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源
藍田書院中的一件長衫
禾源
拜謁神往已久的藍田書院,動之情要止于禮,是我心中的譜。心有譜,行中規(guī),我腳輕步穩(wěn),隨著一渠活水相引走向書院。
朱子先生說讀書要“心到、眼到、口到”,讀藍田書院更比一本厚書,我不敢敷衍,進書院之前,要在院前的“洗墨池”洗心照面,讓心純面清。
“洗墨池”是先生得意于筆墨后的一個封號,月光下池如小點,先生斜影如逗,在書院門前點上這一符號,意味著先生當下要別過筆墨。先生把筆探入池中,又從池中提起筆,捋下一管水,滴水入池,咚咚有聲,這也許是先生得意的心曲。墨香彌漫院中,墨韻留在紙上,多少哲思,多少才情都流淌在筆墨間,在月光下,洗墨池旁捋下這一管管的水,是多么輕松得意的一刻。先生聽完,或說是唱完這一曲,如捻須般捏捏筆端的狼毫,背上月光回書院中去。
我憑池中一鑒之水,想起了先生“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云影共徘徊”的詩句,想著能否借此一鑒之水,邀請來先生共影徘徊,我便臨池照影。風吹水漾,水波揉搓著身影,一折一舒的影子是我變形的身子??晌覔破鹱约河白?,沒捋下一滴水,沒聽到一點聲響,懷疑是不是我心頑癡,浸水不沾?不是的,我終于明白,先生是天光,我只是云影,于是我的影子敬拜得伏地而行??纯从白?,拍拍胸脯,感覺先生抖了抖長衫,今天給我上的第一課便是:大丈夫即便能立行于天下,務必要以謙遜之影相隨。想到茲,念到茲,我仿佛也聽到了滴水回音,也有著先生筆墨后的那種快意。
“珠明碧海,玉潤藍田”配著“藍田書院”的匾額,見聯(lián)追古,我自然想起了李商隱的詩句:“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边@可是一首情深深,意切切的情詩。先生是取詩意,還是別有用意,或為暗合,我為之疑惑。我借來先生一點點勤學善思的品質(zhì),把手背起,踱著方步尋找著這個答案。
眼晴搜尋的都是顯眼的一切,這一切彰顯的是形象、是尊嚴、是痕跡、是彰表。我決定不用眼,而用嗅覺,可嶄新的書院漆味濃郁,這里嗅不到別的氣息,我便輕盈移步到負在吐水研墨鰲魚石背上的魁星閣,打開閣窗,招來清風尋味著亙古之氣,這一來,感覺迎面襲來的是山風田息,聞到的是禾香野嗅,這些氣息是因為書院坐落群山環(huán)繞的田疇間嗎?是,也不僅是,更多的應該是先生那件能兜風的長衫沾露粘霧帶回。先生月下探泉,取水煮茶,飄飄長衫,拂一路風塵野嗅,能不粘花香禾嗅嗎?再說先生有著究天察世的情懷,能拒絕這些嗎?題“引月”款出“茶仙”多有自然之趣,這些離不開野嗅的濃熏。
先生還時常游說鄉(xiāng)野,穿梭于阡陌俚弄,這長衫能不吸這些鄉(xiāng)土氣息嗎?先生還秉孔夫子“有教無類”的公平教育理念,那些一身土氣的學子,牽襟扯袂,先生能不接納這些山野之氣嗎?先生的長衫,接納了這一切,于是他一袖揮出是墨香,一袖揮出是草味,多可愛的先生!
隱隱感覺中走在山野的長衫是風水先生,走在阡陌的長衫是鄉(xiāng)村郎中,出沒在深山的長衫是躲避炎涼世態(tài)的隱士。我興奮地摸了又摸自己這個并不高聳的鼻子,讓它繼續(xù)扯著先生的長衫,抖了又抖,長衫呼呼作響,告訴我說,先生的長衫,就是先生的長衫,什么都不是,又什么都是。先生的長衫腹面常臨墨池,面對學子,筆挺挺立起的是圣賢絕學與體面師道;長衫的背面負著時光,漬出汗汁,負的是歷史的重擔。先生是為教化而來,是奉歷史使命而往?!坝癫蛔粒怀善?,人不學,不知道。是故,古之王者,建國君民,教學為先。”先生為此讓長衫扶風而行,教化于天下。杉洋是先生教化的一站,這一站因有先生讓許多風水鐘靈毓秀,書院中的鰲魚石終于成就了杉洋學子獨占鰲頭,得中狀元;后山的紗帽巖終于讓杉洋人才輩出,顯貴的旗桿林立;鳳林棲霞、獅巖負雪,終于讓杉洋的鄉(xiāng)民出孝入悌。先生的長衫如長空白云,讓人高瞻敬仰,先生的長衫如一片祥氣,罩著一方方得以護蔭的人。
書院書聲又起了吧!我下次來不用眼看,不用鼻嗅,我要用耳聽,聽聽先生長衫福蔭的大地,有人在解讀“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無以異也;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不在茲乎?”有人在傳承“祖宗雖遠,祭祀不可不誠;子孫雖愚,經(jīng)書不可不讀”的家訓。
……
先生,讓我拽緊您的長衫,扯住幾絲墨香草嗅,行走在熱鬧大街和巷陌中,不為什么,只為有一縷根絲把自己當風箏放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