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長明
(上海交通大學錢學森研究中心,上海,200030)
記憶不可靠性視域下口述檔案的身份重構*
汪長明
(上海交通大學錢學森研究中心,上海,200030)
檔案學界圍繞口述檔案是否為檔案、口述檔案的學科屬性與學術地位、口述檔案與文本檔案的關系長期爭論不休。導致口述檔案不被學界普遍認可的關鍵因素在于記憶的不可靠性。記憶具有主觀判斷的成分,容易悖離“歷史之真”;具有美學化傾向,難免利己主義道德評價;容易被誤導,從而導致記憶錯誤。建立口述檔案與社會記憶之間的互構機制,促使“記憶失真”走向“記憶真實”,進而實現(xiàn)“歷史真實”,是口述檔案獲取檔案身份,從而走進檔案史學研究范疇必須實現(xiàn)的兩個重要突破,而這有賴于口述作者和口述檔案采集者的良性互動與共同努力。
記憶不可靠性 檔案 口述檔案 身份重構 社會記憶
“口述檔案”(Oral Archives)這一概念直到20世紀80年代初才開始出現(xiàn),隨著現(xiàn)代口述史學的產(chǎn)生而產(chǎn)生。1948年,美國著名歷史學家阿蘭·內文斯(A llan Nevins)創(chuàng)建哥倫比亞大學口述歷史研究室(Columbia University Oral History Research Office),從此口述史學作為當代歷史文獻研究的新手段得以創(chuàng)立,標志著現(xiàn)代口述史學的誕生。到20世紀六七十年代,口述史學開始興起于英國和加拿大等歐美地區(qū),八九十年代以來則逐步流行于世界各地。作為自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以來興起的為數(shù)不多兼具學術研究意義、公共歷史價值和社會激進議程的歷史學分支學科,口述史學的興起雖然其最初動機旨在彌補現(xiàn)存文獻不足或現(xiàn)有史料缺失的檔案考量,即強調口述歷史的史料價值,但在客觀上推動了歷史學及其相關學科的發(fā)展,同時催生了“口述檔案”這一新興學科名詞的興起。
口述檔案作為學科名詞誕生以來,圍繞其身份定位,即口述檔案是否為檔案、口述檔案的學科屬性與學術地位、口述檔案與文本檔案的關系,爭議就一直存在。以致時至今日,“口述檔案”詞條在中圖分類法“檔案學”類目(G270)中仍找不到對應的次級學科歸屬。本文以記憶的不可靠性為切入點,試圖對口述檔案的學術論爭、學科定位及采集原則進行探討,旨在破解口述檔案在檔案學領域的尷尬處境。
1988年8月,第十一屆國際檔案大會在巴黎召開,大會的中心議題是“新型檔案材料”,其中包括口述史料。塞內加爾學者在大會上首次正式使用“口述檔案”一詞,從此,口述檔案正式進入檔案學的研究領域。所謂口述檔案,一般認為是“為搶救社會記憶而對個人進行有計劃采訪的結果”[1],是“為記錄人們語言信息的記錄材料的總稱”[2]。這一表述基本涵蓋了口述檔案的基本要素:來源上,口述檔案的采集對象為與事件相關的個人;性質上,口述檔案是社會記憶的一部分;形態(tài)上,口述檔案是以語言信息(聲音、圖像)為原始形態(tài),并通過記錄、記載的形式將其物化,從而成為社會記憶的一部分。
多年來,對口述檔案如何定位(即學科屬性)、口述檔案屬不屬于檔案學的研究范疇與采集對象(即身份歸屬)、口述檔案與檔案的關系等問題,史學界、檔案學界甚至語言學界一直爭論不休、相持不下,主要有贊成和反對兩種觀點。贊成者認為,口述檔案是檔案的一種形態(tài),是“活檔案”,屬于檔案的一部分。其理由包括六點。
(1)從文本屬性看,口述記憶是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的一部分,屬于社會記憶的構成單元,與書面檔案一樣“具有原始性”[3],應該成為“檔案的一個分支”[4]。支持這一理由的最直接依據(jù)是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編撰的《檔案術語詞典》(國際檔案理事會1984年出版)對“口述檔案”的解釋[5],即“為研究利用而對個人進行有計劃采訪的結果,通常為錄音或錄音的逐字記錄形式”[6]。尼日利亞學者埃思指出:“世界上沒有一個國家不在歷史長河的某一階段依賴口述檔案重現(xiàn)過去……口述檔案具有與書面檔案同等重要的作用?!?/p>
(2)從形成過程看,口述檔案的采集對象為歷史事件的當事人,訪談內容經(jīng)整理后可視為對歷史的記載,具有原始性,“具有其他形式的文獻資料無可替代的價值”[7]。
(3)從反映內容看,口述歷史①以個人講述形式反映的內容多為親歷、親見或親聞,是當事人從自身角度憑借其個人記憶回憶歷史的方式,從而盡可能還原歷史,具有相對真實性。
(4)從制度支持看,口述歷史屬于《檔案法》《著作權法》《民事訴訟法》《行政訴訟法》《刑事訴訟法》《繼承法》等法律法規(guī)認定與保護的對象,具有合法性[8]。一個典型的事例是,2015年10月9日,《南京大屠殺檔案》正式列入《世界記憶名錄》。此前的2010年,《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史檔案》已成功入選《中國檔案文獻遺產(chǎn)名錄》。兩部檔案都包括南京大屠殺幸存者證言影像,其中的“調查都制定了嚴格的調查程序,強化了調查的證據(jù),是有真實性和法律效力的”[9]。
(5)從研究方法看,口述歷史不僅是對傳統(tǒng)文本檔案以政府為主體的“自上而下”研究方法的一種突破,通過以個人為主體“自下而上”建構歷史,使普通人的生活和大眾對歷史的情感和認識走進了史學領域,從而形成了“一種新的史學理念”[10]。
(6)從社會功能看,口述檔案可以拯救和保護歷史文化遺產(chǎn);可以填補歷史空白,為“正史”或典籍史作補充、補足與拾遺;還可以改善和充實檔案館館藏,更好地發(fā)揮檔案館的服務功能[11],等等。因此,贊成者認為,口述檔案是將個體記憶轉化為大眾記憶(集體記憶),從而建構社會記憶的重要基石,是填補歷史空白的有效措施;同時,由于正規(guī)官方檔案的形成多少帶有服務于當時的意識形態(tài)、服從社會政治需要的色彩,口述檔案對鑒別文獻史料真?zhèn)斡兄欢ǖ囊饬x,從而有利于優(yōu)化、改善檔案保管單位的館藏結構。此外,口述檔案還賦予“檔案”以新的內涵,“拓展了檔案工作的領域”[12]。
質疑論者則認為,“檔案與‘口述檔案’是根本不同的兩種事物”[13];與書面檔案相比,“口述檔案”其實是一個偽命題,不能稱為檔案。其理由包括五點:
(1)在基本屬性上,原始記錄性是檔案的本質屬性,口述檔案因并非伴隨人們的社會實踐活動而自然形成,不具有“原始性”這一檔案的根本屬性,真實性、可信性值得懷疑;口述史不能稱為信史。誠如塞內加爾學者薩利烏·姆貝伊所言:“口述檔案因其回憶不能也不會總是真實的……使得重建歷史真貌的努力困難重重。”“口述檔案具有因其性質所決定的缺陷。它們建立在口頭傳說的基礎之上,具有易變的特點?!币虼耍荒馨芽谑龅恼鎸嵭越^對化。
(2)在學科概念上,“口述檔案說”混淆了原始歷史記錄(檔案)與事后追憶的歷史記錄(口述檔案)之間的界限,打破了傳統(tǒng)的檔案分類與編研體系[14]。
(3)在機構職能上,檔案部門建立口述檔案是一種越權行為,混淆了檔案部門與其他相關機構職能的界限,沖擊了檔案的嚴肅性、規(guī)范性、權威性。
(4)在行為動機上,建立口述檔案本身是一些歷史檔案不足的機構或國外一些缺少歷史檔案的國家的權宜之計,屬“不得已而為之”之舉。
(5)在國際經(jīng)驗上,國際檔案界對口述檔案的概念及定位也存在爭議,有些國家并不認可“口述檔案”一詞,如法國以“有聲檔案”代替“口述檔案”,加拿大采用“有聲文件”作為通用術語,扎伊爾則使用“口述史料”一詞,等等。因此,反對者認為,口述檔案“不具有檔案的本質上屬性,不具有法律的憑證作用,而只是一種輔助檔案利用的重要的參考資料”[15]。
概括起來,贊成派與反對派關于口述檔案定位的論爭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首先,形式上,規(guī)范與失范之爭,即檔案是否應僅為文本檔案?口述檔案是否為正式、可信的檔案?從而是否應納入“檔案”的概念范疇?其次,性質上,正史與野史之爭。反對者認為,只有考證嚴密、載體可信、流傳有序的“正史”才算檔案,口述檔案屬于“野史”;贊成者則認為口述檔案與傳統(tǒng)的檔案不是矛盾與對立關系,而是對前者的必要補充,二者相輔相成。再次,來源上,官史與民史之爭。反對者認為,檔案的對象為政府主體,屬自上而下的、有序的政府行為,采集的是“官史”;贊成者則認為,個體記憶是集體記憶、進而成為亦理應成為社會記憶的重要組成部分,自下而上、看似無序的“民史”使得檔案的類型更加豐富多彩。最后,關聯(lián)性上,直接相關與間接相關之爭。反對者認為,只有在當時、當?shù)?,由當事人參與、參加并形成的歷史文獻才能稱之為檔案,直接相關性是檔案的必備屬性;贊成者則認為,口述檔案基本真實可信,即便存在可疑或不可信之處,可以通過比較、考證、去偽、歸復等方式,盡可能恢復、呈現(xiàn)歷史原貌。忽略“口述檔案”的“檔案”是不完整的,不利于民族文化的保存和社會記憶的建構。
實際上,導致口述檔案真?zhèn)沃疇帯降讘獙⒖谑霾稍L資料歸入口述檔案抑或口述史料——的根本因素在于“記憶”的不可靠性上。這一直是一個贊成者刻意回避、反對者揪住不放的關鍵問題,是兩派爭論不休的“癥結”所在。對這一問題的爭論結果決定了檔案的最根本屬性——原始性是否成立。
所謂記憶,《現(xiàn)代漢語規(guī)范詞典》的解釋是“往事在頭腦中的印象”。這一定義具有三層含義:首先,記憶的對象為“往事”,即成為了過去或歷史的事情、事件,具有不可還原性;其次,記憶的主體為“頭腦”這一非文本、非實體的載具,其本身具有主觀性、隨意性;其次,記憶的形式為“印象”,隨著時間的推移和記憶主體的主觀性,使得印象本身具有模糊性、不可驗證性。因此,上述三個特征決定了記憶具有不可靠性,使得其在保證檔案的歷史再現(xiàn)性(真實性)上大打折扣,而這正是懷疑論者對口述檔案進行質疑的主要問題所在。如果不能真實再現(xiàn)歷史、還原歷史,即便贊同論者能夠給出多少看似合理的、具有“說服力”的理由,這樣的“口述歷史”根本不具有歷史價值和檔案價值。于是,有學者提出,“口述檔案”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偽概念,無論從語義學還是從邏輯學上講,根本不存在“口述檔案”一說,除非它是“來自他人口述(或口頭講話)的不同載體的現(xiàn)場記錄所形成的檔案”[16]。當然,后者屬于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的范疇,已經(jīng)脫離了本文的研究范圍。
2.1 記憶具有不確定性,容易悖離“歷史之真”
“記憶是動態(tài)的,充滿了不確定性。這種動態(tài)或不確定使記憶本身帶上了戲劇性。”[17]就同一事件而言,由于受時代久遠程度、個體記憶能力、判斷能力的影響,不同口述主體的記憶往往或多或少存在偏差,容易出現(xiàn)記憶疏失、模糊和錯位,甚至可能出現(xiàn)自相矛盾之處。這種“既包含著真實內容,也有想象的成分”的口述歷史,其真實性難免“不斷遭到質疑”[18]。澳大利亞歷史學家帕特里克·弗雷爾(Patrick O'Farrell)頗具諷刺意味且一針見血地指出:“口述歷史正在進入想象、選擇性記憶、事后虛飾和完全主觀的世界……那不是歷史,而是神話。”[19]
就個體而言,記憶力再強的人,隨著年齡的增大,其“忘性”也會越來越大,嚴重者甚至出現(xiàn)失憶或記憶紊亂現(xiàn)象,只不過程度有輕有重而已。這是人類難以克服的自然規(guī)律??茖W研究無數(shù)次證明,記憶不但并非堅如磐石,而且容易變得容易丟失、改變,隨之導致的記憶錯誤無所不在?!拔覀儓猿至嗽S多年的一些記憶片段很可能摻雜了許多莫須有的想象,我們也許永遠無法了解自己的記憶中到底有多少是真實發(fā)生過的?!保?0]對此,左玉河教授從“歷史記憶”與“歷史敘述”“歷史之真”與“記憶之真”分離的視角做了深入研究。他認為,口述者的口述滲透了隨后的經(jīng)驗,是一種歷史敘述(記憶中的歷史事實,即記憶之真)而非歷史記憶(歷史之真);而記憶之真是由歷史親歷過程中存儲的記憶以及隨后增加的生活經(jīng)驗共同作用、改造過并重構的歷史記憶。口述者的童年經(jīng)歷(尤其是不幸的經(jīng)歷)、懷舊情緒、個人偏見、親情意識與健康狀況(一般指健康障礙)等,都可能使歷史記憶發(fā)生扭曲,難以保障記憶呈現(xiàn)的客觀,從而將“過去的歷史”變成“現(xiàn)在的歷史”,將“過去的聲音”變成“現(xiàn)在的聲音”[21]。長期從事人類記憶不可靠性研究的著名心理學家、加州大學埃爾文分校伊麗莎白·洛夫特斯(Elizabeth Loftus)教授通過對“記憶錯誤”的研究發(fā)現(xiàn),記憶不僅并非牢不可變,而且比我們所認為的更為脆弱;特別在提取遙遠而模糊的事件細節(jié)時,記憶有時會變得混亂不堪。她通過心理實驗得出結論:“記憶是柔韌的。”
2.2 記憶容易被誤導,從而導致記憶錯誤
由于受“事件后”因素的影響,人們原先的記憶往往會變得模糊不清。在多次外部因素的強化誘導作用下,原先的記憶很容易發(fā)生改變,從而形成新的記憶,即錯誤記憶。加拿大維多利亞大學認知心理學家史蒂夫·林賽(Steve Lindsay)等五位學者在2004年發(fā)表于《心理科學》(Psychologucal Science)雜志上的一篇關于心理治療的《真實圖景與錯誤記憶》(True Photographs and False Memories)[22]一文中,通過對經(jīng)歷機械腦損傷或經(jīng)歷外科手術失去記憶的病人進行記憶恢復誘導實驗的心理治療得出結論指出,此類實驗除了有可能對病人進行“記憶喚醒”外,另一方面,如果操作不當將非常危險,尤其是如果當一些真實的物件(道具)結合實驗組織者刻意設計的謊言誤導實驗對象時,錯誤的記憶就很容易產(chǎn)生。因此,記憶很容易被誤導,我們應該對此采取審慎的態(tài)度。
如果記憶扮演著“真實的謊言”角色,這樣的記憶以及由此形成的所謂“口述檔案”,如果不加考證、去偽存真,實際上并無多少歷史價值和社會利用價值,失去了檔案的本質屬性和社會利用價值。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是,在這場曠日持久的論爭中,反對者因僅僅抓住了“原始性”這一檔案的先天屬性、同時也抓住了贊成論者的“把柄”而占了上風。但在實際的工作中,口述檔案采集、建檔與組織管理工作早已如火如荼地開展起來,并已進入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從而成為各級檔案管理機構與業(yè)務部門的重要工作內容②。
2.3 記憶難免道德判斷的印記,帶有利己主義色彩和自我美學傾向
口述記憶實際上是一個以利益為邊界區(qū)分“自我”與“他者”的過程,是口述者通過利益權衡主觀選擇的結果?!皻v史記憶呈現(xiàn)的選擇,取決于口述者的價值觀及其背后的選擇權力?!保?3]嚴格說來,真正的口述檔案是建立在事件當事人的回憶基礎之上的,任何非當事人(如同時代的事件局外人或后來的史學研究者)都不能成為口述檔案的采集對象。即便基于當事人的回憶,人們在以口述形式將記憶信息轉化為他人可接收的視聽信息過程中,尤其在口述主體成為事件中對立一方的時候,總是傾向于強化對自己或自己所屬一方有利(自我美化)的成分。他們“可能礙于種種原因而有意避開敏感的問題,或出于個人利害關系而有意護短,甚至文過飾非,歪曲事實”[24],從而影響采訪者的價值判斷與道德評價。其中的影響因素包括:趨利避害的人之本性,社會權力的操縱與對社會現(xiàn)實利害關系的權衡,社會意識形態(tài)與主流價值觀的影響,以及口述者的個體因素,如人格、品質、品德、信仰、情感、動機、價值觀、是非觀、認知能力,等等。這種基于被采訪者(無論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主觀價值判斷形成的口述檔案不可避免地帶有“去歷史真實”的痕跡,既背離了口述采訪者的動機,也背離了口述檔案應有的道德原則。
簡單地說,即記憶是自私自利的,具有利己性,很容易被刻意“污染”。它不可能具有春秋筆法,做不到不偏不倚、不虛美、不掩惡,難免會“在道德上做不自覺的修正”,從而“讓記憶偏離軌道”[25]。那種經(jīng)過多種因素反復過濾和引導后形成的口述敘事文本,顯然或多或少地帶有個人的偏見,與口述者的“歷史記憶”有著較遠的距離,其同客觀存在的“歷史真實”的距離則相去甚遠。
自上世紀中后期以來,國內關于口述檔案地位的討論和研究方興未艾,引起了學術界、檔案機構和政府部門的高度重視,并在某些領域(尤其是少數(shù)民族口述檔案和革命史口述檔案方面)取得了較為豐碩的研究成果。例如,最早開展口述檔案采集的云南文山檔案館從1993年10月就開始組織力量收集壯族的口碑檔案史料,經(jīng)過20多年的搶救性采集,已經(jīng)取得了可喜成績。一大批反映壯族生產(chǎn)生活、民族來源、婚喪嫁娶、風俗習慣的錄音磁帶,展現(xiàn)壯族群眾生產(chǎn)勞動、節(jié)日活動、婚禮場景的照片,以及反映壯族婚喪嫁娶的電視專題片相繼收錄、錄制入館[26]。經(jīng)過長期論爭與探索,學術界已逐步從最初對口述檔案的概念之爭、定位之爭,轉向了關注口述檔案的理論研究與工作實踐探索。口述檔案在檔案工作中的地位回歸成為其主流發(fā)展方向。這對推動口述檔案的研究和發(fā)展無疑將產(chǎn)生積極而深遠的影響。
口述檔案學術地位與應用價值的理想歸宿是實現(xiàn)“記憶之真”與“歷史之真”的趨同。但作為解釋和重建歷史的一種工具,如果不解決記憶失真即記憶的可靠性問題,口述檔案的身份問題論爭將會一直持續(xù)下去,記憶研究終將無法進入史學的殿堂,而這有賴于口述采訪者與口述者的共同努力。筆者認為,要實現(xiàn)這一點,必須建立起一套口述檔案與社會記憶之間的互構機制(而不僅僅單向度的口述檔案建構社會機制)。其動力系統(tǒng)主要包括三個方面:
(1)不同口述檔案之間的互構,包括采訪者與受訪者之間的互構、不同受訪者之間的互構、不同采訪者之間的互構、不同口述歷史檔案之間的互構,等等;
(2)口述檔案與文本檔案之間的互構(包括口述檔案對文本檔案的解構和文本檔案對口述檔案的建構兩個方面);
(3)口述檔案與其他記憶媒介之間的互構。以此為基礎,采訪者經(jīng)過遴選、甄別、比較、優(yōu)化與重建,盡可能克服記憶不穩(wěn)定性帶來的“假檔案”信息,減少并最終消除口述者的記憶失真與記憶錯誤等干擾因素,實現(xiàn)口述檔案從“記憶之真”到“歷史之真”的轉化。惟此,備受爭議的口述檔案才能真正做到去偽存真、去疑存信,最終成為檔案家族既多姿多彩又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在很大程度上,最好、最可信的口述檔案應是最優(yōu)秀的采訪者與最合適的口述者③密切合作的結果,也是雙方有效互動的成果。令人欣慰的是,在整個史學界“記憶轉向”的大背景下,以口述檔案為核心研究對象的記憶問題在口述史學研究中的復興與變革成為記憶研究的必然趨向。口述檔案采集、編制與建檔工作在實踐領域的開展成為推動和確立其身份歸屬的重要動力。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錢學森手稿整理與研究(1955~2009)”(立項號:13ADJ004)階段性成果。
注釋
①筆者認為,從形成過程與存在形式看,口述記憶、口述歷史、口述檔案是三個不同的概念,或者說處在不同的層次??谑鲇洃洠╫ral memory)是將記憶以口述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的視聽形態(tài),包括錄音、錄像等。口述歷史(oral history)有兩種概念:一種指通過口口相傳的形式將聲音符號傳承下來的口頭回憶與傳說;另一種指當事人以“事后追憶”的形式呈現(xiàn)或還原歷史面貌的回憶與講說(本文采用后一種概念),其物化形式在我國史學界一般稱為“口碑史料”。而口述檔案則是口述歷史的檔案化形態(tài),是被政府機構認可并進入檔案編研體系的正式檔案的一部分。
②筆者認為,這主要得益于我國的檔案工作者從一開始就對口述史料采集工作采取了審慎、科學的態(tài)度,注重采訪對象的可靠性、采訪形式的科學性,并注重口述史料的整理、甄別與研究,從而避免了口述采訪的盲目性,盡可能縮小乃至消除“記憶真實”與“歷史真實”之間的距離。
③有學者指出,“受訪者”“口述者”稱謂有消極、被動的意味,為鼓勵采訪對象主動參與口述檔案的采集,更好地體現(xiàn)口述檔案形成過程中的互動與平等原則,應使用“信息提供者”(informant)、“口述作者”(oral author)、“敘述者”(narrator)等更加主動的術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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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長明,上海交通大學錢學森研究中心館員,碩士,《錢學森研究》副主編,主要研究方向為檔案學理論研究。
Identity Reconstruction of Oral Archiv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emorial Fallibility
Wang Changm ing
(Qian Xuesen Research Centre of Shanghai Jiao Tong University,Shanghai,200030)
It has been a perennial pendent problem in the field of archival historiography w ith regard to the controversy over the authenticity,disciplinary orientation and status,and the relationship w ith archives of oral archives.Fundamentally,the critical factor is the memorial fallibility which causes unrecognization in the academ ic circle.Firstly,memory has the feature of distortion due to subjectivity of the interviewees;Secondly,it has aesthetic tendency to make egocentric evaluation;Lastly,it w ill be easily m isled to form false memory.It relies on the two breakthroughs for oral archives to gain archives identity so that it w ill be the object of archival historiography research:to turn anamorphic memory into genuine memories on the on hand,and to turn genuine memories to actual history under the mutual-construction mechanism of oral archives and social memory.This depends on the joint efforts of the interviewers and the interviewees in the process of oral archives collection.
MemorialFallibility;Archives;OralArchives;Identity Reconstruction;SocialMemory
G2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