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開篇即吟誦這膾炙人口的詩句,是想說道我漢民族語言的又一特點優(yōu)勢:一詞多義,多詞一義。一個詞語能表達(dá)多種意思,如普通的“吃”“套”分別有8個和16個義項。反之,一個意思又可以用不同的詞語來表達(dá),如表示爭冠得勝、競賽失利兩種意思的詞語,就有數(shù)十個之多,如此這般,我們曲致多變地達(dá)意傳情、千姿百態(tài)地構(gòu)架文章,才有了豐富的詞源、靈妙的技法。
一代文壇斗士聞一多先生1946年7月云南大學(xué)追悼李公樸大會上的演講,慷慨激昂,堪稱聲討反動派的檄文。先生在演講詞中,實施詞語的同義換用,一再變換“滅亡”的不同說法,鞭辟入里,氣沖霄漢。(引文中的序號,系筆者所加)
“(1)歷史上沒有一個反人民的勢力不被人民毀滅的!(2)希特勒、墨索里尼、不都在人民面前倒下去了嗎?翻開歷史看看,(3)你們還站得住幾天!(4)你們完了,快了,快完了!我們的光明就要出現(xiàn)。(5)我們的光明恰是反動派的末日!”
詞段中“消滅”這一詞義的五次變換出現(xiàn),同中有異,文旨精深,“(1)被人民毀滅的”——強(qiáng)調(diào)滅亡的施動者是人民,深意是:與人民為敵,必被滅亡?!埃?)倒下去”——以漫畫筆觸,將反動勢力的滅亡臉譜化、形象化,含蓄而又決絕?!埃?)站得住幾天”——以反詰式的俗語,極言反動統(tǒng)治大限將到?!埃?)完了,快完了”——用連續(xù)反復(fù),宣稱敵人已是崩潰之勢?!埃?)末日”——極言反動派注定將從最后的瘋狂,墜入最終的滅亡。
看得出來,“滅亡”一義的多詞換用,催生了一個強(qiáng)大的氣場,充溢著對敵人的無比蔑視,對人民必勝的強(qiáng)大信念。
在這篇演講中,聞一多先生對抽象的心理活動,也施以詞語同義換用,且大同之中又生新義,把詞語同義異表的功能發(fā)揮到極致。
“這些無恥的東西,不知道他們是怎么想的,他們的心里是什么狀態(tài),他們的心是怎樣長的!”作者揭露敵人的邪惡無恥的心態(tài),連用了三種說法——“怎么想的”——“心理是什么狀態(tài)”——“心是怎樣長的?!狈謩e用了“怎么”“什么”“怎樣”疑問詞道出敵人的邪惡心理已到了常人難以想象、不可理喻的狀態(tài),并且這三者不是簡單的重復(fù),從“怎么想”到“怎樣長”對邪惡心理的刻畫層層加深,同義換用中見出勁道。
上述詞語的同義換用表明,同一語義,變換不同的載體,以不同的詞語出現(xiàn),既強(qiáng)化了意念情感,又避免了用詞的單調(diào)雷同,一顯聞一多先生高超的語言藝術(shù),攝魂奪魄的演講才能。
時下社會,這種同義換用的語言現(xiàn)象,十分普遍,受人青睞,現(xiàn)從報刊中拈來一例,可見一斑。
“廣東隊一枝獨(dú)秀,在九個項目的比賽中奪得六項冠軍,福建隊獲得兩項第一名,廣西隊摘得一項桂冠。在最后一天的比賽中,南國名將譚良德獨(dú)占男子三米跳板鰲頭……”
(搞自《全國跳水錦標(biāo)賽落幕》)
作者對競賽得勝這一語義,采用了“一枝獨(dú)秀”“奪得冠軍”“得第一”“摘得桂冠”“獨(dú)占鰲頭”五種說法,文面活絡(luò),全無雷同之嫌,且于文辭的變通中,悄然傳出跳水健兒龍騰虎躍、攻關(guān)奪隘的英武之氣。
變換視角,掃描鄉(xiāng)村普通人家,這種語言現(xiàn)象也比比皆是,十分有味,君不見多年恩愛夫妻,因語境、心境的不同,女方對男方稱謂變化多多:“孩子他爹”“他爸”“當(dāng)家的”“老頭子”“老伴”“咱男人”“夫君”“咱家那口子”“老不死的”“死冤家”……雖同指一人,但嬉笑怒罵,皆成文章,聲聲呼叫中常常是情趣橫生,興味盎然。
回味以上賞析,對于如何緊追文旨文情,扣含語言環(huán)境,切中語者個性,從而成功實施詞語的同義換用,想必各位已是了然于心,但愿這一語言技巧在你的文叢里含苞綻放、熠熠閃光。
周章軾,著名語文教育家,著有《徜徉在語文世界里》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