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 角
明天會流向哪里,無法預(yù)知
但對昨天,我絕口不提
投胎為水,一生就是一條下坡路
就是把心氣放下來,一點點接近大海
黃昏太安靜了,我試著
從心中取出一片峽谷,讓所有散步的人
都能聽到轟鳴的水聲
一首詩寫到這里就是一個人活到了這里
往前,一條年輕的江失去了好身板
往后,礁石林立的峽谷不再有一口好牙齒
作為一滴水,走過萬里路
到這里都將歸零
流水上千年,因早晨而獲得重生
一首詩寫到這個勢頭上
只求每天都有一次出發(fā),都有一輪太陽
從江水中升起
我想問問最初堆山的那個人
從有溪水的山腳下
用石頭,一層一層往上堆
要多少年才能堆出一座山來
大部分石縫都是整齊的、平行的
可以向著一個方向延伸
為什么有的突然斷裂了,變成了斜行
他是不是也懈怠過,或思想走神
是不是石頭不夠,停歇一段,又改填泥土
那些天然的山洞,是不是有意
給居住在山里的神,預(yù)留的窗子
我還要問,要怎樣的技術(shù)
才能把一座山堆進天空里去
要修改哪些參數(shù),才能在半山腰堆出白云
在橫斷山區(qū),我一路走,一路問
一只鷹從云層穿出來,使我眼前一亮
轉(zhuǎn)瞬,它一抖翅膀,又去了遠方
再往北就出四川了
就是甘肅和青海的地盤
滿身風塵的胡楊張著永不愈合的傷口
我不愿看見
帶刺的沙棗睜著警惕的眼睛
我,也不愿看見
到一條大河為止
我的詩只寫到大河以南
北方有高原,我也有,只是略低一點
北方有大漠,我沒有,但可去詞典里看一看
沒有的東西我都不寫,我只寫草原,寫牦牛
寫九寨溝——這滴全世界最大的淚水
它已經(jīng)藍得無法無天
再往北就是詩人馬加和蕭蕭的題材了
我不敢越雷池半步
我寫不出大西北的蒼涼
我收拾行李,明天,先回成都
花朵是女人投的胎,在這里
它們叫卓瑪、拉姆,那些叫不出名字的
應(yīng)該叫它們次仁
突然來到一群美女中,內(nèi)心
掛滿露珠。不忍親,不忍碰
她們是我前世的妻妾,今天是百年后的重逢
一聲輕喚我就來了,喚一聲我就應(yīng)了
這高原上的土著,星空忘了帶回的精靈
上帝只是給了它們一個六月
它們便隨時可以開上天空
男人天生不是做花的命,猶豫再三
我決定留下來,與前世相認,一只蝴蝶
老是在花間,遇見一只垂直起降的蜻蜓
遠方是圓形的。
沒有橋,遠方帶著波紋,
由一艘木船送往天邊。
這個島子不姓楊。沒關(guān)系,
只要有木字旁,有花香。
遠方的云朵不停地落在一座小島上。
花果同枝,橙花如云。
一個季節(jié)的情緒被春天反復提升。
一場盛大的聚會在暗中進行。
從表面看,那些花朵、綠葉,
只是在風中,輕輕擺動。
我來了,就不走了。
我用祖?zhèn)鞯男帐?,在橙林深?/p>
為自己搭一座草棚。
所有山丘全部推平,取消公路
平地上修房子,只修一層
一人一間,按姓氏筆畫分配
讓汽車消失,出行乘坐飛機
住房下安輪胎,水陸兩棲,防震防災(zāi)
交通都走天上,規(guī)劃立交,100米一層,避免飛機撞車
幾千年了,上帝住在天上,笑看人類擁擠
我們往天空發(fā)展,讓上帝也擁擠一回
實現(xiàn)這個規(guī)劃大約需200年
這個時間并不長呀,從湖廣填四川開始
我已在此生活了三個多世紀,你只需轉(zhuǎn)三次世,投三次胎
就能住進一座比鄉(xiāng)下還要寬敞的城市了
這些年,我已在體內(nèi)
建成一所大學,自任校長
所有課程全天候開放
文科在左心室區(qū)域,工科在右心室區(qū)域
研究生和博士生,安排在心臟部位
甚至可以高出我的頭頂
動物學、植物學、社會科學平衡發(fā)展
白天上漢語課,入夜上外語課
一旦發(fā)現(xiàn)誰被暴力和豬油蒙蔽了心臟
加修一學期《圣經(jīng)》
善良是校訓,專業(yè)不細分。遇崇洋媚外者
多學《孔子》與《孟子》;對好吃懶做、脂肪過剩
的人,集中上體育課,參加義務(wù)勞動
苦了那些學子們,攤上一個寫詩的校長
搬寢室,課程搞混,是常有的事
女生住進了唐朝或民國,男生搬往隋朝和宋朝
動物學在人群中上課,美術(shù)課改在了森林中
本校長尊崇人性,倡導個性
凡打鐵超過嵇康,揮鍬不弱劉伶,大肚能容天下難容
之事者
皆可畢業(yè)
對心懷雜念、自以為是,在校區(qū)內(nèi)裝神弄鬼之輩
一律留校察看,遷往體外的B區(qū)
由螞蟻和瓢蟲上課,教他們從最小處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