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 草
臆想有罪
◎北 草
A
林朵纖細的手指翻看著那一條條蘇小果轉(zhuǎn)發(fā)給她的曖昧短信。
陳俊說,果果,你的胸像兩只撲騰的白鴿,我想一直銜著它們。左邊,右邊,左邊,右邊,樂此不疲。
陳俊說,果果,我給你買了淺藍色的蝴蝶發(fā)夾,鑲鉆的,配那條湖藍色長裙,我能想象,你美得像仙子,吻你,熱烈的。
林朵閉上眼,艱難地喘息。
陳俊,這個也曾用甜膩口吻對她說愛,年長她八歲的男子,竟然會用相同的發(fā)膩口吻對付一臉天真的蘇小果。只因她拒絕了他的求婚,只因她陡然消失了幾個月。
他在電話里吼她冷血,自私至極,然后憤怒說結(jié)束。
當林朵心情復(fù)雜地從老家趕回時,陳俊則迅速移情了她的租友蘇小果。林朵跟陳俊戀愛,蘇小果是不知道的,因為她大多時間會囚在陳俊的居室里,做飯、洗刷、調(diào)侃、說情話……
這樣的情形一直維持,從不疲倦。
跟蘇小果相處也是很融洽的。有時兩人買菜一起吃個飯,聊個天。林朵問蘇小果想找個什么樣的男朋友,蘇小果眼睛發(fā)亮著說,只要對我好就行了。她說完便沉浸在那里,嘴角漾起柔軟的笑。
現(xiàn)在蘇小果找到了,所以她忍不住要把快樂傳遞給她,跟她分享。這個男人多好,他說的情話多美妙,雖然他大她很多,但是她喜歡。原來同處一室的人連喜好都會相通。她還發(fā)了他們倆一起臉頰貼臉頰的大頭貼照。蘇小果的小臉紅得發(fā)亮,陳俊也一副很甜蜜的樣子。
林朵不想細看,可還是低著頭忍不住一遍一遍地翻看。最后她的腦子都快被這些甜膩轟炸開了。
B
這次回去沒跟陳俊說,她是不想他擔心,她的父親需要一筆大錢做手術(shù)。
可當她像團團轉(zhuǎn)的螞蟻一樣想辦法籌錢時,母親打電話來說錢不需要了,父親死了。林朵便哭著趕了去。這段時間她拿著父親的相片久久凝視,低語,懺悔。她忘了回來,忘了跟陳俊傾訴,她只是沉浸在一個人的憂傷里。
陽光很烈,烤得她發(fā)暈,大馬路上的汽車在她身邊穿來穿去。路的那邊圍攏了一大幫人,一個因疼痛而聚攏了眉眼的中年男人捂著肚子倒在地上。人群在討論著,卻沒人站出來扶他一把。
但林朵看著他發(fā)疼的樣子心疼了,仿佛看到了她沒有來得及照顧的父親蜷縮在地上一樣。她發(fā)瘋般地攔車,吃力地扶起他鉆了進去。
在車上,她讓他靠著她,那股熟悉的父親的味道鉆進她的鼻腔,她陶醉地吸著。疼痛的呻吟從他嘴里溢出來時,她的心也隨之跟著揪起來。她叫司機開快點,然后又用紙巾細心地幫他擦去額上細密的汗珠。
急診,做B超,結(jié)果是腎結(jié)石。林朵想石子放肚子里肯定會痛死,必須要動手術(shù)取出來吧。可已經(jīng)輸了液,完全不疼了的這個男人笑著對她說,沒事,老毛病了,不用手術(shù)。你幫我打個電話吧。
C
崔景走進病房時,林朵眼睛直了。這個痞痞的男人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黃頭發(fā),叼著煙,眼睛發(fā)紅。他走近她,說,你救他干嘛?
林朵很氣憤,怎么有這樣的兒子?
病床上的崔年生居然好脾氣地對他說,小景,快好好謝謝林小姐。
林朵抬頭接收的卻是一對怨恨的眸子。他說,林小姐,去吃個飯吧。
林朵說要回去了,可是他竟然拉著她的手固執(zhí)地把她拉出了病房。
最后崔年生出來,朝林朵使使眼色說,去吧。
那晚,林朵真要崩潰。她被迫面對一個冷冰冰的人和吃在嘴里毫無滋味的一堆飯菜。時不時抬頭會看到對面射過來的研究目光。林朵加快咀嚼的速度,她要快快回去。
可等她站起身時又被他拉上了車。車開得飛快,她尖叫著讓他停下。如果他老爸要他報答她的救命之恩,那么一頓飯已經(jīng)夠了。
車終于停了,她轉(zhuǎn)頭時看到他的笑瞬間隱去,語氣嚴厲地說,你別以為哄我老爸開心就能賺到大錢。我也不稀罕他為我找女人。
林朵聽得目瞪口呆。她說,你在發(fā)瘋嗎?我只是路過那條街,扶你爸一把而已,誰稀罕你們的錢!接著,她推開車門,惡狠狠地關(guān)上,奔跑起來。難道她臉上貼了缺錢倆字嗎?一聲響亮的喇叭聲嘯叫在她耳邊,崔景嬉皮笑臉伸出頭說,或許我們可以試著交往一下,讓我老爸開心,一開心他興許會拿很多錢出來。
林朵捂住耳朵拼命跑,淚都出來了,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這么肆無忌憚地傷她?
D
出租屋里有歡愛聲清晰傳來。林朵在黑暗里屏住了呼吸。她不敢動。蘇小果細碎的歡叫如小獸一樣,一鼓一鼓地鼓進她的耳朵,掩都掩不住。
有人開燈,蘇小果尖叫。她說,林朵,你什么時候回來的?嚇死我了。
接著,林朵看見了陳俊。他的腰間裹著浴巾,皮膚油亮亮的,胸前的肌肉在性感地起伏。他的神情如此慵懶。
蘇小果推陳俊進屋,然后對林朵尷尬地笑。她坐在林朵身旁,把頭靠在林朵肩上。然后蘇小果問她,他,好看嗎?你回來悶聲不響,害我出糗。她一直在傻笑,甜蜜地傻笑。林朵揉揉她的亂發(fā)說,明天我搬出去。
干嘛搬,這樣不是很好嘛!
林朵虛弱地笑,不好,我會妒忌。然后她沖進自己的房間。
那個夜晚她做了個夢,她被一個男人抱在懷里,他在輕柔地撫摸她……那是一雙怎樣的手?讓她沉醉,一路沉醉,是一陣恐怖的雷擊聲砸醒了她。最后她蒙著被子大哭起來,她哭她竟然沒看清那個男人的臉,她要找個這樣的男人,不會給她悲傷,有一雙溫柔的大手,他安撫她,帶給她極致的快樂。
E
陳俊打電話給她說他轉(zhuǎn)移情感是因為她傷他太深,他要快快找個能回應(yīng)他愛的??煽吹剿哪且豢?,他卻痛了,快樂從身體里瞬間剝離了出來。
陳俊喋喋不休地訴說著她不給他機會令他陷入絕望,絕望過后讓他有了更深的絕望。
她不想聽下去了。最后一句林朵對他說好好照顧蘇小果,她是好女孩。
愣神了許久,林朵轉(zhuǎn)而便牽掛起崔年生來,他病好了嗎?他的兒子不會氣他吧?
當她想打個電話問候一聲時,崔年生竟然先打給她了。他說能過來一下嗎?他的口氣那么軟,聲音那么醇厚,像父親小時候?qū)λf,朵兒,過來,給你買糖吃去。林朵閉上了眼,那種溫暖的感覺排山倒海襲來。
林朵去了。她化了妝,穿了素雅的小花朵裙子,踩了高跟鞋,一路忐忑著去了。這一盛妝好像她要去見一個她暗戀已久的人,有惶恐,有驚喜。
崔年生的房子好大,是歐式的別墅。怪不得崔景以為她看上他老爸的錢才救他。
穿著細條紋藍色襯衫的崔年生看起來這么的年輕,儒雅。他看到她后一直溫和地朝她微笑。他把手伸出來,又覺得不妥,收了回去,無措地搓起來,然后又對她微笑。
林朵也很緊張,坐在沙發(fā)上手也沒處放,腳并攏著,并得那樣緊。
崔年生給她泡了茶,然后就那天的事跟她道謝,還塞了一個厚厚的信封給她。林朵觸著那信封驚嚇了般丟給了他。她說,我不需要你的錢,其實那天任誰都會扶你一把的。
崔年生露出白白的牙齒笑意更深了。他走近她,握起她的手又塞給她。溫暖的大手包裹著她的小手,那熟悉的味道又來了,林朵恍惚起來,她整個人跟著搖晃起來,崔年生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她。這時,門開了,崔景回來看到的就是這么曖昧的一幕。
林朵看到崔景逼視過來的目光,她頓時一下子從崔年生身旁彈跳開。她很后悔自己的恍惚,真讓崔景猜著懷有目的地靠近他父親了。這真糟糕。果然,崔景對林朵說,速度真快呀,都趕上門來了。
崔年生喝住崔景,你胡說什么!是我叫林小姐過來的,我想好好謝謝她。哪像你,整天連人影都見不著,以后我能指望你什么?
那個厚信封已經(jīng)在崔景的手里了,他掂著那厚度,說,老爸,你對我這么苛刻,對她卻這么大方,我懷疑不是你親生的。
接著崔景又拿著信封對林朵說,是該要謝謝你,否則我今天不可能拿到這筆錢。然后他飛快地閃出門。等崔年生反應(yīng)過來時,崔景早已不知蹤影。
他坐在沙發(fā)上不停嘆氣,嘆自己前世不修,生了這么個敗家子。
林朵也很難過。這個崔景讓崔年生很頭痛,卻拿他沒辦法。
最后林朵為了讓崔年生開心點,她留下來給他做飯,陪他喝茶。她已經(jīng)放下了羞澀,變得談笑風生了。他贊美她做飯的手藝。她看他開心她也非常開心,說不出為什么,就想這么一直陪在他身邊,感受他的氣息和溫暖。這是她多年來一直渴盼和期待的溫暖。
F
林朵陡然忙起來,她不再為那段逝去的愛而傷感了。即便陳俊一直打電話來,她也只是說很忙,照顧好蘇小果,別再來煩她。此刻,她的心已被崔年生的溫暖包裹了。
崔年生面對她的熱烈有些不知所措。林朵知道崔年生被她感化了,但他拼命壓抑著自己。她靠近,他推開。她從背后抱住他,呼吸急促地求他抱抱她,只是抱抱她,像父親抱女兒那樣抱抱。于是他機械地轉(zhuǎn)身,用寬大的胸膛罩住了她,她閉著眼拼命呼吸那熟悉的味道,淚在那一刻便不自覺地滑落了。
崔年生說,答應(yīng)我林朵,幫我救救我的兒子。我會給你想要的。
接下去林朵便知道崔年生為何找她了。崔景因為一次情感傷害而變得吊兒郎當,整天喝酒閑逛,不干正事。他想派她做拯救天使,然后他會給她所需要的擁抱或金錢。
林朵知道自己貪了,那種貪根深蒂固,她一直在尋找,而崔年生身上恰恰有。
其實父親不是她的親生父親,是繼父。當母親帶著繼父站在她跟前時,那個像神一樣溫暖的男子一下子擊中了她柔軟的心扉。她一點也不跟他生分,坐他身上吵著要糖吃,他則親密地用胡子渣渣的下巴蹭她的小臉,然后拉著她的手說,朵兒,走,買糖去吃了。一直她那么眷戀他,他那么疼愛她,以至于母親常說她老黏著繼父會讓人說閑話,都快大姑娘了。可林朵不依,她就喜歡黏著他。她這樣的行為最后激怒了母親,被母親關(guān)屋里結(jié)結(jié)實實地打了一頓。那以后,她就覺得那樣的情感是畸形的,雖然她想時時刻刻看到繼父,跟他說笑,但終究感情會失控,于是她急急轉(zhuǎn)身從那個溫暖的屋子里逃了出來。
繼父總是偷偷寄錢給她,他是真把她當閨女一樣來疼。后來他病了,她也只回去一兩趟,她變得越來越害怕見到他,她害怕神一樣的他在她的眼皮底下慢慢枯萎,那是她不能忍受的。所以她便貪戀上了歲數(shù)比她大很多、身上有繼父溫暖味道的男人。當陳俊遠離她,她又很快鎖定了崔年生,她覺得自己在歧路上越走越遠了。
G
林朵想崔年生開心,所以她答應(yīng)幫他。于是她每天跟著崔景,在他耳邊喋喋不休,不顧他的白眼和謾罵。崔景很惱火,但也沒把她怎樣。慢慢的他變得不愛出門了,愿意跟她在一起了,有時會對著她出神。
那晚月光慘淡,崔景拉住她不想她回去,他的力道很大,一下子把她甩在了床上。發(fā)生只是一瞬間的事。林朵想掙扎著起來,卻結(jié)結(jié)實實地被崔景覆蓋住了,她惶恐,驚懼。面前的這個男人沒有那股溫暖的氣息,她不喜歡他。
接著,林朵眼角的余光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敞開的門外閃過,是崔年生。他看見了,看見了他的寶貝兒子手忙腳亂地趴在她身上。她以為他會進來阻止,他會憤怒地掀翻他,給他耳光,因為他侵犯了他心愛的東西。
可是崔年生竟然折回來,輕輕地把門關(guān)上了。最后林朵憤怒了,她用力咬了崔景的舌頭。一聲尖叫,她翻身躍起,迅速開門逃開了。
奔跑在黑漆漆的馬路上,林朵痛哭失聲。哪有愛了?都是她的臆想在作祟,可笑至極的臆想。奔到了曾經(jīng)租住的小屋,看著燈光大亮的小屋,她顫抖著敲了門。她想問候一聲蘇小果。
可是開門的蘇小果看到她后眼神是冷的。
進屋后,她給她倒茶,然后一發(fā)不言。林朵希望她能嘰嘰喳喳地跟她傾訴她跟陳俊的快樂??墒菦]有,陳俊去了哪里?她不敢問,她有預(yù)感蘇小果知道了她跟陳俊的關(guān)系,所以對她這么冷淡。她不知所措地起身告辭,哪兒她都不受歡迎。她很害怕被拋棄,可還是一次次地被拋棄。
H
打開門后,蘇小果說等等,給你樣?xùn)|西。
林朵看著蘇小果眼神幽怨地反絞著手一步一步走近她,她不知道她要給她什么東西,她實在猜不出。
瞬間冰涼的液體猛地潑在了她臉上,眼睛痛得睜不開,林朵嚇得大喊大叫,肯定是硫酸,痛死了,她跳著,閉著眼哭喊著,雙手奮力撲抓著。
蘇小果冷冷的聲音在她耳邊竄出,你放心,是鹽水,眼睛很痛是吧。不過肯定沒我的心痛。陳俊走了,他竟然說從未愛過我,我只是你的替補,為什么你不跟我坦白他是你男朋友?害我如此投入?yún)s空歡喜一場,你活該痛,騙子。
門“砰”地關(guān)上,夜更黑了。林朵無力地癱倒在地上。她沒有一顆要害人的心,還有她那么真誠地去救人,卻為何也被徹底地凌辱一場,如此的刻骨銘心。好人沒有好結(jié)果,上帝一定也被鹽水蒙了眼……
責任編輯/董曉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