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_本刊記者龍在宇發(fā)自湖南桃源

從李司令到村支書

文·圖_本刊記者龍在宇發(fā)自湖南桃源

如果在部隊，李元成當場就能拍桌子，發(fā)脾氣，命令下面的人必須來。可這一套，在村子里用不上。他只得宣布政策，凡是來聽課的，獎勵五元錢，效果立竿見影，課堂立刻被塞得滿滿當當。

湖南省桃源縣馬鬃嶺鎮(zhèn)劉炎村，是一個湘西山丘小村，到縣城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到馬鬃嶺鎮(zhèn)，開車也要近20分鐘。

但周圍十里八鄉(xiāng)的人，提到劉炎村都會說一句：“這個村的支書，有點不簡單?！?/p>

不簡單的村支書，說的便是李元成。

十年前，李元成離開軍營回到家鄉(xiāng)，從一個肩扛大校軍銜的深圳警備區(qū)副司令員轉身為劉炎村黨支部第一書記。

回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的“私心”

盡管離開軍營多年，劉炎村的村民依舊習慣性地稱呼李元成為“司令”。他們說：“李司令是村里這幾十年出的最大的官?！?/p>

1970年，農家子弟李元成離開了故鄉(xiāng)山村，投身火熱的軍營。正是在軍隊，李元成一步步成長為副師級領導干部。

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時，李元成已是連長。他所在的部隊是第一批出國境線，也是最后一批撤回國內的。李元成告訴廉政瞭望記者：“誓師出征時，我已經做好死的準備。最后能活著回來，已經算命大了?！?/p>

“經歷過戰(zhàn)爭的人，對于個人的榮辱，官位的大小或許會看得淡一些。我所在的那個連，犧牲了一個副連長，一個排長，還有十幾名戰(zhàn)士。我們當時是負責打穿插的，傷亡還小一些。那些在正面強攻的部隊，犧牲的戰(zhàn)友更多。”李元成如是說。

戰(zhàn)爭結束后，李元成由正連直接提升正營，數年后，因為工作中的出色表現(xiàn)，又由正營直接提升正團。李元成說：“兩次都是跨級提拔，越過了副營、副團的級別。”40歲出頭時，李元成晉升師參謀長，成為副師級軍官，此后又歷任副師長，深圳警備區(qū)副司令員。

隨著年齡即將到點，李元成開始為退休后的日子謀劃。他深思熟慮后決定回到家鄉(xiāng)，帶領村民致富.2005年，辦理完正式退休手續(xù)后，李元成立刻離開深圳，回到了劉炎村。

對于這個決定，李元成告訴記者：“過去有很多媒體來報道過我，說我看到家鄉(xiāng)太貧困，立志要大干一番，讓村子舊貌換新顏。這個說法沒錯！對于這片土地，我的確有割舍不了的感情。但是，做出返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的決定，也摻雜了一點私心。我看到有些領導干部退下來之后，心態(tài)調整不好，身體很快也不行。我是個閑不住的人，退休后真要一天到晚呆在家里無所事事，估計身體也要出狀況?；氐郊亦l(xiāng)，干一番真正有意義的事，比吃什么保健品還有用?！?/p>

“做基層工作得有不一樣的套路”

從副司令員到村支書，官職變小了，求人的時候變多了。

說到調整心態(tài)，李元成說自己農家子弟出身，又經過戰(zhàn)火的洗禮，因此在這方面相對容易些。他常對人說，村里的農民，八十幾歲還要下地干活，靠自己的體力討生活。領導干部退下來，組織給你發(fā)退休金，報銷醫(yī)療費，還有什么心態(tài)調整不過來的？

從軍隊回到村里，工作方式也得隨之轉變。在部隊，上級一聲令下，下級無條件執(zhí)行。在村里，為了做一件事，就得挨家挨戶磨嘴皮子，做思想工作。

李元成認為村民的文化素質有待提高，專門辦起夜校，請老師來講課，結果來聽課的村民寥寥無幾。如果在部隊，李司令當場就能拍桌子，發(fā)脾氣，命令下面的人必須來?？蛇@一套，在村子里用不上。李元成只得宣布政策，凡是來聽課的，獎勵五元錢，他還自掏腰包，拿出幾千元當獎金。效果立竿見影，課堂立刻被塞得滿滿當當。

李元成說：“我從小就是個農民，當兵以前還當過大隊干部。這或許是我的一個優(yōu)勢吧，我熟悉農村情況，知道做基層工作得有不一樣的套路?！?/p>

比如在村里建立經濟合作社，李元成都會第一個投錢入股。李元成說，農民是最聰明的，他們最討厭聽那些大道理。與其去講一項政策多好，不如干部帶頭干起來。如果干部自己都賠錢，你還有什么臉面去號召村民加入？如果村民發(fā)現(xiàn)這里面效益不錯，不用你去磨嘴皮子，他們就會踴躍加入。

為了推動工作，李元成也會大膽啟用一些“爭議人物”。如今村里某個經濟合作社的領頭人，當年就是在周圍鄉(xiāng)鎮(zhèn)出了名的“惡人”，甚至因為刑事案件，被抓去監(jiān)獄關過。李元成認識他后，不僅鼓勵他走正道，還讓他牽頭搞經濟合作社。幾年下來，工作開展得有聲有色。

面對記者時，這名當年的“惡人”笑著說：“許多人都認為，我這個人一輩子不會走正路了。可跟著李司令干以后，我算徹底改邪歸正。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我不僅不會干，也不會去過問?！?/p>

當代鄉(xiāng)紳

從2005年退休返鄉(xiāng)，一晃十個年頭過去。十年間，劉炎村已舊貌換新顏。村里通了柏油路，建起了柑橘大市場，農民收入逐年提高。

但最令李元成引以為豪的，或許還是劉炎學校的建立。教育戰(zhàn)線的專家學者參觀學校后表示，作為一所村級學校，劉炎學校放在全國范圍內也不會落伍。而在桃源縣乃至整個常德市境內，不少鄉(xiāng)鎮(zhèn)學校也比不上劉炎學校。

劉炎學校的建設資金，大多都是李元成去“化緣”來的。他曾自嘲，為了找錢，把臉皮都磨厚了。此外，學校里大到建筑材料，小到樹苗，都是李元成親手操辦的。就連教學樓上那8個大字的校訓，也是他帶頭背上樓頂的。有一次去臨澧買桂花樹苗，回村已晚，李元成與大伙一道，打著手電筒將200多株樹苗栽進校園。擔心學校因偏僻留不住人，學校建了桃源縣最好的教師宿舍，家具電器設施俱全。到了假期，他還掏錢請教師去深圳學習。

李元成說，劉炎村的路修通了，柑橘產業(yè)也初具雛形，但和沿海發(fā)達地區(qū)比較，這里的經濟依舊是落后的。年輕人大量外出，村里絕大多數是留守老人與兒童。想在基礎建設上再投入大的資金，目前看不現(xiàn)實，想讓外出的年輕人都回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更沒有可能。“現(xiàn)在最關鍵的，就是把留在農村的孩子照顧好。讓他們的父母能安心在外打拼，這些孩子學到本事，有個更好的未來?！?/p>

村里的一名老師告訴記者，李元成剛返鄉(xiāng)那會兒心是很大的，甚至正兒八經謀劃過在村里建針織廠，還打算建一個大規(guī)模的生態(tài)度假村?？山üS的效果不理想，而劉炎村距離縣城有一個小時車程，導致觀光旅游產業(yè)發(fā)展緩慢。“我個人的感覺，李司令也是發(fā)覺，期望把每一個農村都打造成華西村是不現(xiàn)實的。以劉炎村的條件，引不來大項目，搞工業(yè)也有難度?！?/p>

李元成也談到自己心中理想的新農村：“并非要高樓大廈，煙囪林立，而是一個幸福的港灣。留在村里的人，盡管收入還是趕不上城里人，但通過發(fā)展種植業(yè)，也能實現(xiàn)基本小康，村里的孩子能接受良好教育。那些在外闖蕩的年輕人，知道自己的根在這里，想回來時也隨時可以回來。”

一名常德市的退休官員用“鄉(xiāng)紳”來定位李元成。這名官員說，過去幾千年，鄉(xiāng)紳是農村社會不可或缺的力量，李元成在一定程度上就扮演了這種角色。他回來家鄉(xiāng)，起碼帶回了農村目前最缺乏的三樣東西。第一是見識，李元成畢竟是副師級干部，在外見過世面，許多問題上看得遠；第二是資金，李元成通過他的人脈，為劉炎村引進了大筆資金；第三是威信，如今農村的能干人都走了，剩下的難免一盤散沙，李元成回去后，以他的威信要干一件事，起碼鄉(xiāng)親們會服氣一些。

李元成的村黨支部第一書記職位，是由桃源縣委組織部特別任命。村里的經濟合作社，工作也基本走上正軌。李元成說，現(xiàn)在自己要操心的事，比過去少多了。村委會的一幫人，也能頂上來處理許多事情。如今的他，一年中絕大多數時間住在村里，有時也會出門，去全國各地走一走?！皶粫吓笥?，聯(lián)絡一下感情，趕上有機會，再幫村里爭取點外援?！?/p>

十年間，劉炎村的變化是巨大的，但有一樣沒變的事，也令李元成高興——那就是他的身體。前不久體檢，各項指標都正常，身體和十年前幾乎沒有變化。

已經65歲的李元成也會談起自己的養(yǎng)生之道。他說最關鍵的是心態(tài)，尤其從領導崗位上退下來的人，一定要把心態(tài)調整好，不該過問的事就不要過問。真還有余熱，就貢獻到其它有意義的事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