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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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書》“予一人”義理初斷
黃星*
【摘要】“予一人”作為殷周傳世文獻中常見的君主自稱,有著豐富的義理內(nèi)涵。從現(xiàn)存《尚書》看,“予一人”體現(xiàn)的并非傳統(tǒng)意義上的專制君主與普通民眾的天然對立,而是在“天命-君主-臣民”這一政權體系中,借由對君主這一核心的強調(diào),申明彼時君主穩(wěn)固這一政權體系的現(xiàn)實職責,以及君王保持天命、臣民與自身的有效溝通,乃至穩(wěn)固各方力量配比平衡的戒慎之意。
【關鍵詞】予一人;尚書;以德配天
“予一人”,此一語詞組合的連續(xù)使用早已有之。作為殷周傳世文獻中常見的君主自稱,此處的“予”同“余”,即代詞“我”之義,“予一人”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直譯為“我一人”?!渡袝肺谋局?,“予一人”凡25見:其中《商書》11見,《周書》14見。與“予一人”近似的“我一人”亦3見于《周書》。由《虞》《夏書》不見“予一人”,我們或可初步推論,“予一人”可能與湯武革命以來日益興起的君主以德配天的思想相關。
對于“予一人”,當代學人不乏文字學疏解。如李香平、朱紅傾向于將“余(予)一人”與“一人”“我一人”等同期語詞對比,認為其并非彼時已固定的詞語組合*李香平:《重釋“余一人”》,《考古與文物》2003年第1期;朱紅:《再釋“余(予)一人”》,《渤海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3期。。在本文論及的義理研究方面,據(jù)胡厚宣研究,早在殷王武丁時,“余一人”即成為帝王自稱,是專制暴君的稱號*胡厚宣:《釋“余一人”》,《歷史研究》1957年第1期。。劉澤華亦有類似觀點:“上帝與王同為帝,王具有人神結合的性質(zhì),因此,王同一切人對立起來,成為人上人,故自稱‘余一人’?!?劉澤華主編:《中國政治思想史(先秦卷)》,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9頁。傅佩榮對這一語詞的使用進行了更深入的區(qū)間化闡發(fā),認為對于早期君王,這是其對自身居于天人之間獨特地位的認知;而對后期君主,由現(xiàn)知甲骨卜辭記載,這多是其卜求自身禍福時的特權自稱*傅佩榮:《儒道天論發(fā)微》,北京:中華書局,2010年,第51—52頁。此書實系其在美國耶魯大學就讀時的博士論文,應為早期研究。。
為了準確把握“予一人”這一君主自稱的義理內(nèi)涵,我們先回歸文本,對《尚書》文獻中的這一用語做區(qū)間式梳理。
“予一人”11見于《商書》,其中5次是商王明確號召臣民服從自己的統(tǒng)治權威:
爾尚輔予一人,致天之罰,予其大賚汝。(《商書·湯誓》)*李民、王?。骸渡袝g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105頁。下引《尚書》,皆參照此本。
嗟!爾萬方有眾,明聽予一人誥……俾予一人輯寧爾邦家,茲朕未知獲戾于上下,栗栗危懼,若將隕于深淵。(《商書·湯誥》)
非予自荒茲德,惟汝含德,不惕予一人。(《商書·盤庚上》)
汝無侮老成人,無弱孤有幼,各長于厥居,勉出乃力,聽予一人之作猷。(《商書·盤庚上》)
《湯誓》的“爾”指代眾臣民,“尚”同“倘”*顧頡剛、劉起釪:《尚書校釋譯論》,北京:中華書局,2005年,第884頁。,“致”為“極”*同上,第884—885頁。,“賚”從鄭玄之解、“賜”*[清]孫星衍:《尚書今古文注疏》,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219頁。此亦為《說文》之常解??装矅狻百l”為“與”,其意差之不大。[漢]孔安國傳、[唐]孔穎達正義、李學勤主編:《尚書正義》,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第191頁。。全句可解為:倘若你們輔弼我,徹行天罰,我將厚賜你們。此處“予一人”是成湯號召臣民輔佐自己,爰革夏正,代行天罰。《湯誥》的“予一人”,則是成湯克夏歸亳后,訓導臣民,申明自己“予一人”或者說君主的優(yōu)越地位是由上天賜命決定的。由《湯誓》《湯誥》兩篇引文可知,成湯伐夏的正統(tǒng)性在于其是“致天之罰”,亦即代替上天懲處多罪的夏桀,也即其對臣民宣告的“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商書·湯誓》)。而成湯擁有這種“替天行道”的特權也是基于天意,亦即“俾予一人輯寧爾邦家”,上天賜命我來安寧你們的國與家*孔安國將傳文“天使我輯安汝國家”中的“國”解為“諸侯”,“家”解為“卿大夫”([漢]孔安國傳、[唐]孔穎達正義、李學勤主編:《尚書正義》,第201頁)。國、家實為不同等級的臣屬封地名稱。。
但是上天賜命似乎也不能完全保證政權的長久穩(wěn)固,同時也需要臣民對君主的完全服從,或者更確切地說,所謂天命在某種程度上只是君主誘使抑或迫使臣民服從自己的必要手段。而其目的也就是“盤庚遷都”時所強調(diào)的“聽予一人之作猷”*“猷”從《釋詁》之解,為“謀”([清]孫星衍:《尚書今古文注疏》,第231頁),《尚書校釋譯論》亦從此說(顧頡剛、劉起釪:《尚書校釋譯論》,第947頁)。,臣民聽從君主一人的命令、謀劃。而“惟汝含德,不惕予一人”,其意為臣民隱藏才德不惠及君王*孫星衍據(jù)《史記》語,以“含德”為“舍德”([清]孫星衍:《尚書今古文注疏》,第226頁);顧頡剛、劉起釪引俞樾,解“含”為“藏、懷”,并以“惕”為“施”(顧頡剛、劉起釪:《尚書校釋譯論》,第938頁)。筆者從顧、劉考證。。
所以,君主實際需要的是眾臣民用虔敬誠心來回應自己、上下戮力同心?!渡虝けP庚中》盤庚言:“欽念以忱,動予一人?!笨装矅專骸熬茨钜哉\感動我。”*[漢]孔安國傳、[唐]孔穎達正義、李學勤主編:《尚書正義》,第236頁。同文又曰:“暨予一人猷同心?!笨追f達釋:“與我一人謀計同心?!?同上,第238頁。君主要求的是臣民與君主的“同心同德”,是君民的協(xié)同一致。盤庚甚至借助祖先權威,對臣民做出威脅?!渡虝けP庚中》曰:“故有爽德,自上其罰汝,汝罔能迪?!比绻济癫慌c君王同德,那么已與君王同德的上天或是祖先就會對臣民降下災殃。為了保持君主與臣民的這份連接,使臣民不至于“協(xié)比讒言予一人”(《商書·盤庚下》),亦即臣民聯(lián)合起來毀謗、抵制君王政令,盤庚甚至答應“罔罪爾眾”(《商書·盤庚下》),不再追究臣民先前表現(xiàn)的怨望。由此可見,君主是何等在意君、臣、民心意的一致,在意臣民對己身意志的服從。民心、民意對于君主維持統(tǒng)治的重要性,決不亞于“天命所歸”對于政權的有效性。君主一方面宣揚其統(tǒng)治乃“天命所歸”,以昭示其政權的合法性;另一方面又非常在意臣民對于己身政權的支持。天降命非降于他人、亦非眾人,而是降于“予一人”,爾等臣民亦須堅決服從“予一人”。上述3則“予一人”,表明君主對臣民服從己身統(tǒng)治權威的期待。
從《商書》相關記載來看,“予一人”試圖彰顯的并不是基于暴君心理的自矜自伐,而是君主力圖通過建立天命與自身、自身與臣民的溝通連接,使自己乃至后世子孫的統(tǒng)治得以延續(xù)的不易決心。君王雖因自身德行獲降天命乃至奄有四海,但也必須依靠君主與臣民的“同心同德”才能使后世子孫永保天命。所以“予一人”實際上強調(diào)君主與上天、臣民基于自身德行乃至公共意志的體系化關聯(lián)。雖然事實上這種統(tǒng)治模式的構建是以君主為關聯(lián)體系的核心,但是除卻上文言及的君主在“上承天命”“代行其正”方面的無上權威,君主也往往面臨著獨自承擔上天可能降下的罪責的現(xiàn)實,如:
其爾萬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無以爾萬方。(《商書·湯誥》)
邦之臧,惟汝眾;邦之不臧,惟予一人有佚罰。(《商書·盤庚上》)
所以君主在名義上富有天下的同時,也比普通臣民承擔了更多職責:臣民有罪,在君一人;君若有罪,與民無涉。政權的穩(wěn)定與興盛歸功于臣民的努力,而國祚傾頹之天罰只降于君一人。由此看來,彼時之君主遠非后人假想的暴君。
從《商書》的上述記載,我們得出答案若此。那么《周書》中的“予一人”以及“我一人”是否也可被我們歸入同樣的體系?
首先,《周書》中“予一人”的使用似乎并不嚴格限定于帝王,如《金縢》中周公向先祖陳辭的“茲攸俟,能念予一人”。但周公此處本意就是祝禱先祖讓自己暫代武王職責,所以周公對“予一人”的使用也不可稱為僭越??贾吨軙?,“予一人”14見*此14處包含先前所論及的周公告祈先祖時所使用的自稱或代稱,所以周公這一例應在后續(xù)討論中予以排除,后續(xù)討論實際只有13例。,“我一人”3見。其使用不類《商書》,只集中于成湯、盤庚兩位商王,而是歷任周王多有使用。
《周書》中之“予一人”,大多沿襲前朝用法。其中6則是周王(或代宣王令的周公)明確號召臣民服從王朝的統(tǒng)治權威。在此6則中,與武王相關的有2則:“爾尚弼予一人,永清四海。”(《周書·泰誓上》)“爾其孜孜奉予一人,恭行天罰!”(《周書·泰誓下》)其中的“爾”,指代的是周王治下的臣民,所以此2則強調(diào)的依然是號召臣民服從周王的統(tǒng)治權威。與成王相關的亦有2則。雖然周朝在武王時已取得天下,但真正鞏固此一新政權的卻是周公輔政下的成王。所以《微子之命》中的“弘乃烈祖,律乃有民,永綏厥位,毗予一人”,是在成王平定紂王之子武庚叛亂后,“黜殷命,殺武庚,命微子啟代殷后”(《周書·微子之命》),欲令殷人始終服從自己王朝的統(tǒng)治權威。其中的“毗”作“輔”解,為輔助之意*[宋]蔡沈:《書經(jīng)集傳》卷4,《文淵閣四庫全書》第58冊,臺灣:商務印書館,1982年,第87頁。。另一則見《酒誥》:“有斯明享,乃不用我教辭,惟我一人弗恤,弗蠲乃事,時同于殺?!贝颂幣c前則相較,更為嚴厲。據(jù)朱駿聲《尚書古注便讀》之解:如果衛(wèi)國(殷民居地)的故民臣屬在初步教育后仍未遵從周王朝頒布的戒酒令,就面臨著被殺戮的風險*清朝朱駿聲將此句解讀為:“言殷臣之湎酒者,則皆紂之所導,染惡既深,未能驟革,雖歸于周,弗殺姑教,蓋寬恕此而明欲其遷善也。若不率教而不悛,則予一人弗能救之,弗善汝事于后,則同于群飲之周臣,殺無赦者也?!盵清]朱駿聲:《尚書古注便讀》卷4,華西大學國學叢書本,第9—10頁。。其中的“蠲”從《爾雅·釋言》之解,“蠲,明也”*[晉]郭璞注、[宋]邢昺疏、李學勤主編:《爾雅注疏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第69頁。,為“明了、通曉”之意。與成王之子康王相關的“予一人”只有1處,即《康王之誥》中康王蒞位之初為了彰顯絕對權威而對各封國大小諸侯宣布的:“庶邦侯甸男衛(wèi),惟予一人釗報誥?!逼渲械摹搬摗睘橹芸低踔鞍詈畹槟行l(wèi)”統(tǒng)指方國諸侯*參見李民、王?。骸渡袝g注》,第275頁,注12與注13的解讀。。與穆王相關亦只有1處,即《呂刑》篇:“爾尚敬逆天命,以奉我一人?!边@是穆王對臣屬敬慎刑罰、恪盡己則的告誡之言,也是對周王權威的一貫強調(diào)。其中的“逆”,依孔穎達之解,為“迎”之意,指臣民上輔天子,與天命賜降人主相對*[漢]孔安國傳、[唐]孔穎達正義、李學勤主編:《尚書正義》,第544頁。。
除卻君主號召臣民遵從自身統(tǒng)治權威的傳統(tǒng)用法,“予一人”還可以彰顯臣民之心對君主的之重要性。《周書》和“予一人”相關的記述中,有5處間接表明了君主對與臣民保持連接、使臣民服從自身統(tǒng)治權威的期待。其中與成王相關的“予一人”有4處。《康誥》:“汝亦罔不克敬典,乃由裕民,惟文王之敬忌,乃裕民。曰:‘我惟有及。’則予一人以懌?!笔浅赏醴饪凳鍨樾l(wèi)君時的誡命之辭,表達了成王對叔父恪守祖先之道、正確引導民眾的希冀。其中的“懌”,從《說文》之解:“懌(懌),說(悅)也?!?[漢]許慎撰、[宋]徐鉉校訂:《說文解字》,北京:中華書局,1963年,第224頁。成王喜悅與否和康叔能否紹繼文祖的寬民之政直接相關。與之類似的是《蔡仲之命》:“詳乃視聽,罔以側言改厥度。則予一人汝嘉?!贝藭r獲得冊命的是成王族弟、叛亂的蔡叔之子胡。《君陳》:“允升于大猷,惟予一人膺受多福,其爾之休,終有辭于永世?!贝藭r獲封洛邑、監(jiān)管殷民的是成王族弟、周公之子君陳。分封的諸侯臣屬能否治政無違法度、永循大道,關系著君主能否欣悅乃至承接、保有上天之賜福?!吨芄佟罚骸吧賻煛⑸俑?、少保,曰三孤。貳公弘化,寅亮天地,弼予一人?!币揽装矅?,“三孤”為“三公”的協(xié)助者,其職責是在自身敬信天神地祇的基礎上,輔佐君王穩(wěn)定與天命乃至萬民的關聯(lián)*孔安國解之為:“副貳三公,弘大道化,敬信天地之教,以輔我一人之治?!盵漢]孔安國傳、[唐]孔穎達正義、李學勤主編:《尚書正義》,第483頁。。由此可見,諸侯臣屬的心之向背,實是君主保有萬民之心的重要中間環(huán)節(jié)。關于穆王的“予一人”記載只有1處,即《冏命》:“惟予一人無良,實賴左右前后有位之士,匡其不及,繩愆糾謬,格其非心,俾克紹先烈。”其中“予一人無良”應是承襲《商書·太甲下》的“一人元良,萬邦以貞”。貞者,正也。君主本身的優(yōu)良德行才是王朝治世得以歸正的根本。所以穆王強調(diào)自身德行的略有不及以突顯賢良輔臣對君心的匡正作用,這也是《商書》與臣民“同心”進而“同德”思想的延續(xù),重視賢良輔臣亦是重視萬民之心。
《周書》中與武王相關的“予一人”還有一處:“百姓有過,在予一人,今朕必往?!?《周書·泰誓中》)它申明了身負天命的武王對深受商王壓迫的大小諸侯的拯救義務*彼時庶民無姓,此處“百姓”應指百官貴族。。雖然此處強調(diào)更多的是武王拯救天下的職責,但其中蘊含的使命感與大無畏的勇氣絲毫不亞于殷商君主獨自承受上天震怒的氣魄。此亦是殷商以來君主往往獨自承擔上天可能降下罪責的延續(xù),君王實系天下興亡禍福于一身?!抖嗍俊分信c成王相關的“予一人”亦有此意:
予一人惟聽用德,肆予敢求爾于天邑商,予惟率肆矜爾。非予罪,時惟天命。
猷,告爾多士,予惟時其遷居西爾。非我一人奉德不康寧,時惟天命,無違。
周公此舉實是代成王用天命威懾不愿遷居洛邑的殷民。此處之“予一人”誠為周王鞏固新生政權時所不得不反復強調(diào)的天之權威。雖然其中不乏成王即位初年管、蔡二叔并武庚作亂的客觀影響,但此時“予一人”體現(xiàn)的權威意味遠勝于開國君主秉承的對天命以及天下的敬慎之心。“既歷三紀,世變風移,四方無虞,予一人以寧?!?《周書·畢命》)此處對康王時太平景象的描述,揭示了君主本身情感意志與天下風俗氣象的直接相關。
《周書》最后一例“予一人”的記載,是遷都洛邑的平王在《文侯之命》中感激扶持自己登位的諸侯們所說的:“有績予一人,永綏在位?!逼酵跽J為自己的王位其實是依賴祖輩父輩的諸侯大臣們才得以獲得乃至維系,亦即“惟祖惟父其伊恤朕躬”。雖然它不失為君臣間的一種關聯(lián)形式,但平王這里卻對君臣的關聯(lián)做出了不同于其祖先的倒置處理。對平王而言,不是如其先祖一般,身為君王,永保天命,進而大小諸侯自然歸附、服從,是依靠諸侯而非虛無縹緲的天命,才在事實上保有王位。平王“予一人”的自稱只是徒具其名,其在忽略自身永賴天命的同時,也在事實上失卻了周天子的無上尊權。這也就是“平王之時,周室衰微,諸侯強并弱,齊、楚、秦、晉始大,政由方伯”*語出《史記·周本紀第四》。[漢]司馬遷撰、[宋]裴骃集解、[唐]司馬貞索隱、[唐]張守節(jié)正義:《史記》,北京:中華書局,1999年,第108頁。之始端。
縱覽《尚書》記述的“予一人”自稱,其所試圖彰顯的并不是前人認定的、基于獨夫之心的驕矜狂傲,而是君主力圖通過建立天命、臣民與自身的有序連接而使自己乃至子孫后裔終可永保天命的不易決心。君主作為政權體系的核心,上承天意、下達民心,雖憑借己身德行奄有四海,然則諸侯臣屬作為君主與萬民的中間階層、君主的直接聯(lián)系者,君主也必須與之建立恰當?shù)倪B接才能確保自己可以體察民意,克享天心,此亦即君主與臣屬進而與萬民的“同心同德”。而“予一人”除卻強調(diào)君主在“上承天命”“代行其正”方面的無上權威,更申明了君主承擔的更多職責:臣民有罪,在君一人;君若有罪,與民無涉。這即是殷周中央王朝普遍采用的政權構建模式,借由君主這一核心,天命、臣屬、萬民有效聯(lián)結起來。而王朝衰微時,君主與天命、臣民間聯(lián)系的失卻,抑或這一體系中任一要素因君王失德而僭居君主的核心地位,都會造成該政權體系的瓦解與崩壞?!坝枰蝗恕敝苑Q,恰恰蘊涵了其時君主既要保持關涉各方的真正聯(lián)通,又要不使各方力量的配比失衡的戒慎之意。此為君道之根本,亦不失為“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尚書·大禹謨》)執(zhí)政綱領之精義:民心動蕩難安,天心精微難測,但只要人君恪盡其誠、矢志不二,定可謹守“中道”,引領治下臣民一并優(yōu)游天地之間且無失天地神人之序。
(責任編輯楊海文)
*作者簡介:黃星,江蘇徐州人,(北京100872)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博士生。
中圖分類號:B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7660(2016)03-011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