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上七點半,內(nèi)勤女民警陳珊就到了單位,跑來跑去地清理會議室。一個小時以后,刑警大隊要召開內(nèi)部案情通報會,各組人員都會來,分局領導也參加。她有點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興奮,燦若桃花的一張臉,帶著些許露珠。窗外霾了將近一周的天,毫無征兆地露出了APEC藍。
一起市局掛牌案件,搞了一個月零三天。全刑警大隊的人,沒有一個不上火的。這回好了,大隊的漢子們又泡了一個通宵后,案件終于落了地。人員陸續(xù)到了,看到副隊長程鐵新一臉的成竹在胸,陳珊在給大家分發(fā)會議材料時,居然笨拙地吹起了口哨。“瞧把你美的?!狈志珠L金華強一撇嘴。
主管刑偵的副局長黃政一副雷打不動的樣子,一邊翻看著材料,一邊用左手食指習慣性地摸著左鼻孔下面的痦子。
八點二十七分,金華強已經(jīng)開始看手表的時候,副大隊長劉策快步進了會議室。他徑直走向陳珊,彎下腰在她耳邊嘀咕起來,大家能聽到的只是個別服裝、單警裝備等詞語,嘁嘁嚓嚓的,連不成句子。大家都能猜到,他這又是在說發(fā)放服裝備品的事。最近他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案子得破,馬也得吃草。劉策跟程鐵新分別分管刑警一、二中隊,他還兼管大隊的后勤保障。耳語完了,他就勢坐到了陳珊旁邊。金華強叫他坐到前面,他臉上堆著笑說“坐哪兒都一樣”。
這是一起命案,按照沿江市公安局新聞發(fā)布會上的宣傳口徑,叫做惡性兇殺案。十月七日,沿江市人民歡度國慶余興未消,大家仍沉浸在聚會、喝酒、搓麻的喜慶氣氛中,直到晚上六點半“沿江新聞”播出了一則消息。男播音員語氣略顯沉重地播報:今天早上八時,鑫麗華商務酒店服務員打掃房間時,發(fā)現(xiàn)一名男性客人死于房間內(nèi),經(jīng)警方和死者家屬證實,死者是沿江市電視臺首席主持人顏良。
這則消息像一陣狂風,把全市各家各戶刮得物件橫飛、叮當亂響,人們噤若寒蟬、大驚失色。用《沿江晨報》的話說,叫做輿論大嘩,沿江涌動。沿江是一條河的名字,橫貫地級市沿江市的西北部,彎彎曲曲470公里。至于一條河為什么被稱為江,沒有人知道來歷,存在就是合理吧。
副市長、市公安局局長廖若辰拍案而起:“顏良是深受廣大市民觀眾喜愛的藝術家,這起案件社會影響極大,限期十日破案,給人民群眾一個交代?!比欢齻€十日都過去了,案件仍然毫無進展,仿佛兇手是一個不存在的魔鬼。
在發(fā)案后十幾天的時間里,大家炒得翻滾,好像顏良的死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似的。一方面,是大叫難以接受的,一批“涼(良)粉”們覺得天塌了,帖子上的文字似乎都沾著淚水:看不到他的臉,聽不到他的聲音,世界就是沒有陽光的漫長黑夜。一方面,是民間福爾摩斯的聲音,有的說是三毛、張國榮式的美麗自結,有的說是錢多了炫富惹禍丟命,有的說是情敵間爭風吃醋導致被殺身。后來,說法逐漸變成顏良有才無德,生活腐化糜爛,死于梅毒。再后來,說是顏良頭腦發(fā)熱,參與政治幫派,是政治斗爭的犧牲品。再往后,主流聲音是:其實他主持的節(jié)目一直最爛,全是低俗的東西。最后,過了二十多天,大多數(shù)人觀點就比較一致了:作大了,他早就該死。于是,人們就自然而然地不提了。
炒作沒有持續(xù)發(fā)酵,輿論日漸趨于平穩(wěn),但偵查員們的壓力一點兒也沒有減輕,隨著時間的推移,大家都有些扛不住了。昨天半夜,聽了程鐵新終于撥云見日的先期匯報,金華強說:“好,好,太好了,至少這個晚上能睡覺了,明天一早就跟廖局匯報?!?/p>
程鐵新清了清喉嚨開始發(fā)言:“整個案件的偵破過程可以用‘三路來概括。前十天,案件的偵查走了反路,顏良自殺的判斷是一個低級錯誤。他的確服用了過量的安眠藥,但對于他后脖梗還存在一枚針眼的勘查失誤,是要命的。實際上,他死于針眼的劇毒。再十天,案件的偵查走上了彎路,對顏良諸多情人開展工作的方向是對的,但將殺人兇手僅框定在他情人的小范圍內(nèi),是又一個低級錯誤。后十天,終于走上了對路?!背惕F新看了劉策一眼,“轉機來自一中隊的李忠同志,他調(diào)查走訪細致,眼界很寬,不落俗套。他的線索,是我們最后成功鎖定犯罪嫌疑人的突破口。誰能想到,顏良的男閨蜜舒虎竟能下此毒手!”
金華強接過話頭:“我多次說過,事實也再一次證明,成功捅破窗戶紙,不在于你的手指頭有多粗壯,力氣有多強大,而恰恰在于輕輕往指尖上沾那點口水。細節(jié)決定成敗啊,同志們?!?/p>
黃政嘆了口氣:“顏良與舒虎的曖昧關系是經(jīng)過印證的,但僅憑舒虎電話中跟別人說是他殺了顏良,好像未必靠譜?!?/p>
程鐵新笑著說:“電話是密錄,他是在電話里跟他女朋友金麗麗哭著說的,而且當天他并未吸毒,也沒飲酒。而且,金麗麗在后來的報案中說,她很了解他的個性:過度重情,心理脆弱,愛鉆牛角尖?!?/p>
金華強打斷了程鐵新:“黃局的疑慮并非多余,我也想到了這個。但至少是黑暗里的一束光,先弄回來再說,時間拖得太久了?!?/p>
抓捕定在晚上九點,金華強親自部署方案。陳珊在筆記本上噼哩叭啦地打字:鑒于犯罪嫌疑人舒虎有參與黑社會性質活動的經(jīng)歷,雖然案件偵破過程中并沒有打草驚蛇,但也要務必周密,特別要注意偵查員的人身安全。此次抓捕,黃政副局長任總指揮,程鐵新副大隊長任行動組長,帶領李忠、劉冰、李楠作為第一梯隊,直接對犯罪嫌疑人舒虎實施抓捕。
劉策抬眼看了看金華強。金華強說:“這個案子鐵新主管,再說他正年輕力壯,抓人讓他去?;貋韺徲崥w你,你有經(jīng)驗?!?/p>
晚上九點,天已黑透,沿江市仿佛蒙上了一層厚被,閉上了眼睛和嘴巴,無聲無息地墜入夜夢。抓捕組悄然出發(fā)了。
劉策坐在辦公室里摳指甲,陳珊走了進來,一股茉莉香迎面撲來:“劉大哥,給你的鋼筆,剛抽滿水。”劉策鼻子“哼”了一聲,“跟你說一百遍了,要叫劉叔的。”陳珊學著他“哼”得聲更大:“跟你說了一千遍了,不就大十歲嘛,別把自己當老古董?!?/p>
陳珊26歲,去年年初通過公務員考試新入的警。到了分局被分配到刑警大隊,由于大學學的中文,被當時的大隊長安排到綜合組,做文字內(nèi)勤。差一點兒就90后的人,小心思跟她那雙骨碌碌翻飛的眼珠子一樣,活泛著呢。近兩年來,她就像個吃奶的孩子纏著媽一樣,一天到晚跟在劉策屁股后頭,問這問那,小嘴吧吧的不閑著。有時候劉策也板起臉,嫌她老跟著他,她就五官聚攏堆出一臉諂媚相,說是老媽叮囑她要多跟好人在一起,學知識學本領,讓青春綻放光彩,所以她這輩子鐵定跟著他了。這樣一來,就把大家弄得羨慕嫉妒恨了,跟小美女套個近乎都難,有人卻想甩甩不掉,用陳珊的話說,綁定了。最后的結果是,全分局的人都知道,陳珊可能不聽局長的話,但一定聽劉策的話。大隊長一個月前上調(diào)公安局刑偵處工作,臨走前還用話敲打她:“我是白疼你了?!?
劉策看了看表,問審訊室是否準備好了,陳珊告訴他線路、視頻都試過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她還煞有介事地說:“訊問筆錄都準備好了,嘎嘎新的?!彼謫柾緜兊囊瓜愕迷趺礃?,大范在門外應了聲“就等開席了”,人就進來了。
大范是分局的大廚,今晚是應劉策的要求回大隊這邊幫忙的,一年前他是刑警大隊的廚師。大范看了眼陳珊,陳珊一低頭出去了。劉策瞇縫著眼睛說:“大范你今天下午干啥去了,想跟你說幫著大隊腌酸菜的事,你還沒影了。”大范說:“我媽住院,晚上咱們這邊要加餐,就跟我姐串了班?!眲⒉甙琢怂谎郏骸澳銒屪≡赫σ膊恢ㄒ宦?,我也得去看一眼啊?!贝蠓墩f:“得了,就是沒想告訴你,你就說晚上啥時候吃吧?!眲⒉呖戳丝幢恚骸肮烙嬀劈c半能回來,完了就炒菜?!?/p>
九點半,劉策的門咣當一聲被推開了,金華強鐵青著臉說:“快走,去現(xiàn)場,舒虎被殺了?!?/p>
二
路燈昏暗,街道冷清。載著金華強、劉策的奧迪A6鐵青著臉,瞪著幽靈一樣的雙眼,在街道上瞬間劃過一道黑線。
程鐵新站在變了形的房門邊上抽煙,見了金華強和劉策,往旁邊讓了讓。屋里偵查員們掐著腰,呆呆地盯著平躺在客廳沙發(fā)床上的舒虎。舒虎衣衫整齊,閉著眼睛,嘴角上揚,神態(tài)顯得很安詳。
刑事技術組趕到了。黃政從茶幾前的小凳上站起來,對組長姜濤說:“你們抓緊,抓緊勘,這回細致點?!比缓罂粗鹑A強說:“廖局怎么說?”
金華強沒言語,轉身出去了。“好你個撥云見日,日他娘?!彼陂T口吼叫著。
劉策說:“先看看他的后脖梗?!?/p>
姜濤突地轉過身,臉色煞白,深深凹陷的眼眶烏突突的,正像一具骷髏。他說:“后脖梗有一枚針眼。”
金華強帶著一股風返了進來,嘴角帶著笑意:“他用同樣的方式殺死了自己,傳奇啊,同志們。我現(xiàn)在就去廖局那兒關禁閉。你們忙,好好忙著,同志們?!闭f著瞅了眼司機,轉身就走。
望著金華強的背影,劉策口中念念有詞:“多虧聽了他的,沒請媒體?!秉S政說:“對,先封鎖消息?!?/p>
手機響起,劉策接了起來:“小珊你回家吧,走之前通知食堂,就地等著,吃飯的時間可能得晚,半夜吧?!闭f完轉身就要走,被黃政一把拉?。骸案缮度??”劉策說:“我又不會勘查現(xiàn)場,留在這也沒用。”黃政說:“你怎么想的,你得說說?!?/p>
劉策從他旁邊擠過去,“勘查完再說吧?!秉S政用力一捏他的胳膊:“火燒屁股了,別賣關子了?!?/p>
劉策盯著他的眼睛,把他拉到門口,小聲說道:“咱仨在這說,這案子復雜了。我要開辟一條隱蔽戰(zhàn)線,不是我藏著掖著,只是目前不能跟大家透露。誰都想把顏良的被殺當成一起簡單的案子,命案咱們哪一年都不少,可當初我就擔心這個?,F(xiàn)在果然是這樣的結果,那恐怕真就得按照我原先的思路走了。金局,就咱們四個知道,對外,包括身邊的任何人,都不要講這件事。其他的,就交給我,行不行?”
黃政眉開眼笑,上去就是一腳:“你是球星,耍啥大牌都行?!?/p>
程鐵新皺了皺眉:“不過,為啥要保這個密呢?你就領著干得了,哪有那些說道???”
劉策搖了搖頭:“舒虎以同樣的方式被殺,事情就沒那么簡單了。但是,前提就是你們在明,我在暗。”
黃政說:“這家伙吞吞吐吐的,我也不管你是啥思路了,全按你說的整,你就趕緊的吧?!?/p>
程鐵新掏出煙,一人發(fā)了一支:“剛才我都有跳樓的想法了,劉哥,算你救了我一命?!?/p>
劉策連抽了三口:“也別這么說。天下的事,誰也不敢打保票。不過咱丑話可得說前頭,如果拿下來了,這功還是你老程的?!眱蓚€人一齊要張口,他一擺手:“沒時間解釋這個。一來對外保密,二來別誤會我,有了這兩條,就啥說的也沒有了?!?/p>
黃政說:“那你就回去了?”劉策看看程鐵新:“要不讓他們在這勘查著,咱們?nèi)挝徽c菜,去我家喝酒。”程鐵新嗆出一口濃煙:“那哪行啊,過了吧?”黃政說:“操,得了,沒啥不他媽行的,破了案是王道?!?/p>
三個人回到單位,四樣菜一樣打一包。芹菜炒肉、尖椒干豆腐、油炸小黃花魚都沒啥說的,就是酸菜湯棘手。劉策干脆把自己的保溫瓶派上了用場,剩茶水一倒,也不刷,一海碗酸菜湯咕咚一下灌了進去,拎起來就走:“大范你也回家,留一個后廚就行。”
路上,程鐵新說:“就算不在單位,那工作時間喝酒也是違令的?!眲⒉弑砬椴蝗葜靡桑骸?07工作時間凈跟女人上床了,不耽誤事。再說,咱們干刑警的,哪天是非工作時間?一張一弛,偷摸整一把天塌不下來?!秉S政一手拎著一瓶二鍋頭,“反正現(xiàn)在咱們也上不了手,聽老劉的。就當防衛(wèi)過當一把,我也快被憋死了?!?/p>
一聽案子破了,劉策老婆堅持得加兩個菜。用她的話說,“必須的”。十多米的廚房,坐著仨大老爺們,轉身都廢勁,弄得她不是屁股碰掉了勺子,就是腳尖踢倒了垃圾桶,丁里咣啷的。劉策印象中,她這種高興勁,好像兒子考上重點高中,家里請客的時候有過這么一回。她忙得上下翻飛,嘴也不閑著:“這個顏良我是頂煩的,一看他那張小白臉就惡心,主持的沒啥水平,還挺能裝蛋。特別是客串評委給人家打分時,把人家損得跟什么似的。死了也就死了,還得讓別人遭罪?!彼龘陌缸釉俨黄?,就得送她家老劉上黃泉?!耙粫何乙惨纫槐??!彼f。程鐵新的眼圈刷地一紅,急忙眨眨眼塞嘴里一塊土豆。
菜齊了,劉策就把老婆支開了:“仍在保密階段,嘴閉緊了,進屋查看一下咱倆定的規(guī)矩,第三條?!?/p>
黃政想讓劉策簡單透露一下想法,劉策舔著嘴唇:“其實每一起案子最后真相大白了,都沒什么深奧的,原因都沒啥驚天動地的,線索也都藏在一些不經(jīng)意之中。警察干年頭多了,經(jīng)手的案子都不少,不合邏輯也是一種邏輯,沒有道理也是一種道理,畢竟世界上還有‘想不到三個字。只能說到這了,因為我也只是靈光一閃。今天咱們只喝酒,不嘮案子?!?/p>
黃政說:“老劉你哲學書沒白看啊,行,咱今天就喝酒。”
程鐵新端起酒杯敬大家:“劉哥你別相信一些傳言,都是沒影的事,咱倆確實存在競爭,可實際上你的呼聲更高。再說,咱倆彼此也了解,都不是腦袋削尖往上竄的主兒。”
劉策用力一碰杯:“你說到我心眼子里去了,我也就是受不了這個,為這個特心煩,干嘛非得這樣?”
黃政正襟危坐,拉長了語調(diào)說:“你倆都是干將,這種競爭在所難免??扇祟惿鐣褪沁@樣啊,三國劉關張,好哥仨,你爭不爭,不也必須得排出個一二三來?這還是好的,為此頭破血流的多了去了,父子、兄弟相互殘殺的,還少嗎?沒辦法,有啥辦法?不要說人類社會,動物界也一樣,沒辦法,自然法則。”
見到倆人都不言語了,黃政雙手在胸前一陣亂擺:“話題大了,扯遠了。”他嘩嘩給倆人倒酒,“這么的,明天我召集全體人員開個會,再動員動員,給大家鼓鼓勁?!?/p>
劉策說:“千萬別說我上手的事。”
三
金華強在動員大會上說:“本來要開一個慶功會,現(xiàn)在變成了一個誓師會;本來要奏音樂,現(xiàn)在要吹號角。剛才政委講了,我們是一支鋼鐵之師。那么,一支國家機關的鋼鐵隊伍,就這樣的硬度,對得起黨,對得起人民嗎?我還能坐在這里,巴巴地講兩句話,是因為公安局沒有徹底放棄我,沒有徹底放棄你們。最后是不是要放棄,我看不要再看上面了,就看我們自己,看結果。一周,一周時間不拿下此案,我第一個滾蛋?!?/p>
黃政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頓地說:“敵人發(fā)起了進攻,我們要浴血奮戰(zhàn)。公安局又給我們配備了精干力量,你們一定要在程鐵新副大隊長的帶領下,變壓力為動力,堅決拿下此案,不辜負公安局的重望,不辜負局長和政委的重望。”
會后,金華強把劉策叫到辦公室,跟他交了實底:大家都知道,刑警大隊長調(diào)走后,就有傳言出現(xiàn),說程鐵新是新大隊長的不二人選。有人還有鼻子有眼地說,這是廖局長的意思,分局根本壓不住。金華強策略地向廖若辰詢問過,根本是沒影的事。為了穩(wěn)定軍心,分局黨委實際上已經(jīng)著手辦這件事情了。而且,金華強跟政委已經(jīng)通了氣。沒想到,正在這個當口,發(fā)生了顏良被殺案。出了這樣的突發(fā)事件,大隊長一事只能放一放。金華強說:“我多年堅持原則,但這一回破破例,你老劉業(yè)務能力強,工作經(jīng)驗足,群眾基礎好,你才是真正的不二人選。鐵新年輕,有的是機會?!?/p>
劉策站起來給金華強鞠了一躬:“謝謝局長抬愛,可我不適合當這個大隊長。”
金華強微微一笑,“做好工作的前提是人心思齊。我聽黃局說了,你倆不存在猜忌,這很好。我還聽說你有了路子,這再好不過了。雖然不知道你小子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但都按你的意思辦。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吧。至于適合不適合當這個大隊長,恐怕你就說了不算了。”
劉策也撇嘴一笑:“局長我不是跟您賣關子,看結果吧?!?/p>
從金華強辦公室出來,劉策直奔內(nèi)勤室。陳珊背對門呆呆地站在窗前,雙手插在褲兜內(nèi),像一具輪廓分明的雕像。這孩子去當個模特都綽綽有余啊,劉策想,到這單位來了卻弄得這么不開心。
“小珊?!比彳浀穆曇舭阉约憾紘樍艘惶j惿杭泵D過身,叫了聲“劉隊”。劉策說:“你跟著我,對大隊各辦公室突擊檢查衛(wèi)生?!薄笆裁矗俊标惿簭埓罅俗彀?。劉策一揮手:“對,檢查衛(wèi)生。你帶著鑰匙,鎖門的,一律打開。”
檢查完了三個辦公室,輪到刑技組。陳珊用鑰匙打開門:“劉大哥,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也不必自己找活干吧?”
劉策沒言語,進了屋瞇縫著眼睛打量著四周:“把柜門也打開?!标惿赫f:“柜門鑰匙別人可沒有,再說人家柜里的東西,也不是檢查衛(wèi)生的范圍呀。要不,咱們一會兒檢查完,把衛(wèi)生間刷一刷吧?!眲⒉邲]憋住笑:“中午我請你吃飯,你開導開導我。”
“面對面”面館里,劉策與陳珊面對面坐著。劉策興致勃勃地翻著菜譜,每翻一頁,食指就去沾一下下嘴唇。陳珊怔怔地看著他,張著鼻孔,扁著嘴,好像剛被老師批評過的小學生。
跟服務員點完菜后,劉策胳膊撐在桌子上,雙手抱拳支著下巴:“怎么樣,最近感情世界還好吧?”陳珊一歪頭,看向窗外:“大哥,我挺好的,你不用關心我?!?/p>
“你看你,”劉策伸手捏著她的下巴,把她的臉扳過來,“是你親哥不?這個時候大家都很壓抑,那還不興我關心一下?”
“沒這個必要,你關心關心你自己吧?!标惿阂荒槆烂C,“以前工作那么出色,正是要爭的時候,你軟得就像霜打的茄子。這么大一個案件,憑什么讓他挑頭,憑什么?”
劉策盯著她的眼睛說:“這個還真不用你鋼我,小珊你把我的心情調(diào)整好,我就上手破案。”
“真的?”陳珊叫完,下意識地捂住嘴。
“真的。說說你吧,咱吃飯就來點輕松的。”劉策笑盈盈的。
陳珊說,說到她感情的事,還真不是個輕松的話題。誰都知道,追求陳珊的人可以專門建一個花名冊,單位內(nèi)部小伙子層出不窮自不必說,社會上各種高富帥也是絡繹不絕。但除了市話劇團一名當紅小生以外,其他的完全都沒有進入她的法眼。對于陳珊的征求意見,當初劉策回答她:“還得自己拿主意,懂藝術的人自然更浪漫一些,不過選對象最好還是選實實在在的。也不必太講門當戶對,還得看心眼好不好?!睂τ趧⒉叩脑挘惿阂幌蛟谝?,就連這些聽上去上綱上線的老生常談,她依然聽得認真,最后也總會說一句,“我聽大哥的?!碑斎?,她并沒有就去回絕那小生,若即若離的,當好朋友處著。可就這種處法,也讓大家眼紅,眼一紅就有非議。有的說:“像陳珊這樣的90后,都是寧可坐在寶馬車里哭,也不坐在自行車上笑的,她跟那個白臉偽娘,就是看中了他爸那一個億?!庇械倪€說:“文藝圈的人都騷著呢,估計床上功夫差不了。”
劉策說:“類似的話我也聽過?!标惿赫f:“就連大范也說?!眲⒉哒f:“他敢,他說啥了?”
陳珊說她現(xiàn)在都不跟他說話了。前兩天,好像大上周,她去分局財務報個表,在走廊里碰到他。雖然她知道他的心思,有點尷尬,但沖著劉策的面子,她還是主動跟他打招呼。沒想到,他卻說:“真謝謝你還能跟一個窮人說話。”她一聽氣就不打一處來,說:“有錢怎么了,有錢也不是他的錯,干嘛把所有有錢的人都看得那么不好?”
“這小子從小就不會說話,后來呢?”劉策問。
“后來,”陳珊抹了把眼淚,“他說,‘你就是沖著文藝人去的。我說‘就是這樣,這用不著你管?!?/p>
“別聽這些,處對象關別人啥事?!眲⒉?,“面上來了,吃面。”
陳珊看了看面前的一碗面條:“吹了,以后我就單著了?!眲⒉哒f:“你好好吃面,從現(xiàn)在起,大家都重新來過。你要不開心起來,咱倆就這樣郁悶著,案子咱誰也別管。”陳珊馬上就破啼為笑,呼嚕呼嚕地吃起面來。
聊了兩個多小時,兩個人從“面對面”出來。走在街上,陳珊旁若無人地輕扭著身體,鞋跟咔咔脆響。她時而抬頭望眼天空,時而打著響指。
劉策面色凝重,大口地吞吐著香煙。
四
實際上,專案組只是在梳理之前的線索。此外,就是竭力安撫舒虎的家屬,承諾很快就會破案,一定給家屬一個滿意的交代。此外,由于對媒體工作到位,舒虎被殺的消息得以嚴密封鎖,大家似乎很快就忘了顏良被殺這件事。
于是,一天下來,案件偵破毫無進展。
第二天上班,陳珊敲門進來時,劉策剛吐完,拎著塑料袋滿頭大汗地往外走:“你等我一下,回來我們?nèi)ヌ酸t(yī)院?!标惿簱屵^塑料袋說:“你老實兒地坐那。”
陳珊返回來,劉策的汗還沒消。她盯著劉策的臉:“你怎么了?要不我去接大夫吧?”劉策笑了,“不是我,我們上醫(yī)院去看看大范他媽。”
“嚇死我了,”陳珊緊皺的眉頭舒展開,又馬上皺起,“看大范他媽?我才不去,看她干嘛?”
劉策不由分說地站了起來:“走吧,地球人都知道你聽我的話。”陳珊一跺腳:“我不去,我才不去?!眲⒉哒f:“這是你陪領導慰問民警家屬,你的職責嘛。不要厭烏及屋,再說也不光看她。”
陳珊說:“你還是在給自己找活干啊,不是說你也要上手破案嗎?”劉策說:“磨刀不誤砍柴工,換換腦筋。事情就是這樣,欲速則不達?!?/p>
陳珊還是沒有動的意思。劉策伸出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耐得住性子,是你最先要跟我學的。瞧,鋼筆水剛才寫沒了,回來你給我抽滿?!?/p>
剛走到病床前,大范母親一把就拉住了劉策的手。大范的母親跟劉策的母親原來是市食品廠一個車間的,處得比親姐妹還親。大范比劉策小八歲,初中念了一年就輟學回家了,人倒是老實,不闖禍,可缺點是太老實,跟人接觸,聽不懂人說話,也說不明白話。家里給他送到廚師學校,學得半拉喀嘰的。劉策給他安排到大隊小食堂,邊學邊練。五年下來,成了分局大食堂的主灶。
聊了一會兒,臨走時,劉策朝陳珊點點頭,陳珊從背包里掏出一個紅包,遞給大范母親:“大媽,這是大隊的一點心意?!崩咸蹨I就下來了。劉策對大范的姐姐說:“大范那邊挺忙,你多受累,回頭我經(jīng)常來替替你。”
出了醫(yī)院,陳珊嘟嘟囔囔地說:“服裝備品該發(fā)了吧?我們多找點活干,打發(fā)打發(fā)時間也好?!?/p>
劉策發(fā)動著汽車,“你真是我的好老妹,服裝備品下午再發(fā)。一會兒看完兩個退休老民警,咱倆去趟市場,把腌酸菜的白菜買了?!标惿簭母瘪{駛室轉過臉,咬著下唇,兩眼冒火。
市場逼仄而混亂,叫賣聲此起彼伏。混雜著魚腥味、調(diào)料味和某種發(fā)霉氣味的空氣令人窒息。陳珊掩著鼻子跟在后面,眉頭緊蹙。劉策大步鏗鏘地四處問價,挑三撿四了半天,直搖頭:“算了,我們還是回去吧。”
吃完午飯,劉策去分局找大范。大范正躺在他的休息室看書:《神雕俠侶》。見劉策進來,急忙把書塞到枕頭下面。
實際上大范人長得挺精神,摘了白帽子,脫了白大褂,好好倒飭倒飭,小伙也是相當帥了。劉策鼓勵他,目前工資是不太高,但會的是手藝,將來手藝差不多了,應聘一家大酒店,也不少掙?,F(xiàn)在的年輕人,看人看得近,虛榮心都強,要車要房的。將來過日子,那都是死物件。大范聽了,一下就扯到他追陳珊的事上去了:“對呀,那咋就說配不上她呢?”劉策說:“這東西還真是沒辦法,大范你拿我當親哥,陳珊也拿我當親哥,可這是兩回事,跟聽不聽我話沒關系。我想你找個好媳婦,也想她找個好老公,但你倆還就是不太合適?!贝蠓墩f:“那咋就不合適呢?”劉策說:“哪兒也沒有明文規(guī)定,我也不知道。不過你小子也別灰心,平時生活太單調(diào),可以擠時間學點東西,看看書,把個人素質提高了,自然就有人喜歡了。咱都往好了整,往前看。”每說到這,大范都兩眼放光,而且還真就看起了書。
劉策說:“我來是想問你白菜的事,大隊要腌酸菜,我轉了半天市場也沒看到好的?!贝蠓墩f:“那我領你去,好白菜不能上市場買。”劉策說:“這兩起案子,我都沒太參與。但到了這個節(jié)骨眼,我得跟你咨詢幾個事了。”大范說:“幾個事都行,啥事?”劉策說:“買完白菜,晚上下了班我找你喝酒?!?/p>
晚上十點,劉策給黃政打電話:“線索摸得差不多了,明天就動吧,我想好了?!秉S政一聽,似乎在電話那邊都站起來了:“太好了,說說情況,我好跟金局匯報。”劉策把整個情況向黃政作了匯報,并提出了具體行動方案。黃政最后說:“我看你這兩天除了檢查衛(wèi)生,就是搞年終慰問,要么就是買白菜,這線索靠譜嗎?”
劉策說:“我就會兩套,一是跟人家套近乎,二就是套話。群眾路線,啥時候都得堅持啊。不過,啥事都不是板上釘釘,菩薩保佑吧?!?/p>
黃政說:“行啊,反正案子都是用一個一個假設摸出來的,有一點兒可能也不放過,整吧?!?/p>
五
早上八點半,程鐵新在大隊案情通報會上宣布,連環(huán)命案的犯罪嫌疑人已經(jīng)鎖定。有線索表明,舒虎的情敵,其姘婦的情人范爭有重大嫌疑。由于該人做過律師,有較強的反偵查能力,工作時特別注意不要打草驚蛇。待證據(jù)充分確鑿,再進行收網(wǎng)。
大范給劉策打電話問:“要不要晚上過來幫忙?”劉策說:“不用,證據(jù)不足,他們不能動?!?/p>
劉策剛按掉手機,一股玫瑰香飄來。陳珊蹦蹦噠噠地進來,報道了一個消息:一年一度的沿江市地方特色產(chǎn)品貿(mào)易洽談會今天閉幕,為慶祝會議圓滿成功,晚上要在河北岸燃放一百枚煙花。她噼噼啪啪地拍著小手說:“劉隊,真是太巧了,這是為了慶祝你的勝利呀。”
劉策點著一支煙,來回地踱著步。陳珊笑容漸失,臉上打著問號怔怔地看著他。
“你晚上沒事吧?”劉策嘆了口氣,“給‘人間花火打個電話,訂個帶窗戶的單間,能看到北岸煙花的?!?/p>
陳珊一聽,臉上重新綻放桃花:“太好了,幾個人?”
劉策重重地吐出一口煙圈:“三個?!?/p>
黃政的號碼在手機屏幕上閃起的時候,劉策正在衛(wèi)生間嘔吐。聽到電話聲,他急忙跑回辦公室。黃政在電話里說:“范爭的手機突然失去信號,看來情況有變?!眲⒉邏旱土松ひ粽f:“果然動作了,意料之中。黃局,請通知前方秘密向目標靠近,做好抓捕的準備?,F(xiàn)在你下樓,我拉你趕過去?!?/p>
劉策急匆匆往外走,陳珊跑過來說:“我也要去?!眲⒉叨⒅难劬?shù)秒:“好吧,也該見識一下了?!?/p>
起風了?;翌^土臉的鉆天楊搖擺著枝杈,時而呼地一下,洋洋灑灑地飄起一陣樹葉雪。真像出殯路上撒的紙錢,劉策想。
他的眼前出現(xiàn)了一張桌子,昏暗的燈光下,舒虎與另外一個人在品茶。那個人話不多,但直截了當。他一句一頓地告訴舒虎:“送他走,現(xiàn)在正是時候。你不送他,就是在等著他送你。”舒虎說不出話來,可憐巴巴地看著他。他突然抬起巴掌,輕輕地拍在桌子上:“你這也是在幫我?!闭f著,從手腕上摘下一個褐色皮囊,三根圓珠筆芯粗細的鋼柱緊緊地塞在里面,鉛灰色的尾部露在外面,閃著銀光。他把皮囊遞給舒虎,讓他走得體面些。
監(jiān)視地點設在范爭家樓對面。程鐵新說:“租戶,一個正上大二的小伙子,很配合?!蓖高^窗簾縫隙,劉策看到對面樓下兩個老頭正在下棋,李忠、劉冰和李楠圍在旁邊,不時地指指點點。
一輛三輪車進入了視野,一個穿著破舊米彩服的人,低著頭輕松地蹬著車。三輪車拐進了小區(qū),擰扭著的彎腰跎背使劉策血液上涌。他從程鐵新手里拿起對講機:“李忠,注意那個三輪車?!崩钪矣檬治媪艘幌掠叶??!安灰@動他,等他上樓?!眲⒉叨⒅菙Q扭著的后背說。
黃政一揮手:“出發(fā)?!?/p>
劉策說:“黃局你們?nèi)?,帶上陳珊,我就不去了。我回大隊等你們,審訊歸我?!?/p>
風停了,形不成個體的片片云彩,胡亂地連在一起,空隙處鑲著銀色的光圈。劉策發(fā)動汽車,眼中出現(xiàn)了一個沙發(fā)床。舒虎坐在上面,雙手捂著臉,身體不時顫動幾下。坐在旁邊的那個人轉向舒虎:“你已經(jīng)暴露了,他們今天晚上就過來?!彼闷鸱旁诓鑾咨系钠つ遥骸斑€是,你還是也走得體面些吧?!笔婊]有動,一動沒動。他拍了拍舒虎的脖子,然后站起來,背影擰扭著,彎腰跎背地把舒虎放平。
“不要敲門,直接破壞?!秉S政向特警打著手語。
隨著一聲巨響,門被直接撬開。兩名特警飛身沖了進去,迅速看清形勢,手中的微型沖鋒槍一左一右一人對準一個:“別動!”
面朝門的范爭一下子跪到地板上:“怎么回事?。俊?/p>
背影沒有動,仍然抱著膀。突然,他手中的一根銀針對準了范爭的咽喉,速度極快。
“原來是你?”范爭抬著驚恐的眼睛看著大范。
大家很快明白發(fā)生了什么,空氣頓時凝固。
陳珊擠到特警身旁:“大范,你把針放下?!?/p>
大范沒動。
陳珊說:“大范,你不是愛我嗎?愛我,就把那東西放下?!?/p>
“你去死吧?!?/p>
陳珊哽咽著說:“劉策大哥在大隊等著你呢。”
“讓他也去死。”
“昨天,”陳珊哭著說,“我們?nèi)メt(yī)院看了你媽,你媽握著劉大哥的手直哭啊。大范,不要再繼續(xù)了,你不能再讓她老人家背上更多的罪孽啊?!?/p>
警燈閃爍,警笛呼嘯。大范戴著手銬坐在面包車里,陳珊捂著嘴看著他,臉上和手上洶涌著決堤的水。
六
廖若辰坐在金華強的椅子上,金華強坐在辦公桌前面,劉策坐在金華強的對面。
三個人又點著了一輪煙。劉策深吸了一口:“對,大范跟舒虎初中時是死黨,好像還拜了把兄弟。其實,這個我早就知道,當看到舒虎也被殺的時候,我腦子里一下子就閃出了大范。但也只是一閃,他怎么敢殺人?他為什么要殺人?我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金華強說:“顏良和舒虎他們男男女女網(wǎng)狀的爭風吃醋,你已經(jīng)說的很明白了。那么,是不是這樣,舒虎聽說顏良要致他于死地,是動了先下手為強的念頭的,但他沒這個勇氣,是大范教唆了他,他聽大范的話。”
“您說的對,”劉策看了眼金華強,“他的催促使舒虎下了決心?!?/p>
“他為什么催促舒虎?他也參與到那個畜牲圈子了?”廖若辰歪著脖子,瞇著眼。
“沒有,這個我知道。”劉策轉臉看著廖若辰,“他的目的是要讓這個世界亂起來,讓刑警大隊亂起來,他非常希望這樣。而原因,就是他想讓程鐵新一敗涂地?!?/p>
金華強瞪大了眼睛:“什么?怎么會這樣?程鐵新在他心目中就那么壞?再說,不至于用這種可怕的方式吧?”
“程鐵新壞不壞,的確不至于他走這個極端。問題是,是我在他心目中太好了,所以就至于了?!眲⒉哐劬t了,“他的心思我心里清楚,但做夢也沒想到會達到這種程度。”
“我的天……啊,好了,劉策你冷靜一下,這誰也不會想到。”金華強說,“那么所以,在程鐵新宣布兇手已經(jīng)鎖定舒虎的時候,他堅決不能讓程鐵新立功,于是,于是他就走上了極端的極端?!?/p>
“沒錯,”劉策抹了把眼睛,“所以我得在暗處,必須在這個時候引蛇出洞。否則,他就會一直殺下去,會甩開顏良和舒虎,另辟戰(zhàn)場,直到程鐵新徹底崩潰。昨晚我倆在一起喝酒,雖然一句也沒說案件,但大范極度變態(tài)的思維已經(jīng)暴露無疑。他說的話,在我聽起來,句句都是潛臺詞,跟如實交代犯罪過程沒有什么區(qū)別。范爭只是個塑料蚯蚓,魚居然也上鉤,說明他已經(jīng)沒有理智可言了,他穿越到了神雕俠侶之中。以前他跟我說過,他要血刃白狐,我當了玩笑。原來,他非常仇恨娛樂圈的小白臉們?!?
“說說作案工具吧?!绷稳舫綐O力掩飾著能在臉上刻畫出紋路的內(nèi)心喜悅。
“一開始我想到我們技偵似乎有這種針,但很快否定了?!眲⒉咝α诵?,“關于這個,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就感覺問題出在我們內(nèi)部。這么大個城市,30萬人口,我也說不清楚。我在檢查衛(wèi)生時,否定了針是從這里出去的。后來,從大范母親那里,特意證實了他有收藏各種刀、劍、駑、暗器等癖好,剛才說了,他喜歡武俠。”
金華強眨著眼睛,下巴一歪:“剛才你們說兇器,我溜號了,沒聽,反正也既成事實了,再說。我,是一直懷疑他的動機,總覺得,在刑警大隊,的確有謠言說程鐵新一定接大隊長,他也的確就挑頭偵查顏良被殺案??蛇@些,都是不確定的事情,大范他就至于……”
“程鐵新接不接大隊長雖然不確定,但在他看來已經(jīng)是鐵定的事實了,這就是謠言可畏。還有一點,更重要的是,陳珊聽我的,而他深愛著陳珊。這個,在他看來才是救命稻草。”劉策捂住臉,“昨晚我還信誓旦旦,一定盡最大的努力試一試。”
“我的天!”金華強愣在那里,半晌沒有任何動作。
“說來說去,我才是殺人兇手。”劉策哭出了聲,很憨。
金華強站起來,拍著劉策的肩膀:“冷靜,冷靜,你怎么能是兇手呢?冷靜啊,聽話。案件成功告破了,你大功一件?!?/p>
“哦,對了,我有一個請求?!眲⒉哒玖似饋恚瑵M臉梨花帶雨的。
廖若辰也站了起來:“只要不違反原則,什么都答應你?!?/p>
“人間花火”飯店。
大玻璃窗前,劉策背對著門,陳珊坐在他的右邊,大范坐在他的左邊,三個人半圍著桌子,享受著燭光晚餐。
劉策極不常見地穿一身深灰色西裝,扎著灰色領帶。陳珊穿著淡紫色絲絨長袖收身大衣,羊毛半截黑裙,妝化得很濃。大范披著劉策的警察作訓棉服,手腕上搭著一條灰色毛線圍巾。
劉策夾了口雞肉,送到大范嘴里。站在大范身后的李忠,下意識地看了他一眼。
突然,隨著遠處轟然一聲巨響,窗外河對岸的天空閃現(xiàn)了一朵碩大的綻放開來的煙花,成千上萬的紅色線條像孔雀開屏一樣肆意地向四周擴張。
人們一齊望向窗外,臉上紅撲撲的。
“大概這也是我最后一次看煙花了?!眲⒉咝南?,自己胃癌晚期的診斷應該不會有錯。
又一朵煙花綻放,照亮了夜晚的整個天空。
作者簡介:賈新城,魯迅文學院第二十三期高研班學員,黑龍江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全國公安文聯(lián)會員。作品散見于《中國鐵路文藝》《山花》《北方文學》《長白山》《雜文報》《人民公安》等。短篇小說《跟蹤》,獲黑龍江省政法系統(tǒng)紀念改革開放30周年文學征文二等獎。著有雜文集《不會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