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夢飛

策彥周良《入明記》所見明代徐州風物考述

◎ 胡夢飛

策彥周良(1501～1579)，號怡齋，后稱謙齋，日本室町幕府后期臨濟宗高僧，五山文學后期代表詩人。他博學多才，通曉漢文，于明嘉靖十八年(1539)與嘉靖二十六年(1547)先后兩次作為日本遣明使副使入明，并將見聞寫成《入明記》。這是日本十九次遣明使中留下的為數(shù)不多的漢文日記，是了解明朝社會、文化以及明代中日關(guān)系不可多得的珍貴史料。策彥周良在沿運河往返的過程中曾三次經(jīng)過徐州，留下了眾多有關(guān)徐州水利和交通設施、名勝古跡和風土民情的記載，對了解明代徐州社會歷史和運河文化具有重要意義。

策彥周良及其《入明記》

明初，實行嚴厲的海禁政策，并在《大明律》條款中以法律形式定為基本國策。以至于“有勘合以來，使船之外絕無往來”，兩國之間所有交流只能通過遣明船進行，勘合貿(mào)易成為明代中日兩國交流的唯一通道，作為勘合貿(mào)易參與者的遣明使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從1401年(應永八年)至1547年(天文十六年)約150年間，日本室町幕府共向明朝派遣明使19次，用于對明貿(mào)易的遣明船總計84艘，隨員達萬余人。

策彥周良9歲入佛門,幼時聰慧好學，朝經(jīng)夕梵，觸耳能諳，過目能誦。嘉靖十九年（1540）日本京都天龍寺湖心碩鼎和尚為正使，策彥周良和尚為副使出使明王朝；嘉靖二十八年（1549），再以策彥周良和尚為正使出使明王朝。兩次出使均由寧波登岸，經(jīng)杭州沿大運河北上。策彥將其入明期間的見聞撰寫成日記體的《入明記》(《策彥和尚初渡集》與《策彥和尚再渡集》)，全書約20余萬字，主要使用漢文，其中摻夾少量的片假名與平假名?！度朊饔洝肥侨毡粳F(xiàn)存為數(shù)不多的遣明使記錄，對沿途各地名勝古跡、宗教信仰、地形地勢、官吏交往、商貿(mào)交易及風土人情均有涉及，是了解明朝的社會、文化以及明代中日關(guān)系不可多得的珍貴史料，曾被日本明治政府列為國寶。

《入明記》中所記徐州風物

據(jù)《入明記·初渡集》記載，日本朝貢使團于嘉靖十九年(1540)正月三日由寧波沿運河北上抵達邳州直河驛，十五日離開，停留12天。歸程由北京南下，六月二十五日抵沛縣泗亭驛，七日離開，停留11天?！度朊饔洝ぴ俣杉酚涊d，日本貢使于嘉靖二十八年(1549)二月十一日再次由寧波沿運河北上抵邳州直河驛，二十五日離開，停留14天。使團三次經(jīng)過徐州，共在徐州境內(nèi)停留37天。

《入明記》中對沿途經(jīng)過的驛站、閘壩等交通和水利設施做了詳細記載。嘉靖十九年(1540)正月三日，策周彥良一行由宿遷鐘吾驛乘船抵達邳州直河驛。直河驛在州治東南六十里，當時的州治在今睢寧縣古邳鎮(zhèn)。《初渡集》記載“天氣初融，卯刻開船，巳刻，著直河驛。舟行十五里，未刻，撥船，船路二十里泊于中流，時維酉。”“六日，卯刻開船，申刻，著新安驛?！毙掳搀A在州治西四十里。

沿新安驛北上，策彥周良等人抵達徐州房村驛。房村驛在城東南五十里，永樂十三年(1415年)建?！冻醵杉酚涊d：“八日寅刻，鳴鼓解纜，辰刻，著房村驛?！痹诖?，策彥周良一行看到了徐州百步洪?！拔鐣r，開船，船行五十七里而泊于中流。時已戌，蓋以前程有百步洪也?！标P(guān)于徐州百步洪之險，元明史料中多有記載。正因為百步洪極為艱險，故策彥周良所乘使船被迫“泊于中流”。離開百步洪后，策彥周良一行抵達徐州彭城驛。彭城驛在城外河東岸，舊在城南二里許，永樂十三年(1415)建。“九日，巳刻，超百步洪，到彭城驛，舟行三十里?！?/p>

在徐州城內(nèi)停留三天后繼續(xù)前行，先后經(jīng)過夾溝驛、謝溝閘、泗亭驛。嘉靖《徐州志》記載夾溝驛在城北九十里，永樂十三年(1415)建。謝溝閘在沛縣治西南四十里，宣德八年(1433)，工部主事侯暉建。泗亭驛在沛縣縣治東南，“永樂十三年，知縣李舉賢建。成化十八年圮于水，稍南徙其址，遂多為民竊占。嘉靖丙午，知縣周涇請復故址重建?！薄冻醵杉酚涊d：“十二日，雨，寅刻開船。辰刻，著夾溝驛，舟行二十里?！薄笆?，寅刻開船，午刻，過沛縣謝溝閘，舟行五十里而泊于中流?！薄笆娜?，辰刻撥船，巳刻，著泗亭驛，舟行十五里?！被爻虝r，策彥周良等人再次經(jīng)過泗亭、夾溝、彭城等驛站。《初渡集》記載嘉靖十九年(1540)六月二十五日，“立秋，寅刻開船，午刻，著泗亭驛，舟行四十里?！倍呷眨疤焐訇幉挥?。辰刻開船，酉刻，著夾溝驛?！倍巳眨坝峡?，著彭城驛。舟行八十里，蓋以驛前河水之急，不克湊泊，泊于驛外之支流?！?/p>

嘉靖二十八年(1549)二月，策彥周良第三次經(jīng)過徐州。十五日，抵達房村驛。十六日，過呂梁洪?！冻醵杉酚涊d：“時方風暴，故四五里許而泊矣。申刻開船，四五里許，又泊于中流。”從其記載中，我們可以了解到船只過洪之難。過呂梁洪后，策彥周良等人繼續(xù)前行?！岸涨纾?，發(fā)彭城而開船，順風。午后，著夾溝驛。少焉，打廩糧。酉刻，又開船，數(shù)里而停泊于中流之閘前?！薄岸涨纾瓤涕_船，颶風急而淹滯于中流者數(shù)。酉刻，又超閘，水淺故，又泊于中流。”

策彥周良還對沿途所看到的名勝古跡做了特別詳細的記載。嘉靖十九年(1540)正月四日，抵達下邳驛。策周彥良攜三英、宗桂上岸，訪圮橋遺址。圯橋是指秦末張良與黃石公相遇并受《太公兵法》之橋。事見《史記·留侯世家》。橋后毀廢，故址在今江蘇省邳睢寧縣古邳鎮(zhèn)境內(nèi)。北魏酈道元《水經(jīng)注·沂水》：“一水徑城東，屈從縣南，亦注泗，謂之小沂水。水上有橋，徐泗間以為圯，昔張子房遇黃石公于圯上，即此處也?！币虼朔Q其為“圯橋”?！冻醵杉酚涊d：“東去驛門二里許，有圮橋，授書房亦在此。房里中央按黃石公像，右側(cè)有二童。左方按張子房像，右側(cè)有二童捧書。有授書山房記鐫于石。其略云：子房佐漢高帝，蹙秦滅項，克復韓家五世之讎。事功忠義與日月爭光，而實賴黃石公命，圮下取履，折其豪邁之氣云云?！?/p>

參觀完圮橋遺址之后，策彥周良又偕大光、鈞云上岸游羊山寺。羊山寺，又名宗善禪寺，位于睢寧縣古邳鎮(zhèn)羊山之上?！冻醵杉酚涊d：“寺在高崗，成化年間敕諭宗善禪寺。佛殿左右柱題兩句云：云捧樓臺出天上，風飄鐘磬落人間。崗之絕頂有層樓，于此望八景。”對于“八景”的名稱，也做了記載：“八景之條件，開寫于后：羊寺晚鐘、沂武交流、靜圣洪翠、岠峰獨秀、魚亭晚照、圮橋進履、靈臺夜月、官湖夏景。”

正月八日，抵房村驛，策彥周良與大光、鈞云上岸參觀徐州呂梁書院、費公祠等名勝古跡。嘉靖《徐州志》記載呂梁書院：“在呂梁洪，嘉靖癸巳，工部主事郭持平建?！辟M公祠在呂梁下洪，“成化間，工部主事費瑄督理洪事，有惠政，洪人立生祠祀之，后登祀典?！薄冻醵杉酚涊d：“徐步極目，有名士之遺跡，榜以呂梁書院四大字。又有費公祠，有碑文鐫于石。其略云：徐州有二洪，一以州名，一以山名，山名者曰呂梁云云?！辈邚┲芰歼€記載呂梁洪上有天妃娘娘菩薩祠，這在嘉靖《徐州志》中并未發(fā)現(xiàn)相關(guān)記載，只在明嘉靖初年呂梁洪工部分司主事馮世雍《呂梁洪志·祠宇》中有簡短的描述：“天妃廟、金龍廟皆水神也，亦祀之?！?/p>

正月十四日，策彥周良抵達沛縣泗亭驛，上岸參觀沛縣歌風臺。歌風臺為紀念漢高祖劉邦衣錦還鄉(xiāng)所著《大風歌》而興建，位于徐州沛縣縣城中心漢城公園內(nèi)，為“沛縣古八景”之一?！冻醵杉穼Ω栾L臺做了詳細記載：“臺門橫揭歌風臺三大字，臺中央安牌，牌書以漢高祖皇帝位六字。臺前有琉璃井，井畔有碑文，又高祖手敕大字書鐫于石，別記之。”策彥周良為此專作歌風臺琉璃井詩以示紀念，詩云：“苛法已蠲民氣和，升平樂入大風歌。歌臺遺響猶盈耳，豐沛雪消春漲多。湯沐邑荒無主人，苔封古井幾回春。豈知一滴琉璃碧，曾洗五年兵馬塵?！薄冻醵杉分校€簡略記載了《漢高祖手敕太子書》的主要內(nèi)容。嘉靖十九年(1540)六月二十六日，回程抵達沛縣泗亭驛，策周彥良又會同正使大光、鈞云再次上岸，重訪歌風臺?！对俣杉酚涊d嘉靖二十八年(1549)六月二十四日，策周彥良在第三次抵達沛縣泗亭驛后，再次游覽歌風臺。

嘉靖十九年(1540)六月二十八日，策彥周良一行回程經(jīng)過徐州境山。境山，又稱“井山”，位于徐州西北25公里的蘇、魯?shù)亟缃唤Y(jié)處，海拔76米，現(xiàn)屬銅山縣柳泉鄉(xiāng)。境山附近的梁境閘是船入淮海地區(qū)的第一道關(guān)口。當時每過一閘，要等候船隊成幫，方可通過。境山就成為船夫商賈漕運官員停步歇腳，官方查檢貨物、征稅納賦的地方，因而古人稱此處為“淮海第一關(guān)”。境山西麓建有大云禪寺，洪武十五年(1382)，僧高峻重建。據(jù)碑文記載寺廟由山門、大殿、鐘樓、鼓樓等建筑組成，至今仍可發(fā)現(xiàn)石獅、龜座、雕龍碑額等遺存。在其《初渡集》中，策彥周良對大云禪寺也做了記載：“所歷過有境山，山下有寺，佳景可愛，旁門楣以‘大云禪寺’四大字。”

嘉靖二十八年(1549)六月十七日，策彥周良第三次經(jīng)過徐州，先后游覽了徐州臥佛寺、石佛寺、鐵佛寺、漢高祖廟等名勝古跡?！对俣杉酚涊d：“十七日，卯刻開船，午時，著彭城驛。即刻，同副使鈞云上岸，經(jīng)浮橋入城里，游臥佛、石佛、鐵佛三寺?！辈咧軓┝既氤撬?jīng)過的浮橋，即“弘濟橋”。弘濟橋在徐州城東門外，建于明嘉靖年間。嘉靖二十六年(1547)，鑒于“州城北有浮橋二（萬會橋、云集橋），驛站、漕運府署都設在城東門外夾河洲，進城辦事往來不便等原因，徙萬會橋舟于東門外，因“其功甚弘，其利甚濟”，改名為“弘濟橋”。徐州城南五里廣運倉東有漢高祖廟，嘉靖《徐州志》記載：“永樂間，耆民梁聚等建。正統(tǒng)間，知州楊秘；成化間，監(jiān)儲監(jiān)丞馬敬繼修。正德間，復圮，戶部主事王遵重修?！薄笆巳?，與副使鈞云、慈眼以下同上岸，詣漢高祖廟?！?/p>

明代以前的徐州是兩漢名城、南北咽喉，明代運河的流經(jīng)使得徐州既是河漕重地，又是經(jīng)濟繁榮、文化發(fā)達的商業(yè)都會。策彥周良使團先后三次經(jīng)過徐州，共在徐州境內(nèi)停留達37天。徐州的歷史文化和風土人情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其留下的有關(guān)徐州運河和城市景觀的記載，在為我們展現(xiàn)明代中后期徐州社會風情的同時，也為研究徐州運河史和城市史提供了重要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