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果心
腎 案
※ 黃果心
黃昏,瑪莎帶著六歲的兒子佩爾,在住舍附近的海堤上散步。海面開闊,輪舟穿梭,細(xì)浪拍堤,如人囈語。陣陣海風(fēng)迎面吹來,涼爽宜人,瑪莎但覺心舒神暢。
佩爾順堤蹦蹦跳跳往前跑去。堤邊雖有護(hù)欄,但瑪莎擔(dān)心萬一,不時提醒兒子小心。佩爾卻不聽她的,嘻嘻笑著往前蹦,瑪莎不得不小跑跟著。
堤上的游人擔(dān)心下雨,正戀戀不舍地離去。
瑪莎叫:“佩爾,天要下雨,快回來!”佩爾說:“我不,我要玩!”繼續(xù)朝前跑去。
前面,堤下有一小片沙灘,貼堤有一座房子,那是公廁。佩爾蹦跳進(jìn)公廁,很快又跑出來?,斏飞蟻恚プ∨鍫柕氖?,說:“別跑,媽媽要進(jìn)去方便,你在門口等著;好孩子要聽話,知道嗎?”佩爾說:“我知道。”真?zhèn)€不跑了。
瑪莎走進(jìn)廁所后,正在撩裙子,里面忽撞出一個人來。這是個背有點駝的老頭,棕色皮膚,眉短而稀,眼細(xì)而白,鼻高且長,闊嘴,神情有些呆板?,斏粤艘惑@,說:“先生,男廁所在隔壁!”老人喃喃有聲:“在隔壁么?啊,對不起,讓你吃驚了!”瑪莎說:“沒關(guān)系?!崩先俗吡顺鋈ァ?/p>
這個小小的插曲,并未引起瑪莎太多的注意??傻鹊剿奖愠鰜砗?,卻不見佩爾在門外等她。她以為是淘氣的小佩爾跑到海堤上去了,急走上海堤。目光往兩頭一掃,不見小佩爾的蹤影。佩爾到哪里去了呢?
電光一閃,頭頂“轟”的一聲炸雷,振聾發(fā)聵?,斏帕?,大叫著:“佩爾,你在哪兒?快回來!”聽不見回答?,斏芭苋?,并邊跑邊喊著佩爾的名字,可照樣聽不見佩爾的聲音,也不見他的影子。
“嘩嘩嘩……”暴雨瓢潑般瀉了下來。暴雨來得快,下得急,瑪莎霎時間成了落湯雞。她卻沒有避雨,依舊在堤上找尋、呼叫,然而回答她的,只有雨聲、風(fēng)聲。
瑪莎心中忽閃出一絲光亮:佩爾會不會回家了?
她急忙往家跑?;氐郊依?,保姆兼廚娘雪娜拉說不見佩爾回來。瑪莎腦海中“嗡”的一聲響,忙又轉(zhuǎn)身往外跑。雪娜拉立刻猜到出了事,也跟著往外跑。二人到了海堤上,沿堤尋找,又分頭在附近兜圈子,卻照樣不見佩爾的蹤影。
驟雨越下越大,海風(fēng)也越吹越響,海浪似不甘示弱,跟著喧囂起來?,斏昴灰鼓徽谏w的海面——這會兒海面似乎波詭浪譎,變得可怕起來——瑪莎不由得心中一栗:難道佩爾他……
她不敢往下想,瘋了般爬過一處欄桿,下到海里,在水中摸尋。雪娜拉轉(zhuǎn)了回來,也下到海里。二人跌跌撞撞,在海水中走著摸著,越摸越深,海水已沒到腰部,可還是不見佩爾的蹤影。二人一邊抹著臉上的雨水,一邊繼續(xù)徒勞地摸著。瑪莎已嗚嗚地哭了起來,并聲嘶力竭地喊:“佩爾!我的佩爾……”雪娜拉也在喊著:“佩爾,你在哪里?佩爾……”但她們的喊聲立刻被風(fēng)雨浪聲淹沒了。
瑪莎沒有找到佩爾。第二天雨過天晴,細(xì)浪如銀,海面變得明晃晃的。放眼掃視,海面上未見佩爾的尸體?,斏辛瞬簧偃藖韼兔?,甚至連小艇也出動了,可依舊找不到佩爾的蹤影,佩爾好像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雪娜拉見瑪莎失魂落魄的樣子,提醒說:“太太,此事是否告訴先生,讓他回來?”瑪莎傷心地說:“你給他掛電話吧!”雪娜拉立刻給佩爾的爸爸打電話。
此刻,佩爾的爸爸雷斯納身在千哩之外的A城。A城正在舉行全國車賽。雷斯納是一名優(yōu)秀的賽車手,曾奪得上屆全國一百英里車賽的亞軍,他是作為省的選手,來A城參加這一屆的全國車賽的。經(jīng)過初賽,雷斯納已進(jìn)入百英里車賽決賽圈。教練員對雷斯納奪取這一屆百英里車賽冠軍充滿信心,現(xiàn)他走到雷斯納身邊,詢問雷斯納所做的心理準(zhǔn)備是否充分,準(zhǔn)備工作是否有什么細(xì)節(jié)被疏忽了,并對雷斯納再一次進(jìn)行鼓勵。正在這當(dāng)兒,雷斯納放置于身旁背包中的移動電話響了起來。雷斯納拿出移動電話按鍵接聽,耳邊當(dāng)即傳來雪娜拉惶急的聲音。雷斯納臉色立變,說:“什么?你說什么?”再聽下去,他的臉色頓時變得像紙那樣白。等到他放下移動電話時,他對教練員說:“格里埃,對不起,我得退出比賽,立刻趕回家去!”格里埃大為吃驚,說:“雷斯納,你瘋了么,再過兩個鐘頭,決賽就要開始了!”雷斯納焦急地說:“你不知道,我的小佩爾……出事了,失蹤了,生死不明!”格里?!鞍 绷艘宦?。稍為沉默后,格里埃說:“雷斯納,你不能回家!你知道嗎,這次車賽,省里把賭注都押在你身上,你要為咱們省奪冠爭光!孩子的事,我馬上通知人幫忙尋找!”雷斯納說:“你理解我的心情嗎,我就這么一個小佩爾,萬一……”格里埃說:“我當(dāng)然理解你的心情??衫姿辜{,你應(yīng)以比賽為重,大局為重,無論如何,你都應(yīng)集中精神參加決賽,你得把金牌捧回去!”有一兩個隊友也過來勸說和安慰雷斯納,說小佩爾也許只是貪玩,不會出什么大事的,有教練請人幫忙尋找小佩爾也是一樣的,你最好能參加完比賽后再回去看小佩爾。雷納斯見隊友也如此說,只好無可奈何地留下來。
兩個鐘頭后,身穿長袖運動服的雷斯納出現(xiàn)在賽場中的賽車上。隨著信號槍“啪”的一聲響,雷斯納所駕的賽車跟別的賽車一樣,如離弦之箭,朝前沖去。
一輛輛賽車沖出賽場,沖上劃定的馬路,競速爭先,朝前急馳。開頭,那些賽車或齊頭疾進(jìn),或頭尾銜接相距不遠(yuǎn),可當(dāng)沖出城效、拐上一段公路后,賽車之間漸漸拉開距離,分出快慢高下來。
雷斯納賽車的位置一直處于車隊的較前頭。他想爭取早點到達(dá)終點,早點結(jié)束比賽,好抽身趕回家去,因此把賽車開得像飛起來一樣。他的賽車接連超過前頭數(shù)輛賽車,馳到了最前面。
賽車跑上一座山包。山包上道路有些坎坷不平。雷斯納的賽車如脫韁野馬,在山包上狂奔,把其它賽車遠(yuǎn)遠(yuǎn)拉在后面。
賽車越過山包,沿一條彎彎曲曲的山道、繞著一架較高峻的山嶺急奔。賽車飛馳中,雷斯納腦海里出現(xiàn)的老是佩爾的影子。他在想,小佩爾怎么啦,是貪玩迷了路,還是……他不會出什么事吧?難道他……不,不會的!小佩爾,你等著我,決賽完后,我馬上搭飛機(jī)回去。
前面是一個拐彎地方,路邊豎有急轉(zhuǎn)彎的標(biāo)志。但此刻雷斯納也許是因為被分了心,竟然對那標(biāo)志視而不見。他的賽車不但沒有減速,反如出軌之流星,風(fēng)馳電掣,急射向前。等到他意識到該減速拐彎的時候,已來不及了,他的賽車像要與山壁決一雌雄似的,瘋了般直撞過去,眨眼間撞在堅硬的山壁上。“嘭”的一聲,車的前部幾欲粉碎,雷斯納飛了起來,重重地撞在山壁上再滑落下去,登時昏了過去。那輛賽車跟著起火,燃燒起來。值得慶幸的是,雷斯納不在車上,而離車兩米。
很快有看護(hù)車開過來,雷斯納被抬到車上。看護(hù)車直奔城內(nèi)醫(yī)院。格里埃聞訊趕到醫(yī)院時,正好雷斯納醒了過來。雷斯納呻吟了一聲后,對格里埃說:“請你幫我做件好事:把我運回咱們的B市治療,我想看看佩爾!”格里埃說:“我明白你的心情,我會認(rèn)真考慮你的意見的。只是對比賽,我表示遺憾!”
第三天,雷斯納被飛機(jī)運回B市,住進(jìn)了柯尼比醫(yī)院治療。接到格里埃通知的瑪莎和雪娜拉急匆匆趕到醫(yī)院。見面,瑪莎問自己的丈夫:“雷斯納,你怎么啦,你不會……”雷斯納不答反問:“佩爾呢?我們的小佩爾呢?”瑪莎和雪娜拉都垂下了頭。繼而瑪莎仰面悲嘆,說真是禍不單行啊,我們做錯了什么啦,老天這樣懲罰我們?!
才幾天不見,瑪莎的雙頰似刀削般變直變長了,下巴變尖了,人似瘦了一圈。看她那副愁煞煞的樣子,雷斯納知道還沒有找到佩爾。他焦急地問:“佩爾怎么回事,那究竟是怎么回事?”瑪莎眼中沁出淚水,一只手輕掩著鼻嘴說:“佩爾的事已叫我愁壞了,可你又……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你叫我怎么辦哪?你的傷怎么樣,快告訴我呀!”雷斯納無奈地苦笑著,他故作出一副不礙事的樣子,可他還是對妻子說了實話。他說,老實說他傷得不輕,左小腿骨折,現(xiàn)全身似乎都在痛,但他自我感覺并無大礙,會慢慢好起來的。末后他迫不及待地說:“佩爾怎么回事,你快點說??!”
聽丈夫說他“傷得不輕”,瑪莎幾乎被嚇壞了,心中七上八落的;接著聽丈夫說他的傷“并無大礙”,心頭懸著的又一塊石頭才朝下滑落。她注視著丈夫,吻了一下丈夫的額頭,然后心情沉重地把孩子失蹤的經(jīng)過情形說了一遍。
雷斯納聽后,顯見疑慮重重,他問妻子:“在海里找不到……咱們的小佩爾是不是?”瑪莎說正是這樣。雷斯納往好的方面想,說:“既然如此,也許小佩爾并未出什么事,是不是咱們過于心急和憂慮了?”瑪莎和雪娜拉一時沒有做聲。雷斯納進(jìn)一步推測,說佩爾會不會到他姑姑家去了?可瑪莎否定了他這一猜測,說她查詢過了,佩爾沒有到過姑姑家。雷斯納不得不往壞的方面想,說:“難道……小佩爾遇上了壞人,他會不會被綁架了?”瑪莎說,她往這方面想過。她頓了一下,似在自問,又似在提醒和反詰丈夫:“可你想過沒有,歹徒綁架我們的孩子干什么?我們不是富翁,沒有多少錢財好勒索;再說佩爾要是真被綁架,三天過去了,歹徒總該跟我們聯(lián)系,聲明他們要達(dá)到什么目的呀!”雷斯納往細(xì)里一想,瑪莎講的似有道理??杉炔皇沁@,又不可能是那,他們的小佩爾究竟到哪里去了呢?雷斯納仿佛突然得了智障,腦海中一陣紛亂,再也猜度不出個所以然來。
雷斯納想改變臥勢,輕輕扭動一下身軀,身子一動,牽動傷痛,他忍不住發(fā)出一聲低吟。“小心!”瑪莎說,“你說話太多了,先歇歇吧!”雷斯納牽掛著佩爾,說:“你報警了沒有?快……報警去!”瑪莎說她今天剛報了警,但愿警察能找回他們的小佩爾來。
瑪莎看醫(yī)生、護(hù)士給雷斯納敷了一回藥后,因要尋找佩爾,她離開了病房;雪娜拉則留下照料雷斯納。
轉(zhuǎn)眼間,已是天黑時。暮靄沉沉,華燈初放。雪娜拉剛照看雷斯納吃過晚餐,病房門傳來一陣敲響。雪娜拉以為是查房的醫(yī)生、護(hù)士或是那位前來看望雷斯納的親朋好友在敲門,門開后進(jìn)來的卻是瑪莎。與白天相比,瑪莎儼如換了個人。她面露喜色,眉開眼笑,一只手提著水果,一只手牽拉著一個孩子。剛跨進(jìn)門來,她就叫:“雷斯納,你看我?guī)淼氖钦l!”
雷斯納正斜靠在床的一頭的被、枕上。其實不用瑪莎叫嚷提醒,他早就留意到妻子牽著一個孩子進(jìn)來了。他當(dāng)然一眼就認(rèn)出孩子是誰,可他懷疑這是幻覺。他抬手抹了一下眼,再定睛看去,孩子圓頭短臉,金發(fā)翹鼻,雙睛黑中帶藍(lán)……這不是他的小佩爾還會是誰!
“爸爸!”小佩爾叫了一聲,朝病床小跑過來。
雷斯納忘了自己的傷痛,掙扎著欲起身,雪娜拉把他按住。他掙扎著朝外移。
佩爾撲到床邊,斜靠在雷斯納的身上,稚聲稚氣說:“爸爸,我好想你!你奪得金牌了嗎?”雷斯納說:“爸爸丟了金牌,不過,只要能見到你,爸爸決心下屆車賽再補(bǔ)奪回一塊金牌!”
雷斯納伸雙手捧著佩爾的臉頰,細(xì)看了一陣,又伸出一只手久久地?fù)崦鍫柕念^,仿佛生怕佩爾再次失蹤似的。然后他的手沿著孩子后脖頸慢慢滑到背上,輕輕撫摩著。這當(dāng)兒,佩爾忽“哎喲”尖叫了一聲。雷斯納說:“怎么啦?”佩爾說:“痛,我背上痛?!崩姿辜{撩起佩爾的衣衫,發(fā)現(xiàn)兒子的后背偏右處竟然貼著紗布、膠布;紗布長條形,素白如雪,又長又大,非常顯眼!
“這是怎么回事?”雷斯納問。小佩爾一副茫然樣子,說不知道。雷斯納輕輕撕膠布、紗布驗看,紗布剛被揭開一些,佩爾又叫痛,且不讓爸爸再往下撕揭。雷斯納看出紗布底下似是一道傷口,且不像是小傷輕傷。孩子的背上怎么會有傷口呢?他問妻子,妻子覺得奇怪,說孩子的后背從未受過什么傷。雷斯納問雪娜拉,雪娜拉說三天前她幫小佩爾洗澡時還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傷口,對那塊紗布說不出個由來來。
孩子后背突然冒出紗布、膠布,紗布下面似是傷口—— 一處來歷不明的傷口,這不但令雷斯納覺得奇怪,且心中起了種種猜疑。他對孩子說:“佩爾,你給爸爸說說,前幾天你去了哪里?”佩爾說:“我……不知道哇!”雷斯納說:“你是迷路了嗎?你想想,你到了什么地方,比方街道、商店……是怎么回來的?”小佩爾巴眨著一對好看的藍(lán)眼睛,搖了搖頭。雷斯納說:“你再想想,慢慢想……”。
小佩爾繼續(xù)巴眨著雙眼,忽然沖口說:“……壞蛋……”
雷斯納說:“壞蛋?”
小佩爾說:“是壞蛋。爸爸,我遇上了壞蛋!”
雷斯納、瑪莎、雪娜拉心中對此雖都有所預(yù)料,但聽了小佩爾的話,還是不由得驚“啊”了一聲。
小佩爾怎樣遇上壞蛋,遇上了什么樣的壞蛋?在雷斯納及瑪莎的耐心提問和啟發(fā)引導(dǎo)下,小佩爾左一句右一句、斷斷續(xù)續(xù)地講出了事情的大概。把小佩爾的話加以理順和串連,就成了下面這段真實故事——
那天,媽媽進(jìn)了廁所,小佩爾在廁所外面等媽媽。小佩爾正覺得無聊,忽然一只手從背后伸過來掩住他的嘴巴。小佩爾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嘴已被堵塞進(jìn)布團(tuán),跟著一只布袋從頭頂上罩下,將他套住。小佩爾心知遇上了壞人,拼命掙扎。這時一串低沉的聲音惡狠狠地說:別動,再動我就捏死你!也許堵著小佩爾嘴巴的布團(tuán)上沾著什么藥物,小佩爾的神志已逐漸迷糊,經(jīng)人這一嚇,也就不敢再動,聽?wèi){擺布。迷糊中,小佩爾覺得好像被人搬上了小轎車,后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到小佩爾清醒過來時,他發(fā)覺自己躺在一個空房間里,房間窗戶上密封著棕色窗簾,房門緊鎖,里面除了他和一張床外,別無他物。小佩爾覺得右腰背有些痛,但他現(xiàn)在最關(guān)心的不是這個,他最想知道的是自己在什么地方,媽媽在哪里。他惶恐地叫:“媽媽!媽媽——”很快,房門被打開,進(jìn)來一個蒙面人。蒙面人丟給他一塊面包和一瓶飲料,兇聲兇氣地說:“別喊!你膽敢再喊,我就叫你變成啞巴!”又說:“快吃點東西,只要你乖乖聽話,等會我們就送你回家去?!迸鍫栂牖丶遥?zhèn)€不敢再喊了。不過,他肚子雖餓,卻沒心情吃東西,蒙面人丟下的面包,他只吃掉一點點。
一會兒后,那個蒙面人果然又來了。蒙面人說要送佩爾回家,強(qiáng)行蒙上他的眼睛和嘴巴,然后佩爾被人推上小轎車。小轎車似是在街上行駛,拐了幾個彎后,又飛馳了一陣,才停穩(wěn)了。這時有人對佩爾說:“前面就是你的家,小子,你走吧!”說罷將佩爾推下車。佩爾聽小轎車的聲音漸漸遠(yuǎn)去,知道小轎車走了,忙撕下蒙著眼睛和封著嘴巴的布條,抬眼一瞄,這哪里是他的家!橫在眼前的,是那天小佩爾和媽媽所散步的海堤。不過,小佩爾甚熟悉這條海提,因為媽媽常帶他到這海堤上玩,他的家就在近處,他認(rèn)得路回家。他忍著腰背上發(fā)疼,像剛脫出牢籠急著尋覓母鹿的小鹿,沿堤腳順熟悉的路往家走,不一會就回到自家的門前,便高興地上前叫門……
瑪莎接著補(bǔ)述:她聽到叫門聲,打開了門,見小佩爾站在門口,真好比喜從天降,一時把別的什么都忘了,她只顧抱著佩爾,緊緊地抱著佩爾?!盀橄蚰銏笙玻屇阍琰c知道咱們的佩爾回來了,我立刻就趕到這里來了!”瑪莎對雷斯納說。
雷斯納咕噥了一句:“可惡的歹徒!”他轉(zhuǎn)問兒子:“佩爾,你認(rèn)得關(guān)你的那個房間或地方嗎?”佩爾說:“那蒙面人……不讓我出門,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啊!”雷斯納又問:“那……你知道是什么人把你送回家的?你看清車上的人了嗎?認(rèn)得他們嗎?”佩爾說:“我……不知道他們……我被蒙住眼睛……我要撕下布條,有人說要打我,我就不敢……我怕。爸爸,我做錯什么了嗎?”雷斯納說:“孩子,沒有,你沒有做錯什么,都是那些該死的歹徒……”佩爾說:“爸爸,那人為什么要抓我?那些人可兇呢!如果我是警察,我絕不會放過他們!”
這時,醫(yī)院的院長柯尼比來診檢雷斯納的傷??履岜茸x醫(yī)科大學(xué)畢業(yè),專長是治療外科骨折傷痛,在B市醫(yī)學(xué)界名聲還不錯。診檢過雷斯納的傷后,他說:“雷斯納先生,你的傷痛如果不反復(fù)的話,會不礙事的。”雷斯納說:“院長,請你看看這孩子……”他指著小佩爾。
柯尼比一愣,像是剛注意到佩爾似的,說:“這孩子……怎么啦?”瑪莎掀起佩爾的衣服,指著佩爾背上貼著的紗布說:“這……”柯尼比說:“孩子受了傷?哎呀,父親傷成這個樣子,孩子又……你們怎么不看好自己的孩子?”雷斯納說:“是不是傷,我們也不清楚,請你看看?!笨履岜瘸伺鍫柌粋?,快捷利索地揭開膠布、紗布,只見一條近十厘米長的傷口赫然鉗在佩爾的右腰背上。柯尼比說:“怎么有這么長的傷口?是怎么碰出來的?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傷口已經(jīng)縫合了!”雷斯納說:“院長,這不像是碰傷的,好像是刀口子?!笨履岜茸屑?xì)瞄了瞄,有些驚詫地說:“唔……不錯,像是刀傷。這是怎么回事?”雷斯納說:“這孩子剛被人綁架過,請你給他透視檢查,看內(nèi)臟是否受傷?”柯尼比說:“儀器透視?哦,不錯,應(yīng)該透視檢查。可……現(xiàn)在是夜間,缺人手,再說……我只擅長于骨科外傷,對內(nèi)臟嘛,并不專長?!崩姿辜{說:“柯尼比先生,你是醫(yī)生,對人體內(nèi)臟,不會不研究的;你又是院長,手下人會隨叫隨到的。要是檢查出孩子有內(nèi)傷,我打算拜托你一起治療?!笨履岜扔致员頌殡y后,說:“好吧,既是雷斯納先生拜托,我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我這就找儀器操作者去?!?/p>
一會兒后,柯尼比說儀器準(zhǔn)備好了,請把小孩帶過去?,斏惆研∨鍫枎Я顺鋈?。
又過了一會兒,瑪莎把小佩爾帶回病房。稍后,柯尼比拿著一張表格走進(jìn)門來。雷斯納和瑪莎都急著要知道檢查結(jié)果??履岜饶樕行╆幱簦f:“透視結(jié)果都寫在表格上面,我只好實話實說。不幸得很,孩子內(nèi)臟確實有問題?!崩姿辜{和妻子同聲問:“什么問題?”“孩子……少了一只腎?!薄澳阏f什么?!”柯尼比明確地說:“孩子不見了一只腎?!爆斏话賯€不理解,說:“孩子怎么會少了腎呢?”“可能是……被人摘走了?!崩姿辜{“啊”了一聲,頓感傷口陣陣發(fā)痛,人立時昏了過去?,斏o緊抱住佩爾,哭叫起來:“我的天哪,這可怎么辦?。 笨履岜日f:“孩子是少了一只腎,但不會有性命之憂,且其體內(nèi)的傷口已開始愈合了。雷斯納先生么,也不會有什么事的,等下會醒過來的!”說罷走了。
過了一陣,雷斯納果然醒了過來。他呻吟著說:“佩爾呢?”瑪莎把佩爾輕拉到病床前。雷斯納伸手撩起佩爾的衣衫,忽像被毒蟲咬了般地將手一縮,咬牙說:“報警,快……報警去!”
瑪莎牽著小佩爾出了病房。剛到樓下,發(fā)現(xiàn)一條人影從樓前慢慢橫走過去。小佩爾兀然站住了,有些驚愕地盯著那人的背影?,斏f:“怎么啦?你看什么?”小佩爾伸手指著那人說:“媽,你看……”這時,那人也許是聽見說話聲,扭回頭來,可立刻又轉(zhuǎn)了回去。在那人扭回頭的瞬間,燈光剛好照在那人的臉上,瑪莎看出來,那是個老人,細(xì)眼、高鼻、闊嘴,神情有些呆板?,斏睦锟┼饬艘幌?,覺得這老人有點兒面熟,可一時又想不起在那兒見過。
剛上任不久的探長卡奈和助手阿林斯正在為無法破獲最近出現(xiàn)的兩起販賣人體器官惡性犯罪案件而苦惱。現(xiàn)在醫(yī)學(xué)的發(fā)達(dá),使人體的內(nèi)臟離開人體后,可以相對地存活較長些時間,腎能保存六十小時,肝可以保存三十二小時,心臟可存活十二小時。當(dāng)然,這對患者無疑是一種福音,可這也給一些犯罪分子以可乘之機(jī),因為犯罪分子割走人體內(nèi)臟后,可以有較充裕的時間兜售出去。據(jù)悉,一個健康的人體內(nèi)臟可賣至數(shù)萬甚至數(shù)十萬法郎,這就使一些連做夢都想發(fā)財?shù)姆缸锓肿硬幌тb而走險了。最近,探長已先后接報了兩起人體內(nèi)臟被切案,可反復(fù)偵查,居然找不到一點破案的線索,狡猾的犯罪分子竟不留下些許蛛絲馬跡。卡奈的上司對卡奈破不了案甚不高興,放出風(fēng)聲,近期內(nèi)卡奈要是再挖不出罪犯,那就只好請他卷鋪蓋“辭職”了??嗡鄲赖恼沁@。“辭職”事小,只是若不抓住犯罪分子,讓其逍遙法外,貽害人間,那可就不是小事了。卡奈下決心,無論如何,他都要把深藏的犯罪分子挖出來,即使被“辭職”,他也絕對不休手。
一陣腳步聲響,一位年青女人牽著一個六歲左右的孩子走進(jìn)辦公室來。女人說:“我要找卡奈探長?!笨握f:“我就是。”女人哭了起來,說:“探長,我孩子的腎被切走了,我求你找出那個魔鬼,為孩子報仇!”卡奈仿若士兵聽到了戰(zhàn)斗號角,神經(jīng)如搭箭之弓弦,為之一緊,心里說:“魔鬼又伸出手來了!但愿這女人能提供些許破案線索。”卡奈要女人和孩子坐下,要阿林斯給母子倆倒水,隨后說:“慢慢說吧,你叫什么?孩子是怎么被切去了腎的?”
這女人正是瑪莎,她和小佩爾坐下后,一五一十地把佩爾如何失蹤、如何回來及被割去一只腎的經(jīng)過述說了一遍,末了她強(qiáng)調(diào)說:“孩子的父親因為孩子的事受了重傷,那惡魔害人不淺哪,但愿卡奈先生能早日叫惡魔上絞架!”卡奈說:“當(dāng)然,只要魔鬼害人,總有一天會受到懲罰的!只是,你能提供破案的線索嗎?”瑪莎說:“這……”“不忙,你先想想……”見瑪莎不開口,卡奈又說:“比方說,你進(jìn)廁所時,有沒有注意到周圍有什么人?”瑪莎說:“周圍沒有什么人,只是有一個人從廁所里出來?!笨窝壑性陂W光:“說說看,那是個什么人?”“那是個老頭,神情有些呆板?!薄昂?,好。那既是個老頭,怎么跑到女廁里去了呢?你當(dāng)時不覺得奇怪么?”“當(dāng)時我倒沒有想那么多,以為他跑錯了廁所?!闭f著,瑪莎尖聲叫起來:“喲,我想起來了!昨天晚上,我可能又見到了那個老頭,當(dāng)時我就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他……”“在哪里見到老頭的?”“柯尼比醫(yī)院。正巧那時佩爾正盯著他看……”卡奈故朝佩爾做了一個調(diào)皮動作,笑著說:“小佩你,你為什么要盯著那老頭,是老頭好看?”“什么好看,是我……我好像見過他?!薄霸趺词呛孟衲兀俊薄拔冶幻勺⊙劬r,有人不讓我撕下布條,可在車上我還是偷偷往下拉了一下布條……我正好看見身旁有一個老頭,怕被發(fā)現(xiàn),我忙又把布條朝上拉……”“真聰明。你看清楚那老頭啦?”“我只看了一眼,他……很像昨天晚上那個老頭?!薄澳睦锵瘢穷^發(fā)、眼睛還是嘴巴?”小佩爾巴眨著一對黑中帶藍(lán)的可愛睛睛,說:“這……反正反正……有點像……”卡奈慈愛地微微一笑,對佩爾豎了一下拇指,轉(zhuǎn)對瑪莎說:“請說說吧,那老頭的體形、外貌?”瑪莎說:“老頭約六十歲光景,棕色皮膚,身高嗎約一米八,身板硬朗……可這不對?。 ?“怎么不對啦?”“廁所里見到的老頭背有點彎,上唇上方有兩撇小胡子;在醫(yī)院里見到的那個老人么,卻腰板挺直,且沒有胡子?!薄鞍??”“可除了這兩點,別的地方又那么相似……那呆板的樣子,那膚色,那較闊的嘴巴、高而長的鼻子,倒活脫是一個模子里出來的呀!”“你敢肯定是同一個人?”“像是同一個人,當(dāng)然……我不敢肯定。”“還有呢?”瑪莎說:“想不出來了,大概就是這些?!笨握f:“你談的這些很重要,我們將盡力破案。另外,我想提醒你注意,就是日后你們母子要是再遇見那老頭時,除了要及時告訴我們外,還要裝出不認(rèn)識不見過那人的樣子……這樣做將會避免出現(xiàn)一些可能會給你們帶來的麻煩,知道嗎?”瑪莎有點惶惑地說:“知道?!笨螁栃∨鍫枺骸芭鍫枺阌涀×藛??”佩爾挺了挺胸,說:“記住了。要是再遇見那怪老頭時,我就裝作不認(rèn)識他?!笨紊焓置鍫柕念^,說:“乖孩子!”
瑪莎母子倆走后,卡奈和助手阿林斯對案情進(jìn)行分析。兩人都認(rèn)為,小佩爾腎臟被切案,罪犯作案手法跟前兩起人體器官被切案的手法相同,懷疑是同一罪犯或團(tuán)伙所干的。偵查此案,他們打算從母子倆所說的老頭入手。兩個老頭是不是同一個人?據(jù)母子倆所述,兩個老頭的模樣雖有所差異,但有些罪犯善于易容,同一個人不是不可能的——當(dāng)然,現(xiàn)在下此結(jié)論,還為時尚早。老頭既在柯尼比醫(yī)院出現(xiàn),他們決定先到柯尼比醫(yī)院摸摸情況。要盜摘人體的內(nèi)臟器官,只有懂醫(yī)術(shù)的人才能做到,醫(yī)院里的人最具備作案條件。偵查上兩起人體器官被摘案,他們只把注意力放在別的醫(yī)院而把柯尼比醫(yī)院給忽略了,原因是柯尼比醫(yī)院名聲較好?,F(xiàn)在看來,對柯尼比醫(yī)院也不能掉以輕心,因為穿著漂亮外衣的小偷是最容易蒙騙人的,披著羊皮的狼是最容易麻痹人的神經(jīng)的。他們雖不敢肯定柯尼比醫(yī)院一定與此案有關(guān),但為慎重起見,在摸那位老人的情況時,他們不讓柯尼比院長知道,只在暗中進(jìn)行。
瑪莎母子倆在柯尼比醫(yī)院所見到的老頭,很快就查到了,那人叫雅克,淡眉細(xì)眼,鷹鉤鼻子,闊嘴,棕色皮膚,從外表看去有些癡呆而冷漠。他剛好六十歲,身骨還甚硬朗。他是柯尼比的舅舅,去年初,柯尼比把他從鄉(xiāng)下接到醫(yī)院當(dāng)雜工。他是只身來到B市的,一個人住在醫(yī)院的一個小房間里,平時寡言少語,除了柯尼比,他很少和別的人接觸。
卡奈和阿林斯了解小佩爾失蹤的那天黃昏,雅克在不在醫(yī)院,在不在他的房間里,卻沒有人知道,一時弄不到確切的答案。性急的阿林斯認(rèn)為,可以傳訊雅克,讓他說清楚那天黃昏他在什么地方,何人做證?卡奈說,現(xiàn)在這樣做還為時過早,只會打草驚蛇。
卡奈吩咐阿林斯,想法到柯尼比醫(yī)院查查,看三天前,有沒有小病人換上新腎臟。
當(dāng)天,阿林斯就查清了,說三天前,柯尼比醫(yī)院沒有這樣的病人。卡奈又吩咐查B市所有的醫(yī)院,看家醫(yī)院在三天前給患者換了腎臟。
阿林斯辦事的效率永遠(yuǎn)是那般快,第二天他就查出了結(jié)果:正好是三天前,康復(fù)醫(yī)院給一個八歲的小病人換上了新腎臟;別的醫(yī)院倒沒有換腎臟的病人??螁枺骸澳阌袥]有查過,康復(fù)醫(yī)院給那小病人換上的腎是從哪里來的?”阿林斯說:“我當(dāng)然不會忽略這??祻?fù)醫(yī)院方面稱,那腎臟是小患者的父母高價買來的。”“你找過患者的父母了?”阿林斯說:“我找過患者的父親,那位富商承認(rèn),腎臟確是他托人從黑市上高價買來的……可除此之外,他所托何人,是從什么地方什么人手里弄到腎臟的,他緘口無言,不肯與警方配合?!卑⒘炙拐f罷,雙手一攤——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示。
卡奈在喃喃自語:莫非他要保護(hù)那個給他弄來腎臟的人?抑或,黑市黑道上有什么規(guī)矩?說著,卡奈提高了聲音:“可無論如何,咱們得叫患者父母開口。想想辦法吧……”
約兩個鐘頭后,卡奈和阿林斯出現(xiàn)在城郊的一座別墅里。這別墅占地雖不寬,可圍墻內(nèi)有噴泉、水池、小塊草地,還有短短的梧桐林蔭道,綠樹花草的映襯中亭亭玉立著一兩幢小巧玲瓏的樓舍,環(huán)境十分靜美。一位服飾入時的美婦人在林蔭道上迎接他們。這婦人叫貝蒂,既是別墅的女主人,也是三天前在康復(fù)醫(yī)院換上新腎臟的小患者的母親。她是在接到阿林斯的電話后,從還在住院的孩子身邊趕回來與卡奈和阿林斯見面的。她把二人帶進(jìn)了小樓的客廳。
“雖然我平時不大愿意接近干你們這一行的人,但今天我非常歡迎你們的來訪!”請二人落座后,貝蒂的貝唇撒出一串銀鈴般的、有點出人意外的語聲,接著吩咐女仆給二人端飲品。
卡奈說:“這樣說來,太太知道我們今天的來意?”貝蒂似有些漫不經(jīng)心地說:“你們不就是為了那個買賣人體內(nèi)臟的中人么!”卡奈說:“我真心為太太的直爽高興。如此看來,太太大概不會叫我們失望而歸了?!?/p>
貝蒂生性潑辣,說話干脆,屬于女強(qiáng)人型的人物。貝蒂從富有的父親那里得到一間商場當(dāng)嫁妝,經(jīng)她經(jīng)營,商場不但擴(kuò)大了規(guī)模,且她還在本城和外地新僻了四家連鎖商場,生意都甚紅火。她的丈夫莫理斯家里貧窮,可說是空手入贅到貝蒂這邊來的。莫理斯幫貝蒂經(jīng)營商場,雖說是一把好手,但生意上的大事還是貝蒂說了算。最近半年里,好好的莫理斯忽變得嗜賭起來,常往賭場跑,一泡就是半天,不但輸了錢,且生意也管不好了。貝蒂勸丈夫戒賭,丈夫不聽,夫妻倆為此吵過幾次架。貝蒂派人盯梢暗查,了解到莫理斯最近半年里常跟一個叫凡尚的人混在一起。貝蒂勸丈夫離凡尚這種人遠(yuǎn)點,丈夫照樣不聽。
“都是因為那個凡尚,要不是凡尚,莫理斯不致于沉迷賭場?!必惖夙:薜卣f。
“凡尚是什么人,做什么的?”卡奈問。
“凡尚,不就是那個不起眼的叫什么迷你園的老板么!”貝蒂頓了頓后,有點咬牙切齒地說,“就是那個凡尚,先擺出一副假惺惺的面孔蒙住莫理斯的眼睛,然后來個獅子大開口賣給我們腎臟的……這樣的人,警方若不給點苦頭吃,就太沒天理了!”
卡奈和阿林斯有如債主追回久拖的爛債般快暢。告辭時,卡奈抑制不住感激之情,久久地盯視著貝蒂說:“太太,你的話雖有些過激,但實在是中聽。多謝了!”阿林斯則有些俏皮地說:“太太,進(jìn)門時我覺得你漂亮,現(xiàn)在你簡直是漂亮加可愛了!”
貝蒂受到夸獎,顯然有些高興,笑吟吟地說:“探長,你的手下說話真幽默!”
卡奈和阿林斯駕著他們的黑色小轎車離開別墅。歸途中阿林斯邊掌方向盤邊說:“……線條兒本來看似是直的,現(xiàn)居然又冒出個凡尚來,事情倒像復(fù)雜起來了。”
坐在后座上的卡奈說:“不是復(fù)雜,我看是越來越接近水落石出那一步了?!?/p>
阿林斯“啊”了一聲,卻不要卡奈解釋。往細(xì)里一想,他覺得他這位上司的話有理。他信任這位上司,他既然這樣說,下一步他們將如何行動,看來他是胸有妙算了。
“現(xiàn)在我們?nèi)フ曳采??”阿林斯問?/p>
“不,這可不能采用拜訪貝蒂的方法,要因人而異?!笨握f,“你先摸摸凡尚的底細(xì)吧,比方他的個性、好惡、行為等,然后咱們再掂量如何對付他。不過,要快……”
阿林斯爽快地說:“回去后,我馬上行動?!?/p>
迷你園位于B市的一條不太熱鬧的街邊。迷你園對外稱以經(jīng)營娛樂項目為業(yè),可實際上這是一處賭場,里面布置豪華,輪盤、紙牌、電子賭博機(jī)、角子機(jī)等各種賭具一應(yīng)俱全;除此之外,此園暗中招來了一批暗娼,供客人淫玩發(fā)泄。雖是如此,也許是迷你園不在鬧市區(qū)內(nèi),也許由于經(jīng)營不善或別有什么原因,迷你園門前冷落,總是熱鬧不起來。
這天晚上,迷你園內(nèi)華燈競彩,亮如白晝。晚上應(yīng)該是迷你園最熱鬧的時候,可天黑好久了,入園的客人居然寥寥可數(shù),且其中部分客人只是蜻蜓點水般在園內(nèi)轉(zhuǎn)了一圈后,又離開了。迷你園老板凡尚對此似是司空見慣抑或在意料之中,他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一點兒也不為這份冷落著急,反蹺著二郎腿,右手側(cè)伸在辦公臺面,五指輕彈,既顯無聊又似輕松地吹著口哨。
“篤篤篤……”傳來一串敲門聲。門本是開著的。凡尚斜眼瞟去,門口站著一位三十左右年紀(jì)的年輕人,一頭濃黑的頭發(fā)梳向腦后,鼻梁上方架著一副墨鏡,臉形看去還算順眼,只是臉上有些死板,似缺少某種表情。
“進(jìn)來呀!”凡尚笑面迎客,“莫非先生需要什么特殊服務(wù)?”迷生,我要的是人肝,一副活人的肝臟。你能幫忙嗎?”
凡尚一愣,隨即默默地審視起面前的客人來??腿诉€是進(jìn)門時那樣,面孔有些死板,墨鏡在燈光映照下閃閃發(fā)光,看不清墨鏡后面的雙睛。凡尚多了個心眼,神情詭秘地說:“你說什么?活人的肝臟!你說的是夢話還是醉話?”
客人的語氣變得有些像哀求,說:“凡尚先生,我父親的肝臟快要壞死了,沒有健康人的肝臟替換,我父親就將死去,我父親才五十三歲,他還不能死呀,求你一定幫忙,為我們弄來一副健康人的肝臟,我可以付你二十萬法郎……”
凡尚的雙眼迸出一絲不易覺察的光亮,但他卻有些冷冷地說:“我這里是娛樂園,不是醫(yī)院,你父親要換肝,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客人說:“醫(yī)院里要是有肝臟出售,我就不來找你了。二十五萬法郎,我給你加到二十五萬法郎,怎么樣?”
“你找錯地方找錯人啦,快到別處找你的肝臟吧!”
客人說:“我給你加到三十萬,這已是眼下不能再加的最高黑市價格了,你就爽快答應(yīng)我吧!”
凡尚站了起來,冷笑說:“你真固執(zhí)呀!來要你的肝臟吧!”說罷踏上一步,忽揮拳朝客人擊過來??腿朔磻?yīng)遲鈍,又在猝不及防之中,想躲避時左肩部位已吃了一拳。凡尚不給客人僥幸之機(jī),幾乎不間斷地又一拳前沖而出。客人拙笨地舉手擋隔,卻你園內(nèi)并不缺少善于應(yīng)酬的迎賓女郎、年輕的女招待等人,而這位客人甩開那些漂亮的小姐找到他的辦公室來,有可能是個挑剔的客人,是欲找特殊享受或出格愉樂來的——因為以往前來找他的客人,大都是這樣的人。
“你就是凡尚先生?”客人邊說邊走進(jìn)來。
“不錯。你要是找樂來的,可算是找對人和找對地方了!”凡尚不無夸張地向這位客人介紹,說別看他這里門面不大,卻藏嬌臥鳳;這里有世界各地匯聚來的性感而迷人女郎,其中有歐洲牛高馬大的肉墜墜女郎、美洲辣味的白皙女郎、非洲黑光閃亮的河馬式猛女,還有千嬌百媚、小巧玲瓏的亞洲美女……她們個個床上功夫是一流的、頂級的,“西式餐”、“東方餐”、“野人餐”還有虎交、狗配、鴨媾、雞奸等等花樣、招數(shù)出神入化,層出不窮,令人神魂顛倒。凡尚問客人,你要什么樣的女郎,是歐籍的、非洲的還是亞洲的?
客人微微一笑,說我要的東西嘛,比你所說的那些還難得,但愿凡尚先生舍得給我。
客人搖了搖頭,又跨上一步,伸過腦袋,有點神秘地說:“凡尚先沒有擋住,凡尚第二拳擊中他的腹部,客人朝后晃了晃,斜靠在墻上??腿艘恢皇直е亲?,說:“你為什么打人?我跟你買肝臟,你不肯幫忙也就算了,為何打起人來?”
凡尚說:“……打你又怎么樣?我就是要打你這臭偵探!”
客人似驚悟過來,又似有些委屈,說:“原來你把我當(dāng)成偵探了,怪不得,怪不得啊!聽人說凡尚老板精于黑市之道,辦事大膽、果敢、干脆,想不到剛才……那也太過于謹(jǐn)慎了吧?”
凡尚說:“你別花言巧語,我不吃這一套,你騙不了我。”
客人說:“我為什么要騙你?嗬,你以為我不會給你錢么?說定了,你要是肯幫忙,咱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這你總該放心了吧!”
凡尚兩手收攏于腹前,用一只手松捏著另一只手的指關(guān)節(jié),雙眼微閉。室內(nèi)的氣氛趨于緩和。
“你的父親運氣也太壞了……喂,你父親是做什么的,叫什么名字?”凡尚似不經(jīng)意地問。
客人微微一笑,說:“凡尚先生,這很重要么?我不想公開我父親的姓名及有關(guān)父親更多的情況?!?/p>
凡尚微閉的雙眼像小憩中的豹眼一樣驀地睜開,閃爍著可怕的兇光?!翱床怀?,你終究還是臭偵探!”他說著,雙拳握緊,虎視眈眈,又欲朝客人攻擊。
客人似有些詫異,說:“怎么又變臉啦?我只不過不想讓供肝者及其家人知道肝臟的去向,以避免日后萬一由此引發(fā)的麻煩,因此才不想說出父親的名字,我應(yīng)該有為父親保密的權(quán)利。凡尚先生是個聰明人,我這樣做難道有什么不對么?”
凡尚說:“你還在花言巧語,你認(rèn)為有把握騙得了我么?!”說完,掄起拳頭。
客人臉色大變,說你還要打我?驚惶中忽破口大罵起來:“我滿懷希望到你這里尋買肝臟,想不到遇上了個不可理喻的糊涂蛋!我不能光挨打,肝臟不買也罷,今日就跟你拼了!”客人說著,居然低頭朝凡尚撞過來。
凡尚這番掄拳,本有些虛張聲勢的意味。見客人低頭撞來,動作姍緩拙笨,凡尚嘴角掠過一絲揶揄,掄起的拳頭停穩(wěn)了?!斑@個人,笨得簡直像一頭豬,連個搏斗的架式也擺不出來,這樣的人不可能是偵探?!彼睦镎f著,收拳改掌,往客人右肩輕輕一推,一字一頓地道:“聽好了,就按你說的,我要三十萬!”
客人收住前撞身勢,瞄了瞄凡尚后說,你總算想明白啦?!又說:“不過,我還有個條件。”
凡尚有些不高興,說:“什么條件?”
“我要的是健康人的肝臟,且是一個健康運動員的肝臟?!?/p>
凡尚撇撇嘴:“說得倒輕巧!”
“我加到三十五萬法郎?!?/p>
凡尚緩緩伸出雙手,一只手拇指屈曲豎著四個手指頭,另一只手豎起五個手指,說我要這個數(shù)。客人注視著他的手指,問這是多少。凡尚說:“我要四十五萬!”
客人呆了呆后,說:“成!”
凡尚說:“請告訴我你的移動電話號碼,我會盡早通知你取貨時間和地點的。到時你必須帶足款!”
客人將他的移動電話號碼告訴了凡尚,接著說:“我等待著你的電話。”
這天晚上,柯尼比醫(yī)院的雜工雅克坐在他小房間里的一張單人沙發(fā)上,目光癡呆,不動不語,正默默地陷于對往事的回憶之中。
雅克原住在一百多英里外的鄉(xiāng)下,家有妻子女兒,妻子很愛他,女兒懂事孝順,一家人和睦、親密、幸福??伤哪昵?,年紀(jì)輕輕的女兒因遇車禍,嚴(yán)重傷及肝臟,致使肝臟急遽壞死。醫(yī)生言,要救女兒,惟一辦法是換肝。當(dāng)時女兒就醫(yī)的醫(yī)院里有一位因格斗致傷搶救無效的年輕女郎剛剛死去,其肝臟完好無損。雅克提出欲購買死者的肝臟以救女兒,死者家人一面冰霜,稱他們不想以親人的內(nèi)臟器官換取錢財,說什么也不同意出賣親人的肝臟,冷漠地聽?wèi){他的女兒死去。女兒死后不久,不知是因為思念女兒憂郁所致還是命該如此,雅克的妻子得了肝癌,醫(yī)生稱,欲救患者必須換肝。又是換肝,又是這奇缺的人體肝臟!值得慶幸的是,當(dāng)時妻子求治的醫(yī)院里有一位患心臟病剛剛猝死的四十多歲女人,其肝臟甚佳。雅克提出請求,欲購買女人的肝臟救治妻子。那死者的丈夫是個吸毒者,同意出售妻子的肝臟,但要價六十萬法郎,且沒有絲毫商量的余地!這天文數(shù)字讓雅克聽而卻步,他拿不出這么多錢,他徹底絕望了,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妻子死去。
妻女相繼去世后,雅克仿佛換了個人,以往他那張開朗、常帶著笑容的臉不見了,代之出現(xiàn)的是一張沉郁、癡呆、少見笑容的臉。他好一個人回憶往事,回憶妻子對他的愛,女兒的孝順和爽朗的笑聲……可沒有了,這一切都消逝了,如今每當(dāng)他從外面回來,不見了家中那兩張像春花一般爛麗的笑臉,聽不見笑語歡聲,留給他的只有孤獨;他掀開餐桌上的罩蓋,桌面上沒有了以往妻子為他準(zhǔn)備的、香憤憤的飯菜,食櫥中也不見了他愛喝的葡萄酒……
都是因為沒有肝臟,如果有肝臟替換的話,妻子和女兒就不會死去,他的家中就不會是這般冷清、死寂!雅克恨死了不肯出賣年輕女郎肝臟的家屬,恨死了對其妻的肝臟漫天叫價的吸毒者。他們?yōu)楹芜@般冷漠不肯讓步見死不救?他們留著死人的肝臟有什么用呢,有朝一日,那肝臟還有心肺脾腎等,不是將隨肉尸變腐化土么?可惡,太可惡了!
雅克非常羨慕五臟俱全、身體健康的人。若身旁有人時,他常雙眼直勾勾地往別人身上看,那視線老離不開別人的胸、腹、腰——心、肝、脾、腎等內(nèi)臟部位,眼光的尖利似要把人的肉體直至內(nèi)臟剜穿射透。他常久久地盯著別人的胸腹部,有些妒忌地想,這個人滿面紅光,肝臟一定是頂呱呱的,如若將其肝臟換給我女兒的話,說不定是絕妙的搭配!他也常會暗自嘀咕,看左側(cè)這個人,五大三粗,肥頭胖腦,肯定是個沒心沒智、空有一身皮囊的人,這樣的人要那些肝呀腎呀脾呀做什么呢?嘀咕中,他的臉色往往會變得像雨前的天空一般陰沉。
這期間,適逢柯尼比醫(yī)院缺一名干雜事的人手??履岜认氲搅肃l(xiāng)下舅舅雅克,擔(dān)心他一個人在鄉(xiāng)下過于寂寞,上門說動了他,將他接到醫(yī)院,擔(dān)起此任。雅克到了B市柯尼比醫(yī)院后,眼光照樣喜歡掃瞄別人的胸、腹、腰部,且不出兩月,居然有了新發(fā)現(xiàn)。
柯尼比醫(yī)院常有不治患者,其太平間里也常不乏尸身。雅克眼光尤其愛在那些尸身上脧來瞄去,有時竟像牛虻釘在牛身上,眼光久久不肯移開。死人有什么好看的,難道他還能從尸體上看出什么新鮮或門道來?不錯,在別人看來是莫名其妙的盯視中,雅克腦海中浮泛出一絲怪念頭,一天他悄悄對外甥柯尼比說:“那些剛進(jìn)太平間的人,皮囊中不是包裹著心、肺、脾、肝、腎等么,那些東西可是寶貝,能賣許多錢哩,若隨尸身火化或埋了就太可惜了,你是識貨之人,咋不在這上面動動腦筋……”
柯尼比聽出了舅舅話中的弦外之音,不過舅舅的話既沒有讓他吃驚,也沒有使他反感,他只是覺得奇怪,一個從鄉(xiāng)下來的老人,怎么也會有這樣的想頭呢?他懷疑舅舅看透了他的心,可細(xì)觀察暗思量,不像。一個鄉(xiāng)下老人,居然能說出這般話來,看來這個舅舅不簡單哪!柯尼比不由得對舅舅刮目相看起來。
老實說,對舅舅話中的弦外之意,柯尼比不是不考慮過,只是找不到知心人做幫手,故而在猶豫之中。如今舅舅寥寥數(shù)語,使柯尼比如遇知音。這好比赤狐貍碰上了白狐貍,大灰狼遇上了矮腳狽,可謂志趣相投,彼此彼此。從這一天起,這兩個人——舅舅與外甥、院長和雜工——除了明里做醫(yī)院的工作外,還暗中另干起一些不為外人所知的勾當(dāng)。
暗中干那些事時,雅克心中的某種妒忌往往會得到緩解,他似乎得到某種滿足,也有了某種解恨……不單如此,雅克還從中嘗到了最實在的甜頭:如今他已有了數(shù)目不小的積蓄。不過,現(xiàn)在他也有些后悔,他在埋怨自己:我怎么不早一點干上這一行呢,如果早幾年干上這個的話,我既不會缺錢,妻女也不愁找不到肝臟替換,就不會因此離我而去!
“玲玲玲,玲玲玲……”回想中雅克衣袋中的移動電話頑固地吵叫起來。雅克驚醒過來,掏出移動電話,收心定神,按下通話鍵,耳畔立刻傳來一串拿腔作調(diào)、故套近乎的聲音:“令人想念的伙計,你好哇,我能見見你嗎?”雅克聽聲音有些稔熟,他猜得出對方是誰。這個人的電話,常會送來令人興奮的消息。雅克馬上意識到了什么,細(xì)白的雙眼頓時熠熠發(fā)亮?!坝惺裁丛?,你不能現(xiàn)在說么?”他說?!安徊?,”對方說,“我很想見到你,請你吃一餐名師烹調(diào)的蝸牛和青蛙腿!”雅克略為躊躕后說:“好吧,半個鐘頭后老地方見!”
雅克把移動電話重新放歸衣袋,從一張木桌的抽屜中翻出兩樣?xùn)|西,然后走到掛在墻壁上的一面鏡子前,對鏡理裝。一般到了雅克這般年紀(jì)的人,頭發(fā)大都斑白了,可出現(xiàn)在鏡中的人,除了頭發(fā)有點稀少外竟連一根白頭發(fā)也沒有,且怪的是,他的嘴巴上下方竟不長胡子,腰板挺直硬朗。這恰好給矯裝帶來方便——現(xiàn)雅克正把一個花白的發(fā)套往頭上套,接著小心翼翼地將兩撇小胡子往上唇上方貼。
一會兒后,雅克出現(xiàn)在B市天使公園的一條燈光幽暗的林蔭小道上。此時的雅克不但頭發(fā)斑白,上唇有兩撇斜歪的胡子,且背有些駝。他告訴來電話人的雖是個化名,但出于謹(jǐn)慎,他不想將真面目顯露于來客面前。小道通向公園的僻靜之處,行人不多。雅克走到一處轉(zhuǎn)彎地方,從道旁的橄欖林中走出一個人來——此人身材高大,他是迷你園老板凡尚,正是給雅克打電話的人。兩人走近后,凡尚說,陶卡翁先生真是精神健旺??!
雅克點點頭。二人朝橄欖林走去。
見前后無人,凡尚小聲說,就像中國人說的,現(xiàn)財神爺又向咱們招手了;擔(dān)心電話里說不清楚,我只好約你出來,望你老別見怪。
雅克說,說吧,要什么貨?
凡尚說:“肝臟,一副完好無損的運動員的肝臟!”
雅克偏面向著凡尚,說:“運動員的肝臟?你以為這是上菜市買菜,任選任挑的么?”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可以付你三十萬法郎?!?/p>
“哦,這倒是比鵝肝貴了一點。”
凡尚像擠血一樣,咬了咬牙說:“三十三萬……不,我給你加到三十五萬法郎,這即使是神的肝臟,也可以買來了!”
短時間靜默后,雅克慢悠悠地說:“你那頭不會惹出什么麻煩吧?出什么事,別扯出我來!”
凡尚說:“陶卡翁先生,你過于小心謹(jǐn)慎了!我天生與倒霉事無緣,有的只是好運氣!”說罷,發(fā)出一串得意的怪笑聲。
“好吧,就依你說的價碼,余下的事按老規(guī)矩辦。你等待我的通知吧?!毖趴苏f著,轉(zhuǎn)身欲離開。
凡尚說:“陶卡翁先生,我還未請你吃蝸牛和青蛙腿呢!”
雅克說:“不必了。我知道你們年輕人,良宵難得,你去找個小妞兒陪陪吧!”說話間,雅克已從橄欖林邊返回小道上,踽踽獨去。
現(xiàn)在,筆者有工夫回過頭來說說這天晚上到迷你園找凡尚的那位客人了。
那位客人離開凡尚的辦公室后,凡尚忙著和雅克聯(lián)系,而客人則走出迷你園,乘搭計程車故意七拐八彎,又下車行了一陣,才回到自己的住處??腿四孟卵坨R,剝下臉上的一層薄膜,去了偽裝,露出本來面目——原來他竟是探長卡奈。
卡奈擦洗過臉,阿林斯就敲門進(jìn)來,迫不及待地問:“情況怎么樣?”卡奈說:“魚兒上鉤了,可我也夠慘的,不得不裝出笨乎乎的樣子,白挨了一頓揍?!备?,簡要地把找凡尚的經(jīng)過情形說了,隨后說:“按原定方案進(jìn)行,你快找瑪莎去;另派人一天二十四小時跟蹤監(jiān)視凡尚!”
阿林斯不敢懈怠,安排好人監(jiān)視凡尚后,當(dāng)晚就去找瑪莎。見面,阿林斯暗示明天雷斯納可能有危險,要瑪莎及家人小心看護(hù),有什么情況,要及時跟他們聯(lián)系。阿林斯還告訴她,為保證雷斯納的安全,他們還將派一名女偵探裝扮成雷斯納的妹妹,明天去探望雷斯納。雷斯納的老家在C市,她的妹妹從沒有來過B市,估計柯尼比醫(yī)院的人不認(rèn)識。阿林斯要瑪莎先把這事告訴雷斯納,以防到時別弄出什么差錯。
第二天中午,瑪莎給卡奈來電話,瑪莎的聲音顯得有些惴惴不安:“卡奈先生,不知怎么回事,從今天開始雷斯納傷口反比前痛了,柯尼比醫(yī)生檢查過后說,雷斯納的傷口復(fù)發(fā)了,必須進(jìn)行手術(shù)?!笨握f:“今天雷斯納先生用過藥沒有?”瑪莎說:“據(jù)雪娜拉說,從昨天晚上起,柯尼比醫(yī)生給雷斯納開的藥好像跟前兩天不一樣了?!笨握f:“雷斯納太太,你千萬別慌張,我馬上派人支援你!”掛上電話后,卡奈對阿林斯說:“請路易絲進(jìn)來!”
很快地,從門外進(jìn)來一位二十多歲、金色長發(fā)、長得甚健美的姑娘。這是從警官大學(xué)畢業(yè)、剛進(jìn)入警界、從C市來到B市的女偵探??螌λf:“魔鬼已開始行動了,請你馬上到柯尼比醫(yī)院去。記住,你要絕對保證雷斯納的安全!”
女偵探第一次接受這樣的重任,深感上司信任和機(jī)會難得,欣然領(lǐng)命。
不大工夫,女偵探路易絲提著一個行李包,裝成風(fēng)塵仆仆的樣子,來到柯尼比醫(yī)院。雷斯納所住的病房里,正好瑪莎、佩爾、雪娜拉都在。寒暄及互相介紹過后,柯尼比走進(jìn)病房來。他瞪著路易絲問:“這是雷斯納先生的同事么,前兩天好像沒見過?!甭芬捉z說:“我是雷斯納的妹妹,在C市工作。我昨天才得到哥哥受傷的消息,是剛趕到的。謝謝你對哥哥的治療和照顧!”柯尼比說:“啊,雷斯納先生還有這樣一位漂亮的妹妹!”他走到佩爾的跟前,說:“小佩爾,這位小姐帶給你什么?”佩爾說:“什么小姐,這是我姑姑呀!”柯尼比“呃”了一聲,說:“啊,對,是你姑!”他環(huán)視了室內(nèi)一眼,說:“正好雷斯納先生的家人都在,我就直說了。雷斯納先生傷及內(nèi)臟,因內(nèi)臟還在出血,傷口惡化,導(dǎo)致……反正情況實在不妙……得很。今天晚上,我們打算給雷斯納先生動手術(shù)。不過,效果如何,傷勢是否能……好轉(zhuǎn),這就看雷斯納先生的運氣了。”
瑪莎的臉色頓時變了,說:“柯尼比院長,前幾天不聽說過雷斯納內(nèi)臟受傷出血啊,這是怎么回事?求你一定要治好我的雷斯納,求求你……”
柯尼比說:“你們前幾天沒有聽說過這事么?哦……對了, 我們不想加重你們心理負(fù)擔(dān),因此不告訴你們雷斯納內(nèi)臟受傷……當(dāng)然,我剛說的話,指的是萬一,雷斯納先生身體底質(zhì)好,我相信上帝會保佑他的……”
柯尼比說罷,放下幾粒藥片,要瑪莎給雷斯納服用,然后走出病房。
柯尼比醫(yī)院為私家醫(yī)院,傳言柯尼比本人也許是因為醫(yī)院是他創(chuàng)辦的,也許是為博得患者的好感,常親自為個別危重患者診檢、開藥,有時還親自送藥到病房看患者服用,所以現(xiàn)在柯尼比留下雷斯納服用的藥片,本也常見??陕芬捉z卻多留了份心眼,她側(cè)耳聆聽柯尼比的腳步聲去遠(yuǎn)后,拾起柯尼比留下的那幾粒藥片藏于身上,另從身上掏出幾粒藥片交給瑪莎說:“這是卡奈探長從康復(fù)醫(yī)院的費爾芒博士那里要來的療傷藥,雷斯納先生暫服這個吧!”瑪莎和雷斯納都說:“謝謝!”
天黑不久,雷斯納被送進(jìn)手術(shù)室?,斏?、佩爾、雪娜拉及路易絲都被拒于門外。
手術(shù)室內(nèi),雷斯納被放置于手術(shù)臺上。這次手術(shù)有點兒反常,室內(nèi)除了柯尼比外,只留下一名身穿白大褂的人。這人除了身上的白大褂,頭戴白布帽,也許是裝扮需要也許是視力欠佳其雙眼部位橫著眼鏡,嘴巴上遮著大口罩,外人不論從哪個角度看去,都會認(rèn)為此人是一位地道的醫(yī)生或護(hù)士,可事實上他是雅克。雅克在這種場合出現(xiàn),已不是第一次。雅克雖是醫(yī)院雜工,年紀(jì)較大,可柯尼比說雅克當(dāng)過鄉(xiāng)村醫(yī)生,愛醫(yī)好學(xué),在某些方面并不比真正的醫(yī)務(wù)人員差,在進(jìn)行手術(shù)且人手緊缺時,柯尼比要雅克公開露面當(dāng)過他一兩回助手,至于雅克暗中當(dāng)柯尼比的助手進(jìn)行了多少次見不得人的手術(shù),那只有天知地知,他二人知道了。
準(zhǔn)備就緒后,柯尼比對患者雷斯納說了一句帶有安慰和鼓勵意思的話,跟著給雷斯納注射了一支麻醉劑。雷斯納被麻醉,漸失去知覺。
雅克遞過一支針管??履岜日f:“這是什么?”雅克說:“濃氯化鉀啊?!笨履岜日f:“你不是說,凡尚要的是活人的肝臟么?今晚,這可用不上。取出肝臟后,讓這倒霉鬼慢慢去死吧!”雅克便把針管放好。柯尼比說:“拿刀來!”雅克將一把手術(shù)電刀遞了過來。
柯尼比手持電刀,對準(zhǔn)雷斯納裸露的腹部,正要伸刀劃下去,這當(dāng)口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履岜仁忠煌?,說:“怎么回事?”
敲門聲越響越急??履岜葘ρ趴苏f:“去看看!”
雅克打開門出去,旋又返回說:“外面來了個重傷者,頂危急的,傷者家屬指名要你馬上救治?!笨履岜日f:“豈有此理!你要他們等等,他們要是不肯等待,就另請高明吧!”
雅克到了外面。門外立刻傳來爭吵聲、喝斥聲,且還夾有某種響動……但很快就平靜下來。手術(shù)室的門復(fù)被推開,穿著白大褂,戴著白帽口罩,故架著眼鏡的雅克返回來??履岜葐枺骸白呃??”雅克無聲地點了點頭。
柯尼比說:“插好門,別再讓人來干擾!”雅克轉(zhuǎn)身檢查門,扭過身來又點了點頭。
柯尼比再次舉起手術(shù)電刀,一切劃下去,雷斯納的右腹上當(dāng)即出現(xiàn)了一道口子??履岜确畔码姷?,手朝雅克一伸。雅克將一把持針鉗伸過來??履岜日f:“你這是怎么啦?我要你跟護(hù)士學(xué)習(xí)過的,我事前也跟你講過,我要的不是這個!”
柯尼比雖然對外宣稱雅克當(dāng)過鄉(xiāng)村醫(yī)生,可這只不過是為避免引起人們的驚異和懷疑故放的煙幕,事實上雅克與鄉(xiāng)村醫(yī)生從不沾邊,柯尼比心里清楚這,擔(dān)心他再遞錯手術(shù)器具,說:“牽開器,我要牽開器!”
雅克又欲將一件用具遞過來。柯尼比卻說:“慢!”他在咕唧:“這刀口好像不夠長,電刀呢,電刀呢?”
雅克說:“電刀不是在這么!”這回雅克動作挺利索,迅速遞過來一樣?xùn)|西。
“咦,這……是什么?”柯尼比說,“你聾啦,我要的是電刀,高頻電刀!”
“電刀……這不就是電刀么?”雅克說話間忽有銀色光亮一閃,跟著“咔”的一聲響,什么東西扣在柯尼比伸露的手腕上??履岜纫s回手,手卻縮不回來。
“哈哈,我遞的東西根本沒錯啊,你用的應(yīng)該是這個!”雅克似有些得意地說著。
柯尼比聽聲音有異,細(xì)看手腕,扣在上面的竟是一副锃光瓦亮的手銬!
柯尼比這一驚非同小可。他審視雅克,“雅克”正摘下眼鏡、口罩,脫下白帽,并伸手在額上、腮頰上擦抹著。轉(zhuǎn)眼間,“雅克”臉上的棕色不見了,額上的皺紋不見了,他的眼前出現(xiàn)的是一張比剛才那張老臉年輕得多的白晰方正面孔??履岜瘸泽@地說:“你……你不是雅克,你你是……探長卡奈!”“雅克”說:“你說對了,我正是卡奈?!?/p>
為引魚上鉤,卡奈喬裝到迷你園找凡尚,謊稱不惜高價購買肝臟,果然使凡尚上當(dāng);凡尚找上雅克,雅克為利益和扭曲的心態(tài)所驅(qū),當(dāng)然難辨真假,被引入彀中;雅克再對柯尼比如此這般說上一番,于是就引出了上面的精彩一幕……
柯尼比雖讀醫(yī)科大學(xué)畢業(yè),又為院長,實則卻醫(yī)術(shù)平平;加上技術(shù)力量不足,設(shè)備欠缺不全,管理欠佳,他所創(chuàng)辦的醫(yī)院已呈滑坡光景,收入有限,入不敷出,只是外人不知道罷了。為支撐這捉襟見肘的局面,解脫困境,在雅克的挑動慫恿下,柯尼比利用工作之便,干起了販賣人體器官的勾當(dāng)。開初,他只是從死者或?qū)⑺勒叩捏w內(nèi)切取器官,但這樣得來的人體器官畢竟太少了;在金錢的誘惑下,他終于在這條死胡同中又向前滑出一步——用種種罪惡手段,從健康的人體中割取器官。在進(jìn)行這些罪惡活動中,雅克是柯尼比的得力幫手。那天,雅克稍為化裝后,外出“獵物”,不巧被他碰上并看中了小佩爾;他的手掌上抹著高效麻醉藥,他用手把小佩爾的口鼻一掩,小佩爾即被麻醉昏迷,他再用布袋把小佩爾裝回柯尼比醫(yī)院??履岜扔H手切出小佩爾的腎臟,賣了二十五萬法郎。金錢,可以使人迷失和發(fā)狂;利欲和誘惑,可以使一些人頭腦發(fā)昏不顧一切??履岜群脱趴苏侨绱?,竊取人體內(nèi)臟器官屢屢得手及人體器官的匱缺、搶手和昂貴,已使他們喪失良知不顧一切。上一次得手之后,他們又在伺機(jī)物色著下一個“獵物”。當(dāng)黑市黑道方面的合作者凡尚又一次將“生意”送上門時,鬼迷心竅的他們便再一次伸出罪惡之手。凡尚提出要運動員的肝臟,柯尼比和雅克立刻就想到了正在醫(yī)院里治療的雷斯納。雷斯納傷得非常重,雖然傷勢已好轉(zhuǎn),但這樣的重傷者如若死亡,院方是可以搪塞過去的,因此柯尼比決定摘取雷斯納的肝臟。他先改換了給雷斯納的用藥,其藥不但不能治傷,反會使傷痛加重,這樣柯尼比就借口雷斯納內(nèi)傷惡化而進(jìn)行“手術(shù)”,打算“手術(shù)”時取出雷斯納的肝臟??伤乃魉鶠?,已在卡奈的預(yù)料之中。剛才,卡奈令一名偵探假扮重傷生命垂危者,化了裝的他上前敲手術(shù)室的門。雅克第二次出門后,他和那名偵探把雅克打昏,隨后他脫下雅克的白帽和眼鏡口罩戴上,冒裝雅克進(jìn)門??履岜葲]有細(xì)看,被他瞞過了。
再說,當(dāng)柯尼比認(rèn)出卡奈后,雖然吃驚發(fā)慌,但他還是色厲內(nèi)荏地說:“探長先生,你這玩笑開得太過份了吧,你憑什么把我銬起來?我要控告你,控告你!”卡奈說:“是么?那我倒要問你,為什么要在雷斯納的腹部切開一道口子?”柯尼比振振有詞:“探長先生,這是手術(shù),懂么?雷斯納先生內(nèi)臟受傷淤血,現(xiàn)傷勢惡化,必須進(jìn)行手術(shù)?!笨握f:“對雷斯納先生的傷,A城醫(yī)院曾做過詳細(xì)檢查,對內(nèi)臟也進(jìn)行了透視拍片,檢查結(jié)果是雷斯納先生內(nèi)臟并未受傷。”柯尼比說:“這……這是他們粗心失誤?!笨屋p蔑一笑:“柯尼比先生,現(xiàn)在重新來一番透視檢查,不就清楚了么!”柯尼比的臉色頓時變黃了,變得甚為難看。
手術(shù)室的門被撞開,路易絲走了進(jìn)來,手中舉著一小包藥片,說:“柯尼比先生,我勸你還是放老實一點好,這是你中午給雷斯納先生服用的藥,我把它留下來了。等下,我們將送去化驗,這是什么藥,你心里清楚?!笨履岜日f:“你……”“我本是偵探?!笨履岜阮~上滲出了汗珠。
一陣腳步聲響,阿林斯走了進(jìn)來。他盯視著柯尼比說:“狡辯抵賴是沒有用的。凡尚欲爭取寬大處理,已答應(yīng)與警方配合?!?/p>
顯然,阿林斯剛剛找過或傳訊過凡尚,他告訴柯尼比:“凡尚已經(jīng)交代,幾年來他從你們手中共拿走了多少次人體器官轉(zhuǎn)售黑市牟取暴利;他還承認(rèn),幾天前他正是從你這里取得一小孩的腎臟轉(zhuǎn)賣給莫理斯的,現(xiàn)那腎臟已移進(jìn)莫理斯八歲孩子的體內(nèi)……”
柯尼比有些聲嘶力竭地叫:“你這是在編故事,編故事……壓根兒我就不認(rèn)識、不見過什么凡尚,更沒有賣給他什么腎臟!”
阿林斯說:“柯尼比,你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你是大院長,與凡尚交易當(dāng)然不須由你親自出面,而是由化名陶卡翁先生——你的舅舅雅克經(jīng)手辦的。哦,我忘了告訴你,雅克被我們制服后,也已答應(yīng)與警方配合,爭取立功贖罪……”
柯尼比額上的冷汗越滲越多,涔涔下流,臉色也變得更加難看。他恨恨地說:“想不到,我會栽在你們手里!我恨你們,真恨你們!”他忽嗥叫一聲,另一只手拿起旁邊一把備用手術(shù)刀。卡奈以為他會與他們拼命,誰知他持著手術(shù)刀竟朝自己的脖子抹去??窝奂彩挚?,伸手一抓,抓住了柯尼比的手腕。阿林斯伸手將手術(shù)刀奪了過去。
這時又一陣腳步聲響,一名偵探帶著康復(fù)醫(yī)院的費爾芒博士走進(jìn)來。阿林斯押著柯尼比走了出去。費爾芒博士從隨身帶來的一只小箱中拿出持針鉗、縫針等,給雷斯納縫合腹部的傷口。
傷口縫合好后,雷斯納漸漸清醒過來。這時瑪莎、小佩爾、雪娜拉都走了進(jìn)來?,斏P(guān)切地問:“雷斯納,你覺得怎么樣?”雷斯納問:“柯尼比和雅克呢?”卡奈說:“請放心,抓起來了?!崩姿辜{說:“這就好了,只要能抓住這兩個魔鬼,我挨一刀,值得!”費爾芒說:“你的傷看來無大礙,十天左右會好的?!爆斏?、雪娜拉等人心中都松了一口氣。費爾芒指著小佩爾問:“就是這孩子被切去了一只腎?”瑪莎點了點頭。費爾芒說:“孩子挺可愛的,他不該少一只腎。這樣吧,如若你們沒有異議的話,今天我先給孩子掛上號,今后康復(fù)醫(yī)院若弄到好的兒童腎臟,我可直接給孩子復(fù)補(bǔ)上一只腎,或從莫理斯孩子身上換回自己的腎?!?/p>
小佩爾、瑪莎等人臉上都漾開了笑容?,斏瘜π∨鍫栒f:“快,先謝過伯伯?!毙∨鍫栕叩劫M爾芒的跟前說:“謝謝博士伯伯!”
黃果心 廣東徐聞人,中國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會員。至目前止,已在國內(nèi)120多家報刊發(fā)表故事、小說、散文等300多篇共100多萬字;已有小說集《白海豚》《驚動蔣介石的怪案》問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