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旭
(南開大學 歷史學院,天津 300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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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文化研究]
民國時期西安的城市印象和社會生活
——以王桐齡《陜西旅行記》為中心
王旭
(南開大學 歷史學院,天津300350)
“都城時代”的西安城市圖景,在多個具象層面,已有了不少積極有益的探索,而“后都城時代”特別是民國時期西安城市的研究,相對還比較薄弱。1920年代,西安的近代化城市建設尚屬初步進行,涉及市政建設、文教事業(yè)、實業(yè)狀況、交通設施、社團組織、民俗宗教等多方面,王桐齡所著《陜西旅行記》,均有比較詳細的記述。與其他同時代資料互相參照,本文對民國西安的城市圖景和社會生活做一窺視。
民國;西安;城市印象;社會生活
歷史研究從單一“事件史”的解釋中逐漸解脫,相當數(shù)量的學者擴展視野,走向具有豐富范圍和內容的社會史。[1]伴隨著城市結構和職能的逐步完善與成熟,居于城市空間中個體“人”的日常生活之變易,亦是繞不開的命題。基于此,作為“后都城時代”的近代西安城市社會變遷與城市地理,[2]具有深入體察的意義,也有必要進一步做多元化的探究。
王桐齡(1878—1953),河北任邱人,號嶧山。歷史學家,北京師范大學首批留學生之一,1912年獲得東京帝國大學文學學士學位,是我國第一個在國外攻讀史學而正式畢業(yè)者。[3]曾任北京政府教育部參事,后任教于北京師范大學等多所高校。[4]王氏1924年7月7日由北京西車站出發(fā),7月13日入陜西境,8月21日出陜西境。他以特邀教授的身份入陜,系西北大學、陜西省教育廳合組之“暑期學校”所邀,由劉鎮(zhèn)華支持,西北大學校長傅銅組織,[5]邀請名流為軍官、候補文官、教員(高小教員、勸學所員、中等以上學校教職員)、學生、部分西安市民做講演(第三章《著者到陜西之任務》),以求為西安“輸入新知”[6]。在此次出行結束后,王氏1924年9月11日脫稿,寫竟《陜西旅行記》,1928年付北平文化學社刊印發(fā)行,本文即基于此版本做相關分析。
《陜西旅行記》(以下簡稱《施行記》),總共分為八章。在其第一、二、三章,對于西安城市景觀包括市政、交通機關、建筑、市街、實業(yè)、教育、古跡、飲食、風俗、宗教等多方面,做了相當全面的論述。王氏具有一個史學家敏銳的觀察力,他以一個“旅行者”的視角來觀察西安司空見慣的社會圖景,用“挑剔苛刻”的眼光來目視所經(jīng)過的地域,記載沿途見聞,對于1920年代的陜西的概況做了一個較為細致的描述,并對西安城市中許多社會現(xiàn)象提出了自己的思考和批判。從“他者”的眼光出發(fā),對西安城市一些具體的社會事項進行一個案例式分析,應是有一定意義的。
1.市政建設
在隴海線未通至西安(1924年僅至河南陜縣,1934年潼西段竣工)及西安公路系統(tǒng)未完善(起步較晚)之前,西安的城市變遷是有限的。以交通設施論,西安交通工具呈現(xiàn)新舊夾雜的特點?!懊駠甑?,西段通車至潼關,在那時自潼關以西至西京間的交通,全賴公路汽車”。[7]馮玉祥督陜之時,設長潼汽車局(后改為陜西長潼汽車公司),陜西的近代交通和運輸業(yè)始有新的變革。據(jù)王氏描述,汽車使用和推廣也尚未形成規(guī)模,“上層人士,亦用舊式交通工具”,“汽車僅督署及各師旅長各有數(shù)輛,用以做遠路交通機關,平時不用也?!?第二章《長安之觀察·長安之市政·交通器具》)“潼關東西道路太壞,汽車多毀壞”,長途汽車路僅限于長安至潼關,路途不平,交通條件尚不暢達;市內道路未有大的進步,“新式之馬路尚未動工,舊有之路分兩種:大街皆石路,用長四五尺,寬二三尺之大石砌成,多系數(shù)百年前舊物,高低凹凸不平,車行顛簸特甚。小巷皆土路,多坑坎,遇風則揚灰沙,下雨則成泥濘,行人裹足?!?第二章《長安之觀察·長安之市政·道路》)市內交通器具存在多種形式,總體來說,以舊式為主。共有六種交通器具,“一、單套騾車;二、人力車;三、轎子;四、大車;五、二套轎車;六、小手車”。后三者一般是用以載貨。(第二章《長安之觀察·長安之市政·交通器具》)。對于通訊交通,王氏幾有怨懟,“郵政甚遲滯,由長安達北京之平信,平時行七日”。電報也不甚發(fā)達,“電桿甚矮小,皆用楊木”。與王氏同行的南開大學教授蔣廷黻,在回憶錄中亦有此感[8]。因交通不便,物資運輸相對困難,王氏認為,“因木材缺乏,故梁棟椽柱多用楊木;因石灰缺乏,故多用黃土涂壁”(第二章《長安之觀察·長安之市政·建筑》),基本建筑因此不美觀。
通俗教育一項,剛剛起步,“全城僅有教育圖書館一處,在南苑門;通俗圖書館一處,在北大街;通俗講演所一處,在北門內雷神廟門”。此外,閱報社有四處:分別在兩個圖書館,碑林和陜西實業(yè)會內(第二章《長安之觀察·長安之市政·通俗教育》)。
對于醫(yī)衛(wèi)設施,王氏從醫(yī)院、飲料水、下水道、排泄物四個方面敘述,所記甚詳。
公共衛(wèi)生隨著城市職能的發(fā)展而得到更多的重視,就飲水方面來說,西安城“自來水尚無,新式之洋井僅有督軍公署、紅十字會、西北大學、西華門、東門外數(shù)處”,水質頗有雜質,且咸鹵不適用。下水道建設尚未注重,“地溝尚欠疏通,雨后時存積水?!?第二章《長安之觀察·長安之市政·衛(wèi)生設備》)另外,排泄物處理也很不到位,“雖有官廁,但稍微僻靜之處,常有人隨便出恭。路旁多尿坑及穢水坑,行人過者掩鼻”。如瓜皮果核等穢土廢料,隨意丟棄在道路邊,蒼蠅繁殖橫飛,在王氏看來,這些都加大了傳染病散播的可能性,頗不利于公共衛(wèi)生和城市景觀(第二章《長安之觀察·長安之市政·衛(wèi)生設備》)。
1924年的西安與東部沿海城市相比,警政基本未有革新。路燈“大街僅有數(shù)盞,小街尚無”;消防設施“無水龍頭及消防隊之設置,大街各有太平缸數(shù)個,小巷尚無”,基本上屬于建設空白(第二章《長安之觀察·長安之市政·警政》。
至于慈善事業(yè),官立與地方團體并行。官立大致有育嬰堂、恤嫠局、殘廢軍人教養(yǎng)院、殘肢留養(yǎng)局各一處;地方團體立的大致有孤兒院、婦孺教養(yǎng)院等,規(guī)模上總體不如官辦(第二章《長安之觀察·長安之市政·慈善》)。
2.文教事業(yè)
1920年代政局不定,中央控制相對失范,教育衰頹,文化事業(yè)經(jīng)年不興。同時,西安“兵連禍結,紛擾不斷,教育幾乎中止,政治局勢絮亂不可名狀”。[9]現(xiàn)代傳媒(報紙、出版等)的發(fā)展亦受到限制和影響。
在文教出版方面,王桐齡總結道:“一、研究新學之人太缺乏;二、整理舊學之人亦缺乏;三、著作品缺乏;四、譯述品亦缺乏;五、日本及雜志缺乏”。他以雜志和日報為例,“雜志僅有兩種:一、實業(yè)廳辦之《實業(yè)雜志》;二、實業(yè)會出版之《實業(yè)淺說》”;日報方面,僅有六種,“一、《建西日報》;二、《新秦日報》;三、《陜西日報》;四、《民生日報》;五、《旭報》;六《平報》”。同時,王氏認為西安報業(yè)仍尚未普及,在內容編輯上也多是借抄他地,創(chuàng)新不足,“其內容多系剪裁京、津、滬各報紙湊成,關于陜西本省之特別記事及論說較少。銷數(shù)極不暢旺,多者三百余份,少者數(shù)十份而已”(第二章《長安之觀察·長安之教育》)。而出版業(yè)的低迷不興更加劇了這種狀況,“現(xiàn)在尚無出版所,印刷所之能印報紙者,僅有三處:一、教育圖書社,教育廳辦;二、藝林印書社;三、新秦日報社。此處小印刷所只能印廣告、傳單,于宣傳文化上無甚重要關系也”。換言之,西安的傳媒尚屬初創(chuàng)。
與文教關礙最大的,便是學校的發(fā)展,王氏看到了西安學校缺乏的現(xiàn)狀?!皟H有西北大學、第一中學校、第三中學校、職業(yè)學校、第一師范學校、第一女子初級中學校、成德中學校、女子師范學校”,除此之外,有少數(shù)孔教會所設之學校,清真寺設立的國民學校以及鄉(xiāng)紳所設之義學(第二章《長安之觀察·學校》)。教育類型雖然看似齊整,但相對于西安的城市規(guī)模和實際需求,文教則明顯是衰頹的(尤其是高等教育)。他繼續(xù)指出,教員缺乏也是文教不興的原因,“本省人才不足,專門以上之學員,多系借才異地。又因交通不便關系,本省之畢業(yè)于外國大學之學生,多在交通便利之外省就事,不肯回本省”(第二章《長安之觀察·長安之教育·教員缺乏》)。本地人才的流失、大學精英教育的貧乏,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地方的建設與發(fā)展。
3.實業(yè)狀況
與同時代的東部沿海城市相比,在實業(yè)方面,西安尚屬初步發(fā)展?!皺C器工業(yè)尚未輸入,即固有之手工,亦只保守古來舊法,毫無發(fā)展及深造”(第二章《長安之觀察·長安之實業(yè)·工業(yè)不發(fā)達》)。1920東部城市發(fā)展迅速的電氣設備行業(yè),西安也是“僅有電燈、電話、電報局、其他尚無”(第二章《長安之觀察·長安之市政·電氣工業(yè)》)?;A制造業(yè)落后,“長安玻璃極貴,故各校門窗,俱不多用玻璃”。
在日常生活方式上,也是舊有個體作坊形式,“不用機器面,只用中國舊式石磨所磨之面”(第八章《結論》)。物資運輸艱難,輸送方式上,未有“革命式”的改變,“汽車因道路不暢通,并未普及,以人力車運輸居多”,“河流運輸沿循以往”(第二章《長安之觀察·長安附近之交通機關》)。有礙于此,“運價太貴,洋貨及各省土貨之輸入,本省土貨之輸出,俱感困難”(《第二章《長安之觀察·長安之實業(yè)·商業(yè)不發(fā)達》),“長安磚與灰俱缺乏也”(第二章《長安之觀察·長安之建筑·學?!?,“建筑材料及燃料俱感缺乏”(第二章《長安之觀察·長安之實業(yè)·林業(yè)不發(fā)達》),實業(yè)不興,本地基礎設施建設和商業(yè)自然難以快速進步。
如上段文教一節(jié)所述,在實業(yè)傳播上,有兩種雜志:“一、實業(yè)廳辦之《實業(yè)雜志》;二、實業(yè)會出版之《實業(yè)淺說》”,作為宣傳發(fā)展實業(yè)的紙媒。
“城市是歷史的……城市人口、住宅、街衡、商務、工業(yè)與交通設施、文化娛樂活動、消費都是集中的。”[10]作為一個公共的社會活動空間,城市組成的細胞是個人,是由人的各種社會活動而組成的公共場域。居于城市中的個體參與各類人際交往、商業(yè)買賣、文化娛樂、宗教結社等,都勾勒出一個城市基本的社會圖景。城市及城市內部空間組織的研究,應當包括研究“歷史時期城鎮(zhèn)的形態(tài)、內部功能分區(qū)、經(jīng)濟結構與布局、社會空間結構和居民生活方式的發(fā)展演變及其區(qū)域差異特征”[11],當然商業(yè)區(qū)內部的空間分化也是避不開的。《旅行記》筆下的西安城市社會生活、社團組織、職能區(qū)的空間分布,自然也是探討的題中之義。
1.市民城市生活
以王桐齡之視角看,物價一項最為“差異”。參觀西北大學時,他感嘆道:“然長安物價較天津貴三分之大,據(jù)關頌聲君報告:洋灰一桶在天津賣價大洋五元,此地賣價銀三十二兩,磚瓦、木料皆貴一倍以上。西北大學擬建筑新式樓房辦公室一所,照天津物價估計,需洋七萬元;照此地物價估計,需洋二十萬元”(第二章《長安之觀察·學?!?;“漆器、竹器甚佳,毛織毯亦可觀,但價格頗不廉”(第二章《長安之觀察·長安之土產(chǎn)》)。因交通運輸不便引發(fā)的物價昂貴,亦很明顯,“因燃料缺乏,磚瓦昂貴”(第二章《長安之觀察·長安之市政·建筑》)。至于市內交通,“轎子租賃價格太貴,不經(jīng)濟”;“唯由外輸入之食品太貴,一般人不能享用,汽水一瓶索價大洋七八角”,“鴨子與魚價格俱昂貴”。交通不便,民用工業(yè)發(fā)展速度緩慢,與東部如北京、天津、上海、濟南、青島、廣州等城市相比,無論是工廠數(shù)目、運營資本數(shù)量,還是民間商業(yè)資本活躍程度,[12]均有較大差距,這也限制了市民消費對象的進一步擴展,社會生活亦難豐富。
衣食方面,西安自是相對傳統(tǒng)?!耙律鯓闼兀フ缰?,皆穿布不穿綢”。飲食方面,相對多元。“一般之人食小麥粉”,牛羊豬雞價格俱公道,以中餐為主,亦有西餐,僅僅存在于上流社會,“督署之西餐亦佳,然中國風較重”,“長安應酬場中好用魷魚,每席必有”;水果由于交通運輸不達之故,本地水果如沙果、蘋果、桃、杏較多,西瓜甜美勝于北京,而“橘子香蕉等南方水果,皆無有也”(第二章《長安之觀察·長安之風俗》)。一些現(xiàn)代技術催生的食品,還沒有流傳進來;對于居住一項,王氏筆墨較少,僅有“城內之富家大族,亦往往在后院特掘一窯,夏日用以避暑。鄉(xiāng)僻之人多住土房,城內之人雖住瓦房,亦往往用土墻土壁”之簡單見聞。
西安居民來源多元,宗教信仰向來不統(tǒng)一?!吧崂锼?,道觀,隨處可見”,如臥龍寺、廣仁寺、西五臺等;“清真寺長安城內有七處”,如化覺巷清真寺、大學習巷清真寺等;上層知識分子少數(shù)接受了基督教,“外國人所創(chuàng)立者,有浸禮會、圣公會、青年會等”;宗祠眾多,如文廟、董子祠、多忠勇公祠、左文襄公祠等(第二章《長安之觀察·長安之宗教》)。
至于私人收藏等社會活動,往往歸于社會名流上層,“一為閻甘園,陜西藍田縣人,藏有古畫、古器具多種;一為陳士塏,字次元,河南河洛道盧氏縣人,前清拔貢,北京法律學堂出身,現(xiàn)充督署秘書長,藏有碑帖五千余種”(第二章《長安之觀察·長安之古跡與古物》),基本都是前清具備功名者或當?shù)厥考?,普通民眾難以企達。此次與王氏共同講學的魯迅,即收集藏品并拜訪了幾位文物收藏家。[13]
2.城市社團組織:以易俗社為中心
如王氏所言,“(公園)僅有南苑門一處,與圖書館在一院內,規(guī)模狹小,無足觀”,“(電影)青年會偶一演之,但不能常演,尚無特設之電影館”。此外,若動植物園、博物館等之高尚娛樂品,尚未著手籌備,落子館亦尚無有。與電影院等現(xiàn)代娛樂設施相比,西安傳統(tǒng)地方劇種的發(fā)展,在組織上則更為成熟。王桐齡、魯迅、孫伏園、李濟之、蔣廷黻等人于此次講學期間,多次往易俗社觀看《雙錦衣》《大孝傳》《人月圓》等劇。[14]
王桐齡頗為贊賞西安戲園的組織形式,在《旅行記》第二章《長安之觀察·長安之市政·娛樂機關》中提到好的五種戲園形式,“有易俗社、共樂社、三意社、萬福社、正俗社五處,皆秦腔,唯共樂社兼演二簧。易俗社為本地士大夫所組織,不專以營利為目的”,頗有種種不同他地之特色。
他以易俗社組織和運作為例做了詳述。易俗社雖然以表演陜西地方劇種秦腔為主,但具備“移風易俗”的職能,在組織和規(guī)則上,自然更具有團體色彩。[15]因易俗社多行募捐、士紳支持、組織合理等原因,社內頗有財產(chǎn),故而“社基漸鞏固,社內名譽亦鵲起矣”。
社員出演時,“俱用社內行頭”,“一絲不茍,一毫不懈,雖做配角跑龍?zhí)字?,亦精神圓滿,無懈可擊”,“前臺角色,薪水極廉,即大名鼎鼎、號稱臺柱子之劉箴俗、劉迪民、蘇牖民、王安民等,月薪僅制錢五六十吊,合大洋二十元以下”。除此之外,“禁止學徒與不正當之人往來,并禁止其受外界之贈予”??臻e時,“全社學徒,以學生禮待遇,除去教以戲劇以外,并授以普通常識及日用必須之技術,將來若不愿做伶人,盡可能就他種職業(yè)”,“社內有講堂、有寄宿舍,全體社員住社內:家住城內者例外。下臺以后上課,漢文清通者,能做三四百字以上之文章,無北京窮伶目不識丁之苦楚”。以易俗社為代表的民間文化團體以“移風易俗”為宗旨賦予秦腔新的發(fā)展取向,吸引了一批知識分子的支持和加入,還在關中甚至全國為戲劇行業(yè)開了創(chuàng)辦學社的風氣各類戲劇社團多以“學社”形式出現(xiàn)[16]。易俗社雖為娛樂組織、自制社團,但教育職能兼而有之。在表演地方曲目過程里,潛移默化也是娛樂民眾、無形教化的有益手段,進一步充實了城市社會生活。
3.政治、商業(yè)和生活空間的分布
城市內部的空間分異,應是城市結構和職能成熟過程中關注的問題。王氏在《旅行記》第二章《長安之觀察·長安之市街》中,對于西安城市的生活中心、政治中心、商業(yè)(經(jīng)濟)中心變化有簡單的描述。
他描述了西安城的總體狀況,“長安城東西寬約七八里,南北長約四五里,周圍約二十四五里,東西二門及由東至西之大街稍偏南,故北半城較大,南半城較小”,指出當時商業(yè)中心的所在地及新舊轉移,“繁華街市為西大街、橋梓口及南苑門,前二處為舊式商店集中之處,后一處為新式商店集中之處,經(jīng)濟之中心點,全城精華之所萃也?!毙碌恼沃行呐c經(jīng)濟中心相距不遠,“省長公署、財政廳、警察廳、長安縣署,皆在西大街,實業(yè)廳亦距此不遠,又政治之中心點也”,各個分區(qū)分布空間在有轉移。
而舊有具備“軍事職能”的“滿城”,幾乎占據(jù)了三分之一的內城之地。民國之后,軍事功能消解,向居住空間轉化,滿人也由集中到分散,“前清將軍駐此,民國成立時,全城被焚毀,現(xiàn)在夷為平地,滿人散居各處矣”,其所在的東北城區(qū)較為荒涼。在當時的西安職能分區(qū)里,“東大街成為當時市內最寬敞的街道,成為后來商業(yè)區(qū)轉移的信號”。[17]
自辛亥革命,在不長的歷史時段里,西安的城市職能分區(qū)逐漸表現(xiàn)出來。生活、政治、商業(yè)等逐漸有了歸屬和集中的區(qū)域,城市多中心、多層序發(fā)展起來,某種意義上,民國早期城市構造也奠定了之后西安城市的結構和發(fā)展導向。
王氏對于西安及其附近縣城的色調用了大量筆墨,“一路所見皆黃色,余欲以“黃”字代表各縣總顏色”,他繼而說道“所見山黃無樹,水黃無水草,田地黃、城寨黃,乃至院墻屋壁黃、帝王陵寢黃、運輸工具黃、蒸饃黃,衣服黃”,最終落于人身上,“男子面色多黃,似略帶煙灰色。牙齒多黃,但牙刷牙粉用途尚未十分普及”(第八章《結論》)。在他看來,“黃”雖為雍州之本色,卻不免具有某種病夫意味。
在第二章《長安之觀察·長安之風俗·女子問題》一節(jié)中,王氏談到女子問題:“(女子)尚認為男子之附屬品,平日不許出門,社會公開之職業(yè)不許女子加入。纏足者尚多,亦甚纖??;長安市街,不見女子蹤跡,故與余同來之友,故有投入光棍堂之感焉”。女子的形象也多是孱弱瘦小,“街上往來之婦女,多小本生意或勞動家之眷屬,足多纖小,臉帶泥沙”。而幾乎同時代的日本考察團,也有類似表述,“西安普通市民民風質樸守舊,敬老念厚,男女有別的觀念頗為嚴格”,[9]可知男女關系尚未有多大變易。
王氏對于關中學問的憂慮,主要體現(xiàn)在關中為農(nóng)業(yè)大省,而農(nóng)業(yè)和農(nóng)學亦趨退步,“現(xiàn)在多數(shù)之士大夫不研究農(nóng)學,僅山野農(nóng)夫抱殘守缺,保守古來之習慣,毫無改良及深造,較之古代,只有退步,并無進步”。某種程度上,也是長安實業(yè)不興,“社會太單調”(第二章《長安之觀察·長安之市政·娛樂機關》)之緣故。關中地區(qū)近代、特別是劉鎮(zhèn)華主政陜西以來,傳統(tǒng)農(nóng)業(yè)結構發(fā)生了很大變化。糧食作物劇減,而廣植罌粟、煙草、棉花等經(jīng)濟作物,經(jīng)濟結構畸形,廣大農(nóng)民生活無以為繼,涌入城市謀生,流民階層擴大,引發(fā)了持續(xù)的鄉(xiāng)村危機。
在社會風俗上,王氏認為,“下等娛樂品,若賭博、鴉片等,頗受一部分人歡迎”,“卷煙、水煙甚流行,鴉片賭博,亦尚未完全禁止”(第二章《長安之觀察·長安之市政·娛樂機關》);普通民眾,“科學知識尚薄弱,迷信尚流行。占卦、相面、八字、看陰陽風水之小攤,長安城內頗不少”(第二章《長安之觀察·長安之風俗·信仰》)。許多陋習尚未消除,如“公娼無有,聞私娼甚多”等。
談及文物破壞或古董倒賣,王桐齡表示強烈的憂慮。對于碑帖的拓印,他說道:“碑帖商每日派人捶擊,自朝至暮無已時,自元旦至除夕無休日,受傷甚劇”,就算是“碑帖甚佳,總算價廉物美,但未免摧毀古物”;對于盜賣文物,“每年出土之古物甚多,京滬各處古董商在此處設肆收買,轉賣與外國人或外省人以牟利”,“古器具若石碑、石人、石馬等,半為官吏或人民所盜賣,半為外國人或外省人——以古董商為多——收買或偷竊以去。明清以來不甚著名之石碑,多為本城石頭鋪收買,改大為小,作為新碑出售”,西安作為文物大省,王氏較早地關注到了文物的保護問題,這也是他的現(xiàn)實關照(第二章《長安之觀察·長安之古跡與古物》)。
“西安因地處內陸,近代工商業(yè)、交通、文化等都發(fā)展較晚,直到民國17年(1928年)才首次設市。在此之前,西安一直隸屬于關中道”。[18]從長遠的“歷時態(tài)”看,西安的城市結構與功能處于逐步完善的變動過程之中。到民國時期,“后都城時代”的西安城作為一個西北重鎮(zhèn),在戰(zhàn)略上仍有其重要的意義?!堵眯杏洝窂氖姓ㄔO、文教事業(yè)、實業(yè)狀況、社會風俗等層面,敘述了西安城的各個方面。作為民國時期西安的整體情狀的一個暫時性圖景,與同時代的西安的城市印象、社會生活記述相參照,應該具有共時性的類似之處。民國時期特別是1920年代的西安城市發(fā)展規(guī)模和結構,初步具有了現(xiàn)代工商業(yè)的雛形,二三十年代西安城開始現(xiàn)代化轉型[19],城市結構與形態(tài)對今天的西安發(fā)展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作為社會轉型中的西安城市功能,市政、文教、實業(yè)的逐步進步與完善,加上社團組織等多因素的促合,無形中塑造了一個公共的地理空間,為人際交往和社會活動提供了場所,激發(fā)著城市的成熟和擴張,個人的社會生活變遷亦蘊于此中。
當然,限于文本分析,我們固然不可給西安城市發(fā)展具體的歷史起伏加之太多的毀譽與價值判斷。以《陜西旅行記》作為一個文本,實則是一個靜止的截面分析。要而言之,我們今天再次審視西安的舊況,也是希望能夠尋找出更加合理的城市發(fā)展模式和結構。正如王桐齡與《陜西旅行記》同時寫成的《陜西在中國史上之位置》(此文乃王氏在督署和西北大學“暑期學?!毖葜v之題目,與《陜西旅行記》同時在文化學社刊印)中,他認識到了陜西在軍事戰(zhàn)略上和保存固有文化上的地位和作用,“敵兵雖眾不容易侵入(陜西)”,文化上具有“保守固有文化,而發(fā)揚光大之”的“義務”,并對陜西未來的發(fā)展提出一些期許,“用陜西之所長,補陜西之所短,吸收外來文化,創(chuàng)辦內地事業(yè),不求速效,不務虛名,成丹者火候到,有志者事竟成”。[20]這應是王氏的現(xiàn)實關懷和經(jīng)世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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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蘭一斐]
City Impression and Social Life of Xi’an in the Republic of China—Based on WANG Tong-ling’s Traveling to Shaanxi
WANG Xu
(SchoolofHistory,NankaiUniversity,Tianjin300350,China)
Researches on the capital city of Xi’an from various perspectives can be found in capital city times but there are few studies on Xi’an city in the post capital city times, esp. in the Republic of China. WANG Tong-ling’s work of Traveling to Shaanxi gives an account in detail of city construction of Xi’an in 1920s in terms of municipal construction, culture and education, industrial situation, traffic facilities, social organizations, folk-customs, and religions. Using records of the same era for references, this paper studies the city impression and social life of Xi’an city in the Republic of China.
the Republic of China; Xi’an; city impression; social life
2015-12-18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招標項目:中國鄉(xiāng)村建設思想(百年)史(10&ZD076)
王旭(1992—),男,陜西富平人,南開大學歷史學院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近現(xiàn)代社會史、鄉(xiāng)村史研究。
K258;K26
A
1008-777X(2016)02-006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