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志強
·荒誕世界·
中途奇遇
□謝志強
我聞到一陣一陣食物的香氣,我下車,拉著拉桿箱包,仿佛被香味兒無形的繩子牽引。我突如其來地餓,香味漸濃,加劇了我的餓。
前邊出現(xiàn)一個大場子,就像一個大蒸籠。它是圓形的小吃廣場,香氣發(fā)源地。肚子發(fā)出咕嚕咕嚕空洞的響聲,我有點迫不及待。都是南北特色的小吃,走過兩排攤位,我就飽了,香氣消除了我的饑餓感。似乎我吃了很多,甚至,我打了一個香香的飽嗝。
我繞回入口,入口的柵欄門,約四米寬,我不由得閃讓到一邊,因為氣勢磅礴地進來一幫人。平地起風,那幫人形成一股強勁的氣流,像一條艦艇,乘風破浪。我已貼在了洞口的墻壁上。
我愕然地看見,打頭的是孫方友,后面的人群簇擁著他。他像個江湖老大,昂首闊步。
我探出臉,做一個孫方友熟悉的表情,像接站舉起的牌子。顯然,我被納入了他的視野內(nèi)。
可是,孫方友在我前邊兩步遠的地方經(jīng)過,目不斜視,大步疾走。我只覺得臉上拂過一股涼風。
相識20多年的老友,他怎么沒看我,還是不認我了?很可能跟我一樣餓了,這個孫方友,只顧肚子,忽視了朋友,我成了他的盲點。
畢竟有兩年沒見他了,難道我一下子長得陌生了?很多朋友都說我這十多年幾乎沒有怎么變化,仿佛時間不在我身上起作用了。我望著那長長的人流,他們像是孫方友的追隨者,更像是他的鄉(xiāng)黨,有點土里土氣,儼然是一個旅行團,穿著早年的服裝。他一向特立獨行。我望著他們的背影,如一股激流,沖進大場子。
我想艾城的朋友忽悠我了,逗我開心。我的面目已經(jīng)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那么,我得用另一種方式證明,我是誰,或者,證明我和他的關系。
我拉開拉鏈,取出我在研討會上的發(fā)言稿和四卷本的《陳州筆記》。這兩件物品,總能說明問題了吧?
我坐下來,等候?qū)O方友出來。翻翻書,否則,會被誤認為乞丐。我得充當書生的角色,那樣別人不會來驅(qū)趕我。如果孫方友一時認不出我,我可以復述他的小說—現(xiàn)在,怎么可能有我這樣的“忠實讀者”?!先確立我和他的小說關系,然后,我可以發(fā)泄:怎么能夠忘了朋友,還是研討他小說的朋友?
一點一點,書從我手中跌落,我?guī)缀踅谐鰜怼獰o字書。我接到舉行孫方友《陳州筆記》研討會的請柬后,細讀過他的這四卷《陳州筆記》。我做了筆記,還在頁面眉批、旁批,然后,撰寫了評論?,F(xiàn)在,書稿所有的字都消失了,一字不留。可是,我在閱讀《陳州筆記》時,他曾藏在小說的人物背后—字里行間的深處,朝我怪笑。
不可能存在一個雷同的孫方友。忽然,我想到他身后簇擁的那一群人我有些面熟—都來自《陳州筆記》。他率領他小說中的人物出來闖蕩。人物由詞語表達,那么多人出來,帶走了文字,造成了滿書空白。
書是人物居住的房子。我把一本一本的書打開,放在地上,它們像鳥兒(或者蝴蝶)展開翅膀。我等候他們吃飽了出來—然后回歸。
這時一個戴袖章的男人過來,他說:“書攤不能擺在這兒?!?/p>
我說:“我不是……我是……”
他說:“隨地擺攤,再不離開,就要沒收?!?/p>
我收起書,裝進包,同時還在咕噥“我不是……我是……”,我竟然說不清。手忙腳亂,我沒拉上拉鏈。
突如其來,起風了。像是空穴來風,風穿過我的軀體(多像入口的門洞),分明能聽到樹葉的喧嘩,不,是書頁紛亂的翻掀聲,仿佛有人在迅疾地檢索資料。我呆立在大門處,看見陽光照在入口處,方方的一塊陽光,貼著地面,靜止不動。我緩過神來,腦子里抽出一根亮晶晶的絲線。我彎下腰,取出書—滿書漢字,排列規(guī)范,還有我的眉批、旁注。拉上拉鏈,我前去乘車,只覺得箱包超重,拉起來,街路也震顫。
(原載《河南工人日報》2015年5月28日 江西周浩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