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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線

      2016-04-05 01:50阿貝爾
      星火·中短篇小說 2016年2期
      關鍵詞:筏子

      阿貝爾,本名李瑞平。一九八七年開始寫作,作品刊發(fā)于《天涯》《花城》《大家》《上海文學》《散文》等期刊。出版散文集《隱秘的鄉(xiāng)村》《靈山札記》及長篇小說《老屋》?,F(xiàn)居四川平武。

      艄片子

      早年涪江里的筏子很大,由一色的原木扎成。維系原木的是一些鐵絲、釘牛和青杠棒。原木都出自岷山叢中的小河溝、火溪溝和王壩楚。我不只是站在河岸上看筏子,也走到泊在河邊的筏子上去,從一根木頭跳上另一根木頭。原木很大,原木和原木之間并不都是緊挨著,有的地方隔著幾搾遠,中間是藍藍的河水。特別是釘牛松動的地方,水面要更寬。

      王光樸家門前是停筏子的地方,經(jīng)??匆娡V贿呥叿ぷ?。王光樸家門前頭下去,是趙家浪上,上去一里是鍋坨漩。走鍋坨漩出來的筏子,或多或少都要帶點傷,王光樸家門前那一大片平靜的水域是修整的良港。修整需要加換一些青杠棒,而我們這地方盛產(chǎn)青杠樹,所以時常有人偷偷砍一些賣給筏子客。

      被我忘記了的是筏子上的艄,應該就是舵,前后各有一個,由碗口大的原木做成,固定在一個木架上,活動自如。艄的末梢都做成一個槳的形狀,我們叫艄片子,像魚的尾巴,要的正是魚尾巴在水中游動的功效。艄是用以掌握筏子航向的東西,下灘時特別管用。

      我們家門前便是一個長灘,看筏子下灘是我的家常便飯。緩水里一個人掌艄即可,下灘則要三四個人。前頭三四個人,后頭三四個人,使勁地扳動著艄片子,喊著號子,吆二喝三地沖進白浪。通常浪子都是很大的,淹沒了整架筏子,上頭的人只露著上半身。而今記起,筏子上的人像是在滑雪。

      灘是一段飛流的水域,英國人阿奇博爾德·約翰·立德在他的《扁舟過三峽》一書里有過最為詳盡的描寫。它埋伏著暗礁,稍有大意便可能發(fā)生危險。我們家門前的灘上既有暗礁也有明礁,都是石灰石,所以每一架筏子從不敢大意,筏子客抱艄的動作和站姿都顯得一絲不茍,表情也頗為嚴峻。冬季水落石出,筏子擱淺的事情屢見不鮮,而夏秋兩季水流豐沛,折斷艄片子的事情時有發(fā)生。

      一架筏子從巖背后下來,要經(jīng)過柳林子、倒角里、短坑里三個灘,以及籠嘴包、菜包石和鍋坨漩三個漩渦,才到王光樸家門前。在這一公里多的水路里,艄片子很少有閑著的時候。掌艄既是一件體力活,也是一件需要整個團隊拼命的事。往往是八九架、十幾架筏子一路漂流,其陣勢完全是在演奏交響樂——灘上的筏子、緩水里的筏子、漩渦里的筏子彼此交替變換,運行在涪江流經(jīng)我們家門前的這一段樂章里。

      至于艄的狀態(tài),我還是喜歡它拖在緩水里的樣子。懶懶地,在碧藍的水域里劃著,劃著,節(jié)拍如慢板,艄片子與水的關系不是擊節(jié),而是魚水情。

      艄架在岸邊的石頭上晾曬,也是一種很美的狀態(tài)。水曬干之后,艄片子雪白,上面的傷痕清晰可見,讓人想起打烊的小酒館和退役的老兵。

      放 炮

      放學的路上總是遇到放炮,不讓過。便躲在石墻背后或者核桃樹底下,等炮響。溝渠里是亂石窖,房子大的石頭都有,現(xiàn)在要農(nóng)業(yè)學大寨,把石頭炸爛、拉走,改造成莊稼地。沙石裕敢問青石板要糧,溝渠里也敢。

      上學路過便看見打炮眼,“嘀咕兒——鬧咕兒”響成一片。還有姑娘家在打炮眼,也“嘀咕兒——鬧咕兒”,都叫她們“鐵姑娘”。她們不只會掌鋼釬,也會使二錘,甩開膀子大干。

      又吹哨子了——準備點火。剛才吹哨子,才開始裝藥、裝雷管和導火線。三四個人同時點火,每人負責一塊石頭,點完便跑。我們以為他們會朝我們這邊跑,結(jié)果他們?nèi)艿綏罘甏杭议T前頭去了。他們跑我們也跑,一邊跑一邊想象石頭滿天飛的情景,像雁群,砸下來像炸彈。我們離放炮的地方夠遠了,還跑。

      從點炮的人跑完到炮響有一個過程,大約幾十秒。這個過程是一片死寂,人們都抬著頭望著炮區(qū),炮區(qū)上頭真有大雁飛。

      炮響了。先看見煙子起來,再聽見響聲。點炮的人在數(shù)數(shù),一炮、兩炮……五炮,我們也在數(shù)數(shù)。看見石頭隨煙子騰起,飛過來,有的砸中了核桃樹,有的就落在前面的人腳邊?!肮啡盏母曳盘?!”有人罵。抬炮是最厲害的,可以把抱大的石頭從溝渠里抬到桂香樓。有一回放抬炮,把楊逢春家的瓦屋打得跟漏篩一樣。相對巴炮比較安全,藥裝在石頭上面,力是朝下的。放炮數(shù)數(shù),是看有沒有啞炮,有幾個啞炮。有啞炮,得去排除。數(shù)絕對不能數(shù)錯,數(shù)錯了,啞炮一響,場面會非常地慘。不時聽見大人回來擺,某地啞炮又響了,把人炸成了幾節(jié)子,把一條腿炸飛到了河對面,把腸子炸飛出來掛在了桑樹上。

      在龍嘴包建石灰廠燒石灰的那幾年,我們家門前天天放炮。大河兩岸都是水牛大、房子大的石灰石,炸小了才有法運。先是在煮水潭對面的柳林子,然后是菜包石,再后來就到了我們家對面的倒角里。

      站在挑水路,可以看見柳林子、菜包石放炮,煙子起來一陣才聽見炮響。煙子不像溝渠里放炮的煙子,乳白里帶一點青。很多時候放的都是抬炮,石塊四濺,有的石塊像老鷹要在天上飛很久才掉下來。

      有時正在做事情,突然間炮響了,嚇一大跳,手里的東西都嚇落了。有時人在背靜的地方,看不見放炮,炮響過很久了,還把天上的鳥當成飛石去躲。石灰石放抬炮的聲音很大,且不只是放一兩炮,通常都是放四五炮六七炮,那陣仗如同天垮了下來。

      在倒角里放炮之前,沒有人通知我們河對面的人要躲起來。起先我們還站在河坎上瓜扯扯地看,直到看見飛石像雁陣一樣撲過來,我們才往回跑。要炸的石灰石就在對岸河邊,有的是在水里,離我們站的河坎不過百十米。我們看對岸的人打炮眼、裝藥、點炮、跑炮,看煙子騰起來,接著是天垮下來。后來我們不敢看了,看到點炮便往回跑。跑到石墻根還不行,跑到竹林也不行,一直跑到房子底下。炮響了,飛石落到了石墻外的秧田里,有一塊甚至落進了竹林?!昂秒U,幸好跑!”我們在房子底下慶幸,一塊飛石突然間落到了房頂上,砸爛了好幾匹瓦。以后再放炮,我們便聽了大人的話,不僅要往房子底下跑,而且要往鎮(zhèn)了樓板的房子底下跑。

      日 線

      胡家壩依山傍水,水的對面是更大、更高的山。出太陽時,日線特別清晰??慈站€是一件很銷魂的事。尤其是初夏的早晨,山田翠綠,江水青綠,天空碧藍,日線沾著露水,從天邊的陶家山下來,下到梅子坪,下到寶豐,下到沙渠里。如果我是在龍嘴子看驢子,日線七點半就到了我的腳邊;如果是在短坑里,便要等到八點左右。

      太陽從鏨子巖頂上出來,最后照到的便是鏨子巖下面的鍋坨漩。我站在鍋坨漩對面的短坑里看日線從陶家山下來,從我們村后山的梁包上下來,到了龍嘴子,到了大柴林,到了山羊蓋,到了挑水路,到了青皮樹底下,到了水磨坊,到了我經(jīng)常睡覺的灰光石……日線落在房背上,落在豇豆架上,落在竹梢,都是金燦燦的;日線在青杠林里移動,在秧田里移動,在江面移動,在石窖和沙灘上移動,帶給我的又是不同的感覺。它是一道金環(huán),一條彩線,它投下的完全是鏨子巖腦殼上山峰的形狀。

      有的早晨,我一直站在秧田埂上,等到日線落在腳邊。我會很好奇地蹲下去看日線,看日線里的內(nèi)容——韭菜一樣的嫩草,嫩刷把簽,又嫩又肥實的水葵,沖動的蚯蚓……它們都沾滿露水,濕淋淋的。

      初夏每一個晴朗的早晨,我都是在等日線過來,都在目接日線。在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的感覺里,日線里面是一個世界,日線外面是另一個世界。一個明亮,溫暖,美麗;另一個陰暗,濕潤,冰冷。日線移過來,陽光照在身上,感覺真的很暖和,手板兒腳板兒因露水過敏而生的紅斑和瘙癢也消失了。

      我還會依照日線來看時間,免得婆婆拐著腳下河來喊。通常是日線走到我經(jīng)常睡覺的灰光石,我就該回家吃早飯了。

      日落時也會在山林、河灘、田野劃出一道日線,與早晨走著大致相同的路徑,不同的是這時的日線是收,鋪開的是陰影。

      火 地

      砍倒一片原始森林,放一把火燒了,開出來的就是火地。

      藥地坪是我們生產(chǎn)隊開的最大、也是最遠的火地。天晴時走到三秦廟,才能看見藥地坪。藥地坪海拔兩千多米,十天有八天都罩在云霧中。

      我吃過火地里種的蘿卜、包兒白。吃包兒白的時候,大人總會唱:“包兒白(發(fā)音be),包又白,包個婆娘莫出息(發(fā)音xie)?!比绻銊倓偺炅斯忸^,大人唱的時候還會摸著你的光頭搔你。

      我看過剛剛砍的火地,剛剛燒的火地——就是一塊傷疤。我也看過火地里長著蘿卜、包兒白和苦蕎的景象??嗍w是最好看的,特別是苦蕎花開的時候。開花前,苦蕎苗也是很好看的。我沒有看過火地里種罌粟的樣子,罌粟花開的樣子。罌粟是火地最適宜種的東西,老一代人擺起時,我會去想象。

      藥地坪種的包兒白很甜,熬臘肉特別好吃。但大人很少帶回家,都是在藥地坪熬了吃,所以,藥地坪的包兒白對于我們這些小娃娃只是個傳說。還有火地里種的一種洋蘿卜,有土餑碗那么大,也只是一個傳說,在大人的描述里簡直就是一種吃了會長生不老的仙果。不是傳說,看得見摸得著的,只有藥材,曬在簟里,發(fā)出難聞的刺鼻的氣味。

      為了吃包兒白和洋蘿卜,我去了一趟藥地坪。天不亮出發(fā),擦黑邊上才到;要經(jīng)過兩紅巖、麻子地、九道拐、董禿子家、箭豁丫、草米巖、馬家,過了馬家就是萬古老林,有磨刀梁、野豬林、紅巖上、水溻子。站在磨刀梁或者紅巖上看長河灣、看縣城、看涪江,都顯得很小,涪江九曲八折繞得像豬腸子。

      沒去藥地坪之前,聽大人說在藥地坪能聽到北京的廣播,我不信。到了藥地坪,果真能聽見廣播,但不是北京的,是龍安城里的。

      偷 嘴

      滿屋、滿院、滿村都是肉香。我一邊聞著肉香一邊很不情愿地趕著驢子下河,心里惦記著鍋里煮得翻滾的豬頭肉、坐凳兒肉、肋巴骨、軒底子和心舌肚。

      過年了,省了一冬的好吃好喝都拿了出來。臘肉、花生、核桃,還有頭道面蒸的大饃饃(揪了花,點了紅膏子)。

      翻了房子,撿了亮瓦,打了陽塵,掃了房前屋后的樹葉、竹葉,漚起了火灰。

      驢子在河壩里找草吃,我心不在焉?!耙浑u二犬三豬四羊,五牛六馬七人八蠶,九龍十虎十一老鼠”里沒有驢,驢子只能在河壩里吃一點隨便飯。我有點恨驢子,恨父親,過年也莫得自由,不讓耍。天灰蒙蒙的,飄雪花,想起來還真有一點《白毛女》里“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的味道。

      沒到吃團年飯的時間我就趕著驢子回家了。父親見了也不責問,顯出少有的溫和。關好圈門,跑進廚房,鼻子聞到的肉香已不及先前,肉已經(jīng)煮好,撈在洋瓷盆里,肥肉上的油已經(jīng)凝固(我們的方言叫“泠到了”)。婆婆正站在案板前面剔骨頭。我有些吃力(我們的方言叫“掙掙磕磕”)地揭開鍋蓋,看見一鍋肉湯,里面下了蘿卜干、干豇豆或海帶,正翻江倒海地煮著,上面浮瀾瀾的一層油。我去案板上抓骨頭,婆婆沒像往常在我腦殼上啪一巴掌,反倒幫我選了塊肉多的。

      我喜歡偷嘴。剛起鍋的臘肉,切在紅松木的菜凳上,半肥半瘦,紅白分明,抓一片塞到嘴里,嚼著,油水從嘴角流出來,那感覺沒說的。

      過年允許我們犯一點錯誤,所以我們時不時便跑進廚房偷嘴,開始是一根骨頭,接著是兩片肥肉,再下來就是一個鹽鏟鏟或者一塊肋巴骨,膽子大的干脆拿一芽肝子或一個心子。婆婆看見了也不管,只是說:“偷嘴都偷飽了,正當端到桌子上又不xia了!”

      吃團年飯之前,我們都跑出去看父親放雷管。潔白的引線,銅黃的雷管,讓我們興奮不已。父親一顆一顆點燃,扔到挖了蘿卜的空地里。響聲震天,泥土四濺。

      肉端上桌子,我們果真不xia了,這個碗里叉幾筷子,那個盤子里叉幾筷子,就下桌了。

      我就偷嘴打過一個比喻:偷嘴是結(jié)婚前的感覺,而上了桌子是婚后的感覺——名正言順了,也不餓了。

      廣 播

      每家每戶的房子上都掛著個用油漆涂紅的木箱箱。木箱箱正面開著個圓洞,上面繃著布,從圓洞里發(fā)出聲音。

      廣播由公社廣播站管,轉(zhuǎn)播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和四川人民廣播電臺的節(jié)目,也自辦節(jié)目。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最著名的節(jié)目是早上六點半到七點的全國各地人民廣播電臺聯(lián)播。自辦節(jié)目主要是公社書記講話和播通知。

      我們家的廣播箱箱掛在樓口上,紅色已經(jīng)變成黑色,積滿了油垢和灰塵,沾著蛛絲和竹葉。我經(jīng)常從木梯爬上去聽,聽著聽著就伸手去摸,摸到的總是一把污垢。污垢也是廣播傳播的內(nèi)容,但在我們聽來卻是昂揚悅耳的。

      有一根鐵絲把各家各戶的廣播串在一起,翻桅坪到竹林蓋,最后歸入公社廣播站。我經(jīng)常在桅桿坪看見那根鐵絲,覺得它好神奇。我不知道它也是一根管子,向我們傳輸著可以改變一個人思想觀念的東西。

      每一次廣播響之前,總有一陣錚錚錚的電流聲,強烈刺耳,但我們不覺得刺耳,反倒覺得是一種福音,會帶來好消息。錚錚錚,現(xiàn)在可以把它想象成破冰的聲音。好消息只有一種,就是通知晚上有電影:《閃閃的紅星》《渡江偵查記》或者《奇襲》。張連國故意把“閃閃的紅星”說成“你嫂嫂的紅星”。有人問起晚上放什么電影,王生喜最愛說的是“雨淋豬”。

      廣播箱箱在樓口掛了七八年,沒有人逗它,有時候不響了,我就爬上去搖幾下。幾搖幾搖它又響了。有時候,隔壁把木梯借走了,我就找一根竹棍奪。

      我最喜歡廣播在不該響的時候響,特別是下午,大多是通知晚上有電影。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下午,我們家的廣播響了,我以為還是通知有電影——又鬧地震又漲水,好久沒看電影了,結(jié)果聽見的是奏哀樂,一直在奏哀樂,最后聽懂了一個成語:永垂不朽。這之前的四月五日,我在這個木頭箱箱里聽過北京市市長吳德的講話。

      在廣播里聽得最多的是廣播劇《白毛女》。早晨在唱,中午在唱,晚上還在唱。開始是楊白勞的聲音,喜悅的聲音——我想象得到,過年了,給喜兒買了紅頭繩,正在往頭上扎。接著是喜兒在唱,也是喜悅的聲音——爹爹買了紅頭繩正在給她扎,窮人家的孩子也喜歡過年??墒?,怎么轉(zhuǎn)眼的工夫就哭了?我不過是去后門外幫婆婆抱了幾根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楊白勞的聲音突然變得悲傷、悲涼、悲慘、悲憤……喜兒也哭了,喜兒的聲音突然變得悲傷欲絕又孤獨無助……我不知道中間發(fā)生了什么,但一定發(fā)生了什么。有時候我們在做作業(yè),在撕玉米,在離核桃,甚至是在挨打,沒有專心聽,結(jié)果聽見的就是這樣完全不同的場面……王大春回來了,喜兒又變得歡天喜地了,音樂和歌聲也變得歡天喜地了,這中間又發(fā)生了什么?

      有一天放學,跟任九勝去桂香樓撿廢電池,看見了那根串著我們家廣播箱箱的鐵絲。循著鐵絲,我們找到了公社廣播站——兩間磚房,就在何聾子家早晚門市部坎上。隔著玻璃,我們看見了一個男人播廣播的側(cè)影——原來聲音是從這里發(fā)出來的!

      背 篼

      背篼是我們用來背東西的。背玉米,背麥子,背糞,背柴,背草,背豬草,背石頭,背沙,背泥巴,背桑葉,背娃娃,背簸箕,背櫻桃,背菜,背米,背肉……所以,家家戶戶都有好幾個背篼,也有好幾種背篼。大人背大背篼,小娃娃背小背篼,女人背夾背,男人背垮拉子背篼。

      夾背是用細篾精編而成的,專門用來背米、背面的。精編而成,沒有縫隙,米面不會漏出來。

      垮拉子背篼就是特大號,裝滿東西只有男人才背得動。一般的背篼都是稀眼背篼,留的孔(我們的方言叫洞洞)很大。

      有專門編織的背孩子的背篼,里面靠后編有一個座位供孩子坐。

      我們那里盛產(chǎn)尺竹和筋竹,房前屋后都是竹林。我們一般用尺竹編稀眼背篼,用筋竹編夾背。很少有年輕人會編背篼。做活路歇氣的時候,總是看見上了年紀的人在編背篼。他們開會的時候也編,夏天乘涼、冬天烤火的時候也在編。編背篼的時候,不時會把篾條弄得噼啪響。編背篼也是一種手藝。胡山林編背篼編得好,在生產(chǎn)隊很有名。一個人背著一個背篼走過,人們一眼就能認出這個背篼是誰編的。

      有的人特別愛惜自己的背篼,比如一些小娃娃、女娃娃,在背系上纏一些碎花布條作為裝飾,回家就把背篼藏起來,不肯借給外人,大人要借就哭,就睡在地上打滾兒。大人就說,小背篼是他的命根子。

      一個背篼都有兩根背系。背系一般都用碎布條或麻繩編成,也有用谷草的,也有用拖拉機、柴油機上的傳輸帶的,還有用鐵絲的。背系愛斷,背系突然斷了,就會把背篼里的東西倒在地上。背篼里背的要是米面,那就很糟糕。要是背重物的時候,特別是背重物走過懸崖峭壁的時候,背系突然斷了,那就特危險,東西倒了不說,人很容易失去平衡栽下懸崖。所以,上老林的頭天晚上,都要把背系檢查一遍。很多背系都是斷了接起的,背系上有明顯的接頭。

      背篼里裝一背在高山上扯的豬草很好看。各種葉子的,有的還帶著花,顏色特別美。背篼里裝帶殼的青玉米也很好看,裝滿了還插一邊,再挨挨密密地插滿,冒冒的,像一朵向日葵。

      最好看的是裝一背劃子柴,一種叫白雪子的棒柴,或者劃開的樺子木,高出背篼三分之二,裝成一把扇子。一個人背一背這樣的劃子柴走在山道上,幾個人一人背一背這樣的劃子柴走在山道上,十幾個人一人背一背這樣的劃子柴走在山道上,該是一道怎樣的風景?他們都帶著拐耙子,累了就扎一拐,把一背柴都歇在拐耙子上,扎拐的同時還要扯起喉嚨吼一聲:“嗨喲!幺妹兒!”那爽感,就像這一拐是扎在幺妹兒身上。背柴的背篼,底下都用細鐵絲綁了一根木棍,便于扎拐的時候掌手。

      民國時候的人,背一背劃子柴一路走一路還唱:

      龍安下來巖(發(fā)音ai)對巖,

      婆娘女子穿草鞋;

      出門一坡山歌子,

      進門一背劃子柴。

      背著空背篼上坡,走累了把背篼放下來倒扣起坐。把背篼放倒坐最舒服,背篼的大頭朝前,應該就是我們最早的沙發(fā)。

      當年我們平武縣有一個背篼劇團,在全國都出名,就是背著背篼到處演出。背篼在路上背東西,演出時當椅子。

      阿奇博爾德·約翰·立德在他的《扁舟過三峽》一書里,對我們四川的背篼有過這樣的記錄:

      背篼是具有峽谷地區(qū)特點的工具,是中國苦力那根不朽的扁擔的較為舒服的替代品。背篼是略呈錐形的籃子,籃口寬闊,用竹篾編出,很整齊,肩上的背系也用竹篾制成,其整體對背部較合身舒服,負重至250英磅也不至于十分勞累。大多數(shù)人也用來背孩子,將孩子直立著裝在里面,溫暖而舒適。

      立德描述的,是他一八八三年在我們四川看見的背篼。

      泠雨天

      泠雨就是連續(xù)下了幾天的雨——不包括春雨和秋雨。我們把下泠雨的季節(jié)叫泠雨天,通常都是在立秋過后。雨一下就是三四天甚至更長。一九七六年的泠雨從八月十六日晚地震后開始,一直下到九月九日。泠雨不是白雨,也不是暴雨,但下得最大的時候也有暴雨的氣勢。泠雨一霎一霎,像是永遠不會停。“一霎一霎,石頭泡垮”,是我們對泠雨的評價與感受。

      下泠雨的時候,房子長霉了,鋪蓋長霉了,水撈柴長霉了,人長霉了……整個世界都長霉了,連火柴都擦不燃。雨一霎一霎,天天如此。剛才屋檐水已經(jīng)小了,滴滴答答,一會兒又拉伸了,唰唰唰,甚至霹靂嘭隆。屋檐水像瀑布從前后檐傾瀉下來,包圍了整棟木屋。屋檐水的水幕很美,在柔和的天光里,很像是上天拿雨水和瓦溝、屋檐做成的一個藝術。

      檐溝里有我們接雨水的水桶。屋檐水流進水桶是不一樣的聲音——水桶里的水不一樣深度是不一樣的聲音。水桶里水滿了,溢出來了,又是另一種聲音。我們把洋瓷盆伸過去,放在走路的石梯上,又是別樣的聲音。所有的聲音,都會隨著雨量的變化而變化。包括屋里的滴漏,水桶、木盆、碗、盅盅,各是各的聲音。說是滴漏,雨下大了的時候,也是水簾。

      泠雨天睡覺,把自己關在罩子里,聽泥窗外面的雨聲。雨小的時候,聽雨落在櫻桃樹上和竹梢上的聲音,雨大的時候聽屋檐水拉伸的聲音。雨小的時候也聽滴漏聲,滴漏就在床面前,滴答——滴答——嘀當——,洋瓷盆的盆沿發(fā)出裊裊顫音。你會覺得每一個滴漏都是一口鐘。

      屋檐下面是關滿雨水的院壩。雨水退去,院壩里滿是青苔。人畜一踩又是泥濘。院壩邊上便是樹林,四窩尺竹長成了一大片。竹林里堆著一堆堆水撈柴。有人還在不斷地背了柴走進來,倒在柴山上。

      泠雨天也是漲水天。水漲得小的時候,我就戴了斗篷去山羊蓋釣魚、哽魚;水漲得大的時候,我就去龍嘴子撈柴。洪水淹了山羊蓋下面的路,我就走山羊蓋上面。有的時候水漲得不大也不小,就我一個人扛了柴網(wǎng)去到龍嘴子。水看著看著上漲,很嚇人的,我不斷地往后退。

      泠雨把什么都泡漲了,河壩里的鵝卵石也顯得比平常大很多。泠雨把山也泡漲、泡垮了,我們家房后頭突然多出的一股山泉,正好解決了全隊的吃水。

      下泠雨沒法去推磨、打米,米面吃完了,只有去園子里摘豇豆、挖洋芋回來熬了吃。頓頓吃豇豆熬洋芋。也掰了嫩玉米回來在手磨上推水粑粑吃。一九七六年八月下旬到九月上旬,我們吃水粑粑吃得都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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