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子
和海拉爾的朋友談起海拉爾
恍惚雪還那么深。在昌平東貫村
談起海拉爾,我們的表情
瞬間降到零下四十度
但酒是熱的,酒杯碰響的記憶
是溫暖的。簡陋的餐桌上
油炸花生米吃起來像羊背子
你咀嚼黃瓜,我聽到的卻是奶酪
順著舌頭一路東去,過白城
經(jīng)齊齊哈爾,比青春期漫長的
三天兩夜,火車搖蕩如同
鐵皮在跳安代舞。多少年了
孤獨不斷提速,而想念并未遠去
在你轉(zhuǎn)換語氣之際,我看見
昔日興安嶺,落日眷戀的白雪
海拉爾的樟子松還穿著
蒼翠的舊時光,擁有兩副嗓門的
長調(diào)和四條腿的牧歌在奔跑
如果我們不打算就此翻臉
最好繞過哈薩爾橋,也別提伊敏河
懷念滿洲里的冷
風(fēng)雪不一定帶來壞消息
過了幾秒鐘,就能讓你的笑容
凍成冰激凌,但也為多情的
呼倫湖節(jié)約了波浪??墒?/p>
傳說中不怕冷的水獺,早已
變成比狐貍圍脖更漂亮的皮帽子
那么就說眼前吧。在滿洲里
多冷的風(fēng),也不會像刀子一樣
從后背捅進來。如果你真的
不怕被冰霜燙傷,最好去和雪人
打一場雪仗。作為天生的伙伴
只有雪才能焐熱冰的胸口
要是這會兒還有誰覺得冷
試著把你的心當成雪球拋出去
扎賚諾爾
這是風(fēng)在搬運昨晚的煤塊
最燙手的還不是蘑菇山
而是靈泉頭頂?shù)脑铝?/p>
黃雀全都光著腳,通往草場的
小路干凈得沒有一粒灰屑
但是習(xí)慣寂靜的遺址未必會
喜歡好動的羊群,也許
只有出土的猛犸象鎮(zhèn)得住
扎賚諾爾的夜晚。出了小酒館
就是神的地盤。不需要請柬
只要在眼眶里鑲?cè)氍旇?/p>
額頭上扎緊鹿皮,就可以
和傳說約會,與祖先碰上一杯
免費回到燈火通明的古代
宮殿里坐滿了野獸。對不起
暫時請人類走開,不管
你是本地的幽靈,還是異鄉(xiāng)人
前世是森林,還是孤僻的樹
到了扎賚諾爾這里,照樣
也會變成一堆燃燒的礦石
一群在地下狂歡的骨頭
露宿呼倫湖
寶石里濺出手挽手的天鵝
這蕩漾的美,深諳激動的秘密
滄桑的水怎么會不懂風(fēng)情
遇到流浪的人就給他一陣驚喜
仿佛遠方飄來的云,比我還年輕
只求一醉,不要濤聲和漩渦
也不想打擾做夢流淚的魚
我在湖邊一夜,月光已輪回三世
比心略小,比眺望稍大
一把就能抱在懷里的千頃碧波
萬籟齊鳴,而神靈潛行
我在宿醉中痛失青春和放浪
在通遼遭遇秋天
高粱紅得有些世故,但不夠老道
反倒是玉米和黃牛的脊背,一動一靜
在九月身上引起金黃的瘙癢
不要誤會,其實是古板的黃牛
激發(fā)了玉米的熱情。在通遼
似乎沒有比豐收更性感的景象
正午的庭院,屋頂和小路旁
少婦一樣豐腴的麻雀,比老鷹還大膽
吵鬧著要解開大地的紐扣
仿佛它們從秋天懷里搶來的
不是羞澀的新米,不是葵花盤上
一粒幸福的黑瓜子,也不是
糧倉中比試誰的胸部更飽滿的蟲子
這是九月的節(jié)奏,通遼的秋天
黃牛在沉思,黃金的玉米在奔跑
風(fēng)吹科爾沁,也吹拂我
一片草地要遠走,一百頭公牛也攔不住
秋天擺出一副闊綽的架勢
繼搜刮平原之后,秋風(fēng)還想收買
任性的山岡。別做美夢了
連糧倉里打盹的老鼠都知道
再胖就摟不住玉米的腰了
但秋風(fēng)不服氣,以為抱著一副
金黃的算盤,就能結(jié)清豐收欠下的債
那么吹吧,從科爾沁吹來的風(fēng)
一百頭公牛都攔不住的秋風(fēng)
請先吹醒早已度過發(fā)情期的大地
也順便吹拂我。背對山岡
我看見白云蒼狗,草木低垂
背對平原,我看見桑田碧海,萬物枯榮
霍林河大街
河流啟蒙了街道,但高樓的發(fā)育
超越了泥沙的想象。在通遼
在霍林河大街,喜歡抒情的燕子
飛不過傍晚的馬路,因為護欄
更欣賞屁股會冒煙的波浪
把性感的少女都濺到樹蔭下
有時候,也會親吻老人和孩子
橡皮里長出香蕉,瀝青上綻開玫瑰
但是此時不一樣,黃昏的面膜
美化了空蕩的路面,霍林河大街
謙遜而干凈,落葉并不傷感
甚至有些明亮,像秋天的漩渦
在眼前打轉(zhuǎn)。從山上遷來的
柏樹陪著草坪凋謝。高懸的百幕窗
仿佛比大廈還要心急的河流
這立體的悲傷,直瀉而下的滄桑
站在異鄉(xiāng)的街頭,我左右彷徨
阿爾巴斯
我就知道,一說阿爾巴斯
你的眼里會蹦出一群山羊
白毛,大眼,粗腰,肥臀
一只一只扭過山坡。只要牧羊人
從云端取下鞭子,傍晚立刻
就會安靜得像等待暴雨的俘虜
我從山上下來,草葉上沾著雷聲
樹枝掛著閃電。我就知道
一說阿爾巴斯,在你的眼里
黃昏不過是一噸煤,而晚霞也
不過是一火車皮焦炭。當牧羊人
從羊群耳邊收回嘹亮的鞭子
我就知道是你,阿爾巴斯
如果再給落日喂一把青草
落日也會變成一只肥碩的山羊
阿爾巴斯夜話
山坡上,風(fēng)在揉眼里的沙子
夜幕降臨。一想起山溝里
我們曾經(jīng)埋葬過的月亮
月光還會在井架四周彌漫
從孤獨的一側(cè)看,月光仿佛
走鋼絲的藝人,但在寂靜的眼里
也許是一萬只提著燈籠的鳥
在夜晚亂撞。沒有說不清楚的
小秘密,只是時間一久
連風(fēng)也忘記了,我們從哪里來
坐在山坡上,比夜色更經(jīng)不起
推敲的,是我們向月光借來的背影
有時候像兩只山羊,有時候
像一堆凌亂的石灰石。鬼都知道
阿爾巴斯的夜晚,不會遷就
一輪在井架上懷舊的月亮
如果我們愿意向孤獨低頭認錯
石頭將摟著煤的腰回家
如果我們還愿意向寂靜學(xué)習(xí)
原諒的美德,風(fēng)抱緊荒涼的礦山
巴音陶亥
封凍的河流兩岸?;野档娜荷?/p>
不斷后退,連綿的丘陵也趕不上
寒流的步伐。嚴冬停滯了
如果連風(fēng)都不屑吹起路邊的煤灰
我該如何面對賽汗烏素的燈火
回家的路上,一叢叢檸條擰緊了黃昏
但大地保留了蒼茫。巴音陶亥
既然你不掩飾你的荒涼,我也不怕
暴露我的滄桑。用不了多久
大雪將會擦亮我們風(fēng)塵仆仆的臉
而渡口上的浮橋,正與浮冰一起
要把一條凝固的河流抬到岸上
七星湖風(fēng)情
讓湖水來評判,和天鵝混久了
沙漠的體型是不是越來越像天鵝
天鵝展翅,就像沙子要起飛
在岸邊,沙柳自顧招搖
但風(fēng)早已發(fā)現(xiàn)了秘密:早晨多藍啊
到了傍晚怎么就紅得發(fā)紫
這讓癡情的魚怎么想
這讓朝三暮四的蘆葦怎么辦
倒在湖水的懷里難道要比
挽著鯽魚的手更浪漫。還是一起
戲弄野鴨,把水牛一樣哞哞叫的怪鳥
趕到黃昏的草叢去下蛋
盡管比岸邊的沙柳還招搖
也比沙丘的體型要性感十分
但七星湖不承認它是一首風(fēng)光詩
這讓天鵝怎么能夠說得清
親吻湖光和月光,到底有什么不同
責任編輯 烏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