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卉
一
那天酒桌上,芮小米有點心神不寧,一來是因了胡戈坐在旁邊,二來或許是因了我在場的緣故。
其實,圈內(nèi)的某些潛規(guī)則,只要是地球人都知道。何況,她與胡戈之間,還有另外幾個胡戈的紅顏知己,從閨蜜到仇敵以及爭風吃醋的事,我早有耳聞。這世道,我對什么事都見怪不怪了。然而,與其相遇時,我卻不得不裝傻或者說視而不見。在江湖上混,不能太天真,更不能讓自己顯得很聰明。那天張局請我陪客,我推脫了一番,還是去了。
我骨子里有著某種清高,也是性格使然,遇上不喜歡的男人或是不欣賞的男人,哪怕說句話我都是不愿意的。多少次,酒桌上那些半窺半斜的眼神,令我不爽,猥褻中透著某種企圖,讓人煩心,卻又不能得罪。吃飯、喝酒,說著一些言不由衷的恭維。我其實和小米一樣,心早飛走了,飛到了林驊那里。
幾天后,林驊會走。林驊說有個鍍金的機會,會外派去個一年半載的,雖然不舍得剛建立起來的人脈與事業(yè),但是為了以后有更多的升遷機會,還要選擇候鳥生活。聽到候鳥這個字眼,我有說不出的不快。我是局外之人,還真不能發(fā)太多牢騷,也不想惹林驊不快。可我就是不痛快。
林驊和胡戈一樣,有地位、有關系、有票子、有文化,還有言談上的幽默風趣、舉止中的彬彬有禮,加上充沛的男性荷爾蒙,會不自覺地誘惑某些女人飛蛾撲火,傷后還不覺得痛。也不是說他們有多壞,或是女人有多傻。只是這世界或許真的不能太過于平淡,對于情感的渴求和不滿足,應該是人性的應有之意。我知道這樣的情感對于我有點奢侈,還會招來鄙視,說我犯賤什么的。鄙視就鄙視唄,總比沒人惦記來得強。
桌上突然有個不太相識的人問我:“夢雪,你認識林驊么?就是宜城傳媒的老總。”我一驚,不知對方啥意思?我才記起,這也是某某單位的負責人之一,姓夏,只能算得上淺熟,沒有什么交往,可能因為他也長得不咋帶愛相,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吧。呵呵,愛色不是男人專利。這時芮小米和胡戈都投來意味深長的一眼,那眼神太悠長。我莫名地臉紅了一下,在酒精的趁火打劫下。
“哦,有個一兩次相遇,也是飯局上,不太了解,聽說蠻不錯的一個人,怎么啦?”
“聽他說起過你,很多年前就說過你?!?/p>
“哦?是嗎?”
“夏主任,該不是有人惦記我們才女夢雪吧?”
“那我就不知道了,美女加才女誰不愛啊?何況是出類拔萃的傳媒老總?估計今晚我回家后,都會失眠啊!呵呵!”
“嘿嘿!”
幾位男人不停地打趣,現(xiàn)在很有些人只要見到有個女人在場,就好這口。我是見怪不怪了,已經(jīng)習慣這些半葷半素的言語,再說也沒缺塊肉的,就左耳進右耳出得了。
男人的話題,似乎永遠離不開女人和酒。幾時他們能學會尊重女人?說點新鮮話題?
“王八蛋,不看自己長咋樣?”我從心里罵了一句。就憑這幾位給林驊提草鞋都不配。
還得裝,還得笑,還得喝,還得恭維,還得繼續(xù)。
觥籌交錯的間隙,不由得想起林驊,想起他的時候,思念的毒汁便滿腦子流竄。
那是一個溫柔得找不出理由拒絕的男人,一個笑起來有點壞壞的男人,一個心思難猜的男人。呵呵!用現(xiàn)在的話說,有點男神味道。
一次意外的邂逅。當時有種預感,在我與他之間一定會有某種故事發(fā)生,不為人稱道,不能見陽光。但是該發(fā)生的誰也阻擋不住,除非我們都不愿彼此靠近。
一次采訪后的飯局,一杯我不愿喝下的酒。
因為工作,一個我需要采訪的某公司領導,趁著酒意,開著些讓我聽來不爽的玩笑。當時林驊在鄰桌吃飯,應該是與那個領導相識。
“怎么?興致喝起來了?這位的酒我替她喝了,給個面子吧。”林驊不容他多想,一仰脖喝了下去,朝我使了個眼色。
我趁機離座下樓,樣子十分狼狽,有點像還沒到發(fā)情期卻被公狗調(diào)戲了一番的母狗,滿臉的羞愧惱怒和驚慌失措。
這是誰?為什么替我解圍?我呆坐在酒店大廳苦想不出由頭。會否和他們是同路人,醉翁之意也不在酒?
“我知道你,宜城有名的才女。”我嚇了一跳。不知何時替我解圍的人站在了身后?!拔沂浅8鑲髅降牧烛?,可能你不認識我。有什么困難,可以找我,我們也算得上同行吧!呵呵,有些男人很難纏,我看不慣,要學會周旋。別誤會,我沒有其他意思,只是覺得女人不容易,尤其像你這種女人?!绷烛戇f給我張名片。
我有點受寵若驚。他的大名,我早如雷貫耳,但總覺得他離我太遙遠,只有站在某一個沒有人的角落里對其仰視,哪會想到在如此的場面?我的尷尬與惶恐的程度比被調(diào)戲之后還嚴重十倍。
聽到他聲不大卻有力的話語,我的心一緊,許是落寞了太久,瞬間被人呵護的感覺脹滿胸口。我不知該說什么。只是望著他笑了笑,就連謝謝也不曾說出口。
就是那一刻,我記住了這個男人,也可能喜歡上了他,后來這個讓我快樂、痛苦的男人。但卻不能說愛。
那個時候的我已經(jīng)有了未婚夫,我們計劃半年后結婚。我們說不上愛,但相處得也算融洽,世界上的大多數(shù)夫妻不就是這樣嗎?是林驊改變了我的人生。我毫不猶豫地中止了與未婚夫的不溫不火的關系,義無反顧地投入到了林驊的懷抱。林驊對我說:“我不能不要我的家庭?!蔽业幕卮饠蒯斀罔F:“我不會破壞你的家庭,決不會!”
有一段時間,我們可以說是愛得昏天黑地、死去活來??赡芎芏嗳艘惠呑右膊辉羞^這樣的體驗,所以說,我對我的可能是孑然一身的結局不后悔,沒有理由去后悔。
我是在林驊的公司認識芮小米的,那時候她還在那里上班。女人的直覺告訴我,她和林驊之間一定有事,有一次,我去一家茶館陪女同學喝茶,遠遠地看到她和林驊從茶館里走出來。我連忙閃進一條小巷。林驊還是看到我了,他晚上對我說,他們之前確實有過,這次是來做一個了斷的。我想他們是真的了斷了,因為不久,芮小米便離開了。
二
很多時候,我有種懷疑,我究竟是否真的愛過,還是愛的僅僅是一種錯覺和意境?還是因了林驊帶給我的某些印記。
為什么,每每遇上某些類型的男人,我會心悸與不安?
我的心大,但更多的時候卻又小得只能容下僅有的那么幾個人,比如林驊與后來不經(jīng)意闖入我生活的若塵。有時候我都不知道誰是誰?他們總會或是交替或是重疊在我的夢境里,且是如此清晰和真實。醒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他們已經(jīng)離我很遠很遠。
寒冬、白雪。那是近二十年后的一個冬日子夜時分,我和驊分別半躺在酒店的兩張床上,在微弱的燈光下看起來倍顯曖昧。幾次欲言又止,最終我還是做出了生平最不理智的事情,我問了他最為弱智的話題。多少年了,我心里一直有個結,我也一直想知道結果,雖然無法再去改變什么。但我還是想聽他口中說出,想知道是否他曾經(jīng)愛過?因為太多的人說,我也為此背負很多……我不敢說,是他影響了我一生,但是,我敢肯定,在我心中他有著無法替代的位置。
“你怎么突然想起問這個話呢?!绷烛懧燥@驚奇,可能做夢都沒想到我會如此問?!霸趺凑f呢?是的,對于你當時的那份才氣、美麗、年輕,可能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出色?!绷烛憶]說太多,就這一句。夠了,不是來自傳聞,時隔多年,我已知足,也不枉當初那份愛戀,盡管來自被動。
林驊紅著臉站到窗前。作為女人和過來人,我知道他在極力壓抑著某種情緒。好幾次,他回過頭不安地看著我,好幾次,我想站在他的身后將他輕擁。然不能,那會害了他,也會害了自己。時隔經(jīng)年,還是愛嗎?也許!物是人非,只是我們不再是當年的我們,已無權說愛、再愛。唯一的理由是彼此依然愛著。
“夢雪,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和若塵,你愛誰多一些?”林驊突然問道。
我沒有想到林驊會問這個問題,我遲疑了片刻,這樣回答他:“你是我的奢侈品,而若塵算是我的必需品吧?!?/p>
當我和若塵從相識到了解之后,才發(fā)覺他們身上有著驚人的相似。或許這也是我愿意靠近和接受若塵的原由,只是日久人會生情,我才發(fā)覺自己或許已愛上了他,我原以為我心已冷,不會再愛。原來那是一種假象,寂寞太久的心會在某個時刻找到出口,不會去管什么錯的時刻,只會顧及人是否是對的人。
若塵,就是那個對的人,起碼那時在我的心中。
三
我的筆下或是心里,不知為何總會涌動太多的憂傷,這不該是我這個年齡該有的情緒??赡苁翘煨园??
失眠,還是莫名的失眠。還會有人可以左右我的心情,似乎有點玄。
一切像是塵埃落定。林驊走了,隨之若塵再次遠離。聽聞消息那一刻,我有鉆心的痛。痛過之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可以徹頭徹尾地變得刻薄和不近人情。
那句“男人都無情,你也沒兩樣,不是好鳥”,從一向斯文的我口中罵出,半是柔情依舊,半是咬牙切齒。這句脫口而出不經(jīng)大腦的話語,在我漸漸清醒后終于知道,我打著愛的名義又犯下了一個錯:在他漸漸遠去的背影里,一切已成陌路。
十多年前的他只是我臆想中的一個影子,我不知道,那時的他和我都寄居于一路之隔的某個小城,巧的是十多年后我們卻再次同處某個城市,得以相識、相聚、相知,或許這是上天的安排吧?若塵為我放棄了婚姻,也可以說是我要求他放棄婚姻的,然而,我們卻無法真正地融為一體。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是他的女人,卻無法名正言順。我不是他的唯一,永遠不是。他是一個情感豐富的男人,如同一罐芳香四溢的糖漿,不斷引來蜂追蝶圍。而他似乎唯有這樣才能精神抖擻,才能志得意滿。我明白,再多的女人也填不滿男人的欲壑。不能怪男人,只能怪上帝,有了男人之后干嘛還要取出一根肋骨造出女人來。
我終于開始相信男人的無情來。他們不會戀太多的舊。是我,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與高度。也許,在若塵的世界里,我曾經(jīng)在某一時刻是天、是地,也或許什么也不是,僅僅過客而已。
四
原來,我也可以學會嘗試著放下。
其實,人生中很多的事看淡了,也就會釋然。
今天雨下了一整天,不知為什么?只要雨天或是下雪,我就會陷入無厘頭的回憶,過過往往,總會一起涌上心頭。那一時刻,我可以毫無忌憚地揮灑我的情緒:或哭、或笑、或流淚。那是我的世界,無人可進。
我也說不清是從去年,還是若塵離開起,我漸漸地少了奔走街頭的激情,雖說廣為流行的段子:再不瘋狂,我們就老了,我曾熱情地推崇。可惜做到還是有點難。
多少次,我想假如時光倒回二十年,我一定不辜負青春,不辜負愛情,不辜負某些人,不辜負我的豪情萬丈。
下午,我獨坐陽臺,一個靜靜的守望者,望著鏡中的自己,已是華發(fā)漸現(xiàn),似乎有種恐懼襲來,“我老了嗎?再也不是當年的模樣。會否,若干年后我還是他們心中的寶嗎?會嗎?曾經(jīng)的他們,究竟愛的是我的容顏,還是我這個人?甚于我的一身皮囊?”
曾看過張愛玲、林徽因、丁玲的一些文字,愛和文字似乎也是糾纏了她們一生,也成就了她們一生,真的,多情是才情女子的共同宿命么?
文字中的我,會有那么一絲說不出的淺淺憂傷,不是刻意,面對文字的那一刻,我比任何時候都要真實,都要柔情。我想,無論林驊還是若塵,或是許許多多想向我示好的男人,可能都是迷失在我某一刻的柔情里。女人,不是水,是潭,足可以讓男人們飛身沉淪。
玻璃窗,阻斷我的世界。我能想起的還是林驊和若塵,只要想起,心中依然會有絲痛感。
最近的一次見林驊,是兩年前,我參加市里一個頒獎發(fā)布會,他作為上級媒體特邀參與。沒想到他會來,見他的一瞬,我有絲驚訝,問他,“怎么來都不告訴我一聲?”他笑說,“知道這種會一定缺不了你。”哎,那是一種要命的笑,如同二十年前。我不敢正視他的眼睛,那里有太多的過去,我的青春,我的記憶,我的無法言說的依戀。那是我一生無法企及的世界。
林驊靜坐會場的一角,我不知道該上得前去,還是無所表示地離開,似乎我該熱情些,只是,我不知以何種方式坐在他的身邊,我想上得前去,卻有些猶豫,可能是因為他有同伴的原因,我不想給他帶來什么。人世間有些事,說不清,也不能說清,要么遠離,要么沉默。
幾次,林驊側身斜過來的目光,我不敢迎上,只能是默默地低下頭去。有時,記憶不會因時間流逝而淡去,而是大浪淘沙一樣會倍顯清晰。難怪說人懷舊,越老越會懷戀過去。于林驊,我有很多的愧疚,因了我的青春年少,少不更事,或許不自覺中傷害過他。不是不愛。
還有若塵,幾次的分分合合,我已判斷不出他到底是否還是那個“對的人”?
二十多年來,我?guī)缀跛械娜松鷥?nèi)容就是與林驊和若塵的情感糾葛,有過甜蜜和美好,有過痛苦和絕望。
但不管怎樣,他們都是我一生的想念。
這種糾結的想念里,我唯一做的只能是讓心逃離。
可是,我往何處逃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