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道明
我的故鄉(xiāng)長龍鎮(zhèn),在縣城東北財溪河畔的深山一隅。阡陌縱橫的田埂,穿越一片蔥郁的田野,從家門口次第延伸到校園。
當年上學,一到春天,路邊稻田里就流水潺潺,從高丘向低處,順著田埂口直往下流淌。陽光輝映下的水簾,落入村前的財溪,而溪里的魚兒,按捺不住春的躁動,躍躍一試,想方設法逆水沖刺,從這丘水田躍到上丘水田,再從上丘水田躍到更上一丘水田,好不壯觀。
水田里魚兒肥碩,數(shù)量之多,用淳樸的家鄉(xiāng)話說就是“田里、溪里、溝渠里,弄點魚吃,就像是順手牽羊一樣容易”。抓魚這活兒,男女老少都會。家門前的稻田春夏秋三季碧水盈盈、水勢平穩(wěn),又有青青的水稻作掩護,自然成了魚兒棲息的適宜場所。農(nóng)民兄弟在水田耕作時,順便“抓魚”回家豐富餐桌,是常有的事。
最寬松的日子是放暑假,我們總要肩扛鋤頭攜魚簍,到有魚的稻田排水“簍魚”。代代相傳的“簍魚”法,真可謂“順水得魚”。發(fā)現(xiàn)水田里有水波,我就會本能地反應,那不是魚群在游動?“簍魚”那玩藝,就是先把你要“簍魚”的稻田入水口堵掉,把進水支開,然后再選擇田埂挖一至兩個排水口,將竹簍安裝妥當,排干稻田水,這樣田里的魚就會順水而下,入“簍”自摛,這簡易的方法屬于守株待兔的那類。
那時,鄉(xiāng)村除了水田,還有水渠、溪澗等。常吃魚的孩子們總有一雙穿透力很強的眼光,能看水波知魚性,時常發(fā)現(xiàn)魚蝦活動的行蹤,八九不離十地判斷出水波下的魚是何種角色。春水的魚品種較為單一,幾乎都是清一色的、大小相差無幾的鯽魚,但無論大的小的,都適合煮著吃、炸著吃、燉著吃,鮮美且脆嫩。
未經(jīng)父母同意,我們這些孩子是絕不能私自嬉水捉魚的。鄰村一個小伙伴逃學偷偷溜到正在抽穗揚花的稻田里抓魚,被護田的老農(nóng)撞見,一邊一手拎著他的衣領,一邊順手剝光他的泥褲子,用竹篾抽打光屁股,打得直叫媽,裸奔回家,又吃了他母親一頓“麻筍干(竹鞭)”,震懾了我頑皮好動的神經(jīng)。母親很是開明,她沒有扼殺我“搗蛋鬼”的天性,在安全的前提下,允許我多跟魚兒打交道。我也常常嘗到捉魚的趣味。
在路邊小溝捉魚不用簍不用鉤,但最刺激。選個魚兒“上水”較為集中的水窟窿,用手將窟隆周圍用泥土壘起,把魚圈在窟窿里,彎腰曲背用雙手“摸魚”,無處躲藏的魚兒,被我們摁住,變戲法似的往路上扔??礋狒[的女同學,奔來跑去,忙著用燈心草串起。
最為期待的是,雷聲轟鳴,大雨傾盆。之后雨點戛然而止,太陽重照山野,蒸氣氤氳多彩,鯽魚興起,這兒一串,那兒一群,逆水游動,忽隱忽現(xiàn),融入彩虹般世界,妙趣橫生。我們此時下水捉魚,總是碩果累累。如今想來依舊怦然心動,手兒觸著一尾尾撲通撲通搖頭擺尾的魚兒,滿懷希冀,那感覺真好。
遺憾的是,由于農(nóng)田過量施用農(nóng)藥、不速之客無端電擊打魚、群鴨超負荷放養(yǎng),溪里、田里的魚兒變得少之又少,幾近滅絕。然而,無論我走出大山多少年,心中依然激蕩故鄉(xiāng)游魚歡蹦亂跳的旋律……
溪還是那條溪,地還是那塊地。近年,父老鄉(xiāng)親聞風而動,農(nóng)耕“講科學、講環(huán)保、講文明”的觸角伸到了大山深處,有意識地制止難以接受的“捕魚”方式。如今一到“四月南風大麥黃”,春水滋潤,路邊溝渠水田再現(xiàn)當年魚兒“上水圖”,不也時時剌激人們的眼球?癢癢的,溫馨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