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李商隱無題詩與政治詩、詠史詩的異同

許珂琳

(西藏民族大學(xué) 陜西 咸陽 7120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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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李商隱無題詩與政治詩、詠史詩的異同

許珂琳

(西藏民族大學(xué) 陜西 咸陽 712082)

除無題詩外，李商隱類似杜甫詩史的描寫政治社會和愛國理想的詩篇，他所表現(xiàn)的崇高政治理想和仕途悲劇值得我們?yōu)橹钭x，通過李商隱這兩類詩歌主題之間存在的思想內(nèi)容和藝術(shù)特色的異同可以管窺他既富浪漫主義有富現(xiàn)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特點，同時研究中晚唐社會文化對文人的內(nèi)外在影響。

李商隱；無題詩；政治詩；異同

1 李商隱的無題詩和政治感懷詩

李商隱以無題命名的詩有十五首，另五首在目前通行的詩集中也經(jīng)常被標(biāo)為“無題”(五律《幽人不倦賞》、七絕《長眉畫了》、《壽陽公主》、《待得郎來》、《戶外重陰》)，經(jīng)馮浩、紀(jì)昀等人認為多半是由于版本問題而產(chǎn)生的原題丟失情況，并非真正的無題詩。雖然李商隱無題詩意蘊難指，但是我們可以根據(jù)他每首詩的具體詩句進行深入分析，一些詩歌寄托的感情可以有幾種，類如《錦瑟》一首，可以寄托詩人的不遇，可以抒發(fā)男女深情，可以感慨家園之思，我們不必深究到底確指哪種，甚至是李商隱的哪些詩屬于無題詩也是難以確記的，這是李商隱無題詩無限魅力所在。

李商隱在他的政治感懷詩中流露出對和平之世的渴望以及對當(dāng)前藩鎮(zhèn)割據(jù)、動亂仍頻的憂憤。除無題詩外，他的視角觸及到廣闊的社會畫面中，抒發(fā)對整個社會的無限失望和對盛世的向往。如他的《過華清內(nèi)廄門》中寫到：“華清別館閉黃昏，碧草悠悠內(nèi)廄門。自是明時不巡幸，至今青海有龍孫?！笔惆l(fā)盛世不再的感慨。批判抨擊宦官的擅權(quán)亂政，是李商隱政治詩的另一個主題。詩人以歷史家的眼光通過詩歌向我們描寫了當(dāng)時的重大事件，較為突出的是發(fā)生在大和九年的“甘露之變”，李商隱是這一事件之后較早的對其進行評判的，他在《有感二首》及《重有感》中也深刻揭露了官宦任意殺害朝中大臣的暴行。李商隱在詩歌中也流露出對統(tǒng)治階級荒淫腐朽的憤慨。這類主題在李商隱借古諷今的詩歌中表現(xiàn)突出，如《北齊二首》通過“小憐玉體橫陳夜，已報周師入晉陽”“晉陽已陷休回顧，更請君王獵一圍”，含蓄地借齊后主因荒淫亡國揭露當(dāng)朝統(tǒng)治者的腐朽。還有《隋宮》、《齊宮詞》、《吳宮》等?！冬幊亍?、《華山題王母祠》、《漢宮詞》、《漢宮》等揭露了統(tǒng)治者迷信神仙，不論治國的虛妄無聊。

2 政治詩與無題詩的不同點

2.1 意象選取運用不同

2.1.1 意象種類不同

《周易·系辭》已有“觀物取象”、“立象以盡意”之說。詩學(xué)借用并引申之，“立象以盡意”的原則未變，但詩中之“象”已不是卦象，而是具體可感的物象。

在無題詩當(dāng)中，李商隱傾向于描寫內(nèi)在心理感覺，表達難以具體把握的心境。由于寫作對象的抽象性，詩人更富技巧性地運用自然意象，并和作者的主觀感受融合在一起，將作者的細微的情感動向表達出來。如“春風(fēng)”“暮霞”“鳳尾”“芙蓉”“云漿”等等，這些在傳統(tǒng)詩美特性來看都具有所指，詩人更加個性化地加以提煉。如《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

詩中運用“蝴蝶”“杜鵑”“滄?！薄霸旅鳌薄八{田”等自然意象，烘托出一種由具體可感的物象生發(fā)出的飄渺朦朧的詩意，詩意與物象的雙重建構(gòu)便使得這首詩更加富有永恒的魅力。

另外，李商隱的無題詩也往往攝取天仙、道人、神話之類的入詩，通過象征或暗示的手法，使這種虛無想象中的物象與詩人感情契合，達到一種無與倫比的藝術(shù)境界。如《無題》(紫府仙人號寶燈)：

紫府仙人號寶燈，云漿未飲結(jié)成冰。如何雪月交光夜，更在瑤臺十二層。

借仙人未飲云漿抒發(fā)未得有情人的感慨，詩意幽深朦朧。

李商隱無題詩的意象運用還有一點值得注意，就是善于使用動物的意象，這也是傳統(tǒng)詩歌的傳統(tǒng)意象，如《當(dāng)句有對》中“但覺游蜂饒舞蝶，豈知孤鳳憶離鸞?！薄稛o題》(相見時難別亦難)中“春蠶”、“青鳥”，《無題四首》其二中“金蟬”、“玉虎”，《一片》中的“龍吟”、“鳳舞”等等。

李商隱的政治述懷詩一如詩圣杜甫，如同一部詩史，他所處時代的重大事件，通過他的政治詩展現(xiàn)在我們眼前。而詩歌所截取的意象也與無題詩不同。他善于以社會性質(zhì)和人物等社會意象入詩，指示明白易懂，形成深刻犀利的政治諷喻詩。如“冤魂”“苑墻”“虜馬”“黃陵”“符書”“深宮”“勾芒”“沈宋”“李杜”等等。這些意象多是具體所指，通過這些意象組合，詩歌便猶如敘述文一般將分明的政治觀點明確表達出來。他著名的《行次西郊作一百韻》中：“高田長檞櫪，下田長荊榛。農(nóng)具棄道旁，饑牛死空墩。依依過村落，十室無一存。存者皆面啼，無衣可迎賓?！痹娭兴靡庀?，皆是詩人所見所感，感情真摯，可見杜甫憂國憂民之情。

2.1.2 意象生成方式不同

意象的生成方式有兩種。一種是帶有感情色彩的主體看到特定事物，使客觀事物帶有自己的感情色彩。一種是感情主體看到客觀事物，因事物的具體特征觸發(fā)了詩人情感，便借鑒或創(chuàng)造符合自身的意象。一類由心及物，如無題詩，一類由物及心，如政治感懷詩。

李商隱的無題詩或是抒發(fā)己憤，或是表達男女之情，或是寄托憂思，都是作者經(jīng)歷了眾多坎坷的政治事件或感受了生離死別的痛苦之后，在詩中描寫生發(fā)出眾多意象。眾所周知，如《錦瑟》一類，意象難指，便是詩人的主觀創(chuàng)造?！岸嗽螺嗴赣捌?，十三弦柱雁行斜”(《昨日》)詩人想象如雁飛，蘊含無限詩意。其他意象如“夢雨”“靈風(fēng)”“回雪”“蓬山”“前溪舞”“三宵露”等等，皆經(jīng)過李商隱特別提煉，富有情韻，別致生動。

李商隱的政治抒懷詩根據(jù)具體事物和客觀事物來抒發(fā)自己的主觀情感。如詠史懷古一類，是詩人游歷歷史古跡，見證昨是今非的景色由物及心，生發(fā)出借古傷今之情?！断剃枴分小皩m闕”、“樓臺”、“綺羅”、“山河”等，皆是詩人見到咸陽宮殿生發(fā)出的借古諷今之憑藉。其他如《龍池》借玄宗興慶宮賜酒之事，通過“龍池”、“云屏”、“羯鼓”等意象，諷刺皇室的荒淫享樂。如《吳宮》、《景陽井》等等皆運用了這一類意象。

2.2 詩歌語言風(fēng)格不盡相同

自古以來，政治述懷詩與男女之情的詩就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風(fēng)格。李商隱把這兩種風(fēng)格運用得淋漓盡致，靈活自如。他的無題詩就像是深閨中的大家閨秀，頗具婉約，又毫不艷俗。政治詩有流露出一種全不掩藏的雄杰之氣。

李商隱根據(jù)無題詩和政治述懷詩不同的情感特質(zhì)，運用風(fēng)格差異較大的語言，形成兩種不同的詩歌風(fēng)格。袁行霈的《中國文學(xué)史》中說李商隱重主觀、重心靈世界的表現(xiàn)，而表現(xiàn)愛情和心靈世界又需要寫得細美幽約。李商隱受這一走向推動，在表現(xiàn)心靈世界方面作了重大開拓，同時創(chuàng)造了“綺密瑰妍”(敖器之《詩評》)的詩美。如《春雨》：

悵臥新春白袷衣，白門寥落意多違。紅樓隔雨相望冷，珠箔飄燈獨自歸。遠路應(yīng)悲春晼晚，殘宵猶得夢依稀。玉珰緘札何由達？萬里云羅一雁飛。

為所愛者遠去而“悵臥”、“寥落”、“意多違”的心境，設(shè)想對方遠路上的悲凄，回到夢醒后的環(huán)境中來，感慨夢境依稀，隔雨與珠箔的喻象，雨簾中朦朧飄渺，于夢雨中還路獨歸，心緒飄渺。情感深婉雋永。而更為重要的是他善于使用偏正性很強的詞語，如珠淚、玉煙、蓬山、青鳥、彩鳳、靈犀、碧城、瑤臺、靈風(fēng)、夢雨等等，造成凄艷渾融的風(fēng)格。

他的政治述懷詩與他的仕途悲劇相聯(lián)系的，懷才難遇的憂憤和對時局不堪，生不逢時的無奈在李商隱的政治詩中毫無保留地呈現(xiàn)了出來，形成了一種悲憤難明的無奈和深沉的憂思，這類詩傷感中帶著時代黯淡沒落的投影?！秹郯补鞒鼋怠分校?/p>

溈水聞貞媛，常山索銳師。昔憂迷帝力，今分送王姬。事等和強虜，恩殊睦本枝。四郊多壘在，此禮恐無時。

此詩末句點題，憤王室之不振而恐諸侯之效尤，諷諫委婉，但語言明快犀利，持論嚴(yán)正，流露出詩人對國家前途的關(guān)心與擔(dān)憂。用詞質(zhì)樸自然，明白如話。

2.3 體裁不同

李商隱在文學(xué)史上以七絕、七律聞名，這正是他無題詩的顯著特征，而在政治詩中李商隱則更多地借助五古、七古來抒發(fā)感情，可見李商隱在古文和律詩方面的雙重造詣。

他以近體律絕(主要是七律、七絕)寫成的抒情詩以及風(fēng)格接近無題的《錦瑟》、《重過圣女祠》、《春雨》等篇，都讀來韻律和諧?！稛o題》全詩押韻和諧，讀來使人不覺為詩，更像是一首優(yōu)美的歌曲。李商隱除七言詩較出眾外，他也創(chuàng)作了一些五言詩，雖不能同他的七言相比，但也寫的很有特色，風(fēng)格雄健，很見氣勢。名篇如《有感二首》是一首五排，典重沉郁，《壽安公主出降》、《哭劉司戶蕡》、《行次西郊作一百韻》等都是五言詩，大都寫的沉雄勁健，意蘊悠長。他的古詩在抒發(fā)政治觀點上也能恰到好處，如《韓碑》是一首七言古詩，風(fēng)格雄健高古。

3 無題詩與政治述懷詩的相通之處

3.1 感情基調(diào)相同

李商隱生活在唐代末期，他因多年朋黨之爭，苦苦掙扎，一直沉居下僚，抑郁不得志，情感壓抑不得宣泄，因而又創(chuàng)作出寂寥憂郁的表達愛情的無題詩，這樣使得這兩類詩歌的情感基調(diào)達到了統(tǒng)一。

無題詩那種孤獨、飄零、惘然、傷感的情緒，彌漫在許多詩中，使詩的各部分得以融合、貫通，成為渾然一體。如《銀河吹笙》：

悵望銀河吹玉笙，樓寒院冷接平明。重衾幽夢他年斷，別樹羈雌昨夜驚。月榭故香因雨發(fā)，風(fēng)簾殘燭隔霜清。不須浪作緱山意，湘瑟秦簫自有情。

“悵望”、“樓寒”“院冷”“幽夢”“昨夜驚”“殘燭”等都是格調(diào)凄冷悲傷的詞語，構(gòu)成了一種悵惘莫名，舊夢難尋的失戀悲劇。

在李商隱的政治述懷詩中也充斥著無盡的悲劇情感。一方面抒發(fā)了自己壯志難酬的悲憤，如《漫成五章》借對先賢的評價和贊賞，寄寓己遭排斥的憤慨。另一方面便是對時局的憂患?！赌铣?地險悠悠天險長，金陵王氣應(yīng)瑤光。休夸此地分天下，只得徐妃半面妝。)刺六朝君臣夸說分天下，未以“徐妃半面妝”言其偏安一隅，充其量不過半面而已。程夢星說：“此詩真可空前絕后，今人徒賞義山艷麗，而不知其見識之高，豈可輕學(xué)步哉！”而《樂游原》抒發(fā)“只是近黃昏”的哀嘆，也有一種深沉無奈的時代悲劇。此外還有《景陽井》、《天津西望》等。

3.2 善于用典

李商隱的無題詩和政治述懷詩尤其善用典故。出于表現(xiàn)內(nèi)在情感，圍繞主題，在政治詩、詠史詩中李商隱多用歷史人物的事跡融入詩中。譬如寄托了詩人政治理想的人物賈誼，在義山詩中多次出現(xiàn)。有詠史題材的《賈生》通過文帝召見賈誼長談一事，詩人欲抑先揚，別具一格地指出貌似禮遇、實則不能重視人才、適得所用。詩人的主觀感受與依據(jù)它選取的典故本身的意蘊達到渾然天成之境，令讀者感覺新鮮、真實、完美。而他的政治抒情詩廣泛地運用典故直接來諷喻時政，《隨師東》中，詩人借隋煬帝東征高麗的典故，諷刺唐王朝用兵藩鎮(zhèn)，感觸之深一首可見。《王昭君》借毛延壽與明妃暗指自己不被賞識的悲哀。

他的愛情詩，就選取了一系列來自神話傳奇的非現(xiàn)實色彩的典故，如《無題四首》其二：

颯颯東風(fēng)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金蟾嚙鎖燒香入，玉虎牽絲汲井回。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爭花，一寸相思一寸灰！

首聯(lián)用兩個典故，東風(fēng)、細雨、輕雷三種景物烘托想望難即、愁懷不展的期待與惆悵，是寫實的意象。頸聯(lián)用兩個愛情故事喻女主人公對年少才子的愛慕之情。頷聯(lián)頗不易解，尾聯(lián)把“相思”具象化為“灰”，交織著愛情的熾烈燃燒和燃盡后絕望的悲哀，令人想到現(xiàn)實殘酷，世事難料。四個典故片斷式地靠詩人抒發(fā)的內(nèi)在情感鏈接起來。把詩人朦朧、迷離、虛無、傷感的內(nèi)在心境展露無疑。又如《中元作》：“ 羊權(quán)須得金條脫，溫嶠終虛玉鏡臺”用《真誥》的羊權(quán)和《世說新語·假譎》的溫嶠寄托與宋氏不能如世俗結(jié)為夫妻的無限悵惘之情。

李商隱的無題詩和政治述懷詩雖然在思想感情、體裁使用和意象運用不盡相同，但都以其深刻的思想價值和藝術(shù)上成就在文學(xué)史上占據(jù)一席之地。而這兩種類型詩歌內(nèi)在情致的不同和相通之處對于我們對其他詩人如同時代的杜牧，南唐后主李煜，宋代的李清照，陸游及后代其他詩人不同風(fēng)格詩歌的解讀有很大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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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鄭在瀛.李商隱詩集今注[M].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01.8.

[3] 葉蔥奇.李商隱詩集疏注.[M].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5.11.

[4] 萬四華、黃曉蓉.李商隱政治詩的悲劇創(chuàng)作心態(tài)[J].湖北三峽學(xué)院學(xué)報,2000.5.

[5] 何冰潔.論清代李商隱詩歌藝術(shù)批評[M].湖南師范大學(xué),2014.3

許珂琳(1991-)，女，河南靈寶人，西藏民族大學(xué)2014級碩士研究生，中國古代文學(xué)專業(yè)。

I2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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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5832(2015)12-0009-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