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砍柴

嘉慶十三年（1808年）十一月十六日，山東即墨新科進士李毓昌的家中突然接到一個噩耗：李毓昌丁十日前，在奉命去淮安府山陽縣查賑的任上，因“心神不寧”而自縊身亡。

不僅李氏家族，整個即墨縣都覺得這件事實在太蹊蹺。一個新科進士，前程似錦，怎么可能突然自殺呢？李毓昌的親叔叔李泰清疑竇重重地將侄子靈柩接回了家。

遺孀林氏清點亡夫遺物，從箱籠中翻出一件皮馬褂時，發(fā)現(xiàn)胸前及兩袖向跡斑斑，衣服中縫有一張小紙片，上面寫著：“山陽冒賑，以利啖毓昌，毓昌不敢受，恐上負天子。”林氏馬上找到叔叔李泰清，在他的主張下，合族決定開棺驗尸。檢驗證明：毓昌死前身中劇毒。很顯然，他是被害死的，而害人者最大的嫌疑則是山陽縣知縣王伸漢。更為奇怪的是，跟著李毓昌前去查賑的幾個跟班李祥、順祥、馬連升，在老爺死后，竟然沒有回到故鄉(xiāng)，而是在王伸漢的舉薦下，在江蘇幾個縣當(dāng)了衙役——堂而皇之做官差了！

然而李毓昌自縊身亡是江蘇當(dāng)?shù)氐氖　⒏?、縣三級官府做的結(jié)論，要推翻這一結(jié)論是何等的不易，如果冒冒失失去京城上訪，不但打草驚蛇，弄不好被當(dāng)成刁民解押回山東。這時，李毓昌的老師、時任安徽巡撫的初彭齡回即墨省親，李家便向他哭訴冤情。得知自己的學(xué)生被害，初彭齡十分震怒，他親自撰寫了狀紙，讓李泰清及李毓昌的堂伯李士璜攜帶訴狀前去京城，在都察院前哭訴。有初彭齡在高層運作，這狀紙較順利地遞進了都察院。掌管全國紀(jì)檢監(jiān)察的左都御史看到此案太復(fù)雜，牽扯太廣，干脆上報給嘉慶帝，聽候圣裁。

嘉慶帝一看訴狀，震怒可想而知。于是下了兩道圣諭：一是命山東巡撫吉綸立即組織公正精干大員驗尸，二是責(zé)成兩江總督鐵保及江蘇巡撫汪日章將原報案卷及涉案人犯火速解京候?qū)彙?/p>

經(jīng)聯(lián)合調(diào)查組驗尸證明：李毓昌是身中劇毒后，再被人用繩索勒緊脖子掛起來——明顯系被人謀害。嘉慶皇帝聞奏，立即命軍機大臣儀親王坐鎮(zhèn)督查該案，并由刑部、吏部、禮部、都察院一起組成專案組查案。嘉慶十四年（1809年）七月，案情大白：李毓昌等一行查賑大員來到了山陽，王伸漢恐貪污賑銀之事敗露，即賄賂查賑人，被李毓昌嚴(yán)詞拒絕。一不做二不休，王伸漢用五百兩銀子買通了李毓昌身邊的仆人李祥、順祥、馬連升，然后宴請李毓昌。喝高了的李毓昌回寓所休息，因酒后口渴，喚仆上茶。李祥趁機將毒藥放于茶內(nèi)，失去警惕的李毓昌一飲而盡，然后毒發(fā)吐血。三個惡仆將奄奄一息的主人勒死，偽造自縊假象，然后報告當(dāng)?shù)毓俑?。王伸漢知道后大喜，派人先將李毓昌準(zhǔn)備向府署呈送的呈狀及戶口清冊取走，然后派人將案情報知淮安府。但百密必有一疏，他沒來得及仔細清查李的遺物，沒想到李毓昌擔(dān)心被害，早有遺書縫在衣服內(nèi)。淮安知府派辦案人員前來查驗，王伸漢便暗中送與白銀兩干兩，淮安府知府王轂收了銀子后，心知肚明。于是，李毓昌因抑郁癥“自殺”的報告出籠了，報到省府，管司法的按察使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經(jīng)過專案組查明，朝廷給山陽縣九萬九千兩賑災(zāi)銀，知縣王伸漢冒領(lǐng)了二萬三千余兩，自己獨得一萬三千兩，其余一萬兩用來收買、賄賂上司和查賑專員。

經(jīng)嘉慶帝御批，山陽縣知縣王伸漢斬立決，沒收全部家產(chǎn)；淮安府知府王轂絞立決；兩江總督、江蘇巡撫、江寧布政使、江寧按察使等一干高級官員分別判處流放或免職；三個謀害主人的仆人被凌遲處死。

一個疆土廣闊、人口數(shù)億的大清帝國，一件冤案要驚動皇帝，皇帝派大員組成專案組，才可能沖破阻力，使案情大白。這樣的帝國是沒有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