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江濤
2016年1月1日,湖南邵東縣城的街道上,車流滾動,高樓背后忽然爆開的煙花,提醒人們新的一年已經(jīng)來到。此時,距離去年7月21日,湖南省湘潭市中級人民法院在第四次一審所做的無罪宣判已過去快半年時間,但對曾愛云來說,12年前那場沸沸揚揚的“研究生情殺案”已經(jīng)徹底改變了他的一生,新的開始,遠不像翻過日歷那么簡單。
傍晚6點多鐘,在汽車站旁的小旅館,曾愛云所講的第一句話是“太荒唐了”。他至今仍然無法理解,2003年10月27日深夜所發(fā)生的事情,為何會讓完全無辜的他,在研究生入學僅僅42天后,便經(jīng)歷了長達近12年、3次死刑判決的牢獄生涯。
同樣感到荒唐的,是為他擔任辯護律師的鐘致遠。在長沙開福區(qū)家中,鐘致遠清楚地記得,2005年6月28日,他接受湖南省法律援助中心指派,擔任曾愛云的二審辯護人,他隨后仔細分析案卷,認定這是一起冤案,并在同年12月,在第二次二審中正式出任曾愛云的辯護律師。
10年過去,曾愛云從意氣風發(fā)的青年變成一事無成的中年,鐘致遠也從中年走到老年。努力的結果是,曾愛云總算由于“事實不清,證據(jù)不足”被無罪釋放,但冤案成為謎案,本來清楚的犯罪事實,被人為攪亂,緩慢進步的法治環(huán)境,讓鐘致遠覺得欣慰而沉重。
“當然,曾愛云的案子還有一個偶然性,那就是曾愛云和李霞的戀情,這也增加了案情的復雜性與故事的戲劇性?!辩娭逻h說。
一切的戲劇與荒謬,仍要從2003年9月說起。
2003年9月15日,是湘潭大學機械工程學院化工機械專業(yè)碩士一年級學生曾愛云入學報到的日子。2001年在同校同學院畢業(yè)后,曾愛云在衡陽一家鐵路集團下屬的機械廠工作過兩年時間。雖然在單位干了一年多,他就被提拔為車間副主任,但工作比較平淡,他一邊帶家教,一邊自學,終于如愿考回母校讀研。
讓他開心的是,一起讀研的還有不少過去的老同學,已經(jīng)“研三”的陳華章、朱巨才、王猛都是自己的本科同班同學。其中,朱巨才還是自己本科四年的舍友,王猛也在隔壁宿舍,陳華章雖然在“大三”分方向后就不在一個班了,但曾愛云對他印象很深:不愛做聲,成績很好,還擔任過學生會主席。而在他邵東縣野雞坪鎮(zhèn)建新村的老家,出來個研究生也并不容易。
開學報到后,曾愛云想鍛煉提升一下自己,在王猛的鼓勵下,他成功當選上數(shù)理分會的學生會主席,數(shù)理分會下轄機械工程等四個學院,學生眾多。
國慶假期剛剛過去,10月8日,是分導師的日子。曾愛云所在的化工機械專業(yè)一共有6個學生,他分到的導師是國內(nèi)知名的空氣壓縮機專家。分完導師后,大家一起去聚餐,那個晚上,曾愛云認識了同方向一個叫李霞的女孩。
也許是因為自己在外邊工作過兩年,比其他同學顯得更成熟一些,曾愛云發(fā)現(xiàn)李霞對他另眼相待。此后,兩人不時發(fā)發(fā)短信,打打電話。曾愛云記得,那會為了多賺些錢,減輕家里負擔,他還在湘潭一所技校兼職上課,其間他帶李霞去那兒玩過一次。
漸漸的,他開始察覺出這個女孩對自己很有好感,而僅在高中談過一場戀愛的曾愛云,也希望在校園找到一份屬于自己的愛情,兩人漸漸走得近了起來。但他開始并不太清楚的是,李霞正在和她談了近四年的男朋友周玉衡鬧分手。周玉衡比她高一級,是陳華章的同門師弟,在周玉衡的舍友屈岳波看來,兩人分分合合也有幾次了。
10月24日晚上,朱巨才請老同學們吃飯,曾愛云、王猛、陳華章都去了,快23點的時候,李霞也來了。吃飯喝酒之際,大家很自然地談起曾愛云和李霞的事情。曾愛云這時也知道了李霞和男朋友鬧分手,在他后來的記憶中,老同學們中除了陳華章,都不認同他們在一起,但也表示尊重他自己的選擇。曾愛云有些煩惱,當天晚上和王猛兩人都喝得大醉,五人后來在陳華章的宿舍住了一晚。
伴隨著爭吵,10月26日中午,周玉衡打電話給李霞,主動提出和她分手。當天晚上他還給李霞發(fā)了一條短信:“只要你好,就表示我也好。就算我不好,你也應該要好,這樣我也會跟著好?!?/p>
誰也無法預料的是,第二天,一場影響多人命運的兇殺案正在等待著他們。
第二天一早,周玉衡就離開了宿舍。上完課后,李霞和他一起吃了頓午飯,并到他位于工科樓南樓的308室取書。午飯后,周玉衡回宿舍休息,屈岳波還問起他和李霞的事情,他只說了一句“已經(jīng)分手了”,便倒頭午休。
14點到15點40分,是兩節(jié)聽力課。曾愛云、李霞都去上課了,課間休息的時候,同寢室的吳瑩,發(fā)現(xiàn)李霞不知怎么掉眼淚了。下課后,她和另外一個女同學先走了。
18點左右,曾愛云打電話約李霞吃晚飯,兩人隨后一起去師生餐廳吃晚飯。與此同時,周玉衡也回到了自己的寢室,從食堂打飯吃完后,他一個人躺在床上休息。宿舍的同學看他煩悶,想喊他出去玩會兒,他拒絕了。18點30分左右,他離開寢室,前往工科樓308辦公室。
曾愛云和李霞吃完飯后,又陪她回寢室取書,準備去化機樓上機。途中,李霞接到周玉衡電話,他很激動地告訴李霞,聽說曾愛云以前工作時生活作風不好,如果早知那樣,自己說什么也不會同意把她交給曾愛云。掛了電話,兩人一起回到宿舍后,李霞開玩笑地問起此事。曾愛云聽后很激動,自己雖然喜歡說笑,但絕非那樣的人,便向李霞要周玉衡電話,以向他解釋清楚。李霞過了一會兒,等他心情平復后,才把電話號碼給他。
19點28分,曾愛云給周玉衡打去電話,告訴對方自己是一個正直的人,不要聽信傳言。電話里,周玉衡語氣悲傷地講述李霞的重要,自己已快崩潰。聽到這里,曾愛云答應只要他對李霞好,愿意消除誤會,他馬上帶李霞過來,請兩人合好。雙方約定的見面地點是圖書館前的噴泉。
此時,剛從家里看完“新聞聯(lián)播”的譚援強老師,正騎車趕往308辦公室,他想找自己的學生陳華章談畢業(yè)論文的事情,對陳的論文,他不是很滿意。在同一辦公室,年輕教師馮建軍發(fā)現(xiàn),陳華章今天比往常早來了半小時,18點30分就到了辦公室,坐在辦公桌前不知忙碌什么,一連和他打了兩次招呼,對方才回應了他。20分鐘后,馮建軍趕去教室上課,周玉衡這時也來到了辦公室。
沒過多久,譚援強到了工科樓,剛好看見陳華章和周玉衡開門出去,他便將陳華章留下談論文。奇怪的是,譚援強覺得,陳華章當時心不在焉,心事重重,平時很熱情和他打招呼的周玉衡,看上去情緒低落,并沒和他打招呼。談了不到10分鐘,陳華章便離開了,他出門喊周玉衡的名字,兩人好像約好去做什么事。
兩人正是前往圖書館樓,與曾愛云和李霞會合。20點左右,曾愛云和李霞到達后,發(fā)現(xiàn)陳華章攙扶著周玉衡,已等在那里了。沒有多想,曾愛云上前拉著李霞和周玉衡的手放在一起,讓他們和好,聲明此事和自己再沒關系,然后轉身離開。多年之后,曾愛云對此的解釋是,自己和李霞不過認識十幾天,感情根本沒到那一步,也不愿惹事上身。面對央視采訪,曾愛云的媽媽稱,兒子5歲就沒了父親,一向膽小怕事,從不敢跟別人爭。
李霞顯然要細心一點,她發(fā)現(xiàn)此時周玉衡臉色難看,渾身無力,便問他怎么了。周玉衡說他有點頭暈,李霞想送他回宿舍,陳華章示意由自己護送。
李霞只好轉身去找曾愛云,她打了兩個電話,才在通往化機樓的一個垃圾堆旁找到曾愛云。曾有點生氣地讓李霞回去,不用管他,李霞不放心他,纏著不走。另一方面,她也擔心周玉衡的身體,打電話讓他同宿舍的同學回去看他。
一個要走,一個不放,兩人就這樣不斷折返于校園里的路上,他們一起買了爆米花,喝了奶茶,又坐到李霞宿舍旁邊的沐風亭。22點17分,曾愛云接了個電話,是學生會里的同學,問學生證中地址填寫的問題。
22點21分,李霞接到妹妹來電,勸說她和前男友復合,兩人聊了不到7分鐘。接電話期間,看到曾愛云起來走動,李霞也跟著他,寸步不離。掛了電話,李霞心情郁悶,想找曾愛云一起喝酒,曾愛云開始不答應,后來說自己沒錢,只有一個手機,不如拿去換酒喝。李霞將手機一把搶過去,兩人就這樣孩子般對抗著。
22點58分,李霞又接到父親來電,接了快半個小時,仍是說她和男朋友分手的事情,接完電話,李霞蹲在地上難過地哭了起來。一旁打電話的曾愛云過來再次催她回去。兩人就這樣,磨磨蹭蹭往回走。此時過了23點,宿舍大門已關,曾愛云先爬上墻,又拉著李霞一起翻了進去。翻墻前,23點32分,曾愛云的手機收到一條周玉衡發(fā)來的短信:“我退出,祝你們幸福?!?/p>
不知為何,李霞那天一直不想回去,曾愛云將她勸送回去,還對她說:“我們今后還可以在一起,又不是只有今天在一起。”
兩人總算分開,曾愛云前往陳華章的宿舍借宿,發(fā)現(xiàn)陳華章也回來了,在桌邊鼓搗手機。
誰也沒想到的是,也是在這個時間,在理科樓加班的老師出來解手時,在樓下草地里發(fā)現(xiàn)了周玉衡的尸體。而據(jù)周玉衡舍友的回憶,陳華章將周送回宿舍后,幾個人在一起聊了會兒天,大約21點的時候,陳華章又喊周玉衡去308聽音樂。此后,他便再也沒有回來。
當晚回到寢室后,李霞心中不安,又打電話到周玉衡宿舍,得知他沒有回來后,她便喊曾愛云一起去找周玉衡。其間,曾愛云還讓陳華章跑到周玉衡宿舍看過,屈岳波還收到周玉衡發(fā)來的信息:“我晚上不回來睡覺了。我沒事,我找老鄉(xiāng)聊聊?!笔潞蟛槊?,曾愛云和屈岳波收到的短信,都是陳華章用周玉衡的手機卡所發(fā)。
不管怎樣,曾愛云還是和李霞一起去找周玉衡去了。28日零點30分左右,他們找到理科樓門口,發(fā)現(xiàn)那里有很多人。詢問之后,得知周玉衡死了,曾愛云一下蹲在了地上。多年以后,他解釋說,當時一下蒙了,覺得周玉衡肯定自殺了,自己以后在學校沒法待了。
然而,他當時并沒有意識到,這個不太正常的舉動,對他意味著什么。他也不知道,當晚被派出所刑偵人員帶去后,竟然要到12年后,才能再見自由。
曾愛云記得,開始的時候,問話的刑偵人員還很客氣,后來拍著桌子對他大罵、暴打。從小膽小的曾愛云,完全傻了,一度覺得說不清道不明,還不如死掉算了。之后是長時間的“一字馬”,刑偵人員勒令他兩腿盡量分開,一站三四個小時。在接連的審訊下,曾愛云打熬不住,在當年10月29日凌晨承認自己殺了周玉衡。為吻合刑偵人員的要求,他不惜編造情節(jié),只求暫時的解脫。此后,他懊惱反復,在偵查階段的12次供述中,僅做了4次有罪供述。
與此同時,陳華章和李霞也接受了單獨問話。令人驚訝的是,陳華章在首次問話中,便稱他親眼目睹了曾愛云用繩索勒死周玉衡的一幕。時間具體在當天22點15分左右。在此后的數(shù)次供述中,他始終堅持了這一點,面對在他辦公桌抽屜發(fā)現(xiàn)的繩索、手機等證物,陳華章則稱自己和曾愛云是朋友,當時由于害怕,幫助他清理打掃了現(xiàn)場。
隨后,警方又在陳華章的辦公桌發(fā)現(xiàn)含有安定藥物成分的一次性杯子與紙屑,并在他的宿舍發(fā)現(xiàn)安定片,更讓人吃驚的是,在10月22~27日幾天時間里,陳華章甚至用假名,先后6次到4家醫(yī)院,購買了48片安定藥片。2003年11月7日,警方在周玉衡的胃中發(fā)現(xiàn)安定成分。至此可以理解,27日當日20點左右,當曾愛云和李霞在圖書館前見到周玉衡時,他已經(jīng)服用了安定片。11月11日,陳華章承認自己購買安定片。
在隨后像擠牙膏一樣的供述過程中,陳華章承認是他在308室給周玉衡的水杯中投放了16顆用鋼筆帽研碎的安定片。但是,他堅稱是曾愛云殺死了周玉衡,自己投放安定片是幫助朋友教訓周玉衡,頂多是從犯。知道難以擺脫干系,為了增強說服力,陳華章主動承認自己的作案動機,是因為嫉妒比自己成績優(yōu)秀、得到導師更多偏愛的師弟。事發(fā)之前,周玉衡不但獲得碩博連讀機會,尚未畢業(yè)已被聘為學校老師。
至此,可以證明曾愛云沒有作案時間的李霞的證詞便顯得異常關鍵。接受訊問以來,李霞始終堅稱自己當晚和曾愛云一直在一起。但是,連續(xù)的詢問和帶有威脅的對話,讓她漸漸開始言不由衷,尤其當公安人員告訴他曾愛云認罪后,她更是莫名所以。在“你現(xiàn)在不是證人的身份,而是犯罪嫌疑人的身份,知道嗎?”“(晚)10點到11點之間,曾愛云離開過你嗎?你必須清楚地回答”的逼問下,李霞違心地回答:“曾愛云離開我有20分鐘左右?!?/p>
10月27日22:28~22:48的20分鐘,被警方認定為曾愛云返回308實驗室作案的時間。陳華章供述中22點15分目睹曾愛云殺人,以及曾愛云手機通話清單中22點17分接到電話的記錄,被公訴方視而不見。
11月11日,李霞被解除刑事拘留?;氐郊抑校闹须y以平復,2004年1月1日、1月30日兩次給辦案人員發(fā)短信說,自己當晚始終和曾愛云在一起。也正因此,她在曾愛云涉嫌殺人案一審開庭前,于2004年5月9日以“偽證罪”被逮捕,無法出庭作證。
2004年7月,湖南省湘潭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開庭,兩個月后,曾愛云被判處死刑,陳華章則被判處無期徒刑。上訴到湖南省高院時,曾愛云的法律援助律師正是鐘致遠。鐘致遠為他寫了辯護詞,2005年8月1日,湖南省高院終審裁定,撤銷湘潭市中院的一審判決,發(fā)回重審。2005年12月2日,湘潭市中院第二次一審,再次將曾愛云判處死刑。2008年5月13日,鐘致遠受曾愛云家屬委托,正式出任曾愛云的辯護人,參加省高院第二次二審的公開庭審。
在鐘致遠看來,曾愛云案的案情充滿荒唐。讓他最難以接受的是,關鍵證人李霞在第一次一審中,竟被關押而無法出庭作證?!白C人被關押起來,不準她作證,與槍殺證人有何區(qū)別?電影里面是黑幫把證人殺了,我們則是司法機關把證人關起來了,這不是荒唐嗎?”而在違法地點、限制人身自由情況下取得的證言,本身就不足采信。
此外,在法院提供的卷宗中,李霞詳細講述那日22點40分左右,她口袋里裝著從曾愛云手中奪來的手機,感到當時手機明顯震動,應該是來了短信。卷宗提取了大量李霞與陳華章的短信,卻沒有一條曾愛云的短信。確切地說,曾愛云的手機下落不明。在第二次二審中,鐘致遠憤怒抗辯,刑偵人員有隱匿銷毀重要證據(jù)的嫌疑。
對于公訴方提出的幾條證據(jù),鐘致遠認為都存在合理的解釋。案發(fā)現(xiàn)場曾愛云留下的鞋印以及周玉衡椅背上提取的指紋,皆因曾愛云此前曾先后兩次到達308室,在有罪推定下,現(xiàn)場留下的其他人的鞋印和指紋,則未被提取。而曾愛云口袋中提取的一根可疑纖維,采用“傅立葉顯微紅外光譜和掃描電鏡一能譜/光譜分析”,僅能被證明與作案繩索中的纖維為同一種屬,而不能被認定來自繩子。
為慎重起見,在第二次二審前,湖南省高院還邀請公安部法醫(yī)學司法鑒定中心專家,對曾愛云和陳華章做了心理測試,結論為陳華章有“勒頸、拋尸的行為”,曾愛云則沒有。
饒有意味的是,在搜查出的陳華章日記本中,有一篇這樣寫道:“中午、晚上寢室看《刑事偵緝檔案》,要犯案,最好的方法就是嫁禍于人。”
盡管所有的殺人證據(jù)都指向陳華章,然而,湖南省高院的終審裁定依然駁回曾愛云上訴,維持原判。曾愛云對本刊記者說,他當時已經(jīng)完全絕望,身體也垮了下來。
其間,鐘致遠寫信鼓勵他:“曾愛云先生:你好!在我們國家,刑事案件絕大多數(shù)判決都是正確的,冤案只是極少數(shù),不幸被你遇到了。請你相信黨和政府,總有一天你會沉冤昭雪?!边@樣的信,鐘致遠前后寫過三封。
2008年,鐘致遠給最高人民法院寫了辯護詞,同年9月,最高法院在死刑核準中,“不予核準”。湖南省高院再度開庭判決,撤掉湘潭中院二次一審判決。
同樣的證據(jù)與案情,沒有想到,2011年,湘潭中院三次一審中,曾愛云第三度被判處死刑。再度上訴,2011年6月,湖南省高院將案件發(fā)回湘潭中院,重新審理。
將近兩年之后,2013年4月17日,湘潭市中院第四次一審終于開庭。又等了兩年,直到2015年7月21日,一審判決才遲遲到來,判決曾愛云無罪,當庭釋放,陳華章則仍然是無期徒刑。
一場歷時12年的訴訟總算畫上一個并不圓滿的句號。鐘致遠感慨萬千,他心里明白,此次案情的逆轉,實際得益于中央高層在反腐與冤案平反中所堅持的原則:“維護穩(wěn)定是為了公平正義,公平正義也是為了維護穩(wěn)定?!?h3>“好好過日子吧”
出獄以后,許多當年的同學來看曾愛云,聚在一起時,他才發(fā)現(xiàn)這12年對他究竟意味著什么。許多當年的同學,如今都已事業(yè)有成,家庭幸福,而他仍舊孤身一人,一事無成。
起初,他甚至不太適應外面的世界。12年來,在互聯(lián)網(wǎng)與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催生的浪潮席卷之下,社會的方方面面都發(fā)生了巨大變化,他不得不開始學習使用微博與微信等社交媒體。
當年的朋友紛紛安慰他,出來就好,從頭開始,還熱心地給他介紹工作。盡管從曾愛云的嘴里偶爾還能蹦出幾個關于CAD、機械制造的詞語,但他早已荒廢了自己的專業(yè),去朋友那里上班,擔心自己會給別人造成負累。
出獄后,李霞給他打了一個電話,問他當年究竟怎么回事,安慰他“出來就好,一切都是命!以后好好生活吧!”曾愛云告訴本刊記者,他們之間,無法說出的是,雙方都覺得對不起彼此,都擔心對方會怪自己。后來,曾愛云還聯(lián)系過李霞一次,據(jù)說,她在去年剛有了自己的第二個孩子。
李霞再也不想對任何人提起這段傷心的往事。事發(fā)后,同樣無辜的她,先后兩次被羈押長達半年時間,還被取消了研究生學籍,只得孤身一人前往南方打工。
在去年7月的判決中,陳華章賠償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周自然、周清秀經(jīng)濟損失178142.8元。面對判決,周玉衡年邁的父親傷痛不已,他只有一個訴求:確定地找出殺害兒子的真兇。
在2015年12月28日,湘潭中院做出決定書,對在看守所里被關押12年的曾愛云給予國家賠償127萬元。曾愛云對此并不滿意,當年的激情已然消磨殆盡,他希望得到更為合理的賠償,以及一份較為穩(wěn)定的工作,希望從此以后好好生活,盡快擺脫過去那些夢魘一樣的日子。
在小飯館里,幾杯啤酒下肚,那個愛說愛笑的曾愛云仿佛又回來了,他說:“我們當年那些同學都很好,互相開玩笑,他們給我起的外號叫‘曾Sao,我們那會兒特別喜歡唱張學友的一首歌:《心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