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an Lee,英國插畫大師,出生于1947年,曾為諸多文學經(jīng)典作品創(chuàng)作插圖,以《伊利亞特》獲得英國童書最高榮譽格林納威獎,以《霍比特人》獲得世界奇幻大會年度最佳藝術(shù)家獎,憑借為電影《指環(huán)王》做出的貢獻,榮獲2004年奧斯卡最佳藝術(shù)指導獎。2015年出版中文素描集《紙上中洲》。
插畫師Alan Lee說自己從來都不是一個時髦的人。他出生在英國倫敦,卻總覺得自己“像是鄉(xiāng)下來的”,應該離熱鬧遠一點,于是在1975年—他28歲的時候離開了倫敦。
他是在那個時候開始畫畫的,他必須保證河流、樹木的樣子時刻出現(xiàn)在腦海當中,而倫敦盡管也有很多公園,卻并不是讓人喜歡的樣子。于是,搬家成為一種職業(yè)的需要。他去了英國南部海邊的達特摩爾(Dartmoor)。莽莽的森林從高山的草甸區(qū)綿延下來,天空被枝葉交疊,林中幽暗并且潮濕,苔蘚和菌菇都在瘋狂地生長。他瞬間被迷住了,自然給予了他一種“難以置信的啟示”,在達特摩爾,他“找到了所有想要畫的東西”。
Alan Lee現(xiàn)在住在那片森林旁邊的村子,村里只有1600位居民,大多都是作家、畫家或者音樂家,所以“既安靜又有點活潑”。他不是合群的人,平日都是一個人,深居簡出,獨愛家門前的河流。大約每周有四五天的時間,他都會獨自沿著河流行走、觀察。他把河流比喻成一個小動物:它的名字叫做特恩(River Tiegn),它從達特摩爾流過來的時候水流還很急,并形成了一些小而可愛的瀑布,而當它慌慌張張地奔馳到Alan Lee的門前時,則變得平靜許多,有一點安靜和怯懦,然后,它再不緊不慢地匯入到大海當中。
他覺得自己很幸運。1988年,在受邀為托爾金(J.R.R. Tolkien)的著作《魔戒》(The Lord of the Rings)(注:在中國,原著譯為《魔戒》,改編電影譯為《指環(huán)王》)制作插畫時,他無一例外地將自己生活的點滴畫了進去。他坦率地表示更愿意“讓風景居于率先統(tǒng)領的地位”,因為他覺得托爾金那些描寫樹木和森林的段落,“其感染力似乎就更強”。譬如搭建于樹頂?shù)木`居所,夏爾國邊界處扭結(jié)的樹木,通往魔都路上的濕潤的山麓,都似乎與他的真實生活環(huán)境發(fā)生著一絲一縷的聯(lián)系。更明顯的是,出現(xiàn)在米那斯提力斯、埃多拉斯等肅穆場景中矗立的尖塔,分明就是達特摩爾的森林中葉子都落光了卻依然挺拔的胡楊。
托爾金的兒子克里斯托弗先生(Christophe Tolkien)很中意Alan Lee的表達方式,他說非常喜歡看到把人物和風景畫到一起,這區(qū)別于傳統(tǒng)意義上單純呈現(xiàn)人物的方法。Alan Lee確實在有意無意地和史詩中的英雄保持一段距離。他總是把人物畫得小到難以辨清——“專注于營造氛圍,而不關(guān)注于動作”。有時他則干脆自嘲“我只是喜歡畫風景”,“筆下的樹木都比我畫的人物更有活力”。
“畫樹木和畫人物一樣,但又有延展與彎曲的無限可能”,Alan Lee說,樹木的閱歷就“記錄在每一處瘢痕與參差當中”。他的寓所窗外沒有一望無際的遼闊景色,而是庭院里的樺樹、山毛櫸樹、栗子樹和灌木。有時候,樹的枝椏差不多都長到了窗戶跟前,他也不以為意。在沒有截稿期限的日子里,他都坐在自己的庭院里,呆望著樹和樹上的鳥,享受美麗的景色。他過分癡迷于樹木,時?;孟胫约嚎梢园延械臉浞N到家里的院子中。
這或許和他早年在倫敦市郊的墓園中做園丁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那時他就總是獨自一人,每天和花草樹木打交道。他也是在那個時候開始閱讀《魔戒》,托爾金創(chuàng)造的遼闊世界深深地吸引了他,而更加讓他激動的是,即使小說中的主人公們完成使命、踏上歸程,那個遼闊的世界仍然長久地留存著。
后來,他學習了三年美術(shù),堅定地認為繪畫才是他的終身職業(yè)。他通過大量的閱讀來調(diào)動自己的想象力,搜刮了家門口兩座圖書館里所有的神話和傳奇故事,譬如那些流傳在凱爾特、威爾士和愛爾蘭的神話傳說,以及希臘神話。他一直保持著閱讀的習慣,在后來受邀擔任電影《指環(huán)王》的藝術(shù)指導時,他還想方設法地讀完了中國神話《西游記》,驚喜地發(fā)現(xiàn)護戒使者的故事和唐僧西天取經(jīng)的典故有點相像。
事實上,Alan Lee在各個國家的神話系統(tǒng)里都發(fā)現(xiàn)了很大的相似性。“這不可能是巧合”,他覺得這說明了“人類本性其實是有共性的”。而就算他沉迷于脫離現(xiàn)實的奇幻作品,卻堅定地認為這些故事“越是奇異的話,環(huán)境就越要真實”,因為與一個故事產(chǎn)生共鳴,一定是與故事中的人物和環(huán)境產(chǎn)生共鳴。因此,他無法愛上那些發(fā)生在另一個星球的故事,“在一個異世界,我根本不知道從何而起,從何開始工作,”他這么解釋。
Alan Lee現(xiàn)在的家很別致。磚石取材自當?shù)?,有一種銀灰色的光澤。室內(nèi)的墻壁掛滿了水彩畫樣和素描草圖,書房的架子上碼放著他多年來積累的黑色素描本,有一間小屋是專門用來打印和掃描畫作的,里頭放著一臺蝕刻打印機。在房子后面,還有一座兩層高的工作室,帶有很大的兩扇玻璃天窗。平時工作時,他就在兩棟建筑之間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他的創(chuàng)作大多是“閉門造車”。他一直獨居,偶爾女兒會到他的院子里制作軟陶,有時他也能聽到鄰居在閑談和演奏樂器。不過他不常把作品和周圍的人分享。完成一幅畫,他就開始掃描、打包,然后投身到下一幅畫的創(chuàng)作中。只有極少的朋友因為機緣巧合的拜訪才見識了他的創(chuàng)作過程。
《魔戒》的文本太過豐富,有意思的段落俯拾即是,讓他自己決定畫什么,他“只會不知所措”。于是,他隨機決定了自己該畫哪些場景的插畫,以此來逃避決定全書最精彩的50處情節(jié)是什么。這也制造了遺憾.他錯過了自己非常想畫的內(nèi)容,多少有點令人沮喪,比如多阿姆洛斯親王率領全副武裝的騎士,擎著鮮亮的旗幟出場。
Alan Lee將這歸結(jié)于自己性格的局限,“可以說是缺乏將夢想變成野心,進而變?yōu)槭聦嵉囊庵荆矚g修飾一時興起的念頭,而不是進行更廣泛的探索?!彼f自己不愿成為甘道夫那樣的人物,因為“要承擔太多責任了”。2015年9月他來到北京參加書展,出版社的編輯陪他到長城觀光,他遠遠地望見那是一段很長的路,就立刻決定留在原地,從下向上欣賞高處的烽火臺和連綿的山巒。他比較想做《魔戒》里的精靈,擁有輕盈的身軀和美好的容顏,生活在童話般與世隔絕的森林當中,彈琴、讀詩、穿林而過,享受長壽的、曼妙的、清澈的生活。
他太喜歡做白日夢(Day-dreaming),這是他與自己對話的方式,并認為這有助于刺激創(chuàng)作的靈感。在河邊散步的時候,他會讓不同的故事情節(jié)無序地在腦中環(huán)繞;在和鄰居聊天時,談論任何振奮人心的詞句,他的思緒馬上就飄到很遠之處。在中國旅程中,他也總是這樣。他到訪上海、北京和杭州,每天都處在工作人員和讀者的包圍當中,于是他開始假想自己被設置在類似《愛麗絲夢游仙境》那樣一個瘋狂的地方,哪怕是行走在上海的街頭,他被悄無聲息竄出來的電動車嚇了一跳,也會馬上幻想,“啊,自己被一個神經(jīng)病撂倒了”。
這些小規(guī)模的自娛自樂為他的創(chuàng)作樹立了極大的信念。英國的藝術(shù)評論家泰里·溫德林(Terri Windling)評論Alan Lee的作品是“直覺式的,流淌著想象力,但其根基仍建立在現(xiàn)實當中:風景、歷史和往昔的藝術(shù)作品。”他說自己是“偶爾的雄心萬丈,但更多時候孤立無援”。他十分喜歡自己的一幅插畫,他在其中融入了很多自己居住環(huán)境的細節(jié),譬如門口的臺階、房頂?shù)臒焽?。那幅畫畫的是比爾博在袋底洞門口駐足—那是甘道夫作為不速之客到來之前,比爾博的世界還沒被搞得天翻地覆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