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天泉
(寶雞日報社 信息部,陜西寶雞 721000)
【文學藝術研究】
從《周禮》再看《老關中》的文史價值
宋天泉
(寶雞日報社 信息部,陜西寶雞 721000)
眾所周知,中華文明濫觴于關中,且以認識自然、利用自然、改造自然為開路先鋒。然而,諸多史學家、文學家卻本末倒置,輕易淡忘甚至刻意剔除,割裂了《周禮》《史記》等典籍重大發(fā)明創(chuàng)造的作用與價值,反而任意給輝煌的文明史冊扣上了“重農(nóng)輕商”“重文輕技”等帽子。而《老關中》反其道行之,上溯炎黃,遠追周秦,用18個篇章重拾能工巧匠、鄉(xiāng)風民俗之精華,以粗俗再現(xiàn)開天之宏大,以卑賤還原來路之艱辛,多角度深層次勾畫出了一幅回歸文明的“本源圖”,進而將兩個文明有機結合起來,使得傳統(tǒng)文化更富完整性與現(xiàn)場感。以《周禮》為佐證,使人們更好地理解民族的創(chuàng)業(yè)史以及《老關中》的無盡鄉(xiāng)愁與濟世抱負。
《周禮》;《老關中》;文史價值
呂向陽新近出版的長篇散文集《老關中》,如一石激起千層浪,迅速引發(fā)了全國文化界和廣大讀者對即將逝去的關中文史印痕的追憶與憂慮。
關中是中華文明的源頭與人文博物館,珍藏著無盡的創(chuàng)世之道與治國之寶。《老關中》說的是炎黃子孫戰(zhàn)天斗地、發(fā)明創(chuàng)造、立身處世的中國夢,講的是自強不息、自立自信、堅忍不拔的中國故事,奏的是中國創(chuàng)造中國制造的狂想曲。
《老關中》從澇池、窯洞、廈房、門樓等18個方面為大關中平民的生活方式追根溯源、刻石造像,堪稱一曲深沉的史詩、憂傷的情歌與骨肉離別般的挽歌?!啊独详P中》是一部沉重的創(chuàng)業(yè)史”,《老關中》是一部關中的文明史,《老關中》是一部輝煌的科技史?!盵1]“騸匠,這個幾乎被人們淡忘的眼下在鄉(xiāng)間‘少得可憐’的匠人,被他從記憶深處挖掘了出來,讓大家明白今天的文明社會就是從‘牛犁地、驢拉磨的時代’走過來的。”[2]“他用散文的方式為鄉(xiāng)野風物‘申遺’?!盵3]
按常理,《老關中》只是人們司空見慣的農(nóng)村題材,民俗題材,而不是帝王題材、戰(zhàn)爭題材,也沒有一絲曖昧緋聞,不會驚動四方,但作者卻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農(nóng)村題材、民俗題材所蘊含的天量的文史價值,于是視土若金,將圣賢與草民共貫同條并為國是,將私人住宅、公共祠堂提升為國家遺產(chǎn),將粗陋農(nóng)具、手工作坊列為文化瑰寶,將鄉(xiāng)風民俗、生活習俗擺放在文明殿堂,這就如捅破了窗戶紙,瞬即給人們展現(xiàn)出了一個充滿悠久文明與非凡智慧熏染成的嶄新畫卷。在這幅開天辟地的優(yōu)美畫卷上,人們不難發(fā)現(xiàn)上古先民以關中為圓心向四周擴展,民族繁衍至關重要的種子、草藥、火種、文字與馴獸、貿(mào)易于此萌發(fā),探索國家長治久安之道的官制、兵師、占卜、獎懲與天文、百工在此初開,為百代子孫指路的《易經(jīng)》《周禮》《詩經(jīng)》《黃帝內經(jīng)》等思想寶典從此流傳,而舉世聞名的萬里長城、千里運河與聯(lián)結歐亞的絲綢之路,皆從關中萌發(fā)。
寫大散文靠的是大眼界、大學識。在貌似零碎雜亂的事物中間提煉精華、鍛造精鋼,最能檢驗作者的人文情懷與處世抱負。一部《老關中》,盡是老掉牙的老村寨、老行當、老熟人、老規(guī)矩,如果沒有扎實的文史哲功底,很難將其與新、與美、與奇、與妙聯(lián)系在一起,讓人為之一振又扼腕嘆息的。這是“站在故鄉(xiāng)大地追尋不離鄉(xiāng)的鄉(xiāng)愁,站在更敞亮空間把脈人類大鄉(xiāng)愁,站在審美視域表達幽默的鄉(xiāng)愁”。[4]
讀罷《老關中》,人們才悟出威風神氣的帝王將相、油頭粉面的才子佳人,離開了油坊、戲樓、木匠、石匠、騸匠、樵夫等俗不可耐的營生也無計存活,什么王城帝都、樓臺亭閣、直道馳道也是一張白紙。
讀罷《老關中》,人們才想到這洋洋灑灑、土里土氣的近二十萬字,都在歌唱勞動,贊美創(chuàng)造,都在激發(fā)勇氣,頌古歌今,都在傳承思想、傳承藝術,也是將傳統(tǒng)手藝重歸傳統(tǒng)文化進而上升為國粹的一個宣言。
讀罷《老關中》,人們才更加清醒地意識到,無數(shù)底層百姓才是歷史長河的涓涓源頭、守護堤岸的層疊卵石與改朝換代的滾滾巨流。這也切合了“皇祖有訓,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寧”的古訓。
讀罷《老關中》,也讓人們無盡感嘆現(xiàn)代化城鎮(zhèn)化之風給我們帶來喜悅也帶來惆悵,許多獨具民族個性、文化符號的生活方式生產(chǎn)方式的結晶體像露水一樣消失。珍珠般的露水明天還起,斷線風箏還能重放,但五花八門的手藝斷代了就難以再生。日后,子孫們只能在屈指可數(shù)的零碎史料中考證千年古寨與萬家風物,這就如同一個老農(nóng)民死后鮮有文人為之撰寫碑文一樣尷尬無奈。
《老關中》為關中人尋根問祖、夢回故鄉(xiāng)開辟了一條羊腸小道,搭建了18個茅棚土炕瓦罐的歇息驛站,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盡管她還很簡陋,但絕不是人跡罕至、方向難辨的荒原——沿著這條路,我們就能從逝去的時空聽到老祖先的殷殷忠告,看到老祖先艱苦卓絕、鍥而不舍的偉岸風姿。
向陽不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此中奧秘的人,我們的祖先早就為子孫描繪出了《老關中》的畫景。
《老關中》是寫史的,古籍里深藏著作家最稀缺的養(yǎng)料。向陽在五車之書里披沙揀金,他的能耐是把冷冰冰的史料轉化成熱乎乎的文字,給司空見慣的草芥芝麻之類的“俗物”賦予民情、社情、神情并躍升為國家氣血的組成部分。
這本散文集像一桌文學盛宴,有《詩經(jīng)》的菜單,有《史記》的火花,有《新唐書》的油鹽醋,有《搜神記》的蔥姜蒜,有《天工開物》的鍋碗瓢,有《周禮》的刀鏟勺,更有《黃帝內經(jīng)》的總營養(yǎng)師。而在廚房、在田野、在作坊,源源不絕提供五谷果蔬、敲鼓擊磬的則是名不見經(jīng)傳的鐵匠、木匠、騸匠、窯匠、繩匠、皮匠、泥水匠、小爐匠,農(nóng)夫、樵夫、屠夫、車夫、馬夫、販夫以及樂戶、巫醫(yī)、卦師、神婆、獵人……切勿小看這些角色,他們都是被圣明的周公鄭重邀請正式排列到《周禮》盛典行列的貴人。
《老關中》如一碗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臊子面,迅即把我引向了周公制禮作樂的遙遠而輝煌的歲月。翻開《周禮》,細讀其中的《冬官考工記第六》,[5]孤陋寡聞的我原以為禮是官制,禮是祭祀,禮是刑罰,禮是鐘鼓玉食,禮是歌舞筵宴,甚至是舍本逐末、故弄玄虛的宋明理學,卻不知心細如發(fā)、心在天下的周公,專門用巨篇把百工納入了國家體制。請看,“國工”一詞比“中國”一詞更早地誕生于《冬官考工記第六》,對此,人們還有什么資格蔑視創(chuàng)造萬物的大國工匠呢?沒有國工,誰來辨識黃鐘大呂,誰來削桐制琴,誰來和泥燒陶,沒有國工,哪有萬里長城、千里運河,哪有都江堰、鄭國渠,哪有絲綢之路與鄭和七下西洋?
這也讓我憤怒——向來以“六藝”炫耀學識的國學大師們,很少有人像周公那樣把種田的、紡紗的、制車的、打矛的、造弓的、燒陶的、揉皮的行當看成國家強盛、政權鞏固必不可缺的支柱,也很少有人像孔子那樣重視彎弓射箭、揚鞭策馬,而那些吃美食、穿綢緞、坐華車、聽雅樂的文人,為了顯示自己的高貴,硬生生地斷章取義,將骨肉相連的能工巧匠毫不留情地打入了下九流。這時,我才體悟到周公“一飯三吐哺,一沐三握發(fā)”的忙碌、勤勉與政治家、軍事家卓越的智慧、寬闊的胸懷——把窮婦人、臭皮匠都看在眼里裝在心里的朝代,才可能英姿颯爽、朝氣蓬勃、所向披靡。
西周是在車與馬、弓與箭、皮與甲、絲與琴、色與畫、詩與歌中拉開戰(zhàn)幕的。在這篇記錄著見證著西周百業(yè)興旺的《冬官考工記第六》中,開篇就是“國有六職,百工與居一焉”。所謂六職,指研究討論治國辦法的王公、推行政務的士大夫、觀察材料用途并加以制作器具的百工、流通四方物產(chǎn)的商旅、種植莊稼的農(nóng)夫與加工絲麻織成衣物的婦人。在這里,周公用“國工”“智者創(chuàng)物”“天有時,地有氣,材有美,工有巧”來熱情贊頌和高度肯定大國工匠的獨特作用。
人們向往“四十余年刑錯不用”的成康之治,卻忽略了周公為打造一個繁榮富強的王朝、積攢雄厚物質力量而作出的精心設計與具體引導。西周是一個經(jīng)驗大總結、工具大發(fā)明、農(nóng)工大創(chuàng)造的時代、百業(yè)大興旺的時代。在繁忙的關中大地,僅有名有姓的大國工匠就有三十種?!胺补ツ局て?,攻金之工六,攻皮之工五,設色之工五,刮摩之工五,搏埴之工二”,木工有輪人、輿人、弓人、廬人、車人、梓人,金工有筑工氏、冶氏、鳧氏、段氏、桃氏,皮工有函人、鮑人、人、韋人、裘人,上色的有畫繢、鐘氏、筐人、人,刮摩雕琢的有玉人、櫛人、雕人、矢人、罄氏,制陶的則有陶人、旊人。這些遠古而陌生的職業(yè)工種,我們已無法一一認知,但更多的用材、形狀、尺寸、顏色、等級的標準,最佳的原材產(chǎn)地、制作氣候以及是否合法違法,都被周公以法律形式確定下來并公之于眾。
西周高舉仁政大旗,最愛的不僅是帥才太公,也深愛走卒販夫、劁豬騸羊的、修渠鋪路的。從這部最古老的手工制造工藝法典里,周公告訴人們,鄭地造的刀、宋地造的斧、吳地造的劍,如果挪到別處就不能成為精品;燕地的牛角、荊地的弩干、胡地的箭桿、吳地的銅錫,是材料中的上乘。這其中的道理,沒有俯身向下甘當小學生的姿態(tài),沒有非凡才華與改造山河的意志,是不能輕易破解的。
黃帝見飛蓬轉而發(fā)明了車。車是西周的王權的象征與治國的重器。早在鏟除殷紂時,西周就出動“戎車三百乘”。《周禮·春官宗伯第三》規(guī)定,王所乘的車(路)有五種,即玉路、金路、象路、革路、木路。王后所乘的車有五種,即重翟、厭翟、安車、翟車、輦車。王的喪車有五種,即木車、素車、藻車、車,漆車,另外,官府公事用車有五種,卿大夫、士人、庶民的出行也以車代步,可以說舉國進入了車的時代。然而,西周造車并非一人所為,輪人制作車輪,輿人制造車身,人制造車轅,畫工調配五色,金工鍛打兵器,皮匠搓合繩索。造車的講究很多,三十根輻條,象征著日月三十天環(huán)繞一周,車蓋有二十八根弓,象征著二十八星宿,車有六等,象征著人有高低貴賤。察看車的質量,最關鍵的是輪子結構堅固、經(jīng)久耐用,輪子著地面積大就不能行駛得快,輪子太高,人登上去就困難,輪子太低,馬拉著就吃力。而制造一輛車,伐木要標記出樹木的陽面與陰面,輻條泡進水里浮起的高度一定要相同,車牙要火揉、要涂漆,兩只輪子完工后也要泡在水里驗證重量相同,車廂的連接處要像樹木的枝叉一樣自然形成,車轅要順著木材的紋理彎曲且要堅韌……粗略算來,多工種合作,至少需要經(jīng)過四五百道工序才能完工。同時,圍繞著造車、配車、管車、修車以及套車駕馬、卸車解馬當為銜接緊密的一大行業(yè),這還不包括參與極其復雜、秩序森嚴的政令活動。有造車的,養(yǎng)馬的,必有開路的。西周王城里的主干道路能容下九輛車并行,環(huán)城路能容下七輛車通行,郊野大道的寬度能容下五輛車并馳。
西周奪得江山后,一面“馬放南山,刀槍入庫”,一面進入更大規(guī)模更高層次的兵器制造,以武裝王師。銅礦的開發(fā)、銅的冶煉與廣泛使用,不僅使農(nóng)具發(fā)生了革命性的進步,同時使作戰(zhàn)方式與效能發(fā)生了巨變。金工也有細致分工,筑氏制造刻削簡札的刀,冶氏制造供田獵使用的殺矢,桃氏制造劍,鳧氏制造鐘,栗氏制造量器。而制造金屬器物的工匠要嚴格執(zhí)行行業(yè)規(guī)范,一定要懂得銅占六分之五、錫占六分之一,是鑄造鐘鼎的配方,銅占五分之四、錫占五分之一,是斧斤的配方,銅占三分之一、錫占四分之一,是戈戟的配方,銅占五分之三、錫占五分之二,是刀箭的配方,銅和錫各占一半,是鏡子和陽燧的配方??梢哉f,西周在物盡其用、人盡其才上是煞費苦心的。
在進攻武器上,為了制作射程更遠、力量更大的弓箭,規(guī)定制作弓箭首先要在最合適的季節(jié)選取木材、牛角、筋、膠、絲、漆這六種材料,僅木材就按優(yōu)劣分為七等,如柘木上等,檍木、桑木、桔木、木瓜木、荊木次之,竹子最次。選取牛角要挑選顏色青白、角尖粗大、長二尺五寸且在秋天宰殺的厚牛角,不能用春天的牛角,老牛、病牛、小牛、瘦牛的都不能用。在制作過程中,春天加工牛角,夏天加工筋,秋天用絲膠合弓,隆冬上漆,再在春天上弓弦,在這整整一年中,其中的火烤、煮膠、纏絲工藝更為專業(yè)、更為神秘。還有像防御的護甲甲衣,是分別用犀牛皮、兕皮和兩層皮分別制作的,其質量標準是能保存百年、二百年、三百年,其揉制、裁剪、聯(lián)綴革片的一系列細密過程,可以說到了一絲不茍的程度,這也是我們今天無法想象又需要認真效仿的。
不能忘記,西周始祖后稷是農(nóng)業(yè)文明的先鋒,而農(nóng)具革命是西周革命的重要動力之一。西周的富庶,從一個側面動搖了殷紂統(tǒng)治的根基。西周推行的井田制,把個體分散經(jīng)營引向了大規(guī)模的集體耕種,極大地促進了生產(chǎn)力的提高。而犁地的耒耜、播種的耬耩、精耕細作的鋤镢等主要農(nóng)具的尺寸,井田間隔與溝渠寬度,洪溝深淺與堤壩厚度,糧倉高低與地窖的深淺,斧子硬度與把手長度,都在《周禮》中規(guī)定得一清二楚。
此外,為了增添宗廟之事的莊嚴與隆重,體現(xiàn)人與自然的融合,西周精心制造了鐘鼓磬瑟等眾多樂器,讓畫工把牛羊、虎豹、龍蛇、飛禽、魚蝦等作為樂器的裝飾圖形,把背著甲殼的鱉、倒著走的蚯蚓、側身走的螃蟹、一個連一個走的魚、彎著身體走的蛇、用脖子叫的蛙、用嘴叫的鳥、靠兩肋叫的蟬、用翅膀叫的金鐘子、用大腳發(fā)聲的蟈蟈、靠胸部發(fā)聲的靈龜都刻畫在適當?shù)奈恢茫謩e表示威猛、震怒、宏亮、清揚、重負、溫馴、吉利等,這些極高的藝術思想,更令今人琢磨不透。遺憾的是,像金工里的段氏,皮工里的韋氏、裘氏,畫工里的筐人,玉人里的櫛人、雕人等因文獻缺失,我們無法追尋其中精細的工藝流程。
更令人不解的是,出身貴族的周公是如何掌握如此復雜而神秘的專業(yè)技術信息的呢?這些多達數(shù)千種的制作標準,是前人的經(jīng)驗還是博聞的周公深入實地的調查,是采詩官的捎帶還是列國百姓的敬獻呢?
西周的強大,在于文武并用;西周的繁榮,在于農(nóng)工并重;西周的安寧,在于詩禮成風。西周是一個堅忍不拔、精益求精的典范,西周是向自然進軍、向科學進軍的領跑者,西周播下的文明種子,一萬年之后仍在開花結果。
《老關中》是一部向往太平、繁榮、強大與追求卓越的國家記憶,而科技與文化從來密不可分,悲嘆的是我們時常數(shù)典忘祖、妄自菲薄。正如呂向陽在《石匠》篇說的:“‘磨’字缺了石頭,念作麻痹大意的‘麻’;‘碨’字缺了石頭,念作畏首畏尾的‘畏’;“‘硙’字缺了石頭,念作豈有此理的‘豈’。”[6]“我們的民族似乎不缺請客送禮的門道,不缺抽椽賣房的敗家子,不缺見新忘舊的二把刀;缺的是雄獅猛吼,缺的是虎氣猴氣,缺的是馳騁沙場的千里馬、火焰駒”。[7]
社會在進步,國家在巨變。從遙遠的西周返回,我更加理解向陽挽救關中文化杜鵑啼血般的呼喚,理解他對推土機鐵鏟下不分青紅皂白暴力式拆遷的怒吼,理解他對逝去的工匠們像烈士一樣的敬仰,也理解他為了老關中這18個醒目的標志不辭勞苦“每事問”與不恥下問。這是他的責任、他的使命,也是促使他迸發(fā)創(chuàng)作激情的原委,是他向土地敬禮、對秦嶺作揖、替渭河唱歌、為森林起舞的初心。
周公是中華的圣人,向陽是周原的赤子。兩個相隔數(shù)千年的岐山人,一前一后、一老一少、一主一仆,用一部《周禮》,一部《老關中》,構筑著自己的人生夢、中國夢。他曾幸運地夢到周公廟里穿老棉襖的周公。只有夢可以穿越時空超越階層,只有夢不必預約不用通報。雖然向陽與文化元圣的貢獻不可同日而語,但就續(xù)寫文明史冊、創(chuàng)造文化價值、傳播民族精神而言,都是在一條大道上苦苦求索,都在絞盡腦汁、竭盡所能地著述著創(chuàng)業(yè)史冊的來龍去脈。
今是古,古是今。假若沒有《老關中》的報警,沒有更多的有識之士立即動手為故鄉(xiāng)紙坊、繩坊、磚瓦窯、畫神師、紡線車、織布機、獨輪車、大眼篩子們描眉畫臉,再過兩三代人,子孫們哪能知道祖先們曾以追求美好未來的信念、充滿艱辛的探索與呆頭呆腦的工具、粗笨低賤的行當,才繪出了一幅舉世矚目的多彩畫卷。而不了解自己的來路,不了解自己民族的歷史,不是自慚形穢,便是自高自大,必然就像一個站在棉花堆上頭重腳輕的戰(zhàn)將,還未格斗自己就已敗下陣來。
我疑惑,我們花費巨資建設的許多歷史博物館,為何大多為出土文物而非現(xiàn)成文物,為何“出則漁弋山水,入則言詠屬文”的文人開口總是精美的陶器玉器銅器石碑木刻雕塑,卻壓根不問它們的工匠、工具與工藝呢?
“天道遠,人道邇”。敬天,是啟示人們蒼天準備好了所有材料,等著勤勞聰明的人去組合安裝;敬神,是明示人們要像神一樣持之一恒,才能創(chuàng)造出有血性、有個性有頑強生命力的事物來。而燒香磕頭,是表明自己繼承前人遺志奮發(fā)圖強的堅定決心,而不是應付差事、虛與委蛇。
可以斷定,眼下的《老關中》,像酵子一樣讓當代人發(fā)育與倍增記性,再過二百年,《老關中》足以成就許多史學、文學、哲學、社會學、民俗學等等的博士論文。完全堅信,我們始祖腳踏的這片沃土,我們前人開創(chuàng)的農(nóng)耕文明,必與《老關中》一同永載史冊。
立德、立功、立言,是圣人也是文人文學作品的最高境界。一部好散文,它的高度必在國計民生,它的縱深必在歷史長河,它的能量必在激活人心,它的志趣必在告訴未來。一部好散文,只有以文史哲為長纓大刀,才能旁引曲征、條分縷析,只有以鮮活的群眾語言為金為鼓,才能插上翅膀,與云共翥。
“周公吐哺,天下歸心”。向陽說,周公以畢生心血鑄就的《周禮》,雖然像一座燈塔照亮了后世的道路,像一面鏡子映照著明君昏君也映照出忠臣亂臣,但他老人家仍放心不下,初作《大誥》,次《歸禾》,次《嘉禾》,次《康誥》《酒誥》《梓材》,又作《多士》《無逸》《多方》《周官》《立正》,無不擔心子孫富了身、忘了本、迷了路。他說,《老關中》充其量只算歷史浪花上的粉沫,而一個負責任的作家只有堅持把“生于憂患,死于安樂”當做座右銘,才能像涌泉一樣始終噴發(fā)著清流。
[1] 耿翔.用文字為民間文化“立碑”——呂向陽系列民俗文化散文解讀[N].陜西日報,2015-12-16(10).
[2] 王宗仁.呂向陽民俗文化五人談[N].陜西日報,2015-12-16(10).
[3] 周明.書寫風土人情之美:《老關中》序言一[M].西安:西安出版社,2016:2.
[4] 章學鋒.長篇散文的文化敘事和鄉(xiāng)愁美學—呂向陽“關中三部曲”藝術品鑒[J].西安文理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2):37-41.
[5] 許嘉璐主編.文白對照十三經(jīng)[M].廣州:廣東教育出版社,西安: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南寧:廣西教育出版社,1995:135-157.
[6] 呂向陽.老關中·磨坊篇[M].西安:西安出版社,2016:94.
[7] 呂向陽.老關中·拴馬樁篇[M].西安:西安出版社,2016:125.
[責任編輯 石曉博]
Study on Literature and History Value of Old Guanzhong Based on Zhouli
SONG Tian-quan
(InformationDepartment,BaoJiDaily,BaojiShaanxi721000)
It is well known that Chinese civilization originated from Guanzhong, which aimed at exploring nature, making use of nature, and improving nature. However, much research has reversed the order and been ignorant of this truth, which separated the function and value ofZhouliandShiji. The consequence is that the civilization was described as encouraging agriculture rather than trade, promoting literature rather than techniques. On the contrary, Old Guanzhong presented a different picture through 18 chapters starting from Yan Huang to Zhou and Qin dynasty. The real civilization life of that time was carved from various perspectives so that the two civilizations were presented as combined one. The traditional culture was completely and vividly displayed. Based onZhouli, this study contributed to the understanding of entrepreneurship history in ancient China, the homesickness and ambition in Old Guanzhong.
Zhouli;Old Guanzhong;literature and history value
2016-06-18
宋天泉(1957—),男,陜西蒲城人,寶雞日報社信息部編輯,主要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和文學評論研究。
I207.6
A
1008-777X(2016)06-000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