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輝
詩·論·縱·橫
“三應詩”芻議
羅輝
傳統(tǒng)詩詞有一種特殊的題材,謂之“三應詩”。所謂“三應”,有“應制、應景、應酬”或“應時、應景、應酬”等說法。由于詩之外,還有“詩余”——詞和“詞余”——曲等體裁,故可將涉及“三應”內(nèi)容的詩詞曲統(tǒng)稱之為“三應詩”。這類詩詞的最大特色在于“命題作詩”,至于說“三應”的不同說法似不太重要。我們暫且認為“三應詩”,是指涉及應制、應景與應酬內(nèi)容的詩詞曲。
所謂“應制詩”,舊指封建時代閣僚臣下奉皇帝之命所創(chuàng)作的詩詞。有的專家將其定義為,古代特指應皇帝之命所作的詩詞,其內(nèi)容多是宴賞游樂,歌頌升平。當今,則可將“應制詩”理解為是接受他人邀約,針對某些特定“題目”作詩。所謂“應景詩”,一般指在特殊場合,以具體對象(“時”或“事”)為指向所作的詩詞,如節(jié)日慶賀、壽誕祝福、事項慶祝等。所謂“應酬詩”,則是指詩人在與他人的交往過程中所作的詩詞,包括送別、迎接、酬答、贈送、唱和及聚會時的吟詠之作。當然,“三應”本身也很難涇渭分明,在很多場合下,往往是“三應”交織,融為一體,很難也無須明確區(qū)分之。
古往今來,“三應詩”的創(chuàng)作在各個歷史時期都是屢見不鮮。但對這類詩詞的創(chuàng)作及其質量水準卻存在不同的看法,褒獎者有之,批評者有之。通常,由于“命題作詩”的特殊性,“三應詩”因主題相似、拘于用韻等因素,容易造成形式單調、立意重復、風格雷同,或人云亦云、牽強附會等現(xiàn)象,但從歷史背景和整個社會文化氛圍來講,“三應詩”仍然是一種普遍且不可忽視的詩詞。
中國是一個詩的國度。傳統(tǒng)詩詞有著一種“感發(fā)生命的力量”,其社會功能自古以來就倍受關注與重視??追蜃釉鴮ζ涞茏诱劦竭^學詩的好處:“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論語·陽貨》)創(chuàng)作與欣賞傳統(tǒng)詩詞,是一種高層次的精神活動,需要感情的投入,是詩人自由意識的生命活動。歷代詩人用生命寫成的詩詞,作為一個總體,它之所以使人感動,使人驚異,不單是在于傳統(tǒng)詩詞的語言、節(jié)奏和旋律,更重要的在于傳統(tǒng)詩詞所代表我們民族的精神內(nèi)涵。在新的形勢下,當代詩壇要進一步傳承與發(fā)展好傳統(tǒng)詩詞的社會功能,把最好的精神食糧奉獻給時代,奉獻給社會,奉獻給人民,就不能不正視“三應詩”的當代價值。
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座談會上明確指出:“文藝創(chuàng)作方法有一百條、一千條,但最根本、最關鍵、最牢靠的辦法是扎根人民、扎根生活。應該用現(xiàn)實主義精神和浪漫主義情懷觀照現(xiàn)實生活,用光明驅散黑暗,用美善戰(zhàn)勝丑惡,讓人們看到美好、看到希望、看到夢想就在前方。”當代詩壇和當代詩人必須以高度的社會責任感與時代使命感,認真學習與貫徹落實習近平總書記講話精神,拿起手中的詩筆,為人民抒寫,為人民抒情,為人民抒懷。而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詩詞創(chuàng)作導向,“三應詩”創(chuàng)作不可或缺也就順理成章了。
唐代著名詩人白居易提出了“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的著名論斷。這既是古訓,又是歷代文人富于歷史使命感的一種集中概括,更應作為當代詩人的座右銘。今天,我們結合學習與貫徹習近平總書記重要講話精神,重溫白居易“為時而著”與“為事而作”的詩詞創(chuàng)作觀,勢必要立足新的時代要求,不斷傳承與弘揚“文以載道”、“文必明道”的傳統(tǒng)思想,遵循“為時而著”與“為事而作”的路徑,在弘揚傳統(tǒng)詩詞文化的過程中,不斷提升“三應詩”的創(chuàng)作水平。在“三應詩”的創(chuàng)作實踐中,不斷發(fā)展傳統(tǒng)詩詞文化,積極主動地成為時代風氣的先覺者、先行者、先倡者,通過更多有筋骨、有道德、有溫度的文藝作品,書寫和記錄人民的偉大實踐、時代的進步要求,彰顯信仰之美、崇高之美。
中國現(xiàn)代著名美學家、文藝理論家朱光潛在《文藝心理學》中,從“美感經(jīng)驗中”、“美感經(jīng)驗前”和“美感經(jīng)驗后”三個方面研究了文藝與道德(政治)的關系。當代詩詞創(chuàng)作與評論(特別是當代“三應詩”的創(chuàng)作與評論),需要理論聯(lián)系實際地學習與消化朱光潛先生的美學思想,按照“為歷史存正氣,為世人弘美德”的要求,按照“政治和藝術的統(tǒng)一,內(nèi)容和形式的統(tǒng)一”的要求,充分發(fā)掘“三應詩”的時代價值,始終緊跟當代中國追夢、圓夢的步伐,讓包括“三應詩”在內(nèi)的中華詩詞為促進詩國夢和中國夢的早日夢想成真做出新的更大貢獻。
當代詩評家張同吾教授在《詩歌本質與時代精神》一文中寫道:“盡管古今中外的詩家和學者對詩的本質和功能有千差萬別的解說,當我們逐漸掙脫了對‘詩言志’、‘詞緣情’簡單化、浮泛化、狹隘化的認識之后,卻無法否認,詩是最富有個性和人性的文學樣式,同樣也無法否認,詩人的文化性格、價值取向和審美意識都具有時代印痕。特別是優(yōu)秀詩人,他們是以先知般的直覺,領悟到時代的精神命脈?!敝腥A詩詞傳承與發(fā)展的歷史表明,時代精神始終是詩的靈魂,古今皆然。詩仙李白、詩圣杜甫的詩,正是體現(xiàn)唐代盛衰變動之際的實際,反映了當時的時代精神。當代人創(chuàng)作傳統(tǒng)詩詞,不是為寫詩而寫詩,更不是為格律而格律,而首先強調的是寫出當代的氣息,體現(xiàn)時代的脈搏,突出時代精神。特別是創(chuàng)作“三應詩”,更是“為時而著”與“為事而作”,既體現(xiàn)了詩人對時代的關注和對現(xiàn)實的關切,也體現(xiàn)了詩人對促進社會進步的責任心和使命感。
例如,首屆聶紺弩詩詞成就獎得主劉征先生1976年10月的詞作《水龍吟·參加慶祝粉碎“四人幫”游行》:“秋空萬里晴藍,鴿群雪翼迎風展。紅顏白發(fā),裙衫飛舞,彩旗飄卷。鑼鼓喧天,歡歌動地,眉舒心暖??醇壹覛w去,開樽煮蟹,拚一醉,不須勸。
豺狼曾掩人面。肆橫行,塞天積怨??莼本巯?,雷霆振迅,黃粱夢斷。鉗口奔川,冰腸沸火,昂揚億萬。待從頭,收拾山河,普天下,同心愿。”劉征先生的這首詞用詩的語言,生動形象地反映了粉碎“四人幫”后舉國同慶的歡騰景象。同時,也用“待從頭,收拾山河,普天下,同心愿”這樣的結尾,表達了全社會對百廢待興的深切期許,是那個時期“時代精神”的詩意寫照。
又如,筆者2013年7月有感于習近平總書記視察湖北,寫過一首《水調歌頭·習近平總書記視察湖北感懷》:“酷暑翥云鶴,熱浪涌江城。千里南巡荊楚,揮汗雨中行。趟水卷高褲褊,撐傘放低身段,無語響回聲。習習和風爽,眾口議熒屏。下農(nóng)村,進工廠,問民生。田頭餐桌,一言一舉總關情。自是輕車減灶,不再清場封道,細小見殫精。雨霽天明朗,猶似寄叮嚀?!边@首詞既是筆者當時觀看新聞媒體報道后的切身體會,也是筆者聽到當時武漢街頭巷尾老百姓的議論后,結合自身的感受所作出的詩意表達。
當然,我們講“三應詩”應該是“為時而著”或“為事而作”,必須講求時代精神,但這決不意味著抹殺詩的個性特色。盡管同一“時”或同一“事”的詩詞可能會不同程度地出現(xiàn)“千篇一律”現(xiàn)象,但由于詩人的經(jīng)歷與體驗不同,各自獨具特色的感受,自然就成就了詩的個性。包括“三應詩”在內(nèi)的詩詞作品有無個性是鑒別其優(yōu)劣的重要標志之一。當然,“三應詩”的共性與個性是矛盾的統(tǒng)一。個性當融入共性,共性當包含個性。由于“三應詩”的固有特性,研究其個性也要注意“三應詩”個性的特點:一是“三應詩”的個性,既可以是詩人個體的“個性”,也可以是包括詩人個體在內(nèi)的眾人的“個性”。詩詞中“自我”與社會中“他人”的互動關系,只有在整個社會關系網(wǎng)絡中才能成立,脫離了社會關系網(wǎng)絡,便無“我”而言。同時,詩人只有讓“自我”的情感,與社會更多“他人”的情感共鳴,其詩詞作品的社會效果才會得到充分顯現(xiàn)。二是“三應詩”的個性,有一個“顯融”或“顯含”(即十分明顯地融入或包含)、“隱融”或“隱含”(即比較含蓄地融入或包含)的問題。因此,我們不能因有的“三應詩”可能缺乏詩人個人的“個性”,就說成是“格律溜”,甚至干脆嗤之為“非詩”。當代著名詩人臧克家明確地提出:“我寫舊體詩,是為了追求‘三新’,即思想新、感情新、語言新。無此‘三新’,難乎稱為社會主義時代的舊體詩。固守陳規(guī),何以‘代雄’?如果是舊體詩與時代脫節(jié),與人民生活無涉,只能略備一格而已。”筆者認為,臧克家的“三新”觀點,可以為“三應詩”時代性與個性的統(tǒng)一提供一個評判標準。
張同吾教授在《詩歌本質與時代精神》一文中還寫道:“平庸的詩人和睿智的詩人有許多區(qū)別,其中之一:前者是淺顯地、表象地、概念化地解釋時代、謳歌時代;后者則是在詩的云霞中流動著時代之光,那是一種滲透,是一種交融,是一種自然天成,同時又是一種超越。越能體現(xiàn)詩歌本質的作品,就越能從不同側面表現(xiàn)時代情緒,體現(xiàn)一個時代的快樂和痛苦,那是在霞光麗日或是陰霾滿天的背景下靈魂的光亮?!惫P者想對這段話作一字之改之后,作為一種尺度來評判“三應詩”的優(yōu)劣,即用“詩作”代替“詩人”,即將張同吾教授關于“平庸的詩人和睿智的詩人”的這個區(qū)別,用來判別“三應詩”中“平庸的詩作和睿智的詩作”的區(qū)別。這是因為睿智的詩人也可能有平庸的詩作,平庸的詩人也可能有睿智的詩作。一首好的“三應詩”,不是淺顯地、表象地、概念化地解釋“時”或“事”,而是詩人情感在“時”或“事”中的一種滲透、交融與超越。若用一個比方,可以把吟詠的對象——“時”或“事”比作“水”,將詩人的情感比作“鹽”,情景交融就是意味著是讓情感之“鹽”溶入“時”或“事”之“水”。當然,這種溶化是自然的融合,詩詞之“味”既在其中,又渾然一體了。例如,首屆中華詩詞大賽一等獎獲得者楊啟宇先生的七絕《挽彭德懷元帥》:“鐵馬金戈百戰(zhàn)余,蒼涼晚節(jié)月同孤。冢上已深三宿草,人間始重萬言書。”就堪稱“三應詩”中“睿智的詩作”。
一般性地議論“三應詩”比較容易,而下功夫創(chuàng)作一首好的“三應詩”或通過佳作類評來指導如何創(chuàng)作好“三應詩”則難。個中原因可能很多,但根據(jù)筆者的體會,實現(xiàn)從“概念”到“體驗”的切實轉變,可能不失為是一個現(xiàn)實的因素。實踐表明,寫好一首“三應詩”,不但要有“詩情畫意”,更要知“社情民意”。作為一名詩人,只有認真傾聽時代的聲音,呼吸時代的空氣,把握時代的脈搏,讓自己的心合著時代的節(jié)奏一起跳動,才能讓“詩情畫意”連通“社情民意”,真正用心去感悟時代、體驗時代,為時代而歌、為人民而歌。與此同時,提高“三應詩”的創(chuàng)作水平,還需要加強以“三應詩”為對象的研究與評論工作,讓“創(chuàng)作”與“評論”兩者相互促進,相得益彰。在如何開展詩詞評論的問題上,筆者雖然也贊成“對詩不對人”的善意批評,但更主張借鑒管理學中的“標桿管理”理念,也就是從古今“三應詩”中,根據(jù)評論者個人的審美情趣,選擇一些比較好的作品進行點評,進而為今人的“三應詩”創(chuàng)作提供“標桿”。這樣做可能既有利于提高“三應詩”的創(chuàng)作質量,也有利于促進傳統(tǒng)詩詞的傳承與發(fā)展。
“為時而著”或“為事而作”的“三應詩”,是“時”與“事”引起詩人心中的情感激蕩,即是詩人“‘時’以情觀”或“‘事’以情觀”的結果?!叭龖姟钡膭?chuàng)作,應該是主觀與客觀有機融合的有感而發(fā)?!皶r”與“事”是吟詠的客觀對象,這些客觀對象經(jīng)過詩學心理的孕育后,又催生出詩學思維,最后則通過詩學修辭,成為有形的“三應詩”。
“三應詩”的創(chuàng)作與其他類型的詩詞創(chuàng)作一樣,無論是“言志”還是“緣情”,都不能脫離詩人個體的內(nèi)心活動——即主觀情志,而主體的內(nèi)心活動不經(jīng)過創(chuàng)作過程的“物化”,又無法被他人感知。古今中外的詩歌無一例外地表明,沒有詩人主觀的滲透,沒有詩人自我新鮮獨有的感受和想象力,就沒有詩歌?!白晕摇敝挥性谂c“他者”或社會的互動中才能凸現(xiàn)出來。詩的本質當然是主觀的產(chǎn)物,即使是純客觀的描寫,那也是主觀的審美情趣。當然,“觀”離不開客體,這就說明詩(特別是“三應詩”)中并沒有純粹的自我。“三應詩”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詩人的自我感受,更多的是在客觀對象中注入了主體的生命感悟,使客觀對象成為承載著一定文化積淀的特定形象,也就是常說的“意象”。
唐代著名詩人白居易在《與元九書》中,明確提出詩要具備的四個要素:情、言、聲、義。他還形象地用一棵樹對四個要素在詩中的地位和作用作了生動形象的描繪,即“情”如樹的根,“言”如樹的苗,“聲”如樹的花,“義”如樹的果實。顯然,白居易關于詩的四個要素,需要在“三應詩”中得到充分體現(xiàn)。
1.“根”深情真
自陸機在《文賦》中提出“詩緣性而綺靡”以來,“詩主情”遂成為詩詞創(chuàng)作的主流,甚至“詩言志”也被納入其中。詩詞往往是詩人感情迸發(fā)的產(chǎn)物。別林斯基說過:“感情是詩情天性的最主要的動力之一,沒有感情,就沒有詩人,也沒有詩歌?!卑拙右子凇杜c元九書》中云:“感人心者,莫先乎情?!眲③脑凇段男牡颀垺っ髟姟分袑懙溃骸叭朔A七情,應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薄叭龖姟彼髟伒目陀^對象——“時”或“事”,當然應是“真我”的情感,并通過“立象”來“盡意”。感情需要真,需要善,才有可能是美的。“三應詩”作品是否有真情實感,最終體現(xiàn)為這棵“詩樹”之根的深淺。清代詩人袁枚云:“詩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保ā峨S園詩話》卷三)生活是包括詩詞藝術在內(nèi)的一切文學藝術的唯一源泉。對創(chuàng)作“三應詩”來說,絕不是詩人為“應”而吟,而是詩人懷抱著赤子之心深入生活后,對所見、所聞甚至還是親身經(jīng)歷的真切感受。真情鑄就詩魂。“根”深情真應當是判別一首“三應詩”優(yōu)劣與否的第一標準。
例如,筆者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幾乎是與新中國一起成長。當新中國迎來六十華誕的時候,就寫過一首《滿江紅·慶祝新中國六十華誕》:“六十春秋,紅旗譜、中華屹立。三峽夢、萬峰低首,鏡湖澄碧。圣火沖天圓夙愿,神舟攬月興家國。軍旅壯、威震亞丁灣,今非昔。行千里,聆萬策。崇一節(jié),休三惑。正仁風吹遍,大江南北。倚馬求才追曉夢,問牛關切知筋脈。憂與樂、常讀岳陽樓,爭朝夕。”這首詞中的“應物斯感”,其“物”則是筆者六十年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的見聞與經(jīng)歷,其“感”也就是筆者心路歷程的一點切身感受。
2.“苗”壯言切
《毛詩序》云:“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詩本身就是一種以語言為媒介,當特定的“時”與“事”成為詩人關注的對象時,它就會最大限度地刺激詩人的心理,形成特定的詩性體驗,并經(jīng)由詩學思維和詩學修辭,轉化成特定的藝術表象。從有形的角度看,當詩人的情感物化為詩的語言時,似乎就固化了。然而,從無形的角度講,語言絕對不是詩的終點,而應繼續(xù)追求境界,追求韻味,追求催人奮進的精神力量。
白居易之所以將詩的語言比喻為樹的“苗”,其內(nèi)涵也許在于一首詩猶如一棵樹,自必是由“苗”長大的?!懊纭币獕眩庞型⒌纳?。明代謝榛說過:“凡作近體,誦要好,聽要好,觀要好,講要好。誦之行云流水,聽之金聲玉振,觀之明霞散綺,講之獨繭抽絲。此詩家四關。使一關未過,則非佳句矣?!憋@然,為了讓詩的語言闖過上述“四關”,需要由詩學心理引領詩學思維,由詩學思維引領詩學修辭,由詩學修辭引領詞句。如果說那些吟詠自身情感的詩篇,由于人的固有特性并不因為時代的變化而改變,所以,“古香古色”有時是在所難免的話,那么,對于“三應詩”來說,由于它所吟詠的“時”與“事”大多都是當今的,則必須要有“今香今色”,且這種“今”的載體首先體現(xiàn)為語言上的求新、求切。這就是說,對于“三應詩”來說,無論是“為時而著”,還是“為事而作”,都必須首先注意在語言上下功夫。只有做到“苗”壯言切,才有可能為“根”深情真奠定基礎。
例如,馬凱副總理《滿江紅·漫漫復興路——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六十周年作(三首)》,堪稱“三應詩”中的睿智之作。其中的亮點之一,就在于語言鮮活與特色鮮明。這里特將其中的第三首抄錄如下。該首詞的小標題為“騰飛”:“大地回春,天解凍,江河蓄勢。洪流涌,樊籬沖破,千帆爭駛。絕處逢生更舊法,審時適變開新制。再啟程、直上九重霄,憑天翅。百年恥,從此逝;成真夢,于今始。鑄民康國富,和諧新世。未敢忘圓三步曲,更難永續(xù)千秋史。全賴有、別樣路通天,旌旗赤。”
3.“花”鮮聲茂
在詩詞創(chuàng)作中歷來都主張聲情并茂,也就是聲色與情感都要豐富。朱光潛在《詩論》中寫道:“詩是具有音律的純文學?!薄耙袈傻淖畲髢r值自然在它的音樂性。”蔣伯潛、蔣祖怡的《論詩》給詩下了一個定義:“詩是依美學的原理,利用音樂的旋律,將作者的感情、思想、想象,用諧和的文字,主觀地批評人生、解釋人生而富有感染性的一種文藝形式。”這就是說詩的美感,首先在于通過講究平仄節(jié)奏,從而體現(xiàn)為音韻美、節(jié)奏美,并呈現(xiàn)出聲調的和諧之美。這也好比一棵樹,其美麗之處當然是那婀娜多姿的鮮花。特別是通過開口吟誦,就可以將詩詞語言的音律動感之美表現(xiàn)出來,進而領略到傳統(tǒng)詩詞如月下梅花那暗香浮動、沁人心脾的韻味。
顯然,為了體現(xiàn)詩詞聲律之鮮美,對于創(chuàng)作包括“三應詩”在內(nèi)的傳統(tǒng)詩詞,就必須講求平仄、押韻、對仗、粘對等聲律規(guī)則。這也如朱光潛所言:“藝術的基本原則在‘寓變化于整齊’。詩的音律好處之一,就在于給你一個整齊的東西做基礎,可以讓你去變化?!北M管詩詞格律為詩人賦詩填詞增加了難度,但“寓變化于整齊”,又為詩人放飛情感提供了美的翅膀。
例如鄧世廣《九一八國恥日題記》:“未敢須臾忘國仇,幾番夢里拭吳鉤。銜悲無益啼鵑血,赴難何曾惜我頭??鄳?zhàn)八年余舊恨,投鞭十億斷中流。松花江上歌聲老,猶記淪亡一段羞。”顯然,如果比較同含“三應”內(nèi)容的其他文體(如散文),則可以看出具備情感與審美兩大要素的“三應詩”,更會讓“三應”之“時”與“事”順應時代和人民的情感主流,貼近生活與心靈,在藝術上有所創(chuàng)新或創(chuàng)造,做到情、理、美三者的有機統(tǒng)一。
4.“果”碩義明
詩詞作品是詩人情感的“物化”,也就是一棵“詩樹”的果實。作為一棵“詩樹”,其“情之根”、“言之苗”、“聲之花”,最終都要體現(xiàn)到“義之果”中來。詩詞之“義”,可以說就是一首詩詞作品的神韻與意境。一首好的詩詞,它在大眾間的傳播與普及程度會遠遠超過其他文學作品。傳統(tǒng)詩詞尤其重視個體體驗與靈感發(fā)現(xiàn),蘊含著詩人的知覺和頓悟,處于現(xiàn)實世界的詩人往往是通過其詩詞作品,折射出時代的精神之光。
當代詩人應牢記習近平總書記關于創(chuàng)作無愧于時代的優(yōu)秀作品的重要論述,認真履行好當代詩壇的歷史使命和社會責任。中華詩詞學會駐會名譽會長鄭伯農(nóng)先生在《第四屆華夏詩詞獎獲獎作品集》的代序中寫道:“優(yōu)秀的作品,應當有新意,有新的生活內(nèi)涵和生活感悟。作為時代心聲的詩歌,應當有鮮明的時代精神,把詩人的喜怒哀樂和人民群眾所迫切關心的問題結合起來,把個性和人民性結合起來。詩的題材應當多種多樣,但不論寫什么題材,抒情主人公都不應該是封閉的小我,而應當是與人民息息相通的大我?!睂Α叭龖姟眲?chuàng)作而言,盡管多為“命題作詩”,但決不能是為“應”而“應”,在缺乏情感的基礎上羅列概念。詩人的創(chuàng)作靈感應該源于生活,自覺主動地讓自身的思想感情融入準備吟詠的“時”或“事”之中,進而按照“時”以情觀或“事”以情觀的路徑,實現(xiàn)情隨“時”轉或情隨“事”轉的升華,并在此基礎上設法提煉素材,凝聚意象,創(chuàng)作出有真情實感的作品來。
這里,筆者用自己的一首“三應詩”來談點切身體會。1994年,筆者在武漢工學院黃石分院工作,經(jīng)過多年的艱苦努力,當年國家教委批準將學校更名為黃石高等??茖W校,并計劃于1994年12月28日這一天正式掛牌。然而,當時連續(xù)幾天為雨雪天氣,筆者真是心急如焚。為了保證此次活動的如期舉行,還準備了幾套應急方案。頭一天的晚上筆者住在學校,深夜難眠,多次起來觀看天氣,當28日拂曉起來見到雪天放晴的時候,真是喜出望外,這種難以言表的喜悅心情,后來體現(xiàn)在《行香子·黃石高專掛牌》這首詞中:“沃雪遮天,寒夜披肝。書窗外、晴又投緣。枝頭啼鳥,手上鳴弦。正霽光明,銀光俏,曙光歡。紅裝素裹,故地新顏。話山水、虎踞龍盤。良朋滿座,寄語登攀。愿上征程、迎征戰(zhàn),跨征鞍?!?/p>
最后,需要強調指出的是,主達性情者為詩,主發(fā)議論者為文?!叭龖姟睕Q不能像論文那樣用邏輯思維方法去提煉概念,而需要用形象思維方法去凝鑄形象。鑒于“三應詩”的特殊性,它的創(chuàng)作不僅是對“時”與“事”的情境描述與表達,更是一種思維方式、價值觀念、審美意識、修辭方法及整個詩學心理結構的具體體現(xiàn)。詩學不但有區(qū)別于哲學、歷史、宗教等學科的形態(tài),也不同于一般的其他文學。詩學的最大特點是具有審美意義,審美是詩學的最高層次,也是詩學的最高意義。這就是說,由于“三應詩”的對象——“時”與“事”,比起一般意義上的自我“言志”、“抒情”,更具有“時代性”與“社會性”,所以,詩人更需要用積極的心理體驗去激發(fā)以靈感思維為特色的積極形象思維,進而在積極的形象思維引領下,采用以賦比興為特色的積極修辭手法,按照詩詞格律的要求去組織語言,讓“以詩載道”不同于一般意義上的“以文載道”,讓詩人的“感情、思想、想象”與特定的“時”與“事”有機融合,充分發(fā)揮傳統(tǒng)詩詞“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的社會功能。特別是通過“三應詩”,為和諧社會與書香社會建設,為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注入更多、更大的正能量。
(作者系湖北省中華詩詞學會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