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君燕
現代畫家豐子愷先生有這樣一段自憶文字:說有一回畫一個人牽兩只羊,畫了兩根繩子。有位先生教他,繩子只要畫一根,牽了一只羊,后面的都會跟來。豐子愷先生仔細觀察,發(fā)現還真是這么回事,前頭牽了一只羊,后面數十只羊都會跟去。后來看見鴨也如此,趕鴨人把數百只鴨放在河里,群鴨自能相互跟隨,上岸時,趕鴨人只要趕上一兩只,其余的都會跟了上岸?!案S”,多么美妙的一個詞,其樂融融、和諧美好的情景皆因此而生。
說到“跟隨”,我們不由自主地會想到輕松、愜意、無憂無慮。就像鴨子或者羊,那么自然地跟隨在領頭者后面,不用去操心該走哪條路,不用擔憂會不會餓肚子,也不用去想會不會有突如其來的災難,只要安安穩(wěn)穩(wěn)地跟在后面,似乎就會萬事大吉??墒?,更多的時候,我卻看到,頭羊在主人的帶領下走進了屠宰場——大難即將臨頭,后面的羊卻仍安心地邊吃草邊往前走,那副悠閑鎮(zhèn)定的樣子倒像是在觀光旅游。在港口,趕鴨人輕松地把幾只鴨子趕上岸,便坐在那里看剩下的鴨子一個個自動跟隨上岸——那些鴨子只要稍微轉一下方向便可以從四通八達的港口溜掉,擺脫趕鴨人的束縛,實現所向往的自由,但是沒有,一只都沒有。原來,盲目的“跟隨”竟要付出自由乃至生命這么大的代價!原來,我們神往的輕松、愜意、無憂無慮的狀態(tài)不是“跟隨”,而是“隨”!
“隨”是天空中的風箏,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中恣意馳騁,但又不至于迷了路——地上有一根牽掛它指引它的線呢。“跟隨”是舞臺上的提線木偶,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皆按部就班、有板有眼,但它卻沒有自己的靈魂,它無法按自己的意愿行動——演員手中的線是它的指揮棒。“隨”與“跟隨”雖然同為一線所控,卻有著本質的區(qū)別。
“隨”是大海邊的海燕,和同伴們在海邊歡呼、舞蹈,偶爾掉隊,仍能堅強地在暴風雨中自由翱翔——只要心相隨,愛自不離?!案S”是沙灘上排隊行走的螞蟻,隊伍龐大、井然有序,可一旦遭到外來破壞,掉隊的螞蟻便迷得團團轉,不知道該何去何從。“隨”與“跟隨”看似同進同出,卻有不同的理念。
“隨”看似追隨,卻能在關鍵時刻另辟蹊徑,闖出一番新天地;“跟隨”只是墨守成規(guī),全盤接受,最后只能陷入死局。
戰(zhàn)國時期,楚王派兩位大夫來請莊子出山。大夫巧舌如簧,細數身邊一個個出將入相的友人,莊子悠然垂釣、不為所動,緩緩說道:“我愿意做生時在泥水中潛行曳尾的烏龜,而不愿做死后供奉在廟堂里的龜殼?!贝搜悦钤?!可謂真正領悟了“隨”與“跟隨”的真諦,其境界之灑脫、思想之超然,堪稱前無古人后無
來者!
(選自《雜文月刊》2015年第10期,薦稿人:齊防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