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立群
平江路有史
說蘇州是中國文化的后花園,一點不過。漫步在平江路老街,那白墻黑瓦的古建筑,那瀲滟而潺緩的河流,那圖案精美的石子路,那摩肩接踵的各種膚色各色服裝,仿佛帶人穿越時空,夢回明清。亦真亦幻的,路旁裝潢考究的書畫店、絲綢店、蘇式餐館,日夜不停接納著這些匆匆過客,演繹著一派閑雅和雍容。在平江路這片不大不小的衣襟上,還綴著一個個小巷,它們猶如一枚枚紐扣,排列得當,錯落有致。饒有趣味的是,小巷里尋常百姓家的門臉看上去小巧精致,僅容一人通過。當你進去時,卻是庭院深深,深幾許。這好像蘇州人的性格,內(nèi)斂含蓄,深藏不露。與平江路遙相呼應(yīng)的是,小巷也在兜售著自己的情趣和愛好。比起平江路來,似乎有些簡單、簡樸和簡陋,頗有“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的安貧樂道的況味。在鈕家巷,有蘇州八位狀元博物館,設(shè)在潘世恩的老宅,老宅不闊,僅屬普通人家。卻攝心守意,都攝六根,讓潘世恩靜心苦讀,使得多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如今,斯人遠去,土木安在。清風徐徐吹拂著這拙樸敦厚的字跡,仿佛嗅到了翰墨的飄香;細雨濛濛敲打著勞形的案牘,田野正生長著詩歌的稻黍。
當你沿著護城河游覽,不僅看到了若隱若現(xiàn)的景色,也是在溫習中國文學,與大師交流,走進他們心靈深處。河岸有白居易、唐寅、張兆和、瓊瑤、冒辟疆和董小宛的故居。白居易任蘇州刺史期間,革除時弊,興修水利,雖貶謫無常,輾轉(zhuǎn)做官,依然情系江南?!敖虾茫L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江南第一才子唐寅:“桃花塢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奔词乖谒罡F困潦倒時期,也不使人間造孽錢,說他一生妻妾成群,純屬瞎編。唐的一生窮困潦倒,哪有錢財招惹女人呢?張兆和和沈從文是夫妻,沈在給張的求愛信中這樣寫道 :“我一邊看著水一邊想你?!泵氨俳投⊥鸬墓适赂抢p綿悱惻,哀婉動人。關(guān)于護城河,相傳是2000多年前伍子胥所修。伍子胥被楚王迫害,逃到吳國,吳國國君闔閭重用他,派他修筑城門和護城河。吳國倚重伍子胥等人之謀,遂成為諸侯一霸。公元前483年,吳王夫差派伍子胥出使齊國。太宰乘機進讒,說伍子胥陰謀倚托齊國反吳。夫差聽信讒言,派人送一把寶劍給伍子胥,令其自殺。伍子胥自殺前對門客說:請將我的眼睛挖出置于東門之上,我要看著吳國滅亡。在伍子胥死后九年,吳國果然為越所滅。白浪滔滔,紅塵滾滾,蕩盡了多少英雄豪杰。這些曠世的聲名、才干后人無法企及,卻隨著時間的流逝,依然彌久不散。
用文化來武裝頭腦,用文化底蘊來涵養(yǎng)城市的精神氣質(zhì)。
蘇州老街,無論是他的街道、酒店、旅店、園林和廣告牌,處處體現(xiàn)著文化魅力。比如有一條街道叫莫干路,為紀念干將莫邪而修。酒店叫“探花”酒店,不知是否有中“探花”的書生在此住過?抑或是祝福?旅店叫“留香”,既有詩意又有內(nèi)涵。廣告牌可見“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的教化。最超凡脫俗的是“拙政園”了,“拙政”,拙于政治,據(jù)說是古代一群失意的文人而修建的,也是中外政治家所避諱的地方。在車站廣場,還有范仲淹的塑像,告誡人們“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鐘南山院士曾說過:“科技讓人有多強,文化讓人走多遠。”試想,一個人日夜不停與大師們對話,聆聽他們聰慧的教誨,即使體內(nèi)有一些“殺、盜、淫、妄、酒”的毒基因,也被殺滅掉了。難怪蘇州的經(jīng)濟總量在全國名列前茅。
蘇州城,讓人們詩意而幸福地棲居。
書香世家
一片片碩大的殘荷隨著陣陣漣漪輕舞著,頃刻又被細細密密的秋雨拍打,留得殘荷聽雨聲,幽香只在定中聞。站在“書香世家”門前,聽著秋雨,賞著殘荷,望著金雞湖畔的“大秋褲”,若隱若現(xiàn),成為庸俗的陪襯。一種莫名的憂傷涌上心頭,難道,這曲徑回廊非要在現(xiàn)代化的摧枯拉朽中灰飛煙滅嗎?難道,這唐風宋雨非要在感官的娛樂中馨香散盡嗎?紅塵一隅,文化忍不住在低吟和咳血。
“書香世家”是蘇州一個旅館的名字。
走進這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旅館,久違的文化氣息毫無設(shè)防地撲面而來,包圍你,擁抱你,浸潤你。文化何處不相逢,放之四海而皆準。那幽藍孤寂的青花瓷,雖然油光锃亮,少了歷史的沖刷,卻沒有絲毫的浮躁和輕佻;那大紅大綠的蘇繡,雖然與這里的雅士高官不沾邊,但他兜售的是蘇州的情愫。一爐香篆裊窗紗,都知道供觀音是為了求福報,非想非非想,非法非非法,本來空色相,無想是真求。一柱悠長悠長的老檀香,仿佛拼命地續(xù)著文化的煙火。其實,令人心悸的還是那面雄壯的旗鼓,漆皮剝落,鼓面斑駁。遙想數(shù)千年前,韓世忠、梁紅玉夫婦叱咤風云,困難重重地擊退南下的金兵。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垂垂老矣的英雄氣數(shù)已盡,征戰(zhàn)沙場已成笑談。若問韓梁何處所,城外青碑露中秋。
走上“書香世家”二樓,一幅幅書法作品映入眼簾。它們或筆走蛟龍,或直畫如劍,或曲筆似藤,點若危峰墜石,撇如蘭葉拂風,是點線的巧妙組合,是生命的悲喜交融。令人不可思議的是,打開房門,迎接人們的應(yīng)該是櫥柜里的食品飲料,但是我看到的是精神的食糧——一摞摞書。有哲學,有歷史,有政治經(jīng)濟學和文學。讓人驚喜的是,在床頭還放著南懷瑾的書籍,南懷瑾是國學大師,專講中國傳統(tǒng)文化。開卷有益。大師們的慈悲與智慧是燈盞,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是禪悅酥酡,甘露美味,讓茍延殘喘的現(xiàn)代人幸運存活。在“書香世家”的幾天里,我無心欣賞那煙波浩淼的美景,更無心聆聽那千年不絕的鐘聲,我一直在琢磨,浮生若夢,我們在世上走一遭,難道不就是像今天在小旅館住的幾宿嗎?百年之后,當我們離開,我們留給后人拾掇的,是垃圾?是金錢?還是德能?浮囊度海須勤護,耐得寂寞自生香。
其實,蘇州有著悠久的文脈。自隋唐開科至清1300多年間,共出文科狀元45名,其中唐朝為7名,宋朝為4名,明朝為8名,清朝為26名,占全國23%。至于封疆大吏、征戰(zhàn)良將、地方官吏、社會名流等被后人所推崇的有594名。家喻戶曉的白居易,在任蘇州刺史時,勤政除弊,主持修筑蘇州虎丘山塘河堤,使人“免于病涉,亦可以障流潦”,后人為了紀念他,與西湖之堤同稱之為“白堤”。白居易離任蘇州時,“姑蘇十萬戶,皆作嬰兒啼”。范仲淹,著名的政治家、軍事家、教育家、文學家。在蘇州時,他主持疏浚白茆等五河,解除了水患。他還創(chuàng)設(shè)郡學,工詩詞散文,善書法。唐寅,29歲中鄉(xiāng)試第一,次年因牽涉科場舞弊案而被革黜入獄。后游歷名山大川,致力繪畫,賣畫為生。被稱作“明四家”,亦是書法家。
讀書是百利而無一害之事。打麻將,贏來輸去,勞心費神。吸毒,傾家蕩產(chǎn),送人性命。而書還可以非借不讀也。20世紀,據(jù)說最性感的人是讀書人,因為讀書人知識面寬,溝通能力強,創(chuàng)新能力強,生存能力強,氣質(zhì)儒雅,永不衰老。如果是這樣,在物欲橫流而心靈迷失的歲月里,“書香世家”無疑做了一件功德無量的事情。
因為永久的期待,腳步才不會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