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勛
大暑過東京,都市里人多樓高,更顯燠熱。我沒有在此停留,而是轉往高崎,搭上支線小火車,一站一站慢慢沿利根川北行,大約兩小時后到群馬縣的水上小鎮(zhèn)。
在這一站一站??康闹Ь€火車上,乘客多是當?shù)鼐用?,彼此見面都會禮貌招呼:“早安!”“日安!”月臺上,穿灰藍制服的站務員在發(fā)車前脫下帽子,向即將開遠的列車深深鞠躬,灰白頭發(fā)的身影在慢速中遠去,像是持續(xù)三十年以上沒被遺忘的儀式?;疖嚱涍^的村鎮(zhèn),雖然被有些人遺忘了,但都踏實而簡樸。從車窗看出去,村鎮(zhèn)依靠河岸,多是幾戶人家自成一個社區(qū)。
水上已是支線火車接近終點的地方,再往前就是日本著名山岳谷川岳的登山口。此山是著名的風景區(qū),有名的草津溫泉也在附近。
水上到處都是水聲,整個小鎮(zhèn)跨在峽谷兩側,走到哪里都有淙淙的泉水聲。我住的飯店也建在峽谷岸邊磐石上,躺在房間榻榻米上,或泡在溫泉里,也一樣能感受水聲的豐沛充盈。長風從峽谷里隨水而來,大暑前后,完全沒有了燥熱和燠悶。
午后一場急雨,讓溪谷一夜川流洶涌,好像許多說不完的心事紛至沓來。水上有著名的諏訪峽峽谷,河床是一整塊巖磐,是被水雕鏤侵蝕而成的。利根川發(fā)源于大水上山,經過奧利根湖,水勢盛大,不斷向下切割巖磐,很像太魯閣大山被塔次基里溪侵蝕的樣子。峽谷兩側看得見溪水在高水位時留下的水痕,堅硬的巖磐上記錄了水如何沖擊、侵蝕、擺蕩,如何回旋、婉轉、淘洗的樣子。所有水流的歲月都被刻在巖石上,像一條河川在峽谷里述說它上億年來的愛恨故事。
(摘自《舍得,舍不得》湖南美術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