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劍釗
(長春廣播電視臺,吉林 長春 130012)
論紀錄片與真實性的剝離
周劍釗
(長春廣播電視臺,吉林 長春 130012)
隨著20世紀以來認識論的審美化,人們對紀錄片的真實性作出了反思,逐漸消解了對紀錄片之真實性的信念。在當代媒介和技術語境下,如何達到人的“現(xiàn)實的實現(xiàn)”,成了紀錄片不可回避的主題。
紀錄片;真實性;再現(xiàn);語言符號
針對紀錄片的定義被一次一次的反復修改,直到有人將紀錄片定義為“關于(About)真實生活”的時候,[1]我們猛然發(fā)現(xiàn),這一描述中的“真實”僅限于材料性——紀錄片甚至不是透視真實生活的窗口,而僅僅是真實生活的肖像畫,它把現(xiàn)實當成未加工的原材料,用以表達藝術家和技術人員的意圖。如此說來,紀錄片連“再現(xiàn)”真實也談不上了。
羅伯特·弗拉哈迪在《北方的那努克》(1922)中刻意安排了一個獵捕海豹的場景,這一“偽造”的細節(jié)幾乎成了紀錄片歷史上反復被提及的話題,即使是那些心胸寬廣的評論家,在談論這一細節(jié)時,也往往會抱有“白璧微瑕”之嘆,如羅伯特·考爾克在《電影、形式與文化》中說:在影片最知名的某些段落,我們看到那努克的捕魚過程(他用牙齒來咬死魚),以及他捕到一只海象和一只海豹的過程。其中,后一個事件是偽造的,因為弗拉哈迪在冰下放了一只死海豹。然而這段制造出來的歷史,并沒有抹殺這個段落的力量和影片總體的對真實度的呈現(xiàn)。[2]
在這段充滿了辯證意味的辯護中,我們看到,“偽造”這種批判色彩強烈的指控,先是被轉(zhuǎn)換成“制造出來的歷史”,然后又與影片整體性的“真實度”聯(lián)系起來。此種思考的邏輯,自然而然會令讀者想到亞里士多德關于詩和歷史的著名論斷——詩比歷史更真實。亞里士多德在《詩學》中曾說:“寫詩這種活動比寫歷史更富于哲學意味,更被嚴肅的對待;因為詩所描繪的事件帶有普遍性,歷史則敘述個別的事?!保?]亞里士多德的這一論斷是出于對“真實”和“普遍性”的哲學思考,而如何再現(xiàn)“真實”和“普遍性”,則屬于一個美學話題。對《北方的那努克》中“偽造”那努克捕獵海豹場景的判斷,與其說是有關紀錄片的認識論意義上的討論,毋寧說是一種對紀錄片美學的思考,即便從折中的角度來看,也是一種認識論的審美化。
事實上,早期紀錄片有關原始民族生活風情、異域風物景觀的表現(xiàn),縱然秉持了客觀、真實的制作態(tài)度,但對于制作者和觀眾來說,都不可避免地籠罩著一層美學的迷霧。例如,弗拉哈迪對原始民族、野蠻景觀、粗糲生活的再現(xiàn),就其取材本身而言,皆是“文明社會”所極為陌生的主題;吉加·維爾托夫的《電影真理報》系列,雖然取材于工業(yè)文明社會中的熟悉場景,但它對這些場景的再現(xiàn),卻運用了一種陌生化的手段,比如把面包還原到麥田中,反向呈現(xiàn)人類的日常生活;佩爾·洛倫茨在20世紀30年代所拍攝的《開墾平原的犁》和《大河》中對電影蒙太奇技術的運用,以及影片構(gòu)圖和剪輯中所呈現(xiàn)出的與表現(xiàn)對象相一致、富于變化的節(jié)奏感,等等。這些紀錄片歷史上的大師及其扛鼎之作,雖然都致力于呈現(xiàn)真實,但無一不將其關注重心轉(zhuǎn)向了“如何呈現(xiàn)真實”上。這樣,紀錄片所承擔的認識論使命,便不期而然地轉(zhuǎn)換成了一個美學任務:再現(xiàn)或表現(xiàn)。“真實”并沒有被取締,而是被高高地懸置起來。
而20世紀中期以來興起的作者紀錄片和新浪潮電影,無疑加劇了這種認識論的審美化進程。在作者紀錄片中,早期紀錄片如弗拉哈迪等人所運用的參與式攝影策略被拋棄,個人的認識、思考和表達變得愈加重要,電影鏡頭的隱喻、象征、暗示等符號化運用與之俱增。阿蘭·雷乃的《夜與霧》在鏡頭掠過集中營的斷壁殘垣時,解說者說:“如何發(fā)掘這些集中營所殘留下來的現(xiàn)實?”[4]這一追問實際上代表了作者紀錄片創(chuàng)作群體的堅定信念:日常生活、現(xiàn)實世界并非如其所是地自動呈現(xiàn);電影作為一種呈現(xiàn)現(xiàn)實的方式,也不像巴贊所歡呼的那樣完美無缺,后者的真正價值在于從現(xiàn)實的碎片化場景中捕捉到那些有意義的、能夠引發(fā)人們思考和追問的部分,并把它們進行加工和重組,進而探求隱藏在鏡頭和圖像背后的真實性。而對于后起的直接電影創(chuàng)作者來說,他們雖然強烈反對作者電影操控的方式,但這種“不操控”,實質(zhì)上也是操控,因為他們也不認為鏡頭所呈現(xiàn)出的“真實的場景”就是最后的真實,而不過是觀察、通達真實的一條捷徑罷了。如美國直接電影的旗手理查德·利科克在接受一次訪談時曾說,他主張“未經(jīng)操控的電影”,旨在“通過觀察事件如何真實地發(fā)生,從而發(fā)掘出我們社會的一些重要方面,而不是拍攝人們想當然認為的事情應該如何發(fā)生的社會影像”。[4]在這種觀念中,“真實地發(fā)生”的社會事件,實質(zhì)上被看成是一種“社會語言”或“符號”,利科克試圖直接記錄社會的語言(符號)來分析社會本身;而作者電影則是將鏡頭和電影當成語言(符號),來展現(xiàn)自我對社會的思考。就此而言,在把電影、紀錄片看做是語言(符號)這一點上,二者達成了默契。
至此,紀錄片與真實的距離被拉開,紀錄片不再被看做是對真實的再現(xiàn),而成了一種獨特的語言符號。順勢而興起的電影語言學研究從理論上確認了這一信念,法國電影理論家讓·米特里在《電影美學與心理學》中說:“再現(xiàn)形式成為它所再現(xiàn)的事物的某種具體符號(信號),同時,又是‘凝聚了’被再現(xiàn)的現(xiàn)實的一切潛在特征和‘一切存在潛能’的相似體。”[5]如此,攝影技術的進步所帶來的影像在一個世紀前所獲得的那種“其他任何方式都無法替代”的“確定性”終于被打破了。
[1] Patricia Aufderheide . Documentary Film: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M] . 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7:2.
[2] 考克爾(美).電影、形式與文化(第3版)[M].董舒,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296-297.
[3]亞里士多德(古希臘).詩學[M].羅念生,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29.
[4] 波德維爾(美),湯普森.世界電影史(第2版)[M].范倍,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624,629.
[5] 李恒基,楊遠嬰.外國電影理論文選[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5: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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