謝其章
今年九月是抗戰(zhàn)勝利七十周年的大日子。那個舉國歡騰的日子,我沒有趕上,我的父母趕上了。父親與母親當晚正在重慶的中央公園,日本投降的消息傳來,游園的人群頓時沸騰,大家以盆(臉盆)作鼓,載歌載舞,歡慶通宵。父親還賦詩一首以志其夜。我沒有父輩親臨其境的感受,只是在多年的收藏中無意留存了為數(shù)不少的抗戰(zhàn)刊物,將這些七十年前的刊物敘述一番,也可以視為另一種紀念勝利的方式。
“抗戰(zhàn)刊物”籠而統(tǒng)之地說,應該是涵蓋一切抗戰(zhàn)時期所出的刊物,不管它“左中右灰”,甚至應包括敵國之刊物(或敵國之中文刊物)。為什么要包含方方面面呢?其意義在于不使紀念流于公式化、口號化、表面化。抗戰(zhàn)之長期性、艱苦性、復雜性,我覺得不能只靠某一方的出版物來反映,更深層次的紀念要靠更多層次的出版物。雖然這樣的紀念方式,個人收藏者幾乎無法做到,可是應該考慮到,應該朝這個方向努力。我不以收集抗戰(zhàn)刊物為專題,只是談談對于閱讀這類刊物的體會。
抗戰(zhàn)刊物最具展示性的是大畫報,最具現(xiàn)場感的是刊物所載新聞圖片,所以這一類刊物是抗戰(zhàn)刊物中的精品。說到大畫報,這是上海的長項,以“七七事變”對比“淞滬會戰(zhàn)”為例,兩個大城市對于戰(zhàn)事的報道,上海的大畫報顯然勝出,北京似乎一份大畫報也拿不出。
《良友》畫報是中國惟一一份享有世界聲譽的畫報,它創(chuàng)刊于上海,抗戰(zhàn)初期,它出了十幾期號外,號外以即時照片為主,使得讀者能近距離地感受戰(zhàn)爭。比如其中一期號外的那張封面,頭戴鋼盔、手持長柄手榴彈的戰(zhàn)士,一副你死我活的英勇面容。著名戰(zhàn)地攝影記者王小亭(1900年至1981年)拍下這名勇士,并寫道“我們忠勇的敢死隊,預備拼死壯烈的身驅和手榴彈,與敵人同歸于盡?!边@位勇士是否已犧牲,不得而知,但是王小亭所攝的另一張著名照片,卻有了完整的下落,再次說明圖片的力量遠超文字。
在此期號外的第一頁,就是那張使王小亭揚名世界的照片《轟炸下的兒童》—八月二十八日,日軍轟炸上?;疖嚹险緯r一個受傷的男嬰,坐在鐵軌上痛疼與驚嚇。這張照片一經(jīng)公布,國際上一片聲援中國、聲討日寇的呼聲。日本方面惱羞成怒,聲辯稱照片是偽造的。但是日寇沒有想到王小亭拍的是連續(xù)照片,好幾張照片顯示男嬰受傷及被營救的一系列鏡頭,無可爭辯地說明了真相。這位不幸的男嬰年僅一歲,父母在轟炸中喪命,他卻被救下幸運地活了下來。關于這個男嬰的后來,有兩個版本的說法,一個來自王小亭,他回憶稱“男嬰是被他爸爸救出的,而媽媽被炸死”;另一個版本稱,男嬰是被前蘇聯(lián)駐滬使館的人救下的,如今生活在俄羅斯。不管相信哪一個,總之這個男嬰活了下來。
上海的抗戰(zhàn)畫報何以一花獨放?這個問題以前連紅色收藏的專家們也忽略了。我這個門外漢倒看出了一點門道。上海不是一直有租界嘛,1941年12月7日,太平洋戰(zhàn)爭(珍珠港事件)發(fā)生之前,租界一直是個反日書報刊的安全避風港。無論“一二八”還是“八一三”,無論日軍攻占了上海也罷,凡于租界內(nèi)出版的抗日報紙雜志并不受到威脅,所以這一階段(史稱“孤島時期”)的抗戰(zhàn)刊物風生水起,日本人惱恨歸惱恨,但也無可奈何。珍珠港事變,美國和日本開了戰(zhàn),租界就不安全了,淪入日寇的管轄范圍(史稱“淪陷時期”),所以我們只要看版權頁就能明白,12月7日之后的抗戰(zhàn)刊物不是??褪寝D變立場。
說起抗戰(zhàn)大畫報,又勾起我一件傷心往事。十幾年前,于北京報國寺收藏市場見到幾冊《大美畫報》,此刊創(chuàng)刊于1938年,封面人物均為國共第一等的抗戰(zhàn)統(tǒng)帥級人物,蔣介石、毛澤東、周恩來、宋子文等。我因與攤主議價未果,躲一邊尋思去了,思來想去十分鐘,決定按攤主的報價買下來,誰知攤主稱我剛一轉身就來一買主全買了。這件傷心事列我收藏史第一名,雖然后來我還是淘到幾冊《大美畫報》,但論價值或價格均不如那天錯失的那幾本。
盧溝橋事變,打響八年抗戰(zhàn)第一槍。藏刊里,關于盧溝橋的圖片還是很多的,其中一張的題目最棒——“寇深矣!”
盧溝橋位北京城西南,去過很多回,曾于“盧溝曉月”碑下留影。宛平城墻如今已修繕一新,全失歷史滄桑,兩旁的街道亦建以仿古建筑,俗不可耐。欲尋古懷舊,還是老圖片誠不我欺。
事發(fā)后幾天,中日尚往來談判,有一張圖片很有趣,一個大竹筐從城墻上吊下來,將雙方談判代表吊上吊下。為什么不走城門呢,蓋鬼子詭計多端,為防詭計城門不可輕開。我收藏的《汗血周刊》、《青年人》、《東方雜志》、《國民》、《宇宙風》、《新生畫刊》、《抗戰(zhàn)文藝》等數(shù)十種期刊,將內(nèi)中圖片連綴起來,簡直就是一幅抗戰(zhàn)長畫卷。
漫畫作為一種藝術手段,于抗戰(zhàn)宣傳也盡了一份微力。漫畫雖不能直接斃敵,但于鼓舞民眾士氣不無小補,其醒世警世之作用還是不可小視的。我是將那些具有抗戰(zhàn)元素的漫畫刊物也列進抗戰(zhàn)專題的。
前面說到上?!肮聧u時期”抗戰(zhàn)刊物的興旺,緣于租界這么個特殊的國際政治因素。把這個邏輯放到全國范圍,那就要細分成若干時段、若干地區(qū)所出版的抗戰(zhàn)刊物。我覺得,從史料價值來分,大后方的抗戰(zhàn)刊物遜于前線(方)的抗戰(zhàn)刊物;從珍稀價值來分,重慶國統(tǒng)區(qū)的抗戰(zhàn)刊物遜于晉察冀的抗戰(zhàn)刊物(整份的《晉察冀畫報》極其珍罕)。從時段上劃分,抗戰(zhàn)初期、中期出版的刊物其價值要高于晚期的刊物,當然,“日本投降”等重大事件的號外另當別論。
我一直在說期刊雜志在史料性和趣味性及時效性等幾方面均遠超圖書(單行本),其實我并沒有忘記報紙,本文所述“刊物”即含有報紙。報紙的首要功能是搶在第一時間報道新聞,日報的這個功能要比周期最短的(三日刊)雜志也快得多。有一個特殊的例子,“七七事變”發(fā)生在7月7日,但是當天各報都沒有啥大的反映,為什么?因為事變發(fā)生在7月7日的夜間,就算是晚報也來不及報道。7月8日,因為事變的起因沒弄清楚呢,所以當天的報紙也只是說國軍與日軍在盧溝橋發(fā)生沖突,并無報道重大事件的架勢。7月9日,各報才察覺到出大事了,頭條以及加黑加粗的手段才派上用場。所以有的周刊性質的雜志,完全來得及報道這條轟動世界的消息,在時效性上第一次沒有輸給報紙。我正巧收藏有7月7、8、9這三天的《新北京》報,所以發(fā)現(xiàn)了這么個有趣的現(xiàn)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