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乙硯李曉輝
嚴重超員載客犯罪的立法完善
文◎夏乙硯*李曉輝*
目前我國法律法規(guī)沒有對“嚴重超過額定乘員載客”的定罪量刑標準作出明確規(guī)定。嚴重超員載客犯罪行為定罪量刑標準的不確定,違背了罪刑法定原則,違反了罪刑相適應原則,不符合刑法謙抑性要求。在司法實踐中,應該將此類行為定罪量刑的標準予以具體量化,以更好地打擊此類犯罪。
嚴重超員入刑標準必要性
自追逐競駛及醉酒駕駛機動車的行為被規(guī)定為危險駕駛罪后,《刑法修正案(九)》又將從事校車業(yè)務、旅客運輸嚴重超員或嚴重超速的行為也規(guī)定為犯罪,適用刑法予以處罰。
目前,我國法律法規(guī)并未對“嚴重超過額定乘員”作出明確規(guī)定,究竟超載多少人抑或超過額定乘員多少百分比即可入刑,對該類犯罪如何量刑,尚無統(tǒng)一標準。從文理分析,可將“嚴重超過額定乘員載客”分為“嚴重”和“超過額定乘員載客”兩個層面來理解。超過額定乘員載客比較容易理解,是指“客貨運機動車實際載人數(shù)(包括駕駛室和車廂里的載人總數(shù))超過行駛證核定的總載人數(shù)”,[1]但如何理解“嚴重”,暫無定論。
(一)定罪標準不一
《刑法修正案(九)》規(guī)定:“在道路上駕駛機動車,有下列情形之一的,處拘役,并處罰金:(一)追逐競駛,情節(jié)惡劣的;(二)醉酒駕駛機動車的;(三)從事校車業(yè)務或者旅客運輸,嚴重超過額定乘員載客,或者嚴重超過規(guī)定時速行駛的;(四)違反危險化學品安全管理規(guī)定運輸危險化學品,危及公共安全的。機動車所有人、管理人對前款第三項、第四項行為負有直接責任的,依照前款的規(guī)定處罰?!弊栽摋l文生效實施以來,各地公安機關積極查處嚴重超員駕駛違法犯罪行為,對構成犯罪的立案偵查并移送審查起訴,多地法院對涉嫌嚴重超員類危險駕駛案件作出了有罪判決。根據(jù)載客超過額定乘員的百分比,筆者按照超員比例多少將各地法院作出有罪判決的超員危險駕駛案件分為了三類:
第一類是載客超過額定乘員數(shù)20%被依法判處刑罰的。如江蘇省泗洪法院在2016年3月對一起涉嫌超員駕駛的危險駕駛案件,依法判處駕駛員李某拘役一個月,并處罰金2000元。經查,2015年12月9日上午7時許,李某駕駛大型普通客車,從南京出發(fā),駛往泗洪縣方向。當日上午11時許,該客車在泗洪南收費站出口處被民警查獲。經核查,該車載客超過額定乘員27%。
第二類是載客超過額定乘員數(shù)50%被依法判處刑罰的。如湖北省公安縣法院在2016年4月以危險駕駛罪判處駕駛員白某拘役一個月,并處罰金2000元。經查,2016年2月23日,白某駕駛大型臥鋪客車從湖南省常德市駛往江蘇省南京市,沿途陸續(xù)攬客,行駛至荊州長江大橋時被高速交警查獲。通過核查,證實該車核載38人,實載60人,超過額定載客乘員55%。
第三類是載客超過額定乘員數(shù)100%被依法判處刑罰的。貴州省貴定縣法院依法對一起超員122%的被告人閔某以危險駕駛罪判處拘役3個月,并處罰金5000元。2015年12月9日9時許,閔某駕駛的農村客運車載客從貴定縣云霧鎮(zhèn)往龍里縣羊場鎮(zhèn)行駛,后被執(zhí)法人員查獲。經查,該車核載9人,實載20人。
(二)量刑標準不一
目前我國《刑法》規(guī)定危險駕駛罪的法定刑為拘役并處罰金。但綜合全國各地對嚴重超員駕駛的司法審判實踐來看,拘役時間長短及罰金數(shù)額的多少均存在極大的不確定性,各地判例有較大差異。有的法院偏重于自由刑的處罰,例如河北省武邑縣法院以危險駕駛罪判處被告人白某拘役4個月,并處罰金2000元。2015年11月18日16時許,白某駕駛小型普通客車,拉載26名小學生放學回家,途中被交警查獲。經查,該車核載6人,實載26人,超員20人,且白某的駕駛證逾期未檢。有的法院偏重于罰金刑的適用,例如湖南省茶陵縣人民法院以危險駕駛罪判處被告人譚某拘役二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二萬元。2015年12月的一天,譚某無駕駛證駕駛中型客車,搭載學生從茶陵某中學出發(fā)駛往腰陂鎮(zhèn)某村,途中被交通局執(zhí)法人員檢查,經查,該車核載18人,實載50人,超員32人。少數(shù)法院偏重于緩刑的適用,例如河南省新野縣法院即審理了一起危險駕駛罪案件,犯罪人侯某因駕駛的中型普通客車超73%被依法判處拘役三個月,緩刑六個月,并處罰金三千元。
在嚴重超員駕駛屢禁不止的現(xiàn)實下,雖然通過立法將此類行為歸為犯罪,但只有明確本罪定罪處罰的標準,才能更好地貫徹罪刑法定原則和罪刑相適應原則,更符合刑法謙抑性的要求。
(一)是貫徹罪刑法定原則的重要體現(xiàn)
我國《刑法》第3條規(guī)定了罪刑法定原則。罪刑法定原則的基本內容應該包含以下幾個方面:其一,法定化,即犯罪和刑罰必須事先由法律作出明文規(guī)定,不允許司法人員自由擅斷,也不允許司法人員用以后頒布的法律懲罰以前的行為。其二,實定化,即對什么行為是犯罪以及犯罪所產生的具體法律后果,都必須作出實體化的規(guī)定。其三,明確化,即刑法條文必須用清晰的文字表述確切的意思,不得含糊其辭或模棱兩可。”[2]
“嚴重超員駕駛”類危險駕駛案件定罪量刑標準不明確,一方面極易導致司法尺度不宜把握,從而使得司法人員對事實認定與刑罰輕重的自由裁量權過大,罪與非罪的界限不清,罪輕與罪重的處罰過于隨意,最終可能違背罪刑法定原則;另一方面,極易讓普通民眾產生誤解,認為雖然法律規(guī)定了從事校車業(yè)務或旅客運輸嚴重超員可能構成犯罪,但法律未明文規(guī)定超員多少應當判處刑罰,并據(jù)此認為“法無明文規(guī)定不為罪”,為追求最大經濟效益抱有僥幸心理而以身試法。
(二)是落實罪刑相適應原則的必然要求
我國《刑法》第5條規(guī)定了罪刑相適應原則。該原則要求犯罪分子所受到的刑罰懲罰應當與其所犯的罪行及其所應當承擔的刑事責任相適應,即罪刑相適應、責刑相適應,應落實無罪不罰、輕罪輕罰、重罪重罰、一罪一罰、數(shù)罪并罰、罰當其罪?!皣乐爻瑔T載客”行為一旦入罪,則面臨如何適用刑罰的問題,雖然其法定刑為拘役并處罰金,但拘役的幅度、罰金的數(shù)額均需根據(jù)具體罪行的輕重來確定。若沒有具體的量化標準,則無法實現(xiàn)罪刑相適應原則的要求。
(三)是體現(xiàn)刑法謙抑性的有效途徑
我國有學者認為:“刑法的謙抑性,是指立法者應當力求以最小的支出——少用甚至不用刑罰(而用其他刑罰替代措施),獲取最大的社會效益——有效地預防和控制犯罪?!保?]若將“嚴重超員載客”違法行為入刑,卻不明確對該類行為的定罪量刑標準,勢必會造成行政處罰與刑事處罰的濫用:對本可依據(jù)相關行政法律法規(guī)處罰的行為適用刑法條文予以處罰,而對于應追究刑責的行為卻以行政處罰予以替代,這種選擇性執(zhí)法不僅無法有效打擊嚴重超員駕駛行為,更有可能滋生貪污腐敗、濫用職權等違法犯罪行為。
因此,為更好的貫徹刑法謙抑性的要求,可通過司法解釋來確定超員百分比或超員人數(shù)的多少便達到“嚴重超員駕駛”行為入刑的標準,有效銜接行政處罰和刑事處罰這兩種手段共同治理嚴重超員駕駛行為。對尚未達到入刑標準的超員駕駛違法行為,應該充分利用《道路安全交通法》等行政法律法規(guī),通過警告、罰款等方式依法追究行為人的行政責任,為行政處罰提供一定的空間與幅度;對于已經達到入刑量化標準的超員駕駛行為,則應嚴格依照《刑法》相關規(guī)定立案查處并追究刑事責任。
(一)結合相關行政法規(guī)確定“嚴重超員”定罪入刑標準
《刑法修正案(九)》頒布實施前,對超員駕駛的處罰一般是依據(jù)《道路交通安全法》及公安部第111號令的相關規(guī)定,處以罰款并記分。這些行政法律法規(guī)基本是針對超載人數(shù)是否分別達到或超過20%、50%、100%做出的規(guī)定。
公安部于2015年10月制定的《嚴重超員、嚴重超速危險駕駛刑事案件立案標準(試行)》,就根據(jù)從事旅客運輸?shù)牟煌囆蛠泶_定“嚴重超員”駕駛的入刑標準:對于大型載客汽車,載客超過額定乘員50%以上或者超過額定成員15人以上的即可立案;對于中型載客汽車,載客超過額定乘員80%以上或者超過額定成員10人以上的即可立案;對于駕駛小型、微型載客汽車,載客超過額定乘員100%以上或者超過額定成員7人以上的即可立案。
經過多年的行政執(zhí)法實踐,嚴重超員駕駛現(xiàn)象雖有所減少,但并未得到根本遏制,因超員駕駛造成的重大人員傷亡交通事故屢見不鮮。我們認為,可以結合相關行政法律法規(guī)的規(guī)定來明確“嚴重超員駕駛”的定罪處罰標準,適當參考20%、50%、100%等超員比例,并結合公安部試行的針對超員駕駛刑事立案標準和行為的社會危害性來確定具體的定罪標準。具體定罪標準的確定,應該體現(xiàn)出行政處罰與刑事處罰的差異性,并通過不同的處罰方式明確行政違法行為與刑事犯罪行為的本質區(qū)別。
(二)結合“嚴重超員”的社會危害性等因素確定量刑標準
對嚴重超員類的危險駕駛罪量刑應規(guī)范化,具體的規(guī)范標準應重點結合行為的社會危害性來確定。道路交通安全風險關乎道路交通參與者的生命財產安全,具有不可逆性、公共性,其危害的是不特定、多數(shù)人的安全。要把道路交通安全風險上升到刑法的評價范圍,這種風險必須要達到一定的程度。在確定這種程度時,“立法者根據(jù)一般社會生活經驗就能推定具有發(fā)生嚴重后果的可能性,而不在于是否實際造成嚴重后果或者是否具有具體的危險緊迫性。”[4]
超員駕駛的行為人在實施這一行為時,往往將自己與他人的人身財產安全置于不顧或自信可以避免危險的發(fā)生,使得公共安全被置于危險可能性中。在對“嚴重超員載客”類危險駕駛行為量刑時,應該根據(jù)這種危險可能性的大小來確定量刑的輕重:社會危害性相對較大的,可在法定刑范圍內適當從重處罰;社會危害性相對較小的,則可在法定刑范圍內適當從輕處罰。不同類型的營運車輛對社會的危險性各不相同,大型載客汽車、中型載客汽車和小型載客汽車對駕駛員的準駕要求亦不一樣。以大型載客汽車超員駕駛與正常駕駛行為為例,在同樣的道路條件、交通環(huán)境下,超員駕駛無疑使車輛的慣性加大、制動距離延長,特別是嚴重超員駕駛的車輛,在采取制動措施時,更容易導致車輛失控,出現(xiàn)打滑、側翻、起火等緊急狀況,不僅對車輛本身有極大危險,也極易造成其他道路交通參與者的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
另外,還應結合本地區(qū)的經濟發(fā)展水平等因素進行綜合考量后確定量刑標準。在經濟發(fā)達地區(qū),可適當提高罰金刑的使用標準。另外,對于已經通過行政罰款對嚴重超員駕駛行為處罰的,在確定罰金刑時可考慮是否折抵或適當降低罰金數(shù)額。
(三)未取得營運資質的駕駛人員應認定為超員駕駛類犯罪主體
根據(jù)我國《道路運輸條例》的相關規(guī)定,從事旅客運輸業(yè)務需要取得經營許可,客運經營者應當持道路運輸經營許可證并依法向工商行政管理機關辦理有關登記手續(xù)。除此之外,條例還對從事旅客運輸?shù)鸟{駛人員資格作了具體規(guī)定。
實踐中,對于已經取得經營許可并辦理相關登記手續(xù)的從事旅客運輸業(yè)務的駕駛員,毫無疑問可以適用《刑法修正案(九)》中的超員駕駛入刑條文。但對于尚未取得經營許可、實際從事旅客運輸?shù)鸟{駛人,若實施嚴重超員駕駛行為,該如何適用法律呢?如滴滴專車、面包車載客等運營主體,雖未取得旅客運輸經營資格但實際從事旅客運輸業(yè)務,是否可以適用相關條文入罪并追究駕駛人的刑事責任呢?
我們認為,對“從事旅客運輸”的主體資格應從廣義的角度來理解,結合立法目的、行為的危害性來實際考量,未取得旅客運輸資質但實施嚴重超員駕駛行為的,應該依法追究行為人危險駕駛的刑事責任。對于乘坐人數(shù)小于9人的滴滴專車、微型面包車等私家車(一般是小型轎車)從事旅客運輸?shù)?,可以參考適用公安部對小型載客汽車超員100%或超員7人以上即可立案偵查的標準;對于乘坐人數(shù)大于9人的私家車從事旅客運輸?shù)?,可以參考適用超員80%以上或超員10人以上的立案偵查標準。
綜上所述,結合相關行政法律法規(guī)的規(guī)定,根據(jù)不同車型、不同的社會危險性確定具體的定罪量刑處罰標準,有助于嚴格區(qū)分罪與非罪,符合罪刑相適應的要求,也是對刑法謙抑性的實踐。
注釋:
[1]聶早早:《論嚴重“四超”入刑的動因及可能》,載《學術論壇》2013年第1期。
[2]劉憲權:《論罪刑法定原則的內容及其基本精神》,載《法學》2006年第12期。
[3]陳興良:《刑法謙抑的價值蘊含》,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58頁。
[4]丁學文:《論道路交通風險的刑法應對——兼論危險駕駛罪新動態(tài)》,載《武漢交通職業(yè)學院學報》2015年第2期。
*湖北省荊州市公安縣人民檢察院[434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