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海東
古董核螺,通體潔白,有流線般的線條,就像這把以一條曲線為造型主線的紫砂壺,那么凝練,卻又似乎蘊藏著道不盡的內涵,彰顯著另一種張揚。
上世紀80年代,準確說是1988年,一把最終被命名為《曲》壺的紫砂“變臉”之作,一問世就引發(fā)了中國紫砂界罕見的熱議。正是這把完全顛覆了紫砂傳統(tǒng)觀念和欣賞眼光的紫砂大器,讓兩位合作者一壺名盛。其實,無論是設計者張守智還是制作者汪寅仙,早已是陶瓷界的大師級人物。有意思的是,面對著這把至今仍充滿傳說的“壺中飛天”,張守智和汪寅仙都從來沒有誰把自己擺在另一位合作者的前面,對于他(她)們而言,合作中的努力和成功后的友誼比什么都重要。
設計靈感閃現(xiàn)
守智先生認識汪寅仙比我早了幾十年,《曲》壺是他和汪寅仙合作的第二件壺藝作品。當年,張守智從中央美術學院工藝美術系陶瓷科——一個只有四位學生、八只眼睛盯著一個老師的“四人班”畢業(yè)后留校任教,宜興、景德鎮(zhèn)和龍泉三地就成為他的教學實驗和陶瓷創(chuàng)作基地,因此也與后任宜興紫砂工藝廠研究所副所長的汪寅仙有了更多的接觸。1983年兩人首度合作完成了《 》。說到這套咖啡、茶具,還有一個鮮為人知的故事。汪寅仙告訴我,此件作品一共燒制出兩套,其中一套因為爐溫緣故表面起泡,她舍不得放棄,獨自一人用砂紙整整打磨了一個星期,幾年前這套外流的手磨作品已經(jīng)被臺灣藏家競價到100萬元人民幣。
再說《曲》壺。很多收藏家和媒體一直都以《曲》壺相稱相論,實則為《曲》壺,里面還藏著一個略微曲折的小插曲。數(shù)月前,在北京的寓所,張守智先生對我談起了有關《曲》壺創(chuàng)作的一切,令我感觸頗深。那是一個秋末的早晨,他在宜興紫砂廠的宿舍等車來接他去龍泉上垟青瓷總廠,審查他為國務院紫光閣武成殿設計的青瓷“武成尊”的三維造型定型,結果因為臨時修車耽誤了兩個小時,就是這短短的120分鐘,一個突發(fā)而至的創(chuàng)作靈感讓他轉身迅速抓起了筆。凡是見過《曲》壺的人,幾乎都會心存疑問,這就是最初被定義為“蝸牛”的壺?張守智說他喜歡線型結構的流暢與變幻,那一刻他想到蝸牛和海螺殼上無風自轉的旋形紋理,想到了解析幾何圓的漸開線,很快就畫出整個壺的側視輪廓,并利用提梁結構分隔處理了壺的實體與空間的對比關系,形成了最初的創(chuàng)意設計理念。
這時,去龍泉的車來了,張守智便順手將《曲》壺創(chuàng)意圖的小稿壓在了桌面的玻璃板下,兩周后再返回宜興紫砂工藝廠的住處時,他發(fā)現(xiàn)原本壓在玻璃板下的草圖不見了。第二天,汪寅仙告訴張守智,她在幫忙打掃其房間時見到這張別出心裁的設計稿,非常喜歡,希望能夠和張教授合作完成。汪寅仙擅長紫砂花器制作,張守智原已為她設計過一款素器與提梁花器相結合的竹提梁《智竹》作品稿,但聽到汪寅仙的想法,他很高興:《曲》壺雖然看似素器,制作工藝上應該比花器更需心力,這樣也可以拓寬自己這位學生的創(chuàng)作思路。
制作過程漫長
《曲》壺的制作過程出乎意料的長,從設計造型方案、三維打樣定型,到指導模型組翻制定型成型模具,直至窯燒完成,第一把《曲》壺竟然耗時近三個月。它在當年的“宜興首屆陶瓷節(jié)”上一露面就令人眼睛一亮——是壺不像壺?!肚穳夭粌H與傳統(tǒng)壺型的方圓規(guī)矩差異極大,視覺上更是動感十足,雖無法確定焦點所在,卻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讓人對中國紫砂壺藝的未來發(fā)展充滿了想象,而通體流轉的紫砂線條,則使得整個壺體產生出強烈的動態(tài)美。張守智喜歡音樂,喜歡把樂感融入幾何的線,使之變成能夠勾勒藝術形象的紫砂線條,有別于國畫書法的線條。見我有興趣,張教授便將其中細節(jié)部分的設計與制作一一道出,如嘗試使用抽象幾何形體構成提梁結構壺式,以一條曲線為造型主線,從壺口后部起向前上轉至提梁,下轉至壺身腹部,再延伸至壺嘴之上。他笑著說,可能是自己偏愛線的旋律感,一線無牽掛,干凈利落,所有的一切卻又盡在其中的起起伏伏。這似乎也是對他的理念——“造型設計是減法”的一種詮釋。
對于《曲》壺的造型,一開始并非所有人都像汪寅仙那么鐘情中意,有的專業(yè)人士看了《曲》壺三維立體打樣初稿后,明確表示不喜歡這樣的造型壺。張守智和汪寅仙更注重不同意見中的點滴啟發(fā),首先針對型體結構間的線、面和造型型體與空間的關系,在平視圖的基礎上對主副體比例間的尺寸和體量進行調整完善。《曲》壺制作有兩大難點,一是造型的成型工藝難度較大,他們打破了大師不做模具壺的固有觀念,在成型工藝上大膽借助自制模具為依托來強化固型效果;二是如何保證燒制中既不能稍有變形,又要燒出線的旋律感與紫砂特有質感的完美結合。他感嘆地說:“如果沒有寅仙所花費的大量心思和過硬功夫,很難有《曲》壺的驚人表現(xiàn)?!?/p>
人氣多年不減
與其他紫砂壺的單一設計不同,外界很少知道,第一把《曲》壺完成后,張守智和汪寅仙又先后對《曲》壺的設計做出多次改進,主要體現(xiàn)在壺嘴和局部造型等部分。這些調整有的出自于他們自身的重新認識,有些是來自于國內外展出后的建議。1989年12月那次修改完成后,依照汪寅仙的建議,首次在《曲》壺壺底打上兩人名章,并刻寫出合作作品的時間。這次修改后的《曲》壺一共燒制兩把,兩人各存一件作為合作紀念。不知是何緣故,張守智留存的那把壺面崩開了一小片砂皮,其夫人呂曉莊女士對我說起時口氣多有心疼。一壺多改,可謂同“曲”不同音,如果將這幾把《曲》壺放在一起就會發(fā)現(xiàn)各有各的意思,不過很難有這樣的機會了?!肚穳氐淖畛踉饕蚜艚o當時負責赴港辦展的香港雙魚公司,如今不知花落誰家。有記載稱,《曲》壺曾參加過香港“中國宜興紫砂陶特藝展覽”、香港“紫砂春華--當代宜興陶瓷藝術展”、日本東京“中國宜興陶瓷藝術展覽”等大展。用張守智的話說,參展后被日本陶瓷交流協(xié)會收藏的是他和汪寅仙合作的第二件《曲》壺作品,也是他認為最滿意之作。展出時,日本南宋官學第十三代傳人小笠原榮次還專門向《曲》壺敬送了花環(huán)。
此外,我還從張守智和汪寅仙的口中聽到與《曲》壺相關但意義完全不同的兩個故事,一個是在海外展覽期間,一位猶太籍老人托人代為求購《曲》壺,目的是為了捐獻給美國大都會博物館,這位酷愛藝術的老人認為,像這樣經(jīng)典的中國陶藝作品應該提供給更多的人欣賞。一個是在宜興,一位陌生的訪客提出要請張守智吃飯,唯一的理由就是感謝,他說,之前他仿造別的名家壺都沒有賺到錢,只有張教授設計的《曲》壺讓他賺到了錢,如此直言不諱令張守智哭笑不得。
需要提及的是,時至今日張守智先生從沒有就《曲》壺創(chuàng)作接受過任何一家新聞媒體采訪,他之所以向我詳述往事,只因為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