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含希
我想,即使很多年后,我依然不會忘記那個天臺上笑容明媚的女生。
盡管是冬天,你還是在我一個任性的電話后抱著兩杯我最喜歡的冰檸檬汁,踩著天臺上厚厚的積雪出現(xiàn)在我面前,意料之內(nèi)還是意料之外?
你看著太陽一點點落下,我終于開口,并不是覺得這樣的沉默有多尷尬,只是我知道你九點之前必須回家。
依舊是那些零碎煩瑣的抱怨:討厭每個周末一個人坐兩個多小時的公交車回家,每天早上要和十幾個室友搶僅有的兩個洗臉?biāo)兀?jīng)常和弟弟吵架打架叫嚷父母偏心,各種壓力堆積到想放棄……
你真的是個很好的聽眾,至少只有你不會在聽完我發(fā)泄的一切后皺著眉頭指責(zé)我不懂事。
還記得去新學(xué)校前,你一反常態(tài)嚴肅地對我說:“別打著打算放棄的幌子繼續(xù)放縱下去。”
我承認你的話逼我不得不去面對那個懶散的自己。
“還記得最初的堅持嗎?”你開口問道,我聞到了檸檬的淡淡清香。
“當(dāng)……”我本能地想要回答,那個“然”字卻卡了很久。
似乎是在空白的搜索欄上打上“堅持”的詞條,猶豫地單擊了“回憶一下”,于是我看見了——咬著勺子的小女孩站在電視機旁,不顧媽媽“你給我回餐桌來吃飯”的咆哮,自顧自地感嘆:那個漂亮姐姐抱著的吉他真的好好看。
是的,吉他,最初的堅持。那個稚嫩的身影曾死纏爛打了媽媽幾個星期,然后輸給了一袋零食;那個輪廓逐漸清晰的女生曾想背著吉他走遍世界,最后敗給了成長。
如果放棄,真的能甘心嗎?我問自己,然后那個一直堅定夢想的你在我腦海中愈發(fā)清晰。
夏至的街頭背著畫板的你,小寒的巷口鋪平畫紙的你,立春的廣場支起畫架的你,秋分的公園調(diào)好色盤的你。
你對畫畫的喜愛比我對吉他的喜愛更深。
你在科學(xué)課上堆起“書山”試圖把自己藏進去,但散亂著的橡皮、彩鉛卻注定難逃班主任的法眼。你當(dāng)眾挨批、罰站,卻未曾低頭。你向來勇敢,用細膩線條織成的堅固鎧甲足以護你在夢想的領(lǐng)土上馳騁,義無反顧且越戰(zhàn)越勇。下課時,你興奮地向我展示你用一節(jié)課時間完成的大作,深綠色的彩鉛清晰了每片葉子的脈絡(luò),教室外的樹林被你畫得很美很美。
“我爸問我中考志愿?!蔽疫@才發(fā)現(xiàn)原來檸檬也可以酸到流淚,畢竟眼眶泛紅的你就站在我面前。
那個總是穿著米白色長裙的氣質(zhì)美女,那個總在每節(jié)美術(shù)課把你的畫放大在投影上的美術(shù)老師已經(jīng)很少夸你了。因為你已初三,枯燥的數(shù)學(xué)侵略了你心心念念的美術(shù)。你會不會用描繪素描的姿態(tài)去臨摹那些幾何圖形?我有點擔(dān)心。
我曾聽過你擲地有聲地對電話那端的人——你的父親——強調(diào):“我只上美院?!比缓髴嵟貙⒁幌蚝亲o有加的新手機扔向沙發(fā),任它掉落在地。你無動于衷了幾十秒后,揉亂了我羨慕不已的飄飄長發(fā),我聽到了電話的那邊,你父親同樣擲地有聲一字一頓地說:“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一中?!?/p>
也是在那天,你拉著我搭了兩個小時的長途車,去到一個不知名的古老小鎮(zhèn)。你坐在石階上用整個下午慢慢描繪長著青苔的陳舊墻磚?;爻痰能嚿希銢]說一句話,只是看著窗外。天色暗淡,你卻在水汽氤氳的車窗上一遍又一遍地寫“美院”兩個字。
我在你臉上竟然看到了陌生的落寞表情,片刻后你又恢復(fù)了昂揚斗志。車還在往前走,你的眼睛隨著路燈明明滅滅,似撲火的飛蛾,卻堅定得毫不猶豫。
“第一志愿……”我還是開口問你。
“美院!”你一口氣喝完杯內(nèi)剩余的檸檬汁,笑靨如花。
即使初三,你還是會在周末騎車穿過半座城市,去見證一場落花的震撼,去描繪片片緋紅;你會在大雨滂沱的街頭給畫架撐起傘,而自己置身傘外勾勒打在你身上的雨滴。
追夢路上的行者都是瘋子,你一直都在詮釋這句話。
見我有些呆愣,你笑著抓起一把雪扔到我身上:
“嘿!姑娘,你的吉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