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銳

黑底紅字 （下）

文/周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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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當(dāng)我重新進(jìn)入那個網(wǎng)站時，一幅廣告吸引住我。那是一輛紅黑相間的豪華轎車，它緩緩旋轉(zhuǎn)著，展現(xiàn)渾身誘人的線條。廣告語一閃一爍：

凡在本網(wǎng)站有交易記錄者，均能輕易地成為它的主人！

擁有轎車？！

我提問道：是玩具轎車吧？

你可以把它當(dāng)玩具，也可以當(dāng)交通工具。

那，我不會開車。

語音操縱，不需要駕駛技術(shù)。請敲回車，你可以體會一番。

我愣了愣，便敲一下回車鍵。

頓時電腦屏幕成了轎車的前車窗，隨著這車窗的放大，我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坐進(jìn)車廂。我可以觸摸到轎車?yán)锏囊磺?。車窗外是我熟悉的大街?/p>

我試著叫聲：“開車！”車子便緩慢平穩(wěn)地開動起來。我又叫：“快一點(diǎn)?！避囁倭⒓醇涌炝?。

太棒了，這比開碰碰車的感覺好多了。路邊的行人都在欣賞這輛車，可惜沒有我的熟人。這樣想著的時候，大師出現(xiàn)了。我就叫車停下來，讓大師上車。一邊繼續(xù)開車，一邊聽大師說著羨慕的話?？晌彝蝗话l(fā)現(xiàn)一輛卡車發(fā)瘋似的從右邊沖出來，我叫剎車已經(jīng)來不及，而且即使剎住了也會被后面的車撞屁股。這時我的車噴出氣墊，騰空而起，只聽咚的一聲，后面的車子撞上了卡車！

前車窗還原成電腦屏幕，我像被推了一下，頭向后一仰的時候，看見自己還坐在家里的椅子上。

好是好，可它不是自行車，我不能把它塞在樓梯下面呀。

可以存進(jìn)我們的網(wǎng)上停車場。存入時敲#號，回車。取出時敲*號，回車。

這倒挺方便?？墒俏屹I得起它嗎？我賣掉什么才能買得起它？

可以分期支付，分期扣除。作為首期支付，我們希望得到你的歌喉。

我吃了一驚。這樣，我就成了啞巴啦？

不影響你說話，只是你不能用原來的嗓音唱歌了。

我想了想。我本來就沒希望當(dāng)歌唱家的，也沒有卡拉OK的癮，只在高興時哼兩句。歌喉對于我并不重要，賣就賣了吧。

6

半分鐘后，原來掛過網(wǎng)球帽的門把手上，現(xiàn)在掛了一把鑰匙，轎車的鑰匙。

我再向那網(wǎng)站輸入*號，敲了回車。走出我們的居民小區(qū)，那紅黑相間的轎車就停在路邊……

但我終究沒有開著轎車上學(xué)。我也說不清楚為什么，只是覺得這種交易并不是很值得炫耀的事。遇見大師，他一點(diǎn)都沒提到我的轎車，使我懷疑昨天見到的他是不是真的他。我想問問他的，也終于沒有問。

但大師說他要過生日了，開派對一定請我。

那天我們?nèi)ゴ髱熂依?，照慣例點(diǎn)燃蛋糕上的蠟燭，再唱生日快樂歌。只是那天的合唱聽起來有點(diǎn)奇怪。仔細(xì)一聽是其中一個人的歌聲奇怪?？墒菦]法找出是哪個人。大師就對大家說：你們一人唱一句。胖子先唱。橡皮膏第二。接下來就輪到我了。我一開口先把自己嚇了一跳，那聲音粗啞刺耳，像在放壞掉的老唱片，而唱針又是鈍的，太折磨人了。大師只好勸我別唱了，聽這樣的歌聲是不可能快樂的。

其實(shí)，唱出這種歌聲的人更不快樂，尤其是這人本來可以不用這樣糟糕的聲音唱歌，但他因?yàn)橐粋€沖動的決定只好永遠(yuǎn)糟糕下去了。

7

一個陰沉沉的星期天，我開著我的轎車到郊外兜風(fēng)。想哼一支什么歌又怕聽自己唱歌的聲音。我就打開車上的收音機(jī)，讓它替我唱點(diǎn)什么。我找到一個音樂電臺，現(xiàn)在是“八仙過?！惫?jié)目，聽眾們可以跟主持人對話，并一展歌喉。正在唱歌的是一個男孩的聲音，使我覺得有點(diǎn)耳熟。唱的是《對面的女孩看過來》。我把轎車停住，把呼吸停住，把心跳停住，靜靜地聽這歌聲。沒錯，這是我的聲音，被我賣掉的聲音！這不是一首悲傷的歌曲，可是我流淚了，越流越多。我忽然恐懼地想到，也許不久后的一天，我會連眼淚也流不出來了，不再需要我同意，我的少年的淚，還有別的什么，將被“分期扣除”……

我立刻用車上的電話撥那電臺的熱線。撥通了，我請對方轉(zhuǎn)接剛才唱歌的聽眾。于是我聽見電話鈴響起。我從沒聽見過這樣的電話鈴聲，是一聲接一聲幽幽的嘆息。那邊的聽筒拿了起來。

我說：“喂，是你買了我的歌喉嗎？”

對方不說話。

“大概你的腦袋上還長著我的黑發(fā)吧？”

仍然聽不見回應(yīng)。

“還給我！”我吼道，“還給我??！”

對方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笑聲不冷不熱，不急不慢，聽不出是男是女，像壞掉的老唱片。

（選自《我被關(guān)在森林動物園：周銳幽默童話》，由漓江出版社授權(quán)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