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青
冬日我曾在花店老板那里討價還價買過一盆風(fēng)信子,春天它開了花,從根莖里攀出嬌嫩潔白的花朵,玉釉般的花瓣包裹著黃色的花蕊,在風(fēng)中靜默的佇立,不張揚,整個植株謎一樣的盛開在明媚的三月。我很喜歡,時時留戀,放它在我的窗臺,風(fēng)信子的香氣先是濃烈而后變得溫暖綿長,仿佛攜著無邊無盡的春意。
我一般是這場花事的旁觀者,帶著欣賞之意,含笑看著暖意催著花競相綻放,紅的似乎火焰,粉色則溫婉動人,白色出落的像滾滾紅塵中最純凈的一抹玉色,一朵朵,一簇簇,雕刻成一整個春日繁華。
直至酷暑,愁秋,寒冬,花事更迭,依舊如約而來。
我置身事外,卻也身在其中。
鵝黃的是迎春花,四季初始時第一抹胭脂般的艷麗,星零撒下,從枝蔓上生長出滿天繁星,花朵如琢如磨,花瓣乖巧打開,似乎豆蔻年華不知惆悵的少女,我從不攀折,僅僅是像戀侶一樣遠眺。褻玩雖好,但不如遠觀來得有詩意,距離產(chǎn)生潮水般的撲朔的美感。
桃花無香,卻自在美麗,灼灼其華。朋友捧著單反,也是因為喜歡,“咔嚓”一聲,一枝桃花斜斜挑出,濃華寫意,花色反而淡了,模糊了目光里的花姿態(tài)上的妖嬈,將無邊神韻鎖在相紙中。
海棠是紅色,夜看我覺得很美,無事時,夜時出門,執(zhí)日式燈籠出去,中式也好,里面燃蠟燭,燭火隨著行走而搖曳成幾片,月色朦朧,風(fēng)默默卷起清涼與馥郁花香。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于是海棠在朦朧光暈下盛開出最迷離的朱紅,檀蕊羞澀的蜷曲時時準備昏睡過去。一場花事,一場凄美的月夜般的枯槁夢境。
“深邃幽夢,夜櫻寺門。婆娑紅塵若,櫻花自綻放?!彪u鳴寺有櫻花,開了一道,春季沿著山道往上,粉白色覆在眸子里,藝伎一樣婀娜,與俳句中相似,這種花只開七天,品種很多,絹一般美好的粉瓣容易被拂落,散的遍地都是,奈良八重櫻重重疊疊,如女童的紗裙般精致。
比于這些春日繁花精致的花苞,艷麗的色彩,我偏愛盛夏時節(jié),亭亭立于池塘之上的白荷,素得令人心悸,搖漾著綠波的荷葉上,悄悄探出合十的幼苞,緊緊閉住,自有一份矜持,花萼則溫柔地包裹住正孕育著的生命,瘦弱的莖用了全身的力氣支撐,只為了荷花在夏季時分,令人一見傾心。荷花開得時候卻是欲語還休,從來沒有想要裸露出蓮蓬的意思,它開得有風(fēng)骨,引了蜻蜓過來,還了素雅的馨香回去,偶爾風(fēng)吹雨打,更有出浴的清秀姿態(tài),滾了珍珠般的水珠,低了高傲的脖頸,輕輕蹭了水面,又迅速挺立起來,它是不肯屈服的,潔凈灑脫的似乎是魏晉時候的名士。
入了秋季,雨水纏綿,愁意頓生。不愁的唯有蘭,被拘泥在一方泥土里的蘭,不如生長在幽澗里的孤蘭,文人花有限的表現(xiàn)出它的風(fēng)韻,蘭花生長的簡單,它吸取清晨的霜露,雨后的霧嵐,子夜的月光,除此之外,無欲無求。它的根植在峭壁懸崖的石縫里,在窄小的一隅,埋下生命的源泉。它的花亦是清麗出塵,淡淡的,給人距離與敬畏感,看似柔軟的線條里蘊著遒勁,行草模樣的流暢。我慶幸能遇見蘭花這樣仿若不知憂愁的植物,把憂愁埋在心底,活出樂觀與堅強,不禁感悟人生也需要這樣,在艱難的環(huán)境中活的自我,活出自己的本真,才會活的漂亮。
極寒時的花,只有梅花,它最孤傲,我的言語表達不出它萬分之一的風(fēng)姿。
到最后,我最想念的其實不是這些,反而是幼年時在故鄉(xiāng)的河堤上,與表姐一同采擷的鈴鐺花,它那么平凡,開的漫山遍野都是,被少女們用來掛在耳垂上,或者做染指甲之類的游戲,它的模樣不特別,就是鈴鐺,它的顏色白中透出輕薄的黃色,一根莖上可以生長出許多。
我突然想念起那年夏日里,隨著姐姐采花,為了還原那些年輕的有關(guān)于美的花,我可以用美來形容幾乎所有的花,就好像我尊重所有的生命。不論是名貴的艷麗的平凡的或者其他所有,都各有各的品性,各有各的氣質(zhì)。
花事永遠不會了卻,請你相信我,那些有關(guān)于花事的秘密,依舊重復(fù),依舊繼續(xù),和我所期待的,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