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　靜

從女性意識覺醒看《魚缸》中少女的解放

武靜

英國電影《魚缸》，將15歲叛逆少女的青春瑣事連綴成一部現實主義力作。女主角米婭生活在壓抑破碎的單親家庭中，母親的新男友在一天清晨闖入了她的生活，米婭逐漸對這位新男友產生了愛慕，最后發(fā)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影片以平淡而連貫的情節(jié)鋪建少女從幻想走向現實的路程，反映了少女跨入成人世界的過程中夢想與現實的慘烈碰撞。本文從劇情細節(jié)入手，試圖解讀導演安德里亞·阿諾德鏡頭下的世界，并從少女女性意識覺醒角度分析角色的蛻變。

一、“魚缸”里的少女——被壓抑的女性意識

整部電影的色調是微藍的，像極了一缸冰冷干凈的水，隔著屏幕都能聞到風里的氯水味。影片一開頭就是女主角——15歲的米婭在一面藍色的墻壁前跳著蹩腳但卻熱情的街舞，少女的喘息和節(jié)奏感，強烈的Rap像是要溢出來。窗外是英格蘭的夏日，是泡在水里的夏日，一切都蒙上不合時宜的清冷。米婭練完舞從那個廢棄的公寓走出來，電影就像是手持DV跟隨米婭的腳步拍成的紀錄片，沒有對角色的過往進行挖掘，只是展露她生活的一個片段，每個觀眾像是窺視少女成長的陌生人。開頭短短十分鐘內就以米婭昔日好友的留言交代她的友情危機，以街頭與同齡人的爭執(zhí)和母女姐妹間的爭吵勾勒出一個乖張叛逆的少女剪影。同時完成一組對社區(qū)狀況的掃視，展現了米婭所處環(huán)境的惡劣混亂。當米婭獨處時，導演故意模糊了背景的聲音，將主角的喘息聲放大，感覺似有汽車從遠處經過或有路人絮絮低語，營造一種仿佛置身水中的窒息感覺。加上導演故意為之的支離光線，讓人覺得米婭像一條被玻璃隔離的魚，觀眾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與少女一同被罩進這個令人窒息的魚缸。

電影《魚缸》海報

米婭在與人發(fā)生沖突后，疾步走過一塊被鐵網圍起來的院落，這時她發(fā)現一匹被鎖住的瘦弱母馬。她試圖用磚頭砸爛鎖頭放走這匹可憐的馬，但被其主人發(fā)現，只好匆忙逃離。穿過混亂的街道和廉租房，米婭回到家中的第一件事是蹲下來撫摸家中的狗，臉上露出了第一次微笑，但很快就被母親拉扯著頭發(fā)推開。母親在影片中幾乎一直扮演著一個“潑冷水”的角色，她嘲諷米婭的舞蹈；不會游泳的女兒趟入河里捉魚時，也只為她那件花了20磅的運動褲被打濕了而不滿；就算在米婭腳被割傷后，她也是一臉嫌棄。家中的妹妹也同樣是惡言相向，即使是愉快的出游，上一秒的和睦也會在下一秒戲劇化地轉變?yōu)樾乱惠喌目诮恰?/p>

米婭那破爛擁擠的廉租房里的家庭是她的魚缸，這個破落的小鎮(zhèn)是她的魚缸，她那稚嫩魯莽的軀殼是她的魚缸。日子單調無味，整日大步流星地徘徊在街頭，這時一位成熟英俊的男子闖入她這缸“死水”中——母親的新男友康納。在這個男性角色缺失的單親家庭里，米婭從未感受過父愛抑或關愛，但卻從一個陌生男子那里通通得到：他欣賞她的舞蹈，鼓勵她追求夢想，在她熟睡后細心地為她脫去鞋子，甚至不時滿足她無理的要求，給了她從未覓得的溫情。

此時康納作為男性的形象高大有力，壓倒性地把米婭弱小的女性意識淹沒在自己獨特的魅力中，米婭此時還未覺醒，總是有意無意地挑逗康納。她明白自己對男性的誘惑，并也漸漸熟知如何應用她身體的優(yōu)勢。她不自覺地將自己看作為男性的附屬，并希望得到康納的認可?？导{無疑是照進米婭的魚缸里的一束光芒，她歡欣鼓舞地想要將自己融入這束光里。但在米婭徹底獻上自己身體后，康納匆忙地逃離了這對母女。米婭的世界好不容易亮了起來，一下子又被打回了黑暗，只是這缸水再也不能平靜。

二、少女的復仇——女性意識的覺醒

對愛情仍抱有希望的米婭找到康納，希望能夠挽回他的愛憐，但康納面對少女的表白只是沉默。米婭最后還是按捺不住心中的不解，偷偷闖入康納的家，卻在攝像機中發(fā)現了康納所拍攝的妻子與女兒的錄像。小女孩在錄像里唱著歌謠：一次兩次就夠了，這都會是徒勞。這無疑是在影射米婭與已有妻室的康納之間的意亂情迷只是“徒勞”。憤怒逐漸在年輕的眼眸中彌散開來，隨著米婭視線旋轉，女童存在的證據越來越清晰：一條紫色的蓬蓬裙，兒童玩具……憤怒、羞恥在軀體內發(fā)了狂似地橫沖直撞，再加上偷喝的那罐啤酒，米婭失禁于康納家的客廳。在米婭眼中除了憤恨還有一種茫然無措的驚恐，這樣洶涌的驚恐源自心中神圣的父親形象的崩塌?？导{，這個米婭少女時代唯一一個正面有力的男性形象轟然倒塌，圈禁著米婭的魚缸破裂，水一下子流光了，米婭正如一條旱地上恐慌的小魚。堅硬粗糙的現實硬生生地抵在米婭柔軟的鱗甲上，現實的骯臟卑劣從她的毛孔侵入，“失禁”成了唯一排出污垢的途徑。原來世上沒有可以拯救自己的騎士，一切不過是自己一廂情愿的幻想，現實終于照了進來，壓在她女性意識上的石頭被掀了開來。

康納一家回家的聲響傳來，米婭慌張地逃離犯罪現場。就在同一條車道上，僅僅相隔兩幢房子，這個“美滿家庭”和闖入者被一同放入鏡頭，堪稱辛辣的嘲諷：一頭是背著妻子偷情的丈夫康納，一頭是背著母親偷人的女兒米婭。這時凱拉，康納的女兒穿著紫色的公主裙闖進了憤怒的米婭的視線，就這樣凱拉成為了米婭向這個玩弄了母女兩人的男人復仇的完美工具。米婭這樣的行為雖說是在極端絕望和憤怒下所做出的，但卻依舊荒謬。其實反觀現實，那些男性出軌受害者的復仇對象也往往是另外一個女性。就像影片中的少女與康納之間的力量對比一樣，米婭處于弱勢，復仇的對象也就在極速復仇的念頭驅使下被迫轉移到無辜的女孩身上。

米婭誘拐凱拉進入房子背后的廣闊草地，夏日的繁盛草叢在斜陽下鍍上一層秋色，只有那條穿城而過的河流有著夏日河流應有的湍急。兩個女孩奔跑在略顯荒涼的草地上，一個來自富足美滿的工人家庭，一個來自貧窮破碎的單親家庭。導演在此處僅僅用了遠鏡頭把兩個相差甚遠的女孩放在同一幀畫面里，沒有配樂和特寫，只是以紀實的手法記錄這樣一出荒謬稚嫩的復仇。這場追逐戲中，米婭化身為強勢的女性的角色，當然這是在狂怒的復仇情緒下引發(fā)的。在追逐過程中凱拉不慎掉入河中，在湍急的水流里瞬間消失了。這才更像是一場極速復仇。但米婭畢竟只是個感到被欺騙的憤怒少女，她也慌張了起來，好在女孩一番掙扎后探出了水面，米婭急忙將女孩拉上了岸。這場復仇終究在米婭向女孩伸手那一刻變?yōu)榱嗣讒I的自我救贖。當米婭滿懷愧疚地將女孩送還到康納家附近時，康納以憤怒的父親身份在黑夜里追逐落荒而逃的米婭。此時米婭重新變回了那個被男性形象所控制的弱小女性，可這時她的戀父情結已然在丑陋的現實面前蕩然無存。米婭在生死面前放棄了情人的角色，也褪去一層無畏少女的瘋狂，重新拾起了女兒的角色，將自己從對康納的迷戀中掙脫出來，她的女性意識不再受錮于康納的形象。并以新的姿態(tài)吃下那一記來自康納作為父親的耳光。

少女的復仇本就是意料之外的，所幸的是沒有釀成完全的悲劇。這場復仇已近尾聲但卻是全片的高潮，并以一記黑夜中響亮的耳光結束。那一記耳光，打碎了她的春夢，打斷了男性與她的鎖鏈。夢醒，是該上路了。

三、少女的成長——從女孩到女人

片中有一處細節(jié)便是米婭在家庭派對中，看到康納被豐腴的母親所吸引，便借著酒醉在母親的房間內找化妝品，并試圖將自己打扮得性感。這隱秘的敘事是要揭露米婭被壓抑著的欲望，一種女性意識的萌發(fā)。因此，在康納引領米婭一家去河邊捕魚以及隨后的一系列接觸中，穩(wěn)重的父親和善解人意的朋友形象悄然形成，康納也在有意無意間對米婭進行精神和身體的啟蒙。那一夜的性啟蒙后康納的逃離，并沒有使米婭獲得痛徹心扉的領悟：她和母親只不過是康納的玩物，所謂溫情之后他還是要回到妻兒身邊。在得知康納的真相后，那夜遺留下的成長教育才算是完成了。復仇鬧劇后的第二天，米婭依然參加了那場應聘舞者的面試，那是個昏暗的舞廳，米婭穿著寬松的連帽衫，卻也精心描繪好了妝容等待自己上場。當她站上舞廳中央的圓形高臺上時，面試官希望她能夠穿更暴露一些的衣服，并要求她把頭發(fā)散開來，使她看起來更有女人味（康納也喜歡她把頭發(fā)散開）。她環(huán)視周圍的應聘者，她們都衣著暴露，風塵氣息濃厚。這原來不過是另一個魚缸，裝上艷麗的魚供外面的男人欣賞。米婭在那首低沉優(yōu)雅的“California Dreaming”的歌聲中昂著頭離開了舞廳，快步離開了這個漂亮的魚缸。在這場成長教育完成之前，米婭一直將自己放在男性形象之下，她內心那小小的女性意識的種子發(fā)的芽還不夠強壯。但此時她毅然地拒絕并轉身離開暗示了她內心的女性意識的葉芽已經成熟。

在情人和舞者夢想都相繼破滅后，她第三次來到那匹白馬所在的院落，年輕的男孩依舊在那里。他告訴米婭，那匹馬已經16歲了，老死了。一直擁有堅硬外表的少女終于在這一刻釋放了積蓄已久的眼淚。也是在這一刻我們才明白，為什么米婭要冒著被混混騷擾的危險“解救”白馬，那匹馬和米婭幾乎同歲，她們都被困在原地，同樣遍體鱗傷。白馬是極具象征意味的，它是西方話語中的雄性精神——雄壯有力，強大俊美，它代表一個女人對男性的崇拜與渴望，它的炫目偉岸無疑映射了米婭急缺的父親形象。然而，《魚缸》中的白馬是被禁錮的，它的孱弱與老態(tài)龍鐘讓束縛它的鐵鐐成為難以打破的魚缸。這匹馬的死象征著少女的新生，也是米婭對男性力量的迷戀的崩毀。影片中天空里恣意飛翔的狂亂的群鳥，玻璃箱里探頭探腦的倉鼠，被活捉的在草地上快要窒息的魚，還有各種各樣似乎都有著慵懶的面容和身軀的狗，這些動物和那匹白馬一樣零星地點綴著米婭內心柔軟易受傷害的小小世界。這些動物都像米婭一樣受到了現實的禁錮：鳥受錮于鳥群，倉鼠受錮于箱子，魚受錮于穿腸而過的樹枝，狗受錮于繩索，白馬受錮于鐵鏈。白馬死后，米婭明白世間沒有能拯救她的騎士，只有靠自己才能搏得一片新天地。她決堤的淚水何嘗不是再一次的“失禁”，這次淚水洗滌之后，少女終于完成了化繭成蝶的蛻變。

康納在片中是個強勢的男性入侵者，而那個男孩則是干凈的男性力量，但這干凈的力量無法吸引米婭。米婭在男孩面前更顯強勢，男孩則有著不合年紀的羞澀。隨著自身意識覺醒，米婭也找回了自己，不再迷戀于強勢的男性形象，她最終還是選擇和男孩一起尋找獨立的生活。得知真相后，她對康納這個“父親”形象產生深深厭惡的同時，也向以前敵視的母親投去同情諒解的目光，并在與男孩乘車離開這座死氣沉沉的小鎮(zhèn)前，和母親妹妹三人一反平常地隨著米婭的CD跳起了一支溫暖難得的離別舞。這個家庭在一場鬧劇之后反而走向了一個新的開端。米婭的離去既是一段家庭經歷的結束，也是另外一段新的開始。女孩成長為女人，并重新審視了她作為女兒的角色，這就是屬于米婭的成長和蛻變。

結語

影片最后，米婭與男孩坐上了那輛沃爾沃940，慢慢駛離這個巨大而又渺小的魚缸。她踏上了新的旅程，這看似解脫的良方，也不過是人們自己對生活的積極預期罷了。我們無從知曉那輛940駛向的是江河湖海抑或是另一個冰冷的魚缸。生活本就艱辛，似一缸冰涼而窒息的水將米婭包裹其中，而比這周遭的水更刺骨的是魚缸的邊緣——玻璃。米婭的鼻子撞到這層玻璃，撞碎了自己對康納的迷戀，撞碎了少女的懵懂愛情。正如片尾定格住的高飛遠走的銀白色氣球，15歲的米婭的故事戛然而止。是時候跳起另一支舞了。

武靜，女，內蒙古呼倫貝爾人，內蒙古警察職業(yè)學院講師，碩士，主要從事政治理論方向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