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彥英
睡得正香,黃鸝的叫聲改變了我的夢,我又回到了童年時光,光著腳在池塘邊的樹林中尋找黃鸝,卻被橫著的樹枝絆倒了。一睜眼,窗口的麻色已從窗簾的縫隙探頭探腦地爬了進(jìn)來,屋里的陳設(shè)影影綽綽地映進(jìn)眼簾,豁然意識到,已經(jīng)不是童年,更不是自己熟悉的鄭州的臥室,而是在山東濟(jì)南,昨天下午已經(jīng)抵達(dá),參加中國多民族作家山東采風(fēng)團(tuán)。
十多年前匆匆路過山東一回,在濟(jì)南草草吃過一頓午飯,然后就趨車碾路?;丶业臅r候,在路邊買了一捆大蔥,還買了一箱醋,每回調(diào)醋,碗里就有了山東的味道。而大蔥,我是就著面條吃的,將一根蔥剝了,左手拿著,然后低頭吃面,說是吃,其實是吸,呼嘯著吸一口,然后咬一口大蔥,就著一嚼,自然的辣便將眼淚拱出了眼眶。
邊起床邊想,這才叫回味山東,想起來的全是味道,看來我是個地道的吃貨。
一邊笑著自己,一邊開始了每天早晨的必修課:晨跑。
當(dāng)然是跑在馬路上,馬路兩邊的垂柳在小小風(fēng)中搖著動著,若悄然的舞,空氣中有清新的露水氣,還有草木的清香,讓人陶醉。
想與一個跑步的同行,順便說說日子,卻沒有見到。只見樹下路上,不斷有人馱著水桶來去,幾乎都沒有話,用心地招呼著電動車或者自行車上的水桶。步子雖然有緊有慢,但與我同方向的人,水桶是空的,與我反方向的人,水桶是滿的。人的身上,也有水的痕跡,臉上很滋潤的樣子。
于是想到,這些人肯定是到前方馱水的,心里便生了疑問:“難道濟(jì)南的飲用水公司沒有送水上門?”
循著人流跑去,但見面前一片濃蔭,一棵棵巨大的柳樹立在一條小河邊,柳枝垂到水面上,馱著空桶的人,迅速散落在小河畔,把桶拴上繩子,垂落到河里,提水上來,往桶里灌裝,甚至有人邊灌邊喝。我身邊有一個漢子,水桶灌滿了,打水的桶里還有水,他沒有用瓢,也沒有用杯,直接用手掬住水,往嘴里送,水便從指頭的縫隙淌下來,滴得滿身都是。
我問:“河里的水,能直接喝?”
漢子用帶水的手在嘴上抹了一下:“啥眼神?這哪兒是河水,這是泉水?!笔滞仪胺揭恢福骸翱纯茨莾海诨⑷?!”
順著他的手望去,就見幾個石雕的獸頭,獸的嘴里,水流噴涌而出,呈現(xiàn)出白色,水不太急,落在下邊的水面上,響起濺落的聲音,水面上就不斷地產(chǎn)生著漣漪,一個漣漪套著一個漣漪,形成了不規(guī)則的波紋。取水的人,就用自己的水桶打開波紋,提水上來,水面上就有了水桶打出的新的漣漪。
我不禁感慨萬千:幾乎全國的人都買水喝,濟(jì)南的人卻在打水喝,而且是泉水,是潔凈的泉水。早晨醒來,踏著晨光,到泉邊汲水,既活動了筋骨,鍛煉了身體,又呼吸了泉邊的水氣,帶回一天或幾天的飲用水。
我對自己說:“這哪兒是城里人的生活,這完全是山野田園的日子!”
耳畔油然跳出陶淵明的詩句:久在樊籠里,復(fù)得返自然。
早晨回去,我的腦子里滿是汲水人在黑虎泉的景象,早飯間不由說了,濟(jì)南的朋友就自豪起來,說他們就閑適在田園里,讓我們妒嫉,然后又說,還有泉水流淌入家,你再看看那些和著泉水過日子的人,你就會理解,什么是泉城。
正如朋友所說,下午參觀完大明湖,朋友就帶著我們?nèi)チ艘粭l小街。
這是一條步行街,每一家的門框上,卻都有木條匾聯(lián),進(jìn)了門,住家戶不見外,但也不過分熱情,淡淡地一聲:“來了?”
我連忙回應(yīng):“來看看?!?/p>
又是淡淡地一聲:“看吧?!?/p>
我沒來得及回答主人,因為一條不足一尺寬的小溝渠吸引了我,溝渠里緩緩地淌著水,水里面泡著幾個扁籃子,籃子里放著瓜果、啤酒,水就從籃子上流淌穿行過去,人在溝渠邊來去。
這日子!
我禁不住彎下腰,掬了一捧水,剛要喝,又忍不住問主人:“是泉水吧?”
“那還用說?!?/p>
“可以直接喝嗎?”
“那還用說?”
便喝了,有點(diǎn)甜,也涼,水入了胃,似乎立即散開在肺腑,滿腔甘爽。
心里又跳上來三個字:這日子!
真想呆一個下午,甚至進(jìn)入暮色,但行程跟著,只好離開。出了門,忍不住細(xì)看門口匾聯(lián),一家又一家,大都出自名家之手,心里便感慨,人富了,日子滋潤了,生活的品位也就自然而然地上去了!
回到鄭州多日了,我的心還停留在濟(jì)南,上午動筆墨,不由寫了兩個字:田園!
在繁體字“國”的筆畫里,下面一橫是田園,田園上的口是人口,人口上的戈是軍隊,外邊的口字,是方正整齊的邊界。這個字的每個部分都與其他部分互動。有強(qiáng)大的軍隊,有強(qiáng)盛的國力,邊界才會穩(wěn)定,是所謂國泰,田園才會平穩(wěn),人民才能安居樂業(yè),也就是山東朋友所說的閑適。
國,我禁不住一筆一畫地用正楷寫出了這個讓我肅然起敬的繁體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