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仲敬
創(chuàng)造第一國際的人們幾乎都同床異夢,正如李大釗所說,“只有馬克思是想用他作一個偉大的社會主義宣傳者,同時亦教育工人,聯(lián)結工人,結局是馬克思占了勝利”
照李大釗的說法,早期社會主義者“其實是一群亡命客,人數(shù)很少?!彼麄兒彤敃r的工人團體不是一回事,后者在古老的中世紀體制內有自己的位置。行會和工會在大部分歐洲語言當中沒有區(qū)別,享有壟斷勞動權的地位。皮匠或鞋匠之類手工業(yè)者如果不先拜行會師傅,幾乎沒有出頭的可能性。勞動權的壟斷顯然不符合近代自由資本主義的原理,構成了法國大革命最主要的攻擊目標。路易十六在進步勢力的壓力下,不得不宣布:“勞動權是最神圣大權利,任何人不得侵犯?!狈▏蟾锩媪酥惺兰o行會制度的死刑,剝奪了行會師傅壟斷行業(yè)準入資格的權利。勞動者獲得勞動的權利或自由,但同時也面臨失業(yè)的危險。
英法資本主義沖擊保守落后的德國,給原先的工會組織造成了極大的威脅。青年馬克思參加德國革命事業(yè)時,就發(fā)現(xiàn)德國布滿了基爾特社會主義和基督教社會主義的團體。當時的輿論大抵認為這些團體屬于反動派或落伍者,一心想要返回沒有激烈競爭的中世紀。馬克思獨具只眼,覺得這些力量可以為革命服務。他和拉薩爾為了爭奪德國工人團體的領導權,展開了理論和現(xiàn)實的斗爭。馬克思的支持者大體是知識分子,對法國大革命懷有一定程度的好感,對德國遺留的中世紀傳統(tǒng)嗤之以鼻。拉薩爾的支持者大抵是勞動者,思想要保守得多。普魯士王國結束了他們的爭論,把馬克思趕到了萊茵河對岸。馬克思在那里接觸了許多蒲魯東的門徒,最初對他們的理論徹底性和斗爭能力評價甚高,甚至說蒲魯東的著作是“法國無產(chǎn)階級的科學宣言”,但是日耳曼人和拉丁人的氣質差異迅速壓倒了理論契合。馬克思在布魯塞爾成立了共產(chǎn)國際通訊委員會,準備將英法德三國的社會主義者團結起來,邀請蒲魯東主持巴黎通訊站,條件是后者要跟他身邊的小資產(chǎn)階級文學冒險家劃清界線。蒲魯東聲稱他不做教條主義者,言外之意就是不打算承認馬克思的理論權威。馬克思隨即宣布蒲魯東及其支持者為庸人和魚目混珠的小資產(chǎn)階級,竭盡全力把他們從工人運動中驅逐出去。
1848年歐洲革命失敗后,馬克思在萊茵河西岸的立足點也不復存在。只有英國才能為他提供避難所,但他跟英國社會的接觸不多。他在英國期間,除了寫《資本論》以外,主要是在遙控大陸的社會主義運動,爭取新的支持者。巴枯寧是其中的佼佼者,非常崇拜馬克思的淵博,為馬克思主義在東歐的傳播,立下了汗馬功勞。馬克思投桃報李,把《資本論》獻給巴枯寧。第一國際派系林立,正如李大釗所說:“第一國際這個嬰孩自誕生的時候以至后來遭了災難,都不是因為沒有人照管,乃是因為義父太多的緣故。創(chuàng)造這第一國際的人們,幾乎都同床異夢……只有馬克思是想用他作一個偉大的社會主義宣傳者,同時亦教育工人,聯(lián)結工人,結局是馬克思占了勝利……”
最初的幾次會議上,馬克思的支持者(日耳曼系)和巴枯寧的支持者(斯拉夫系)結成了反對拉丁系的同盟。最后的幾次會議上,雙方開始爭奪國際的領導權。除了不可避免的個人意氣和種族偏見以外,關鍵分歧還是在革命領導權問題上。馬克思堅持說:無產(chǎn)階級沒有堅強的組織,就不可能勝利。巴枯寧拒絕接受這樣的組織權威,正如蒲魯東拒絕接受馬克思的理論權威。這就是為什么后來能夠建立國家的社會主義者,無一例外地出自馬克思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