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比德”是先秦儒家思想美學(xué)中的一個重要內(nèi)容?!氨鹊隆庇^代表先秦時期文人的審美傾向,也標志了先秦時期文人道德意識的自覺。屈原的楚辭中也有大量的“比德”出現(xiàn),他不僅繼承了儒家的“比德”觀,也發(fā)展了這一美學(xué)理論觀點,使“比德”不僅停留在政治層面和道德層面,也延伸到審美層面。
關(guān)鍵詞:儒家;屈原;比德觀
作者簡介:楊沫南(1989.7-),女,漢族,籍貫:黑龍江,哈爾濱師范大學(xué)碩士,研究方向:文藝美學(xué)。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09-0-02
屈原是中國最早的浪漫主義詩人,他不僅創(chuàng)造了楚辭,也創(chuàng)造了以“香草美人”為中心的一系列審美意象。劉勰評價他“衣被詞人,非一代也”,可見他對后世的文人影響之深。屈原擅長以物喻人,他的《離騷》《橘頌》中多有“比德”的出現(xiàn)。所謂“比德”,是指人們從自然物的美中意會到審美主體的人格美,這是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一個美學(xué)理論觀點,也是儒家美學(xué)思想中的重要內(nèi)容。對于屈原是否是儒家,歷代學(xué)者頗有爭議,不論他的思想歸屬到底如何,單就“比德”觀而言,受到儒家思想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
一、儒家的“比德”觀
“比德”一詞出自《荀子·法行》,子貢問孔子曰:“君子之所以貴玉賤珉者,何也?為夫玉之少而珉之多邪?”孔子曰:“惡!賜!是何言也!夫君子豈多而賤之,少而貴之哉!夫玉者,君子比德焉。溫潤而澤,仁也;栗而理,知也;堅剛而不屈,義也;廉而不劌,行也;折而不撓,勇也;瑕適并見,情也;扣之,其聲清揚而遠聞,其止輟然,辭也。故雖有珉之雕雕,不若玉之章章?!弊迂晢柨鬃?,君子“貴玉賤珉”是否因為玉少而珉多,孔子認為不是,君子貴玉是因為“夫玉者,君子比德焉”,也就是說君子與玉有共同的美德。人用自己來造事物,由于把自己轉(zhuǎn)化到事物里去,就變成那些事物。[1]
先秦時期“比德”觀已經(jīng)發(fā)展成為一個十分普遍的美學(xué)觀點,老子曾說“上善若水”“上德若谷”?!豆茏印ば枴分幸灿涊d:“桓公放春,三月觀于野,桓公曰:“何物可比于君子之德乎?”隰朋對曰:“夫粟,內(nèi)甲以處,中有卷城,外有兵刃。未敢自恃,自命曰粟,此其可比于君子之德乎!”管仲曰:“苗,始其少也,眴眴乎何其孺子也!至其壯也,莊莊乎何其士也!至其成也,由乎茲免,何其君子也!天下得之則安,不得則危,故命之曰禾。此其可比于君子之德矣?!被腹唬骸吧??!钡兰业囊陨剿鹊潞头业囊院瘫鹊露颊f明在先秦時期各家均受到“比德“觀的影響。而儒家的比德無疑是其中最多樣化并且最具理論性的。
子曰:“智者樂水,仁者樂山?!保ā墩撜Z·雍也》)
子貢問于孔子曰:“君子之所以見大水必觀焉者是何?”孔子曰:“夫水,大遍與諸生而無為也,似德。其流也埤下,裾拘必循其理,似義。其洸洸乎不淈盡,似道。若有決行之,其應(yīng)佚若聲響,其赴百仞之谷不懼,似勇。主量必平,似法。盈不求概,似正。淖約微達,似察。以出以入,以就鮮潔,似善化。其萬折也必東,似志。是故君子見大水必觀焉?!保ā跺蹲罚?/p>
子貢問孔子曰:“子貢問于孔子曰:“賜為人下而未知也?!笨鬃釉唬骸盀槿讼抡吆??其猶土也。 深抇之而得甘泉焉,樹之而五谷蕃焉,草木殖焉,禽獸育焉;生則立焉,死則入焉; 多其功,而不“息”德。為人下者其猶土也。”(《堯問》)
孟子曰:“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故觀于海者難為水,游于圣人之門者難為言。觀水有術(shù),必觀其瀾。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流水之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達?!保ā睹献印けM心上》)
可見,“比德”在儒家的思想中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傳統(tǒng),可用于“比德”的事物也并不單一,玉、山水、土地、植物都成為了君子的象征。藝術(shù)用這種觀念性把本來沒有價值的事物提高了。[2]儒家的文人在觀照自然的同時,也觀照了主體的道德。
二、屈原與儒家“比德”觀
《詩》是中國最早的一部詩歌總集,相傳是孔子整理,在西漢時被尊為儒家經(jīng)典,稱為《詩經(jīng)》??鬃訉Α对娊?jīng)》十分推崇,贊賞它“《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也就是說它思想純正?!对娊?jīng)》中出現(xiàn)許多關(guān)于“德”的概念:
帝謂文王,予懷明德。(《大雅·皇矣》)
假樂君子,顯顯令德。(《大雅·假樂》)
我求懿德,肆于時夏,允王保之?。ā吨茼灐r邁》)
這是先秦人民對德的重視,也是對德的自覺追求?!坝蟹司?,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衛(wèi)風(fēng)·淇澳》)。想要成為一名君子,要長期對自己打磨,進行自我修養(yǎng)。當時的人們已經(jīng)對君子的德行有一種主動意識,渴望成為君子,渴望通過努力得到主體的優(yōu)化。
《詩經(jīng)》的一大特點就是運用“比興”的手法進行創(chuàng)作,子曰:“小子何莫學(xué)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碑敃r自然界的事物廣泛進入人們的視野,為“比興”打下基礎(chǔ)。所謂“比興”,“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興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辭也”,劉勰曾談“比興”:“觀夫興之托喻,婉而成章,稱名也小,取類也大。關(guān)雎有別,故后妃方德;尸鳩貞一,故夫人象義。義取其貞,無疑于夷禽;德貴其別,不嫌于鷙鳥:明而未融,故發(fā)注而后見也。且何謂為比?蓋寫物以附意,揚言以切事者也。故金錫以喻明德,珪璋以譬秀民,螟蛉以類教誨,蜩螗以寫號呼,浣衣以擬心憂,席卷以方志固:凡斯切象,皆比義也。”可見“比德”是“比興”中的一個重要內(nèi)容,可以說“比興”包括“比德”?!对娊?jīng)》中也存在許多“比德”的句子:
泰山巖巖,魯邦所詹。奄有龜蒙,遂荒大東。至于海邦,淮夷來同。莫不率從,魯侯之功。(《魯頌·閟宮》)
崧高維岳,駿極于天。維岳降神,生甫及申。維申及甫,維周之翰。四國于蕃。四方于宣。(《大雅·崧高》)
不僅如此,更有《鶴鳴》一首比德君子人格高潔。
以《詩經(jīng)》為例,屈原受儒家“比德”觀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國語·楚語上》記載了楚莊王詢問太子讀書的事情,“教之春秋,而為之聳善而抑惡焉,以戒勸其心;教之世,而為之昭明德而廢幽昏焉,以休懼其動;教之詩,而為之導(dǎo)廣顯德,以耀明其志;教之處,使知上下之則;教之樂,以疏其穢而鎮(zhèn)其浮”,屈原還未出生時,楚國太子就已經(jīng)接受儒家經(jīng)典教育,閱讀《春秋》、《詩》、《樂》,證明儒家思想很早就傳入楚國。清代顧炎武曾云:“《三百篇》之不能不降而為《楚辭》。”因為任何文體的產(chǎn)生都不可能是憑空的,完全依傍于天才的,一定是有所承襲的。明代徐師曾在《文體明辨序說》中也說:“按《楚辭》著,《詩》之變也?!对姟窡o楚風(fēng),然江漢之間,皆為楚地,自文王化行南國,《漢廣》《江有汜》諸詩列于《二南》,乃居十五國風(fēng)之先,是《詩》雖無楚風(fēng),而實為《風(fēng)》首也?!?/p>
從寫法上看屈原的《橘頌》與《詩經(jīng)》中的《周頌》、《魯頌》、《商頌》標題極為相似,從內(nèi)容上看《橘頌》的句型和“兮”字的運用與《詩經(jīng)·鄭風(fēng)·野有蔓草》更是如出一轍,“后皇嘉樹,橘徠服兮。受命不遷,生南國兮”,“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堕夙灐窞榍缙谧髌罚谶€沒有完全形成自己的風(fēng)格之前,可以說存在著大量《詩經(jīng)》的痕跡。而《橘頌》更是屈原“比德”作品中的代表作,“橘”有屈子之志,詩人又有橘之氣節(jié),詩中人與橘已不可辨別,達到了詠物詩的至極。[3]除此之外,能代表屈原“比德”觀的作品還有《離騷》,其中“香草美人”“扎龍鸞鳳”無一不是比德之詞。
三、屈原的繼承與創(chuàng)新
屈原不僅繼承了先秦儒家的“比德”觀,也很好的發(fā)展了這一儒家傳統(tǒng)觀念。儒家的“比德”觀往往注重正面比德,用美好的事物比德美好的人。“玉”“水”“山”比喻“君子”“智者”“仁者”,用正面的“比德”讓人們感受一種接近理想的人格美??鬃诱f“歲寒而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將松柏的生長特性與君子的人格相比,得出君子在困境中也應(yīng)該堅強挺立的結(jié)論。
可以說,儒家的“比德”往往是以自然物比君子之德,而屈原的“比德”不僅不君子之德,也比小人之德。這就擴大了“比德”的范圍,也增加了更多可比德的意象。一正一反的“比德”,體現(xiàn)了屈辭中鮮明的情感性,漢王逸《離騷》序中說:“善鳥香草,以配忠貞;惡禽臭物,以比讒佞;靈修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賢臣;虬龍鸞鳳,以托君子;飄風(fēng)云霓,以為小人?!?/p>
最好的詠物詞,既刻畫了物,也把作者的人格寫進去,把作者的思想感情寫進去。[4]屈原的“比德”更富于浪漫主義色彩,更注重審美,儒家的“比德”往往更注重政治層面和道德層面,并不是完全的審美的“比德”,由純粹的道德的“比德”到審美的“比德”,這不能不說是“比德”觀的一大發(fā)展。清李重華《貞一齋詩說》云:“詠物詩有兩法:一是將自身放頓在里面;一是將自身站立在旁邊。詠物一體,就題言之,則賦也;就可以作詩言之,即興也比也?!鼻褪恰皩⒆陨戆差D在里面”,使要描寫的物具有了自己的品格。由于屈原是從自身出發(fā)進行比德,所以表現(xiàn)出來也更具情感性,個人色彩更加鮮明。以《橘頌》為例,辭中極詳細的描寫了橘的特點,說明橘的來歷,“姱而不丑”、“淑離不淫”、“閉目自慎”、“秉德無私”,每一句似乎都在說詩人自己。“綠葉素榮,紛其可喜兮。曾枝剡棘,圓果摶兮。青黃雜糅,文章爛兮。精色內(nèi)白,類任道兮”,如此細致的塑造形象進行“比德”,在先前儒家的“比德”中是未曾出現(xiàn)過的。
參考文獻:
[1]朱光潛,西方美學(xué)史[M].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79.
[2]黑格爾,美學(xué)[M].朱光潛譯,商務(wù)印書館,1980.
[3]顏翔林,楚辭美論[M].學(xué)林出版社,2001.
[4]周振甫,詩詞例話[M].中國青年出版社,19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