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郁
世界空虛,而我只有你
寒郁
嬌小的女孩往往都脾氣火爆,惹急了,每句話都裹挾著嗆人的紅辣椒。莎莎使勁甩了甩秦川的手,嘴唇氣嘟嘟的,“別煩我!”還沒下天橋,人來人往的,秦川臉上有些掛不住,但還極力隱忍著,繼續(xù)拉她,想挽著她一起走。莎莎忽然停下來,猛地轉過身,對著他的臉吼:“我不要你管著我,煩死了,我受不了了!我有我的自由!”
旁邊下了工的人們紛紛側目看他倆,像看一個笑話。秦川張著嘴,有點愣怔,但很快被冒犯的憤怒在臉上彌漫,秦川臉都憋得變形了,緊追幾步,一把拉住莎莎的胳膊,類似于制服似的箍住,拖著莎莎大步往前走。因為用力,秦川額頭上青筋拱動,身體呈僵硬的弧度,仿佛是拖一件沉重累贅而性命攸關的包袱。
莎莎往后拖拽著使勁甩了幾下,怎么都甩不開,甩不開莎莎也要甩,僵持了半分鐘,終于委屈地哭了起來,“疼,你弄疼我了!……”莎莎的哭聲很大,也很突然,眼淚積存很久似的,一粒粒分明地落下來。旁邊穿著統(tǒng)一polo工衫的工人們看得更多,簡直圍住了他們,眼里都對秦川帶著一絲鄙薄的討伐顏色。也是的,在這人來人往的天橋上就把自己女人惹哭了,興許還是打的呢,實在讓人看不上眼。但人們見慣不怪,前一撥走過去,又有新的人群看過來。秦川臉上燒得厲害,沖那幾個倚在欄桿上一直不離開的觀眾吼過去:“看什么看,沒見過和老婆吵架的嗎?”那些染著頭發(fā)刺著紋身的年輕工人,抽著煙,也積極回應他,“沒看過!”然后哈哈地哄笑。這還不算氣人,莎莎的尖音挑破那些笑聲,說:“秦川,你弄清楚了,誰是你老婆?!”
秦川張口結舌,一時氣結,被搶白的無話可說。是啊,又沒結婚,也沒領證,她張莎莎憑什么是你老婆?秦川覺得平常的擔心一點都不是多余的,是的啊,真要好生看管好啊,說不準莎莎一甩手再跟哪個油嘴滑舌的小青年兒走了,他可連吵架也沒對手了。想到這,也不顧莎莎再嚷疼了,徑直拉住莎莎的胳膊,下了天橋,招手打了個車,一直拉到租住的“親嘴樓”前,要不是司機連忙喊住,幾乎忘了付錢。出了車,莎莎還甩著臉子掙扎著不肯上去,秦川想,由不得你了,繃緊身子吆喝了一聲,搖晃了幾下才把莎莎扛穩(wěn)在瘦削的肩膀上,臉憋得通紅,連呼吸都不敢替換,怕泄了氣。就這么攢著勁扛著莎莎上樓,莎莎還在他背上踢踢騰騰地掙扎著,上了兩層,莎莎看著他脖子上洶涌流出的汗水,踢騰了幾下,也就趴在她背上不動了。秦川一手扛著莎莎一手拽著樓梯扶手,低著頭,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往上爬。爬著爬著,感覺耳朵后面的皮膚上綻開幾滴灼熱,秦川扶住樓梯,不動了,莎莎下來忽然抱緊他,埋在他汗?jié)竦男厍皢鑶柩恃实乜蘖似饋?,一邊哭一邊舉起拳頭紛紛揚揚地打他。秦川挺在那兒,一邊呼哧呼哧地大喘氣,一邊任她起起落落地打,他的眼角也潮濕了,俯身吻著她的頭發(fā),低聲說:“乖,好了,到家了,以后要聽話,???”莎莎迭聲說著,“就不聽話就不聽話就不聽話,我就不想聽話啊……”秦川吻住她的嘴,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倔強力道,抱緊她,繼續(xù)抱著她上樓。他這么用力,莎莎感到了一種疼痛的幸福,鈍鈍地,如果這就是幸福的話,莎莎甚至覺得幸福得有點悲哀的味道。
晚飯循例是秦川做的,豐盛得有些討好的意味。紅燒排骨、清炒菜心、竹筍辣椒、海帶蝦仁湯,看著滿滿的小飯桌,莎莎站在那里暗暗嘆了一口氣,唉。老實地坐了下來,秦川幫她拿出筷子,臉上寫滿了等待。莎莎一雙筷子徘徊在半空,揀盡寒枝不肯棲的樣子,看看秦川的眼神,才搛了一筷子筍片,放在嘴里,嚼了半天都是清淡,香紅的排骨似乎在油膩而誘惑地輕喊,鮮嫩的菜心也在碧綠地招展……可莎莎實在提不起胃口。一想到同事們現(xiàn)在就在KTV里盡情的high,放縱地喝飲料、啤酒,唱歌,飆《青藏高原》、《死了都要愛》的高音,大聲談笑……一想到這些她就精力集中不起來去對付桌子上這些獻身般無辜的菜,而莎莎最近卻太愛想這些了。
城中村對面的酒店墻壁上,LED廣告墻閃爍的霓虹,透過狹窄的窗戶射進來;商場里的音樂也賣弄地送過來;下面小區(qū)里嘈雜而蓬勃的夜市帶著濃郁的香味盤旋而來……莎莎只剩下一張空空蕩蕩的臉支撐在那兒,心早已像小鳥一樣飛出門外。多難得啊,好不容易線上超額完成訂單,線長出血請大家去錢柜瘋一下,多難得啊……筷子掉了下來,一桌子菜都失望地趴在盤子里,無精打采。
突然,盤子湯匙青菜排骨桌子椅子都失聲喊叫出來!
——秦川就是在這時候爆發(fā)的。
幾乎毫無征兆,秦川一把把折疊桌掀了起來,所有的盤子飯菜在空中破碎地舞蹈,然后落在地上濺起一陣繁響。莎莎的身體像是彈簧一樣驚叫著站直了,一顆心被嚇得要飛出喉嚨,驚魂甫定,忽然憤怒地顫栗著說:“你是一牲口?。恳稽c防備都沒有!”
秦川脖子梗得老長,近乎控訴地說:“天天好吃好喝伺候到你嘴跟前你還不滿足,還要往外跑,心都野了,非得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一起瘋才美是嗎?!”秦川連家鄉(xiāng)的方言都帶出來了,“漫蕪地里跑的野驢,你不知好人逮!”秦川說,“走吧,你走吧,去瘋去,瘋夠了再回來!”
莎莎也不甘示弱,“走就走,誰怕誰,又不是誰離了誰不能活!”莎莎拎起包,就要拉開門往外走。
秦川就像投籃一樣跳過來把門闔上,瘋了一樣,頭發(fā)都蓬亂起來,眼睛睜得溜圓,近于咆哮著說:“你剛才說什么,你再說一遍!”秦川舉著雙拳,揮舞著,不舍得打莎莎又困獸一樣無處落腳的樣子,“你再說一遍!”吼著吼著,倒把自己逼出翻卷的淚來。
莎莎被他拉扯著弄得渾身疼,踢他,狠勁踢他,“看你那熊樣,嘴張得像流產一樣,嚇唬誰呢?”
秦川還在那里傻瓜一樣質問道:“你再說一遍!”莎莎說,“我就不說,就不說,就不……”秦川仿佛是帶著所有的仇恨和愛情,撲了過來。莎莎還沒明白怎么回事,就被秦川捂住嘴,裹挾了起來。秦川身上的汗味和眼淚熏得她暈乎乎的,迷蒙之間,人便被他浩蕩地席卷到了身子底下。他努力用瘦硬的身子死死壓住她,莎莎那么嬌小,不僅沒有被他壓垮,反而掙扎著浮起來,腰肢上都是綻開的浮力,馱著他左搖右擺。他卻下定決心一樣,一定要釘住她,打樁一樣拼盡所有的力量,壓進她的身體里。莎莎被他死死壓著,怎么也頂不開,忽然攤開手,一下子松弛下來,如在水面上,失去了所有的重量,反過來兇狠地抱住他,咬住他的肩頭,無比恣意地尖叫了一聲。這叫聲像某種耀眼的瓷器,帶著彩虹一樣的弧度綻開在半空中,最后落在地面,明亮而性感地碎裂開來……她把指甲嵌進他瘠薄的肩膀上,摳著他,和他一起在絕望中墜落,又被巨大的浮力彈起,一起飛升,直至銳利而痛快的叫聲破碎一片。在最后的關頭,秦川禁不住渾身抽搐著,喉腔里不由地發(fā)出一陣喑啞的嗚咽,他反復地念著“莎莎,我就是離了你不能活,你再也不要說這樣傷人的話了,我就是離了你不能活,不能活啊,我的小祖宗……”
莎莎想笑,眼淚卻兵分兩路,完全不由自主。在這個城市里,入血入骨,到底也只有他一個親人。盡管時時厭惡,時時被束縛,卻到底只有他讓她不再徹頭徹腳的孤獨。莎莎在下面看著他的臉,他如溺水一樣抱住她,臉都變形了。莎莎想,這就是命吧,我不蹦迪不K歌就是了,陪著他,就這么湊合著過下去吧。
夜很深了。
下半夜的時候,竟然有一抹月光照進來,秦川半個身子掛在床沿上,一口一口地抽煙。莎莎已經睡熟了。秦川襯著朦朧的月色看過去,發(fā)現(xiàn)莎莎小巧的鼻子一張一闔的,薄薄的鼻翼居然在輕輕地拉鼾,一張一張的。秦川盯住她看,心慢慢軟下來,變得柔軟無比,十分真切地感到這一呼一吸與自己身體里某個地方連著,扯著,分不開。秦川把她露在外面的胳膊放好,再把電扇離她遠一點,攬著她,想,到底她還是個大孩子呢,不能和她太計較了。輾轉了好久,他仍然睡不著,怕吵著了莎莎,秦川悄悄起來到逼仄的陽臺上抽煙。他一邊盤算著自己的存錢,一邊思謀著房子和兩個人的未來,然后很長一氣抽一口煙,間或遠遠地看一眼屋里熟睡的莎莎。
“要抓緊了!”秦川想,掐滅煙蒂,走進來小心挨著莎莎睡了下來。做夢做到一半,還在喃喃地說:“要抓緊了,抓緊掙錢,抓緊娶她,抓緊成家……”被高而狹窄的出租樓分割后的月色艱辛地照著他,似乎即便在睡夢中他本來就很瘦削的身子仍正在繼續(xù)瘦下去,簡直像一只小船伏在黑色的大海里。
他已二十九歲有余,再過不到七個月,就是所謂的而立之年了。
三年前,和他不冷不熱處了將近兩年的女友藍姿離開了他,他其實并不恨她,沒有什么好恨的。那時候他還只是一個捉襟見肘的跑單員,每月那一點錢,除去租租房子吃吃飯,剩不下什么。老實說,剛一開始藍姿對他也很好,他跑業(yè)務,卻只有三件襯衣兩套廉價西裝作為換洗的衣服,也就是說當天晚上下班回來,在他隨便吃點飯打會通關游戲就倒在電風扇下睡著的時候,藍姿基本上每天都要給他把衣服洗上,使勁擰干水分,在樓頂鋪展著晾開,要不然第二天不會干。還要為他把那一雙很難為擦鞋匠的劣質皮革的皮鞋擦拭的锃亮,好讓他出去到工廠談業(yè)務的時候顯得精神一點。這樣過了將近兩年,藍姿到后來洗著衣服的時候經常會對著盆里的水面出神半天,或者收拾完屋子站在那里梳頭時對著鏡子經常一聲輕嘆……她還很年輕,才不到二十四歲,也不難看。
秦川真的不恨她,只是她不該在還沒和他分手的時候就和她所在公司的一個研發(fā)部經理好上,并且所有的朋友都知道了,他還蒙在鼓里。而那些他倆共同的所謂朋友,沒有一個人告訴他,見了面還和他打招呼呢。秦川一想到這里就要發(fā)狂,X他媽,他們當時是怎樣的心態(tài)啊,一邊和無知的他談著不咸不淡的話,一邊心里肯定看他頭頂“綠油油”的笑話?。《{姿的那個研發(fā)部經理,在她生日時,還作為她公司的同事一起和秦川吃過飯的……秦川一想到這些心里就滴血,蔣藍姿,你做得真絕!——你一點也沒把我當成男人看呵!秦川有一段時間天天想著怎么殺了她和那個男人,他不恨,因為恨早已不能描述他屈辱的心了。
到底,他誰也沒殺,他終究是隱忍的人,一任那些熾熱的巖漿日日夜夜煎熬著自己。他換了公司,從福田搬到龍華,換了朋友圈,再從頭開始。他大病一場,卻沒死。只是原來一米七五的個子有一百三十多斤,經此一番折騰,再怎么吃,即便把舊事和回憶都咬著牙嚼碎咽進肚子里,也還是一直維持在一百零幾斤的水平。就這個噸位了,他知道,在藍姿離開之后的時間里,吃泡面吃快餐吃得太多了。有好幾年,要么是隨便在小攤上吃一點冷熱不均的垃圾食品,要么是強撐著嘔吐的意念陪客戶在酒桌上周旋,他幾乎沒有坐在那兒什么都不去想好好地吃一頓飯,肚子里只咬牙切齒地含著一個心念:一定要出人頭地,一定要出人頭地,他媽的,一定要!
那時候,為了和工廠里一個主管采購的部門經理說上幾句話,簡單向對方做一下產品介紹,他曾在園區(qū)里等上整整一個下午,而最后對方僅以一句“不需要”就將他嫌惡地打發(fā);許多次晚上,下了班,他都從地鐵口硬是走回租住的地方,煮上一鍋面條,就為了省那一點飯錢……這樣的事情太多了。每次深夜跑單回來,經過深南大道的立交橋,他望著天空,城市的夜幕是這么璀璨,這么絢爛,繁華得簡直想讓人跪下來……到現(xiàn)在,經過了幾年的奮斗,他算是有了一點小小的積蓄,也初步編織出了一點關系網,做起來業(yè)務不需要那么拼命了,而胃卻給搞壞了,變小了,吞吐不了那些生猛的歡笑和眼淚了。
二十九歲,他覺得自己已經滿目滄桑和疲憊,老了。
好在,現(xiàn)在他還有莎莎。莎莎是他真正處的第二個女友,他想,最好是最后一個。不,一定要是最后一個。他累了,那種累是藏在心里的,像一間搖搖欲墜的老屋,再經不起折騰了,就莎莎了。莎莎比他小六歲。好在他這么清瘦,如不抬頭皺眉,模糊看上去并不顯得太老。和莎莎在一起,乍一看還算相配。
莎莎偶爾心血來潮,心情好的時候,會給他做家鄉(xiāng)味道的飯,薺菜餃子啦、肉片湯啦、小米粥皮蛋粥啦,讓他吃,“也吃胖一點,結婚的時候我們那兒要男的從車上把新娘一直抱到樓上婚房里,你這身子骨,我看夠嗆!”莎莎說他。
他不敢反駁,吃了幾口,卻吃不下了,他滿足地笑,“遇見你太晚了,莎莎,之前都沒吃上一口熱乎飯,胃都餓得,小了?!?/p>
而莎莎卻一語中的,“不是胃小,你是心??!”
再說肯定又要扯到他不讓莎莎和同事一起去玩、去瘋、去鬧,看見她和別的男子說上一會話他都要質問,一說到這些,莎莎肯定又要和他發(fā)脾氣,所以他就不接莎莎的話茬,只伸出胳膊,張開懷抱,舉在那里,等著莎莎“投懷送抱”。莎莎盯著他一會,心底薄薄嘆了一絲氣,還是乖乖地走到他懷抱里來,讓他拍著她的頭發(fā),喊她:“小乖。要聽話,小乖?!?/p>
秦川覺得能認識她,真是一場福分。本來他都快要絕望了,覺得這一輩子可能再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女孩和他相愛、結婚、生活了,有一段時間他頻繁地和客戶一起找女人,摟著那些貌合神離的女人,心知是一場虛無,卻仍然摟抱得很緊。他知道,那只是源于心底的絕望。就這樣他孤獨地過了好幾年,直到遇見莎莎。
遇上莎莎他一開始也沒抱希望,是飯桌上一個朋友的女朋友的閨蜜介紹的,拐了幾個彎的關系,他要是抱很大希望才怪呢。那閨蜜在莎莎所在廠區(qū)的工會任職,介紹的時候用了諸如“文靜,樸素,不奇形怪服,懂得過日子,長得也不錯,就是瘦了點”之類的詞語來推銷莎莎,也正是這些樸實無華的詞語打動了秦川,讓他覺得還可以見上一面,看看。
那天他們約在公園的亭子邊見面,這樣的好處是他可以在旁邊的木橋上先遠觀一下,如果是這個城市盛產的那種心機豐盛懂得掩藏一眼就稱出男方斤兩的女孩,他就直接從木橋上裝作看風景走開了。他不想再找一個對手和他玩戀愛、分手、利用、背叛、傷害的游戲了,已過了那個心境和年紀了,只想找一個溫暖安分的女孩,踏實過日子,就好。
那天,天晴得很好,他遠遠就看到,涼亭邊,女孩身材非常苗條,有些瘦小,一頭長長的頭發(fā),飄下來。女孩穿著長裙站在樹下,風一吹,似乎整個人都是飄著的。這就是莎莎了。許多年過去了,這一幕還映在秦川的腦海里,印象里莎莎是那樣溫柔、家常和飄逸,宜家宜室的樣子??礃幼?,他想,如果再耐心培養(yǎng)一下,她應該很適合做妻子的。
他的判斷沒有錯。雖然莎莎不似介紹人說的那么文靜,但除了愛逛個街,其他也沒有太多貪心。逛街莎莎也不愛買那些貴的,她的樂趣在于淘那些有趣的小玩意兒。開始吃飯的時候他帶她去飯店里,吃了沒幾次莎莎就不愿意了,說:“一頓下來一百多,還就那幾個菜,還不如在攤兒上吃呢,味道也比這好。”莎莎果然在街邊燒烤、麻辣燙、米線店這些地方吃得更開心,她是為他省錢。他開頭就給她說得很清楚,他做業(yè)務,每個月也就是五千塊錢的樣子,當時他是用一種否定和自嘲的語氣說的。當然,他說了謊,事實上他一個月一兩萬還是可以保證的,畢竟掙扎了這么些年了。莎莎一聽卻驚聲道:“五千哪,那可頂我小倆月工資嘍!”莎莎說,“看來以后咱倆吃飯主要得是你請我哈!”秦川看著她把一碗炒河粉都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忍不住對她的純真會心一笑。
就這樣處下來了。即便莎莎很好,如果不是那一次酒后大病,大約還要考慮很久他才會決定是否和莎莎在一起。到底大她六歲呢。那一場病來得很突然,原因其實很簡單,藍姿結婚了,定在格蘭云天酒店,紅色的請柬浮躁地分享著喜悅。他猶豫了很久,還是去了。并且是帶著莎莎一起去的。那天,他給莎莎買了最貴的禮服,最好的首飾,還讓莎莎化了妝。那是帶著一種復仇的心理,類似于去參加一場決斗。莎莎怎么說也不過是在工廠流水線上做工的女子,那些禮服穿在她身上到處是一種過了頭的鄭重,莎莎駕馭起那些衣服首飾來,氣質上總顯得四處漏風;但拋開這些,有一條莎莎還是給他掙回了足夠的面子,她年輕。一張洋溢著青春汁液的笑臉,足以敵過新娘粉妝下魚尾紋已開始繁衍興旺的容顏。宴席上,莎莎還不明就里地問他:“你怎么不吃啊,禮金好幾百呢,多吃點才夠本??!”——因為他給她說的,只是一個普通同事的婚禮罷了。敬酒的時候,藍姿回頭對他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似乎是勸他不必這么強撐著,臨時找這么一個單純到有些傻的小女孩來挽回面子,何必呢?——幾乎是一瞬間,秦川看著藍姿自以為是的優(yōu)越眼神,以及旁邊新郎嘲諷而略帶勝利的微笑嘴唇,他內心敏感的憤怒和屈辱又死灰復燃,一下子火頭就躥了起來,勢如燎原。甚至是帶著喝斥的語氣,秦川轉而遷怒于身邊的莎莎:“吃!就知道吃!”
——完全沒有道理。莎莎嚇得眼睛都不敢眨,睫毛如一只驚怯的蝴蝶,筷子停在原地,無辜而不知所措地看著他,一副做錯了事的樣子。他看著莎莎那副樣子,忽然想流淚,很想扇自己一巴掌,接著巨大的空虛和悲哀襲滿胸懷。那一天,他喝了很多酒。回去的時候,莎莎一路都很小心,不停地問他,是不是做了不得體的事,讓他丟了面子。她問一句,他搖搖頭。他們就這么在深夜的大街上一問一搖頭地走。莎莎委屈地說:“我說我沒去過這樣的場合,你非讓我去……我只顧著吃,連圓轉的話也不會說……”莎莎流了淚,“要不你別和我處了,我這么笨……”秦川突然如同撲倒一樣抱住莎莎,捧著她的臉,看,然后無力地埋在莎莎懷里哭了出來。他哭著嘔吐著,在一片彌漫的濃烈腐酸酒氣中,眼淚汪汪地呼喚著莎莎,反復地說:“你不要離開我,不要,莎莎……你沒有錯……我再掙錢,買房子,娶你……”旁邊榕樹一團模糊的陰影籠罩在他們頭頂上。這個晚上,他們在街邊的酒店開了房間。然后,酒后病愈,他在城中村租了房子,讓她從工廠園區(qū)宿舍里搬出來,他們正式住在了一起。
也就是從住在一起的第一天起,秦川全面接管了莎莎,從吃穿住行到例假來的時候注意什么再到天橋接她下班,可以說是細到一點一滴,他都要管著。她是他的最后一個,也是僅有的,他不能再失去了。
他輸不起。
……
夜更深了,剛才吵架后又親熱,大概累了,莎莎沉沉地睡了。秦川躺在床邊,輾轉反復,睡不著。窗外的廣告墻也不閃爍了,“親嘴樓”的鄰居們也漸漸平息了嘈雜聲。一根煙抽完,又續(xù)上一根。最近老是失眠,眼皮也一直跳,秦川覺得明天最好是去拿點藥。也許是這一段看樓盤看得累了點,他的那些全部積蓄加起來,再找朋友借點,大概可以在關外買一個五十多平方小戶型的房子,他想先不跟莎莎說,要不說好的一個月四千就容易漏了陷,再說,莎莎那個腦子,也不是想事的人。成了,定了樓盤再給她說也不遲。
“錢哪,錢……”他心里一遍遍念叨著,是得趕快攢齊這筆錢,把房子買下來,小就小點吧,到底是有個安身的地方,快三十了,是得趕快成家了。秦川想,這一回過年應該可以回家了,兩年多沒回去了,今年帶著莎莎,該回去了,不用再害怕父母親人們催促游說的眼神了……想到這兒,他轉身看看身邊的莎莎,莎莎睡得很乖,蜷著身子,像小貓一樣。秦川俯身在他額頭上輕輕印上嘴唇,拂開她臉頰上縈繞的鬢發(fā),在黑夜里,他錯錯嘴唇,笑了。
桌子上手機響了,響了一下就斷了。他拿過來,是莎莎的??戳丝矗?0086,他嘀咕了一句“真要命,這破移動,大半夜的還不消停!”拿起手機秦川卻沒放下,以他的智力解開莎莎屏幕上的滑行密碼并不算難事,事實上他時常在莎莎睡著時翻看她的手機,其實也不是不放心,就是想看看她最近都是和誰聯(lián)系,帶有一種偏執(zhí)的強迫心理。秦川翻了一遍,除了幾張新增的手機照片之外,并沒有其他意外。照片是莎莎學交際舞的場面。他本來不愿意她去學的,可是莎莎發(fā)了幾次脾氣,他不想再和她吵架,最近一段他業(yè)務上也比較忙,回來的晚多了,才勉強答應她下了班在廣場跳一會就回家。
莎莎似乎動了一下,翻了個身,背對著他,繼續(xù)睡了。
秦川趕忙放下手機,想,結婚吧,結了婚就不用這么提心吊膽地管著她了。是該結婚了。秦川腦子里亂糟糟的,貼著莎莎裸露的后背,也躺下囫圇地睡了。淺薄的睡眠里忽而疑惑地想起,莎莎的手機里最近的通話記錄怎么都是刪除了的。
他不知道,此時,背對著他的莎莎,兩行清冽的眼淚滑落臉頰。他總是防著她,不放心她。到現(xiàn)在還是。她好想以前一個人愛哭就哭愛笑就笑的日子啊。
第二天夜里,秦川攬著莎莎早早睡了,等他確定莎莎睡熟了,想起昨天夜里的疑惑,他又拿過莎莎的手機再想驗證一下。詭異的是,已經不是昨天的密碼了。他再想試驗其他的,不經意中瞥了一下床上的莎莎,秦川忽然尷尬地愣在那里,如同被當眾揭了皮。
——不知何時,莎莎已坐起來直愣愣地看著他。
手機掉在地上,秦川醒轉過來,慌忙去接。臨時拼湊出一個倉促的笑意,手忙腳亂地說:“不是這樣的,莎莎……我只是睡不著,看看……看看……”聲音卻越來越低。秦川徹底紅了臉。就像小時候考試作弊,被老師抓了個現(xiàn)行一般慌亂。
莎莎依舊盯著他看,忽而“嚯”地起來,奪過來手機,把屏幕劃開,扔進他懷里,說:“給你,看吧,接著看!”莎莎躺倒在床上,蒙著被子,嗚嗚地哭了。
一時無法收場。
秦川垂著頭,抽煙,煙霧遮蓋住了他模糊的臉。莎莎的哭聲漸漸低緩,他覺得自己很卑鄙,卻也身不由己。抽完了煙,莎莎的哭泣已轉為斷續(xù)的哽咽。秦川在床邊跪下來,捉住莎莎的手,莎莎甩開,他再攥住,拿著她的手往自己臉上摑,莎莎潮濕的手在他臉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秦川說:“莎莎,你別生氣,是我的錯……我就是太害怕失去你了……”他這樣莎莎反而哭得更厲害了,抽回自己的手抱在胸前,很冷的樣子,陌生地看著他,打著噎說:“你總是監(jiān)視著我,我是人,不是囚犯,你知道嗎?……”莎莎說,“和男同事說個話你也要質問我,出去買個東西時間稍微長一點你都要問這問那,這一年多我和朋友出去玩過幾次,你還不清楚嗎?什么事我都依著你,現(xiàn)在呢,你連手機都不放心了!——那你直接換一個相信的人不好嗎?”莎莎近乎咆哮出來的,“你口口聲聲說是為我好,愛我,可你的愛太沉重了,我都感覺快要喘不過氣了!”
莎莎開始起來收拾東西,把衣服扯得凌亂滿地,“我的朋友們馬上都一個個疏遠完了,你不要朋友我還想要呢!這幾天我搬回園區(qū)住!”
莎莎推開秦川乞求的胳膊,“你別攔我,我不會跑的,你讓我靜一段時間。”收拾好行李,天都已經快亮了,莎莎給他熬了粥,“這些天你工作忙,多喝點粥,晚上下班回來晚了別喝酒……”莎莎說不下去了。
秦川滿臉荒涼,似乎衣裳里包裹的也只是一縷風,他說:“真要走?”
莎莎搖搖頭,又點點頭?!拔仪竽懔?,再和你住一起我要瘋了,你就讓我一個人過幾天,好吧,我會回來的……”她的眼淚也流了下來。
這里是深圳最密集的代工制造業(yè)廠區(qū),一到夜晚龍華廣場就人聲鼎沸的熱鬧了起來。每天晚上,成片的啤酒燒烤大排檔幾乎座無虛席,小旅館家家爆滿。本來不寬的街道,一到傍晚便更加擁擠,龐大的人群有時會造成往來的車輛擁堵。但是并沒有人因此而焦躁不安,因為花個幾十塊錢便足以在這里玩得盡興。露天的迪吧、昏暗的燈光、粗暴直接的音樂節(jié)奏、簡陋的舞池,舞池里擠滿了人,有男孩子,也有女孩子,他們眼神迷離,舞姿生硬而激烈,在刺激的音樂里發(fā)泄著廉價的青春激情。
一個月前,阿輝就是莎莎在這里認識的。
剛開始她只是下班路過這里,燈光、音響、歡笑、燒烤,那散發(fā)著的打工仔溫暖肆意的氣息,近乎本能的就把她吸引了過來。這才是屬于他和她們的領地,而不是秦川帶她去的什么格蘭云天。她站在舞池邊緣,就看見了阿輝,在音樂里都屬他跳得最high,是那種不要命的瘋狂和搖擺,帶著惡狠狠的勁頭。一曲終了,在換音樂的間隙,阿輝一回頭也發(fā)現(xiàn)了她,如同命定,阿輝走過來上前一步以夸張而蹩腳的紳士風度向她伸出手,“來,美女,給個面子,浪一會唄!”阿輝有一雙濃濃的眉毛,眼睛非常大,鼻梁挺拔,一頭紅黃摻雜的頭發(fā),說話的時候眉梢一挑一挑的,看著很壞,但不討人厭。燈光暈黃地閃爍,打在阿輝側臉上,制造出一種朦朧的效果。周圍有幾個阿輝的朋友在叫好、打呼哨,很野,這氛圍襯得莎莎有些驕傲、有些虛飄,不由自主就伸出手送給阿輝了。
那一晚上她玩得很開心。接下來幾天她都很開心。在秦川時而因為加班沒來接她的時候,她跟著阿輝,看到了鋪展在眼前金黃明亮的青春,是一種帶著罪惡和愧疚的開心。莎莎其實并沒有其他的用心,就是覺得和阿輝在一起好放松,阿輝講話很幽默,透著一股子滿不在乎的勁兒,常常讓莎莎潛藏的笑聲歡快地跳躍出來。
但是,莎莎只局限于和他在露天舞池里跳一會兒,對于阿輝上網、蹦迪、喝酒的邀約,莎莎還是拒絕了。秦川若知道她去和阿輝喝酒了,會瘋掉的。莎莎開始想得很好,先跟阿輝跳,等到學會了、學好了,再教給秦川,到那時,夜里,只為他一個人起舞。多好。
就這樣維持了好多天。如果確定秦川當天晚上下班回來很晚,不會來天橋等她下班,莎莎才會提心吊膽地和阿輝在廣場上跳上一會舞。然后再等著秦川回來,溫順地讓他抱著,聽他喊她:“小乖……”
莎莎覺得這樣很好,她是不會背叛秦川的,至少在沒分手之前。而莎莎,現(xiàn)在還沒有明確和秦川分手的打算。一切都按部就班地進行著,秦川在忙業(yè)務、莎莎在上班、下班、偷歡一樣跳舞,阿輝在喝酒、抽煙、上網、逗莎莎笑……一切都很平常,也都很好。
直到從秦川那里重又搬回園區(qū)的第七天的晚上,正和阿輝跳著呢,莎莎看見廣場邊的過街天橋上有個人影,立即彈出舞池,火灼了一般。弄得阿輝老大不高興。莎莎要逃,阿輝偏要拉住莎莎的胳膊,氣憤地說:“非得跳完!哪有尿到一半就往褲襠里抖鳥兒的?”莎莎掙脫他,“不行,我得回去了!”阿輝的長眉毛都氣歪了,“你怕他什么,他那樣,黑不溜秋的都能做你大叔了!”她和秦川的事,阿輝都知道。或者說,和莎莎熟悉的,誰不知道莎莎有一個大她幾歲看管得很嚴的男友呢。
莎莎堵住他的嘴,“不許說,再說我可生氣了!”阿輝才不管呢,“回去陪你的大叔去吧!”莎莎氣得頓腳,但來不及再分辯,就慌忙往天橋上趕,近了,卻才發(fā)現(xiàn),不是秦川,只是一個和秦川身形有點相似的路人罷了。莎莎趴在天橋的欄桿上,想象著秦川每次下班早了都在這里等她的情景,并沒有覺得感動,卻覺得心里是收緊的沉重。秦川站在這里時,肯定一雙眼就如一張網,密切注視著裹挾在三色工衣人流中的莎莎,從園區(qū)門口一直到天橋,她的每一點旁逸斜出他都收在眼里,包括她是否和別的男孩說笑……莎莎站在天橋上,看看舞池那邊,也瞅不見阿輝的身影了。莎莎抓住護欄,使勁往下彎腰,繼續(xù)彎,長長的頭發(fā)流瀉下來,遮住她哀愁的臉,她甚至迷離地想,如果一松手,會不會像蝴蝶一樣翩躚飛起來呢?
就在這時候,莎莎的腰上忽然長出了兩只粗壯有力的胳膊,莎莎的驚叫剎那間就躥出嘴邊,像煙花一樣炸開,“啊——不要,快放開我,快,放開!”——可這些反而鼓勵了阿輝的倔強。阿輝抽出手,把手指舉到嘴邊,“噓”了一聲,趁莎莎迷惑的間隙,阿輝拉過她的右手,手法熟練地給她中指套上一個東西。莎莎睜眼一看,是戒指!莎莎的無名指上已經戴了秦川的,阿輝明知道卻還要增加一個。阿輝說:“攤兒上淘的,你喜歡就戴兩天,不喜歡就扔?!痹捳f得開合自如,莎莎卻承受不起,用左手使勁去拔。阿輝立起眉毛,生了氣,一把將她拉入懷里,隨即他的嘴就有力地貼了上來。莎莎翻過手使勁撲打著,像溺水的人,剛開始她還抿緊嘴唇,可阿輝的舌頭執(zhí)著如刀子又溫柔如糖,吮吸著,鉆研著,終于一下子撬開她的唇,就像最終打破了糖罐,堤岸崩潰了……阿輝很貪婪,莎莎瞇著眼看著阿輝霸道的側臉,悲哀地發(fā)現(xiàn),她真的好喜歡此刻他的樣子……夜深了,天橋上幾乎沒有人,莎莎溺在水里,忽而放棄了對一根稻草的努力,垂下頭發(fā),如果不能浮起,索性一起美好地沉溺好了……她鼓起嘴唇,綻放如花蕾,回應阿輝的吮吸,一瞬間,仿佛天地間都是明亮的甜……
而就在此時,剛回來的秦川懷揣著一樣閃光的東西,他想經過天橋去園區(qū)門口接回莎莎。他想到了園區(qū)門口再給她打電話。經過這七八天的努力,他終于加緊落實了一件事情,他相信他會給莎莎一個足夠大的驚喜的。
他相信會的。
這幾天,秦川反思了一下,他確實是管得莎莎太嚴了。弄得物極必反,讓莎莎有一種束縛感,這樣不好,他要改變了。其實他心里壓著一個隱痛,沒有說給莎莎——如果你還記得那天夜晚10086半夜的電話,以秦川的警惕性,他肯定沒那么傻。在第二天他燒好水莎莎去洗澡的時候,大約八九點的樣子,電話又響了,仍然是響了一下就斷了,還是10086這個號碼。浴室里的水嘩嘩啦啦地響著,秦川拿著手機,拿起又放下,遲疑了許久,還是撥了出去,“嘟嘟嘟”三聲之后,通了,過了一會兒,對方才發(fā)出一句聲音:“今天還來跳舞嗎?”……秦川不傻。不過他當時按捺下了,不想讓莎莎再成為第二個藍姿,卻到底還是忍不住,那天晚上以為莎莎已經睡著又半夜起來翻查她的手機?!卮ㄏ胂?,其實也不怪莎莎,不就是跳個舞嗎,她一直嚷嚷著要學的,那就讓她跳吧,他裝作不知道好了。
秦川就這樣前前后后想著,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天橋下。這回好了,終于落實了,秦川想,大概莎莎一下子也不會相信吧。秦川走著走著甚至一朵笑已經率先漫步在嘴角。他是有點太高興了。不過這件事也確實值得他高興。他想,見了莎莎,一定要把她抱起來,使出所有的勁把她抱起來……
然后他上了天橋。就看到了那一幕。一看那頭發(fā)他就知道是莎莎,再也不會認錯的,莎莎的頭發(fā)他不知給她梳洗過多少次,不會認錯的。
秦川一下子愣在那里,感覺胸腔里都是雷雨交加,天橋下的車流鳴叫他也聽不見了,一切似乎都懸浮起來了,天地都虛晃著,有一種不真實感。他看了一遍,才想起撿起垃圾桶旁邊的一塊磚頭,失控一般一路嚎叫著奔了過去……
而阿輝在沉溺的間隙里忽然感到背后的風聲,他轉過身,看到秦川冒火的眼睛。阿輝只是輕巧地側了一下身子,秦川手里的磚頭就錯開一點,正好撞上莎莎驚恐錯亂的喊聲……然后兩個男人不約而同地發(fā)狂喊一聲“莎莎!”——莎莎的頭上挨了秦川一磚頭,應聲緩慢倒地。接著反應過來的阿輝帶著青春末期危險而強大的憤怒,一下子爆發(fā)了,他怒吼著“狗日的,都是你!……”緊撲過來,他粗壯的手臂只是輕輕一舉,瘦薄的秦川便如落花一樣從天橋上一路盛開下去……而一件東西從他兜里滑落出來,閃過一道細小的白光——那是他忙活了幾個月在這幾天終于落實的一套二手房的鑰匙,今夜,他剛拿回來就迫不及待地想交給莎莎。
在躺倒于天橋上攀著欄桿哭喊的莎莎和驚訝掩面的阿輝眼里,秦川和鑰匙幾乎同時落地。隨后,路面上駛過的貨車便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