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愛不變

鄧解華

楊光大學(xué)畢業(yè)后在鹿城一家大型臺資企業(yè)上班，經(jīng)過幾年努力拼搏，被提拔為管理部總監(jiān)。由于平時工作忙，楊光已經(jīng)好幾年沒回老家看望父親了。想起年邁的父親，楊光心里很是歉疚。為了他們兄弟倆，父親一直省吃儉用，到現(xiàn)在家里連個電話都不肯裝，平時想和楊光說點事，就得走到村西頭，到村長家里借電話。

今年冬天，父親去村長家借電話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歇了幾個月腿還不利索。所以，這次回老家之前，楊光特地去商場給父親買了一部三星手機，這樣，父親就隨時隨地都可以給他打電話了。

楊光的父親叫楊阿根，是個老實巴交的種田人，見楊光給他買了一部昂貴的手機，他心疼得直埋怨：“小光，你也真是的，不就打個電話嗎，花這錢干啥！再說了，我又不會用。”這時，站在邊上的弟弟楊三趕緊接茬道：“爸，你別急。你不會用，我教你，再高檔的手機我也會玩?！?/p>

看著楊三眉飛色舞的樣子，楊光也寬慰道：“爸，你別擔(dān)心，這手機用著不難，一學(xué)就會?！?/p>

可是，楊光萬萬沒有想到，這部手機竟然給他惹來一大堆麻煩。

春節(jié)一過，楊光回到公司，上班沒幾天，突然收到一條短消息。打開一看是一張照片，上面是一瓶茅臺酒?，F(xiàn)在的垃圾短信真是太囂張了！楊光一下就把信息給刪了。不想才隔幾分鐘，那條短信又跳了出來，楊光氣極了，想回個電話發(fā)發(fā)牢騷，可細看號碼，他吃了一驚，短信竟然是父親發(fā)來的。

父親平時很少喝酒，他發(fā)張茅臺酒的照片是啥意思？難道父親的手機被人偷了？楊光疑惑地?fù)芡耸謾C，焦急地問：“爸，這短信是你發(fā)來的嗎？”

楊阿根年輕時當(dāng)過兵，身體棒，說起話來聲如洪鐘，電話一接通，楊光的耳朵就被震得嗡嗡作響：“小光啊，你別怪爸太較勁，要怪就怪那個胡二鬧太得瑟……”父親在電話那頭越說越激動，楊光只覺得耳朵根被震得火辣辣地發(fā)燙，可等到父親說完原由，他真是哭笑不得。

原來，村里有兩個老頭，一個是楊阿根，一個是村長的老爸叫胡二鬧。兩個人年輕時就像兩頭愛斗的公牛，誰也不服誰，三天兩頭會急眼。后來，兩人各自成家有了孩子，楊光從小聰明好學(xué)惹人喜愛，而胡二鬧的兒子胡立彪，調(diào)皮搗蛋，人見人厭;等長大后，一個上了大學(xué)，一個做了村長，兩個老頭又是烏龜砸石頭，誰都不服輸！今年春節(jié)，村長給他爸買了兩瓶茅臺，這下把胡二鬧得瑟得像撿了寶似的，在村里逢人就炫耀：“茅臺酒就是給勁，喝一口一條線通到肚子里……”楊阿根氣得臉色發(fā)青，所以拍了照片，讓楊光也照樣買兩瓶。

楊光想，人上了年紀(jì)真像孩子似的，父親平時舍不得吃舍不得用，現(xiàn)在為了慪一口氣，竟然又是拍照又是發(fā)短信，連酒的價錢都不問就要買兩瓶：“爸，你別急，老酒我今天就給你寄過去。”說到這兒，楊光又調(diào)侃道：“爸，你拍照的水平真不賴?！?/p>

聽兒子這么一夸，楊阿根得意地笑道：“這還用說，你爸的能力年輕時在村里就首屈一指，別看現(xiàn)在上了年紀(jì)，可做起事來一點不比你們差，這手機你弟弟稍微點撥點撥我就全會了?！?/p>

楊光很少聽到老爸這么爽朗的笑聲，心想這部手機真是買對了。

掛了電話，楊光便去捷強超市買了兩瓶茅臺，當(dāng)天就給父親寄了回去。

兩天后，楊光收到父親發(fā)來的短信，說茅臺收到了，非常滿意。

這事一晃過去了三個多月。這天，楊光剛上班，忽然手機上又跳出一條短信。打開一看，又是一張照片，這次更雷人，照片上竟然是一部iPhone6手機。楊光像看到外星人似的，瞪著眼，張大嘴，一句話都說不出，因為這短信又是父親發(fā)來的。

真是奇了怪了，自從有了這部手機，父親突然變得時尚了！楊光有點疑惑，再次撥通了父親的電話，不料父親接了電話卻直埋怨，說是楊光惹的禍，給他買了部三星手機，結(jié)果胡二鬧不干了，非讓胡立彪買部iPhone6?，F(xiàn)在胡二鬧整天拿著iPhone6在村里炫耀，楊阿根實在忍無可忍了，迫不得已才給楊光發(fā)短信的。

明白了這一切，楊光暗暗叫苦，這不是拿錢賭氣嘛！他只好好言相勸：“爸，何必跟胡叔這么較勁，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犯不著。再說您有三星手機了，再買不是成擺設(shè)了?！?/p>

“就是擺設(shè)也得買！”楊阿根氣憤地說，“要是輸給胡二鬧，不只是我一個人丟臉，以后我們楊家在村里都抬不起頭……”楊阿根說到一半就把電話給掛了。

楊光知道，父親什么都好，就是這個打腫臉充胖子的臭毛病改不掉。再轉(zhuǎn)念想想，父親把他們拉扯大不容易，現(xiàn)在給他買部手機算什么，只要父親高興，就是再貴點的東西也得買呀！于是，等下班后，楊光又去商廈買了一部iPhone6。

手機寄出后，楊光總是隱隱感覺哪兒有點兒不對勁？可一時半會兒又想不出哪里不對。就在楊光疑心重重之時，父親的第三個短信又不期而至，這下楊光氣得差點把手機摔了。

楊光空閑時喜歡在網(wǎng)上看看鑒寶節(jié)目。這天，午休時他又點開了一檔鑒寶欄目，只見主持人展開一幅蘇繡，是省內(nèi)著名工藝大師水繡的《二十四孝》。上面的圖案構(gòu)思巧妙，針法活潑，人物更是栩栩如生……看著看著，楊光喜歡得不得了，恨不得立即把它據(jù)為己有。但他知道，如今水繡的作品很走紅，好多藏家都在搶著收藏，所以每幅作品都價格不菲，像這幅《二十四孝》沒有三十萬根本拿不下來。

就在楊光暗自為眼前的蘇繡叫好之時，手機上也跳出了一幅《二十四孝》。起初，他以為是哪個藏友和他交流，可一看號碼，立時傻眼了，竟然又是父親發(fā)來的。

難道父親也迷上藏寶了？

正疑惑間，手機響了，剛接通就聽父親“嘿嘿”笑道：“小光，這……這幅《二十四孝》一定要幫老爸搞到手……”

??！父親是不是瘋了？這么貴的東西也要買，自己就是不吃不喝，一年的工資也不夠呀！楊光哭笑不得，在電話里一個勁地討?zhàn)垼骸鞍?，這刺繡是工藝品，買回家不能吃不能喝的，你要它干啥呀？”

不想父親一聽這話就生氣了，嗓門山響地說：“我知道它不能吃不能喝，可它關(guān)系到我一生的名譽。這是我和胡二鬧最后一戰(zhàn)，堅決不能輸給他，要不然我死了眼都不閉……”

父親怎么啦？好像換了個人似的。以前不是這樣的，莫非上了年紀(jì)，腦子有點……這么一想，楊光趕緊撥通了弟弟楊三的電話。當(dāng)他問起父親最近的情況時，楊三也是一肚子苦水。楊三說，父親今年像中了邪，和胡二鬧咬著不放，比完了茅臺比手機，比完了手機又要爭《二十四孝》。

原來，當(dāng)初村里有個姑娘叫王淼，聰慧善良，心靈手巧，做的針線活是全村最棒的。當(dāng)時，胡二鬧一心想追求王淼，但王淼并不喜歡他。王淼愛的是楊阿根，可楊阿根家里窮，又有個生病的老娘。如果楊阿根想和王淼成親就沒錢給老媽治病，要給老媽看病便拿不出彩禮錢，最后楊阿根流著淚放棄了王淼。而胡二鬧家里有錢，可王淼說什么也不愿意，結(jié)果一個人離開了村里，到外邊去打工了。據(jù)說當(dāng)初王淼也繡過《二十四孝》，不料事隔幾十年，兩個老頭還是念念不忘。

弄清了是怎么回事了，楊光真的犯難了。想要買，自己根本拿不出這么多錢，如果不買，父親肯定會非常傷心。權(quán)衡再三，楊光決定親自去蘇州刺繡市場看看行情。

兩天后，楊光從刺繡市場回來，還真帶回了一幅《二十四孝》。隨后他打電話給父親，說《二十四孝》已經(jīng)買好，父親樂得直夸楊光有孝心，說明天就讓楊三來取。

第二天中午，楊三開著一輛本田車來取刺繡，楊光就問弟弟這車是哪兒來的，楊三說是向胡立彪借的。楊光覺得有點奇怪，父親在和胡二鬧較勁，楊三怎么還去跟他兒子借車呢？可還沒等楊光回過神來，楊三開著車已不見蹤影了。

刺繡被弟弟取走了，楊光的心里卻是七上八下的，一晃過去了半個多月，父親再沒發(fā)短信過來，看來菩薩保佑，這關(guān)終于過去了。楊光松了一口氣，這時父親的電話打來了。父親在電話里讓楊光趕緊回去，說楊三被警察抓走了。

看來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接到父親的電話，楊光萬分焦急，馬不停蹄趕回了老家，終于弄清了事情的真相。其實，楊光買的那部三星手機父親根本沒用過，都是楊三在欺騙楊光。楊三想拿下村里的修路工程，就想盡辦法去拍胡立彪的馬屁。他沒錢買禮物，就在手機上下載一款變聲軟件，模仿老爸的聲音給楊光打電話，一會兒要茅臺，一會兒要iPhone6。最近，電視臺介紹了《二十四孝》，胡立彪見了立時起了貪心，在楊三耳邊吹風(fēng)，說誰先搞到《二十四孝》，修路的工程就歸誰，所以楊三才不顧一切編造謊言逼楊光?？墒菞钊f萬沒有想到，刺繡送出沒多久，胡立彪就被抓了……楊三知道，《二十四孝》太貴重，這下恐怕他也難逃牢獄之災(zāi)，所以急著催楊光回來想想辦法。

楊三跪在父親跟前，痛哭流涕地懺悔道：“爸，都怪我鬼迷心竅，以后窮死我也不會干這種傻事了！你快求求哥，幫我想想辦法……”

楊三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把楊阿根哭得心軟了，他長嘆一聲說：“都怪我貪心，當(dāng)初不要這手機就沒事了！”

見父親這樣自責(zé)，楊光趕緊安慰道：“爸，你不要擔(dān)心，楊三不會有事的……”原來，楊光對楊三的電話早就起了疑心，去移動公司拉出通話記錄，發(fā)現(xiàn)聯(lián)系最多的那個號碼有點熟悉，一翻自己的手機，竟然是胡立彪的。楊光和胡立彪是同學(xué)，所以了解胡立彪的為人，擔(dān)心楊三會誤入歧途，所以他去刺繡市場買了一幅仿品，想試探一下，結(jié)果反倒救了楊三。

楊三逃過了一劫，可他不明白楊光是怎么聽出電話有假，難道是自己買的模仿軟件出了問題？楊光搖搖頭，說出了個中原委：模仿軟件再逼真，也無法模仿那份沉甸甸的父愛。楊光最喜歡吃父親煎的荷包蛋，小時候父親經(jīng)常給他煎，等上了大學(xué)后，父親每次給他打電話都不忘囑咐一句：“小光，想吃蛋就買，錢不夠，爸會給你寄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