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斯·麥克斯維爾,大衛(wèi)·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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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認識科學”(二十四):科學知識與智慧
——大衛(wèi)·凱里對尼古拉斯·麥克斯維爾的訪談
尼古拉斯·麥克斯維爾,大衛(wèi)·凱里
麥克斯維爾認為,沒有智慧的科學知識或者說沒有文明的科學,是非常危險的。科學已遭受“理性主義神經(jīng)癥”的壓制,偽裝成一個無私追求知識的人,聲稱既不制造也不承認任何假說;但事實上科學錯誤地識別了其理智目標,建立在不能自我批判的信念基礎上,并自我保護地根植于科學制度中。他的批判理性主義的總體思想是:在一個較高的層級形式中描述我們的目標,以便我們能根據(jù)我們所經(jīng)歷的成功和失敗來改進我們的目標和方法,創(chuàng)造一個更好的世界。這需要科學的方法、批判的理性精神、科學的自我批判和公開行動,而不是理性的暴政。因此,“我們需要一場在學術探索的目標和方法上的革命,從而使其基本的目標成為通過理性的方式而增進智慧,而不僅僅是獲取知識”。
科學知識;神經(jīng)癥;自我批判;革命;智慧
肯尼迪:我是保羅·肯尼迪,這是《思想》的“如何認識科學”節(jié)目。
麥克斯韋爾:有兩個非?;镜膯栴}:第一個是認識世界和認識作為世界一個部分的我們自己;另一個是認識如何創(chuàng)造一個文明的世界。本質(zhì)上說,我們已經(jīng)解決了第一個問題。在創(chuàng)造現(xiàn)代科學時我們就解決了第一個問題。這并不是說我們知道了我們想知道的每樣事情,而是說我們創(chuàng)造了一種方法可以促進我們對世界的認識。但是,我們還沒有解決第二個問題。解決了第一個問題而沒有解決第二個問題,這是非常非常危險的。這種危險在于:有科學而沒有文明的危險。
肯尼迪:科學在制造知識方面是非常成功的;但是,按照尼古拉斯·麥克斯韋爾的觀點,沒有智慧的知識或者說沒有文明的科學,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他認為,我們只有制造知識的科學而沒有文明的科學,其原因是:科學,就像其現(xiàn)在正在實踐著的一樣,并不懷疑其自身的目標或者也不質(zhì)疑其自身的前提假設??茖W改變世界但并沒有改變它自己。尼古拉斯·麥克斯韋爾是一位科學哲學家,現(xiàn)已從倫敦大學學院退休,是《從知識到智慧》一書的作者。該書1984年出第一版?,F(xiàn)在又剛出了一個修訂版。他聲稱,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我們需要一場在學術探索的目標和方法上的革命,從而使我們的基本目標是通過理性的方式來增進智慧,而不僅僅是獲取知識?!痹诮裉斓摹端枷搿窓谀恐?,他將呈現(xiàn)他的觀點。這是《思想》欄目的制作人大衛(wèi)·凱里。
凱里:在排列于科學哲學書架上的一大堆書中,尼古拉斯·麥克斯韋爾的書《科學是神經(jīng)過敏的嗎?》一下子就能吸引我們的眼球。它本來并不是我要尋找的書,但我無法抗拒那個題目。于是,我把它拿下來閱讀并發(fā)現(xiàn),是的,確實,根據(jù)他的表述,科學是神經(jīng)過敏的。根據(jù)弗洛伊德的定義,一種神經(jīng)癥就是因一些被抑制的目標而產(chǎn)生的某種精神緊張。在著名的“戀母情結(jié)”中,男孩不能勇敢地面對他對他父親的憎恨,他把他父親看成自己對他母親的愛的對手,于是,他抑制了他成問題的欲望以擺脫他的父親,并為自己提供一個更可接受的面孔來面對他的目標。麥克斯韋爾說,科學,遭受來自他稱之為“理性主義的神經(jīng)癥”的壓制,偽裝成一個無私追求知識的人,聲稱既不制造也不承認任何假說。但是,事實上,科學必定視許多東西為當然。這些東西的范圍包括,從基本的必要條件(如支撐科學事業(yè)所需要的錢和有時被維系的附屬物)到更精確的假說(比如,認為自然事實上擁有簡單的、一致的似規(guī)律的結(jié)構(gòu),科學已歸功于這樣的結(jié)構(gòu))。換句話說,科學偽裝得更為合理了,并且實際上在其發(fā)展過程中阻礙自己向更合理的方面發(fā)展。
尼古拉斯·麥克斯韋爾對科學的診斷激起了我的興趣,于是,在更多地閱讀他的著作后,我于2006年春季,在他倫敦的家里訪問了他。對話在討論他為科學所開出的一個更具自我批評精神的藥方時達到高潮。不過,他首先告訴我的是他的故事。我們的對話就從他對科學感興趣的起源這一問題開始。
麥克斯韋爾:是的,我想我對科學的興趣可追溯到我4歲時的童年時代。我記得我4歲時的情況是因為我們當時住的房子。一天晚上,我躺在床上,開始思考空間的終點在哪里的問題。我想了一會兒之后,情況肯定是這樣的,如果你走得足夠遠,你最終必然會遇到一面巨大的墻,并且這就是事情的終點。接著,可怕的想法出現(xiàn)了,墻后面是什么呢?當然,我那時并沒有發(fā)現(xiàn)某個理論或任何事物,但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嚴肅的科學問題(宇宙學的基本問題)。我記得后來6歲時,我走在我們當時生活的地方薩里的一個公園里,思考為什么事物有他們所具有的大小;并且我有了這樣的想法:這一定是因為事件、物質(zhì)的最終成分必定有一個確切的大小。換句話說,一定是原子固定了其他事物的大小,就像我們的大小、貓的大小或樹的大小之類的事物一樣,否則事物就不可能知道它們的大小了。我永遠也不能明確地表述它或用語言來表達它(這似乎就是我能感覺到它而不能思考它的狀況)。我記得當時這一思考是很深入的,以至于我現(xiàn)在還記得。后來,我記得是一天晚上,我坐在起居室里(我想我可以更為哲學地表述它),突然認識到我所專注的問題似乎并沒有消失,并且就存在于我周圍的房間里。正在發(fā)生的事情是,光進入了我的眼里并導致我有看到的體驗;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我正在看著的起居室一定存在于我的腦袋里。但是,在地球上,起居室怎么可能在我的頭腦里呢?我記得我確實并完全被這事搞迷惑了。
凱里:正是這些早期的體驗確立了尼古拉斯·麥克斯韋爾后來的科學使命。他的目標就是要理解事物的真正本質(zhì)。
麥克斯韋爾:直到青少年時期,我熱切地期望能成為一名理論物理學家。我想去做愛因斯坦想做的事。我想去發(fā)現(xiàn)宇宙的奧秘。我在9、10歲左右的時候感到,生存和死亡以及不知道你生活在其中的宇宙的狀況,是最讓人不能言說的悲哀。這意味著你全部生活完全沒有意義。我用那些詞語所表述的思想僅僅是災難的一個歷史記錄:所有那些人生活在一個他們不認識甚至連關于世界是一個什么樣的最基本認識都沒有的世界中。我只是想,這樣的事情不能發(fā)生在我身上。我必須去發(fā)現(xiàn)真相。于是,我記得我曾告誡自己,無論發(fā)生什么,你絕不能背叛這一最重要的追求。
凱里:這一追求在你的青春期發(fā)展出一個新的維度,你認為時間、空間和事物的神秘性制造了個體人的神秘性。
麥克斯韋爾:于是,我決定通過我的文學才能去獲取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事情以及人們內(nèi)心和靈魂中所發(fā)生的事情。我很幸運,我家書架上有相當多翻譯過來的世界文學著作。所以我可以閱讀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卡夫卡、弗吉尼亞·伍爾夫、司湯達的著作。我當時感覺這就是我全部的世界,我可以認識所有這類事情。于是,我的偉大目標就是想成為一個小說家。
凱里:尼古拉斯·麥克斯韋爾從未真正成為一個小說家或者一個物理學家,雖然他對這兩者都充滿了沖動。正如你將聽到的,他將研究方法用在他最終真正確定的學科(哲學)上了。他去曼徹斯特大學學習哲學。
麥克斯韋爾:在曼徹斯特一年后,我的生活中有一個“大爆發(fā)”(觀念轉(zhuǎn)變),并且我得出一個結(jié)論:不管是想成為一個理論物理學家去發(fā)現(xiàn)宇宙的奧秘,還是想成為一個小說家去揭開生活的秘密,當我的愿望推進到謬論的邊界時,實際上就是想成為上帝的真實愿望。這種愿望事實上不僅有點不切實際,而且也不受歡迎。這對我自己來說是相當不切實際的,但是我也不知道這對我自己意味著什么。思考我自己有什么樣的意義,這對我來說從來沒發(fā)生過。并且我也記得(這對我來說似乎是最重要的事情)我寫下了下面的句子:“宇宙之謎是我們的愿望之謎?!边@來自于想成為上帝之類的所有荒謬的想法。于是我得出的結(jié)論是:與其通過知識去試圖知道(從某種意義上說是“掌控”)宇宙,還不如去承擔真正的任務,即應該去發(fā)現(xiàn)什么是生活的真正價值。真正的問題是:我們想做什么?價值本質(zhì)上是什么?
于是我回到曼徹斯特并開始思考,是的,我必須將我所獲得的這個非常重要的發(fā)現(xiàn)告訴我所有的哲學講師和教授們,因為我還得出結(jié)論:哲學應該是關于我們將如何生活而不是關于知識的學問。但是,我發(fā)現(xiàn)我甚至不能真正地開口說話。于是,我研究生活的其余部分,就是進行長時間的努力去發(fā)現(xiàn)如何開口和說話。
凱里:尼古拉斯·麥克斯韋爾看到,獲取知識的愿望,就其自身來說,就是一種嗜好,除非它被智慧所統(tǒng)攝,而智慧就是識別最終的重要性是什么。這一認識將最終變成他科學哲學的基石,但是,在他完全理解引領他的、他稱之為“大暴發(fā)”所獲得的洞察力之前,還有一段路要走。在這條路上極為重要的一步,是面對20世紀最具影響力的科學哲學家之一卡爾·波普的思想。
麥克斯韋爾:我從波普那里學到一些極為重要的東西。對我產(chǎn)生真正沖擊的一件事情,是在他著作中的一本叫《猜想與反駁》書中所說的一些事情。他論證了實在論的重要性。他說,如果沒有實在論,即如果沒有獨立于我們世界的存在和關于事件的有關事實的觀點,一個人不可能真正地擁有正義一類的東西。雖然正義的思想可能會使壞的判斷、壞的法庭和壞的決定得以出現(xiàn),但正義的思想?yún)s不能允許這樣的想法存在:根本沒有案件事實這樣的東西可以用來最終判定這個人實際上是有罪還是無罪。如果你不相信客觀事實,那么你將只能聽命于政治壓力和無論哪個人編造的故事的勝出。如果情況是這樣的話,那么整個正義的思想就消失了。因此,我對實在論重要性的確信實際上是一種道德論證。
直到那時,在試圖理解1961年夏季所發(fā)生的、我所經(jīng)歷的那個“大爆發(fā)”時,我感覺到,我獲得了關于這個世界的巨大信念:我們應該成為自己的預言家。于是,我就成了一個偉大的預言家,就是說,我們都應該成為自己的預言家。這對我來說似乎是矛盾的(一個荒謬的信念)。于是,我得出結(jié)論:到最后,關于世界本質(zhì)僅僅是一些彼此不同的故事,當科學告訴我們的只是一個在另一個故事旁邊的不同故事時,我們不能把這個關于世界本質(zhì)的故事看成真實的故事。正是對波普這一小段落的真正閱讀讓我確信,這樣看世界是沒有用的,一個人應當把世界看做某種獨立于我們而存在的東西,某種能改進我們的知識并能理解它的東西。
凱里:卡爾·波普對實在論的辯護引導尼古拉斯·麥克斯韋爾遠離科學僅僅就是一個故事的觀點,而這一觀點在后來的科學史和科學哲學中變得非常有影響。波普在其他方面對麥克斯韋爾也是相當重要的。所以,在我們繼續(xù)進行交流之前,我請他就有關波普的科學說明給出一個概要。
麥克斯韋爾:波普的基本思想是,在科學中一個人永遠不能確證理論,你只能證偽理論。證偽,雖然它聽起來極具否定性,但事實上是它促成了科學進步的可能性。在科學中,當一個理論被實驗證偽時,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我們是錯誤的。我們知道它不可能是正確的。于是,我們不得不去發(fā)現(xiàn)某種更好的理論,或者試圖去發(fā)現(xiàn)更好的理論。這就是科學帶來進步的原因。我們的所有知識最終都是猜想性的知識。波普把它概括為一個整體的理性,并斷言理性是與批判相聯(lián)系的。證偽主義是一種特別嚴肅的批判主義形式。在科學中,觀察和實驗是批判性思想、批判性理論活動的一部分。它們是一種非常嚴肅的批判主義形式,因為如果實驗與理論的預言截然不同,那么,無論理論可能會有多么美麗,都必須被拋棄。他的思想至少是這樣的。
沒有觀察和實驗的支撐,批判主義也許是缺乏決斷的;但從改進我們思想的角度看,它也是非常重要的。哲學中關于懷疑主義有一個一直持續(xù)存在的問題:你如何反駁懷疑主義的論證?從某種意義上看,波普轉(zhuǎn)換了這一論證方式。遠離作為科學和理性的敵人的懷疑主義,是科學和理性觀點的本質(zhì)。成為懷疑主義也就是成為理性主義;成為理性主義也就是成為懷疑主義。我們在犯錯誤并試圖改進我們所犯錯誤的過程中學習。于是,波普把這一來自對科學概括的批判理性主義思想,應用于社會的和政治的問題,特別地展現(xiàn)在一本著名的叫《開放社會及其敵人》的書中。這本書真實的思想是,一個理性社會是這樣一個社會,既能勇敢地面對又能忍受批判主義。但是,正因為如此,你需要一種思想、生活方式和價值的復合體,使得一個理性的社會就是一個開放的社會,一個能維持和容忍不同生活方式的社會。對于波普而言,這就是真正的文明之所是或文明本應如此。
凱里:最初尼古拉斯·麥克斯韋爾只是波普思想的一位讀者,但后來他真正認識了波普思想的價值。1937年波普逃離他的國家維也納,就在納粹侵略奧地利之前。戰(zhàn)后他定居英國,在倫敦經(jīng)濟學院教書。19世紀60年代,尼古拉斯·麥克斯韋爾在那兒加入了他的研討班。
麥克斯韋爾:對我而言,波普可被描述為一個很有趣的人,他說:“我們不應該是教條的?!辈贿^他說這句話時是相當教條的。“我們必須反駁我們自己?!蹦阆胂?,這多么奇怪。他受到別人的尊重,并且對我而言,他被我在曼徹斯特的教授們描述為一個有點像滑稽演員的人。但是,在我讀到他在《猜想與反駁》中的上述段落之后,我開始閱讀我能夠獲得的他所有的東西,并且暫時成為倫敦經(jīng)濟學院的一名臨時學生,在那里,波普主持并參與了他組織的研討班,并給我們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這是我在學術界遇到的第一個真正會講話的人。每次他張開嘴巴,仿佛就是對我張開嘴巴,他所說的事情極為有趣,并且與其他在場的每個人說的都不一樣。在他那兒我學到的東西非常多,并且他激情而兇猛——他真是相當兇猛的。
所以,我是一個忠實的波普主義者,并且我深感安慰(深深地出了一大口氣),因為我感到,在某種程度上,我準備去做的事情已經(jīng)被波普做了。波普已經(jīng)做了它,所以我可以安心了。但是,有一些事情他還沒有注意到,特別是其中有一個我傾向于作為我的基本問題的問題,這個問題可追溯到我的童年和我較早階段想從事的兩個職業(yè)(科學家和小說家),即,我們?nèi)绾伟殃P于世界的科學觀與我們經(jīng)驗到的、文學的、藝術的和價值的世界結(jié)合起來?我把這個問題當作一個絕對的基本問題,并且它一直困擾著我。
凱里:為了把科學的世界和經(jīng)驗的世界結(jié)合在一起,尼古拉斯·麥克斯韋爾承擔起這個波普沒有講過的問題。不過,他也及時地發(fā)展了波普所涉及的一些問題。盡管他這樣做了,正如他所說的,作為一個波普主義者,他傾向于認為波普所相信的如下觀點是相當錯誤的:一個科學理論被保留或被放棄是由它解釋觀察事實的能力來決定的。
麥克斯韋爾:我認為波普在這個問題上的基本錯誤是,他持有相當標準的觀點——科學的基本目標是真理并且其基本方法是用訴諸它們在經(jīng)驗上的成功和失敗來經(jīng)驗地和公正地評價它對真理(理論)的斷言。從某種意義上說,波普是極為不正統(tǒng)的;但在這方面,他又是正統(tǒng)的。他接受這一非?;镜暮蜆藴实慕?jīng)驗主義的科學圖景:科學的基本目標是真理,基本方法是訴諸證據(jù)進行評價。這對我來說似乎是,這一觀點與科學發(fā)展的實際過程根本不一致,并且也不可能一致。它事實上無法兌現(xiàn)。在物理學中,問題始終存在,并且以一種暴露的和赤裸裸的方式存在。物理學家始終在選擇那些簡單的、或統(tǒng)一的、或有解釋力的理論。實際情況是,無論一個人可以想到什么樣的理論(牛頓派的理論、愛因斯坦的廣義相對論、量子理論,或者任何其他物理學理論)所有這些理論,在某種程度上都遭遇過經(jīng)驗論的困境。通過武斷的方式將事物一并放入一套拼湊的理論中,一個人總是可以捏造特設性的競爭理論,使其更成功地適合實驗結(jié)果并真正地制造新的預言。并且,這一新的、糟糕的理論(糟糕地缺失簡單性、統(tǒng)一性和解釋性)實際上在經(jīng)驗上更為成功。但是,這些糟糕的理論從來也沒被認真地思考過,雖然它們比我們所認可的理論在經(jīng)驗上更加成功。所以,這種觀點對我來說意味著物理學的整個事業(yè)就是制造關于世界的一個重大的假說。這些糟糕的理論都是錯誤的,因為如果其中的一些是正確的,那么我們將不得不去檢驗它們——這樣的評判只是一種先驗的假說而已。我并不是說這是科學發(fā)展的實際情況,而是說諸如此類的事情必然繼續(xù)發(fā)生,因為總是不斷地會有許多理論將同樣很好地適合那些有效的證據(jù)。所以,除了經(jīng)驗主義方面的考慮之外,我們必須有一些其他方面的考慮,以選擇出一個或兩個我們想去認真對待的理論。
于是,整個科學事業(yè)就不得不去制造一個關于宇宙本質(zhì)的重大假說,這最終相當于說,宇宙或多或少在物理上是可理解的。它必須假設有某種統(tǒng)一的基礎模型,或多或少的統(tǒng)一的模型,也就是說,由物理定律控制著所有的現(xiàn)象。這樣,我們需要思考的理論就是多多少少是統(tǒng)一的理論,或者是有助于我們擁有全部一致圖景的理論,也就是經(jīng)驗上成功的理論。這就是理論的兩個要求,并且我認為其結(jié)果就是,科學錯誤地識別了它的理智目標??茖W不再是追求真理,而是改進我們關于宇宙的在物理上可以理解的知識。其中的宇宙被假設為在物理上是可以理解的,或者說多多少少在物理上是可以理解的。于是,有一個相當有問題的目標被筑入物理學的方法中,被筑入整個物理學事業(yè)中??茖W在實踐上就是這樣存在的,并因此而必然這樣存在。
凱里:在尼古拉斯·麥克斯韋爾的說明中,科學理論是根據(jù)一定的假設被選擇的,這個被選擇的假說是不能被證明的,因此是有問題的(按他的說法),可能是錯誤的。從某種意義上說,它們是信念一類的東西;沒有這些信念的東西,科學根本就沒有存在的可能性。但是,被麥克斯韋爾稱為“標準經(jīng)驗主義圖景的科學觀”否認有任何這樣的假設,認為一個理論只要對證據(jù)做出說明它就是真理,并且事情就是這樣。這是經(jīng)驗主義的論斷,因為它斷言得太多,可能有時會引起批評家完全否認科學的客觀性。麥克斯韋爾明確指出,一個科學哲學家需要做的是,能夠系統(tǒng)地講清楚科學實踐棲息其上的整個假設的層次結(jié)構(gòu)。
麥克斯韋爾:我的結(jié)論是:一旦一個人接受了這樣的物理學,在整個自然科學的意義上,物理學在深層次上就會擁有一個成問題的目標,一個極有問題的假設被注入的目標(宇宙在物理上多多少少是可以理解的);那么,物理學的問題就成了試圖為改進我們當下的想法提供一個工作框架。這樣做的最佳方式是用一個目標層級或者一個假設層級的形式去代替我們的目標。當一個人達到那個層級時,假設就會具有越來越少的實質(zhì)性內(nèi)容,并因此而增加了越來越多的趨于真理的東西,以及越來越多地要求所有那些可能成為科學或知識的東西成為真理。而這些較高層級的規(guī)則性假說需要修改的可能性也將越來越少。之后,當你在層級之下時,假說及其與之相聯(lián)系的目標就變得越來越明確、越來越具體,并因此越來越可能錯誤,越來越可能需要修改。因此,你創(chuàng)造了一個有理由的、穩(wěn)定的、假設性的工作框架及其相連的方法;并且,在這個框架內(nèi),你可以依據(jù)你所經(jīng)歷的成功和失敗,來修改你更為特殊的和更多不確定性的假說及其相連的方法。我認為這就是科學實際上所經(jīng)歷的。
不過,我最初認為,沒有科學家會相信這種解釋,因為它與正統(tǒng)的觀點太格格不入了。它似乎暗含著,科學中有某種信念的東西存在;而科學家總是要讓自己與宗教保持距離并說“沒有信念的東西,所有的事情僅僅是證據(jù)”。但是后來我逐漸明白,在某種意義上,愛因斯坦相信諸如此類的東西,因為他曾經(jīng)說過,比如,關于世界最不能理解的事情是它是可以理解的。所以,我開始閱讀愛因斯坦的東西并得出結(jié)論,正如我預期的,他確實多多少少擁有這一類似的觀點。
凱里:尼古拉斯·麥克斯韋爾說,在目標層級中用假說作為科學實踐的基礎,以便一個人可以在科學實踐中對什么是要改變的和什么是要保留的能做出區(qū)分。探尋物理定律的一個統(tǒng)一的模型是幾個世紀以來科學的特征。新的發(fā)現(xiàn)可能將粒子物理學今天的標準模型被明天的模型所淘汰。麥克斯韋爾聲稱,清楚地標明這一區(qū)分的計劃,其好處之一是,它突顯全部科學的連續(xù)性。
麥克斯韋爾:層級的整體思想是試圖保持假說在這個層級內(nèi)盡可能不被修改。我們的希望是,如果我們在該層級中能走得足夠遠,那么我們就這樣地持有它。當我們說宇宙就是這樣、我們可以暫時繼續(xù)去獲得我們局部環(huán)境中的一些知識時,這時我們可能是正確的。我們希望這是正確的,我們希望宇宙就是如此,我們因此能改進我們增進知識的方法。我們希望宇宙在某種程度上或其他方式上是可以理解的,甚至可能在物理上是可以理解的。但幾乎可以肯定,在我們當下思考宇宙這一更為特殊的方式下,它不是物理上的理解。事實上,它蘊含著這樣的思想,宇宙在某種一致的形式下(在這種形式上,我們當下的基礎理論一定是錯誤的)是物理上可以理解的。物理上的可理解性蘊含著,真正的理論將是一個一致的理論。在原理上而不是在實踐上,一致的理論將預知所有的物理現(xiàn)象。但是,我們當下的理論是極為不統(tǒng)一的。一方面,有愛因斯坦的廣義相對論和他的引力理論;另一方面,我們也有物理學家稱為的“標準模型”,即關于粒子的量子領域的理論和它們的基本的力的理論。這兩個理論是相當不一致的,是極為不同的。他們不能組裝在一起。并且,標準的模型,從某種意義上看,是將三個不同的理論以相當人為的方式黏合在一起。這就是為什么在一段時間里有如此多的理論物理學家熱衷于弦理論,因為他們認為,該理論能統(tǒng)一那另外的兩個理論。對統(tǒng)一性的追求,是隱藏在所有弦論研究背后的真正的動力,并且這種動力也隱藏在這樣的一個假設中:只有一種弦,它以不同的方式震動并制造明顯不同的粒子。
凱里:弦論回答了對物理現(xiàn)象進行一種統(tǒng)一解釋的追求。這一追求源于對這樣一個解釋的堅信。但是,根據(jù)尼古拉斯·麥克斯韋爾的看法,這最終必然是個信念問題,而不是知識問題。這就是他所稱之為的“一個成問題的目標”,并且,一般來說,科學并不愿去面對這樣的事實:它建立在這樣的元物理學根基(宇宙的)的信念之上。麥克斯韋爾聲稱,結(jié)果就是科學變成了神經(jīng)癥。正如我們今天在節(jié)目的開頭所說的,這就是我們要加以否定的東西。
麥克斯韋爾:我認為,對于科學家來說,最大的問題是,對于關于科學本質(zhì)的正統(tǒng)觀點而言,承認這一點是殘酷的,特別是當一個人試圖維護科學而反對其他事情如宗教和政治時,就更是如此??茖W如此特殊的東西到底是什么?在科學中,沒有什么能被看成是信念的東西,沒有什么東西是基于信任的;每件事情都要面對經(jīng)驗的評價,并且這應該是被認可的一個極其簡單的底線。在政治中,有各種形式的教條。在宗教中,有一本書(《圣經(jīng)》),有某個或其他的圣人,有信仰。在科學中,沒有這些東西。不過,如果我是對的,并且如果你也認可,科學完全可能就是讓你不得不去制造那些極有問題的假說,那么,在一定意義上,科學是有信念的。并且,它是這樣的一個信念,以至于你沒有它就不能從事科學。所以,以簡單的方式區(qū)分宗教與科學、政治與科學,就不再能行得通了。
當然,還有其他行得通的方式;但是,你不得不說,其不同之處在于:在科學中,那些基本假說要服從于持續(xù)的審視;并且,我們總是在尋求修改和改進假說,以便這些假說能確定在幫助我們改善經(jīng)驗知識的觀點中最有成果的發(fā)展方向究竟是什么,這才是真正地把科學從其他事物中區(qū)分開來的東西。由于科學的神經(jīng)癥,因此在當前的情況下事情并非如此;但這是一個人對科學應該能夠說的東西。
凱里:對尼古拉斯·麥克斯韋爾來說,科學已被恰當?shù)乩斫鉃槌掷m(xù)的自我批評的實踐、潛在的自身假說無止境地轉(zhuǎn)換和精致化的過程。不過,廣義地說,科學就是將自身理解為對無問題知識的追求。它否認科學理論要像符合理性一樣符合經(jīng)驗的檢驗,聲稱科學完全是建立在證據(jù)的基礎是的。他認為,這種錯誤的哲學已經(jīng)明顯地有了實踐的后果,因為它事實上已經(jīng)根植在科學的社會制度中。
麥克斯韋爾:我認為,當我們談論科學哲學時,這不僅僅涉及科學哲學的思想,也涉及那些談論科學哲學的科學哲學家的思想,這是極為重要的。一個人要審視科學哲學,正如你說的,就意味著建構(gòu)性地進入制度性的科學事業(yè)中。重要的因素包括教科書和科學家接受的訓練。科學事業(yè)在所有這類形式中運轉(zhuǎn),如科學期刊的出版標準。我發(fā)現(xiàn),面對科學共同體,要接受我的思想是極為困難的,因為它們是不可檢驗的。我試圖批評的事情是,在科學中只有可檢驗的思想才應該予以考慮,這排除了我試圖表達的思想。我試圖去批評的事情其自身試圖保護自己而不受批評。這就像一個誘捕龍蝦的籠子,一旦你進去就很難再出來。我大概知道有一位知名的科學家,他持有跟我相當類似的觀點;但是,他感覺在教學中不能對此做任何評論,因為他可能因此而毀掉他學生得到工作的機會??茖W家可以親身感受到他們不相信當下的正統(tǒng)觀點,但當他們試圖發(fā)表論文時(他們不得不按可被接受的方式完成論文),他們不得不用正統(tǒng)的觀點來闡述。你知道,畢竟所有的科學家都需要獲得出版物(不僅僅是交流他們思想這一恰當理由,而且也是發(fā)展他們事業(yè)的需要),如獲得研究經(jīng)費等。所以,所有那些科學的活動,所有科學事業(yè)的那些方面,都通過科學哲學而被人們所知。當然,在科學實際進展與被設想的進展之間是有差別的。
凱里:按尼古拉斯·麥克斯韋爾的觀點,這種差別趨向于制造出在總體上否認科學理性的理論。坦白地說,科學并不是如其所說的那樣(它的成果實質(zhì)上必須反映基本的社會和政治現(xiàn)實)。這種思考方式的一個例子是科學知識社會學中被稱為“強綱領”的理論。它首先是由巴斯和愛丁堡大學的科學論研究小組成員于20世紀70年代早期提出的,它聲稱所有科學知識都可以給出一個社會的解釋。這是尼古拉斯·麥克斯韋爾加以譴責的一個觀點。
麥克斯韋爾:我認為,強綱領、它有時被稱為“一種社會建構(gòu)主義的進路”(其思想認為,科學并不真實地提供關于我們世界的知識而是提供關于我們世界的一種神話,并且我們有時會改變我們的神話),這對于科學哲學和科學史以及理解科學,絕對是災難性的。它在科學哲學與科學史和科學社會學兩個方面之間置入一個楔形物,而對于后者科學哲學家在總體上是不接受的。盡管有許多科學學家和科學社會學家在進行這樣的研究,而科學哲學家卻認為那是荒謬的。我認為它基本上完全誤解了科學哲學。我的意思是,有一個對源自于科學哲學中基礎問題感覺的觀念沒有解決(我們?nèi)绾尾拍芨闱宄茖W事業(yè)的含義?我們?nèi)绾尾拍馨阉醋鲆粋€理性的事業(yè)?),它并不僅僅是用證據(jù)決定理論抉擇的事情,因此你必須帶入其他一些事情,如用社會的因素去解釋為什么某些思想被采納而不是別的一些思想被采納。支配理論選擇的并不僅僅是理性的考慮,而且還有那些各種各樣的社會因素。所以,我真正地認為,我的工作提供了解決這一問題的辦法。
凱里:尼古拉斯·麥克斯韋爾說,科學由理性的思考所支配,但對此觀點現(xiàn)實的科學研究并不唯一認可;這就為社會學的解釋留下了開放的領域。事實上,麥克斯韋爾并不否認科學被各種各樣社會和政治的事情所牽涉和推動。他只是想建立同樣符合理性標準的科學形象。這個標準承認,科學有一個社會的結(jié)構(gòu),但它絕不是科學神經(jīng)癥的一個部分,這就是他完全愿意承認的事情。
麥克斯韋爾:到目前為止,我們真正在談論的一直是形而上學和被埋藏了的科學的形而上學假說(不能檢驗的假說)。但是,還有涉及價值的假說(比如我們想要的假說),不僅是解釋真理的假說,還有關于重要真理、價值真理的假說。對于科學來說,它也有一個政治的維度,因為科學過去常常涉及這些事情,并且它是相當有問題的。我的意思是說,價值(判斷)是相當有問題的(我們做什么才意味著重要?對誰重要?什么時候?什么地點?等等);并且當涉及被運用的科學目標時,它更有問題。當然,科學的理想固然是增進人類的幸福,但是,正如我們所知道的,它事實上被運用于所有其他方面。所以,作為科學的一個部分,我們需要批判性地審視的,不僅是科學的形而上學假說,而且是影響科學研究所追求方向的價值假說;包括我們也要審視科學所賦予的對科學的使用。但是,比這更進一步的是,在這里,我在與波普類似的方向上推進,就像我們之前討論的。波普擴展了他證偽的思想而成為一個關于批判理性主義的總體思想;我想把這一思想概括為:在一個層級的形式中描述我們的目標,以便我們能根據(jù)我們所經(jīng)歷的成功和失敗來改進我們的目標和方法。這對于我來說似乎是,就是把上面的思想應用于試圖創(chuàng)造一個更好世界的目標。這一目標是相當成問題的,它不只是我們?nèi)绾蔚诌_問題之所在的問題,而是我們應該首先從何入手的問題。一個更好的世界或一個好的世界意味著什么?過去提出的大部分的這些思想,要么是絕對可怕的,要么是不可理解的,或者是二者的結(jié)合。在20世紀,當人們試圖實現(xiàn)包括從極端社會主義形態(tài)到國家社會主義這些目標時,也夾雜著對烏托邦努力的恐懼。從我的觀點看,其原因是,我們建構(gòu)政治和其他社會制度的方法是失敗的。以我對科學方法的理解,借助于科學方法,我們不僅能學會去識別我們基本目標中潛在的問題特征,而且能建立制度工具去改進我們的目標和方法。
凱里:對于早先讓社會更科學的諸多實踐,尼古拉斯·麥克斯韋爾傾向于承認其噩夢般的特點。不過,他認為這是一種出于基本的誤解所導致的結(jié)果。啟蒙及其許多后果,確實鼓吹了科學對于改進社會的力量,而且總體上就是把科學視為知識的積累和應用。依照麥克斯韋爾的觀點,應該被強調(diào)的是科學的方法,而不是它積累的成果。并且,即使在這里,他表述更多的還是批判理性的精神,而不是精確的技術之流。
麥克斯韋爾:社會生活中的情況與科學中的情況非常非常不同。在科學中,你可以做實驗,并且只要你不做把人炸上天或其他太出格的事,即使理論失敗了,也沒人受傷。如果理論不成立,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如果你試圖在社會領域中做實驗,那么,無論如何,不管你創(chuàng)造的是什么,它都擁有了自己的生命。如果你確信我們需要某種確定的制度,并且你決定去創(chuàng)建它,即使它只是一個某種政治上的自主權(quán),或一個新政策,它也將獲得一個它自己擁有的生命。當上述實驗在一到兩年內(nèi)開始衰落時,如果你說這是一個徹底的失敗,我們必須停止這些實驗,那么正在操控制度的人就會不高興,因為他們將因此突然失去一份工作和一個職業(yè)。他們將為它的延續(xù)而斗爭,并給出一個歪曲的解釋以便說明為什么它是一件值得去做的好事情。所以,管理實驗是一件相當困難的社會工作。我的意思是,有各種各樣的問題與在社會領域中的實驗有關,而如果在科學中進行實驗這些問題則不會出現(xiàn)。這就是為什么它對我而言是如此重要的原因,我們應該盡可能地用想象力去發(fā)展我們嘗試做實驗的能力、去嚴格地審視這些實驗。換句話說,我們需要發(fā)展非常精確并能最大限度經(jīng)得起批評的具有想象力的實驗。我們應該將許多深思熟慮的行動集中加以實施,思考我們做或者不做分別會發(fā)生什么。當然,會有這樣一種感覺,實驗始終在進行中,因為世界很大很分散,人們一直在做各種各類不同的事情。我對學術界的看法可以說就是,學術界本應努力在所有維度上(全球的、地方性的、個人的)吸收、發(fā)展和批判地審視那些關于如何解決我們生活問題的最好的想法。它應該行動,就像市民社會的公務員理所當然地為政府服務那樣行動;它應該為公眾而公開地行動而不是秘密地行動。這意味著,沒有必要獲得一個哲學博士學位以便獲得和擁有一個好想法并發(fā)展和詳細檢查它,這是非常重要的。它對于一個學者來說也是不必要的。在印度某個村莊中的某個人可以發(fā)現(xiàn)一個在其他地方人們所面臨的問題的解決辦法,并且這種解決辦法可以極為有效。學術界的一項任務應該是抓住這樣的事情,把它們尋找出來,公布出來,讓它們生效,并且也要詳細檢查它們,看它們是否真的在起作用。
凱里:尼古拉斯·麥克斯韋爾對學術界重新界定的建議,概括在他的《從知識到智慧》書里,該書被修訂和擴版,剛剛出版。他說,使用科學的批評方法以改進我們的方法,這還遠遠不夠,這對于我們的目標還明顯不足。關于知識的問題,應該不僅僅是它是否真理的問題,而且還有它為了什么的問題。這就是他在科學中一直在呼吁的革命。
麥克斯韋爾:如果你認為科學的基本目標、科學基本的理智目標是追求真理,并且其基本的方法就是用證據(jù)公平地評價對知識的斷言。那么,在更大意義上對科學目標的質(zhì)疑實際上就不屬于科學理智所做的事情。這種質(zhì)疑確實沒有進入科學。一旦你視科學為價值真理,那么就必須立即進行這種質(zhì)疑。這是極為明顯的。這是有價值的嗎?這種知識是我們應該努力去獲得的嗎?這樣的疑問始終伴隨著你。如果你不提出這些問題,你就很難勝任研究生課程或者中學生的科學課程。事實上,這些問題確實被提出了。并且這就是我為什么說在正統(tǒng)故事和實際進程之間有差別的原因。人們在實踐中要比在理論中更智慧。但正統(tǒng)觀點中的所謂原理是不存在的。那些叫嚷科學被濫用的科學家,多少有些不負責任,應該受到譴責,他們不能僅僅做那些基礎的、樸素的研究,那是所有科學家都必須做的。
凱里:尼古拉斯·麥克斯韋爾聲稱,科學必須變得能自我批評,能仔細審查它自己的目標,就像它現(xiàn)在篩選證據(jù)或評價理論真理一樣認真。并且,這一麥克斯韋爾所認為的自我批評的科學,也可以被應用于他稱之為“生活問題”上。但是,麥克斯韋爾通過這一觀點所強調(diào)的并不是要依據(jù)由科學形成的實證計劃對社會重組。他說,這正是較早時期有關社會的科學改革計劃(從科學地撫養(yǎng)兒童到科學社會主義)的問題所在,以及為什么他的建議有可能被誤解的問題所在。
麥克斯韋爾:我認為大多數(shù)人的想象力屬于噩夢的一類。如果思想就是從科學中提取科學理性并把它運用到社會領域內(nèi),那么我們將像機器人一樣終結(jié)。如果我們做的每件事都遵循理性,理性將成為一個偉大的仲裁者,那么我們只能服從它。有一本非常棒的小說,是一個俄羅斯人寫的,翻譯成英文叫《我們》。它是針對蘇聯(lián)的諷刺作品,但它也是針對整個理性社會的諷刺作品。劇中人沒有一個人有具體的名字,所有的人都僅僅用一個數(shù)字來代替。他們都非常理性地生活,并且總體上過著一種被奴役的生活。在他們的午餐休息時間,每次他們必須把手臂挽在一起唱歌5分鐘,就像在大街上游行一樣理性。整個故事圍繞一個漸漸開始反叛的人展開,他認為這不是真正的生活方式。所以,你可以說,這是噩夢的一個版本。并且,從我的觀點看,在一定意義上,驅(qū)除這一噩夢是卡爾·波普的一個巨大貢獻。他對理性的思考,不是依據(jù)在每個細節(jié)上規(guī)定你應該怎么做,而是要保持批評態(tài)度。它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即使批判主義和某些批評形式在某一環(huán)境中可能會適得其反。這是一種在波普理性概念上的限制,但關鍵點在于它并沒有告訴你應該做什么。它告訴你,你應該懷疑你試圖做的和選擇的可能性。他的整個思想是:如果生活方式、價值、理想和觀念是多樣的,那么持批判主義的態(tài)度就是唯一可取的。所以,波普的理性社會是開放的社會。它不是一個被這種理性控制的社會。所有我要做的就是在此基礎上做進一步的改進。我并沒有推翻他這個方面的基本想法。
凱里:理性,作為一種尼古拉斯·麥克斯維爾追隨卡爾·波普所信奉的東西,按他所說的,應導致一種多元主義,而不是導致理性的暴政。對于麥克斯維爾來說,科學是關于懷疑、分散和自我提問的卓越能力。最后,他總結(jié)說,我們的世界正處于毀滅邊緣的層面上,因為我們有知識而無智慧。
麥克斯韋爾:有兩個非?;镜膯栴}:第一個是認識世界和認識作為世界一部分的我們自己;另一個是認識如何創(chuàng)造一個文明的世界。本質(zhì)上說,我們已經(jīng)解決了第一個問題。當我們創(chuàng)造了現(xiàn)代科學時,我們就已經(jīng)解決了第一個問題。這并不是說我們已經(jīng)知道了每樣我們想知道的事物,而是說我們創(chuàng)造了一種可以改變關于世界知識的方法。但是,我們還沒有解決第二個問題。我的意思是,我們制造了進步,但在本質(zhì)上我們還沒有解決第二個問題。并且,解決第一個問題而沒有解決第二個問題是相當、相當危險的,因為作為我們解決第一個問題的一個結(jié)果,我們已經(jīng)極大地增強我們行動的力量,或者至少對我們中的部分人來說是這樣的??茖W和技術導致工業(yè)化、人口增長、現(xiàn)代旅行方法、現(xiàn)代農(nóng)業(yè)方法,并且,所有這些巨大的成功又制造了各種各樣的其他問題,諸如全球變暖、物種滅絕、熱帶雨林毀滅,以及財富與權(quán)力的巨大沖突。我認為我們需要擔憂的是,隱藏在各種各樣其他事物后面的危機是源于我們有科學而無文明,源于我們沒有明白地學會解決有關文明的第二個問題的社會是怎樣的社會;而解決了第二個問題,我們就會逐步制造進步并走向一個更加文明的世界。
(淮陰師范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王榮江譯校。標題、摘要和關鍵詞為譯者所加。)
責任編輯:王榮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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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8444(2016)06-0762-09
2016-08-01
2014年度國家社科基金項目(14BZX023);2013年度江蘇省社科基金項目(13ZXB003)
尼古拉斯·麥克斯維爾(Nicholas Maxwell),倫敦大學學院哲學教授,《從知識到智慧》(From Knowledge to Wisdom)和《科學是神經(jīng)過敏的嗎?》(Is Science Neurotic?)兩本書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