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悅
從陸中穿過羽后的鐵路線上,有一所叫荒屋新町的小站。這個村莊有一條通往凈法寺的街道,許多人挑著木碗、一邊有嘴的缽和勺、木碟等物定期去趕集。以凈法寺為中心,規(guī)定月初的兩天為集市日,商人們集中到這里來買走土特產(chǎn)品,運到陸中等地的北部去,也常常運到更遠的北海道去。這一歷史至今已很悠久。
叫做“南部碗”而受到人們珍惜的木碗是這一帶的特產(chǎn)。過去,這里的出產(chǎn)相當多。最好的證據(jù)就是位于荒澤村字淺澤小字石神的齋藤善助氏的家,這里留下了有18間門面的宏大的建筑物。據(jù)說,房屋是文政三年(1820年)建造的。這一帶誰都知道這家人家主要是制作漆器?,F(xiàn)在,這里從事漆器的人家一家連著一家,當漆工的人很多。他們不僅會髹漆,同時也是用木工旋床制作漆胎器的好手。這一帶還種植了許多漆樹,如果到山里去,常常會發(fā)現(xiàn)砍落下來的枝干。因為這些都是在山坳里干的活,而且大多是制作日用雜器,所以,不會像輪島或是會津那樣有著華麗的名聲,更多的是帶有鄉(xiāng)村氣息的制作。然而,對于我來說,再也沒有像這里讓我抱有許多期望的漆器產(chǎn)地了。比起任何一處有名的產(chǎn)地,這里有許多吸引我的產(chǎn)品。
我對于日本物品的討厭之處,就在于制作過分神經(jīng)質(zhì),過分漂亮好看。其結果,使產(chǎn)品陷于冷冰冰的、缺乏趣味的、毫無生氣的境地。由此再來回顧一下各地的產(chǎn)品,我認為完全沒有被這種癖好所影響的是飛騨地方的手工藝品。這個山鄉(xiāng)的產(chǎn)品真是令人不可思議,最后的加工沒有絲毫的浪費,因而有著一股自然而然的氣勢,同時也更為結實、耐用。對于工藝品的美,最重要的就是要保留自然的力量。過分人為地完成的作品,不管怎樣都會削弱作品的力量與情趣。
以漆器為業(yè)的地方很多。然而,像飛騨制作那樣仍然保持著雅致的地方,就我所知,現(xiàn)在只有陸中的二戶郡。值得慶幸的是,由于制作的是極其普通的物品,因此終歸是粗糙的做工。這正是拯救工藝制作的秘密。特別是如同在高臺上旋削的古老風格,在他處是見不到的。有志于上等品,達到目的以后就結束了,于是制品沒有得到拯救就死亡了。我對荒屋新町的制作之所以抱有很大期望,就因為這里是惟一還保留著生氣勃勃的要素的地區(qū)。流傳于阿伊努人家中的南部碗的雅致,令我難以忘懷。
不僅如此。多虧了漫長歷史的庇蔭,這里現(xiàn)在還在用彩漆繪畫,多喜歡在黑底上用黃色、朱色繪畫,所畫的有山水、桃、銀杏等傳統(tǒng)的紋樣。像這樣能夠描畫得栩栩如生的畫工,其他地方是再也找不到了。雖然從技術上來說,其他地方也有描繪精致制品的好手, 但他們的作品已沒有了氣勢。只有這個村莊,還在描繪著生氣盎然的制品。在對紋樣的本能急劇下降的今天,還留有這樣的畫工,真是意外的幸運。
對荒屋新町應該記上一筆的,是其使用的漆有七成為地產(chǎn)漆。現(xiàn)在,各地已幾乎不用地產(chǎn)漆。材料多依賴于中國、印度,并非都是好漆。無論如何都不如日本的漆, 因為日本漆是當?shù)爻霎a(chǎn)的,極具特色, 質(zhì)量也不錯。
另外,更為有利的是幾乎全村都從事這一工作,有的人承擔毛坯制作,有的人用旋床進行加工,有的人負責髹漆。他們多是亦農(nóng)亦工,與專業(yè)工匠的習氣很是不同。如果能充分發(fā)揮這個村的作用,我想,日本便可以重新恢復“漆器之國”的歷史聲譽。正因為我看到了這樣的前景,所以至今我的心還牽掛著遙遠的北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