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小五的手

      2016-04-06 04:19:38王天勝
      遼河 2015年8期
      關鍵詞:小五村主任桃子

      王天勝

      是該下一場透雨了。

      這樣的天氣,悶,悶得有些心慌,悶得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天空里燥燥的,像把所有的水分子都給擠跑了,只剩下調(diào)皮的、頑固的、不聽話的氣體泡泡,在四周隨意地晃蕩、搖擺。

      一個依然很悶的下午,我在辦公室正低著頭看一份下發(fā)的安全文件,突然聽得外面走廊里有一道長了枝杈的聲音蠻橫地伸了過來:

      我找花生舅舅。

      我找花生舅舅。

      花生是我的小名,知道我叫花生名字的人,現(xiàn)在是少而又少了。恍惚潛藏在水底的一株水草,又像塵封多年的一段往事,現(xiàn)在冷不丁兒被人拎了出來,一縷暗香幽幽地升在空中。

      我抬起了頭,揉了揉疲乏的眼睛,雙臂抬了起來,做了個擴胸的姿勢,嘴里深深地呼了口氣,目光對著正門。

      您是花生舅舅?

      一個瘦高個男子望著我,眼睛一下定住,忽然間像停止了轉動似的。

      我的神色大概與他相差無幾。半晌過后,我歡叫著,毛桃子,毛桃子,你是毛桃子啊。

      來者就是毛桃子,是我老家松樹坡的,和我老家屋門對屋門。他的母親是我們花姓人家的女兒,雖說出了五服,但一堆一塊坐著,毛桃子叫我舅舅,不親也親了。

      我趕緊去給他泡茶。他說怕燙,又不習慣喝茶水,要冷水,于是我在飲水機右邊的藍色開關下給他接了一杯冷水,遞給他。

      他明顯蒼老了,小時候的英俊瀟灑在他高挑的身材上早不見了蹤影,頭發(fā)一半已白,臉上的皺紋溝壑般恣意蔓延。

      他也在悄悄看我,卻不與我的目光對視,有點旁逸斜出的味道。

      舅舅,您見老了。

      我說,是呀,都四十好幾了,混起來真快呀。

      停頓了一下,我又說,真想不到今天見到你了。

      他就在右胸口袋里掏煙,手摸索了好一陣。我搖了搖手,說,現(xiàn)在我不抽煙了。

      我本想問他很多事的,但話到嘴邊都沒說,只是問了他的父親。他說他父親成了酒麻木,每天至少要喝五遍酒,誰也管不了他。他這么說著,我想起了三十多年前我在家的時候。他的父親在縣城附近一家大煤礦上班,還當一個什么領導。每年在冬月二十幾就回了家?;氐郊液?,天天就是喝酒吃肉,喝得暈暈乎乎的。半夜里,他爸爸還在亮著大嗓門說話。我從睡夢中醒來,透過他家白亮亮的電燈光,看到堂姐在給他重新炒菜。菜是很有誘惑的東西,香味彎彎曲曲地飄過來,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了。翻過來,翻過去,我想床也跟我一樣吧,但它不說話,它真是一頭笨床呀。我說,香,香,對面飄過來的香,你聞得到嗎?床還是不講話,回應我的是吱吱嘎嘎,跟老鼠一樣的響聲。

      毛桃子用打火機點燃了我給他的煙,他也問了我的情況之后沒話了。

      這種情形,我感到有些費力。我想我還是直奔主題好了,我問他,今天找我是不是有事?

      這話一出口,毛桃子的眼圈就紅了,他說,小五的事,小五出事了。

      小五?

      小五是我最小的一個孩子,才從上海回來幾天,哪想到就出事了?

      他說,小五這學期從上海轉回來讀初二,報名那天下午在學校擦玻璃,沒想到玻璃掉下來,把他手筋給割斷了,班主任老師帶他進了醫(yī)院,只給了一千塊錢,學校就再不肯出錢了。醫(yī)院又在催交錢,我哪里來的錢呢?他說,今年我運氣不好,花生舅舅,我在家修房子,本來錢就花得差不多了,我騎摩托車去買材料,又出了車禍,把腳給撞斷了。他一邊說,一邊把淺黑色的褲腳卷起來。我看見他的右腳桿上至少縫了十幾針,蚯蚓似的蠕動著,一根根黑黑的縫線夸張地述說著當時受傷的情形。

      醫(yī)院停了藥,叫我找校長,校長就是不理。毛桃子的聲音有些大,一跳一跳的,那聲音就跳在窗玻璃上,滿屋子都能聽出他的激動。

      他眼里閃著淚花,是在學校里,又開學了,為學校掃地,學校怎么就說沒有責任呢?他們再不管,我就去告他們。

      我聽得出毛桃子的憤怒都要竄上屋頂了,連忙勸阻,說,我來給校長打電話。我一邊給他說著,勸導他不要意氣用事,關鍵是要把事情處理好,另一面又問他是什么時候的事,什么時間住院的?

      就是前天?

      前天?

      是呀,前天報名,下午就出事了。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前天可是8月31日呀。問題就有些麻煩了,他是從外地轉回的學生,屬于新參保的對象,保險期是從第一年9月1日至第二年8月31日止。小五的住院時間是在8月31日,也就是說他在8月31日買的保險還不能生效。怎么辦呢?

      我說,你等一下。本來我準備直接給松樹坡初中校長打電話,突然一轉念,我去找了分管松樹坡初中的政工大柳老師,大柳老師那時正在忙著評選省級骨干老師的事,見我向他招手,他就出來,到了我的辦公室。我說,這是我一個外侄,他的小孩在學校里出點事,你說該怎么辦?

      毛桃子就把情況給大柳老師講了一下。

      大柳老師和我平時關系不錯,他說,這幾天,幾個老師為爭評省骨干老師都打破腦殼了,還有個年紀一大把的女老師,為確認工齡的事,在我面前痛哭流涕,哎呀,今年省里也搞些花架子,一項政策,大部分人都反對,領導們怎么就不調(diào)查一下呢?下面操作難呀。我說,一個月多600塊,大伙能不爭得紅眉毛綠眼睛嗎?

      大柳老師發(fā)了一通牢騷后,才對毛桃子說,你先不要急,藥費的事,不在坎上就在坎下,總會有個起落,有個說法。關鍵是保險,如果醫(yī)院能報銷,藥錢就花不了多少。大柳老師快人快語,一下把問題實質(zhì)給說了出來。他又說,你這事,放心,幸虧花老師是你舅舅,要是別人,哪個多管?大柳老師可能是把我真當作了毛桃子的舅舅,說話不避諱。他講得唾沫橫飛,現(xiàn)在這個世道,就是這回事,有人好辦事,等下我找管保險的安老師去給醫(yī)院打個招呼,學校險、校方險,還有監(jiān)護人責任險,三樣險加起來,你本人不會貼什么。我這就給小五的校長打個電話說說。不過,你和學校也不要鬧,家長要和學校配合,才能把事情辦好。

      毛桃子聽得直點頭,說,行,我聽您的。

      我也勸他,說,不能橫說,惹急了,事情就不好辦。你關鍵還是想送孩子讀書,不然也不會從上海把孩子帶回來,要為孩子著想,他后面還要在學校里讀書。

      毛桃子聽后,很高興。臨走之前,他要了我的電話號碼,說有事好聯(lián)系。

      安老師管后勤保險,每年學生防疫疾控的事兒,都要與醫(yī)院打交道。我們把情況對安老師講后,他說,這事也真是,遲幾個小時,保險就生效了。

      他給醫(yī)院的羅院長打電話,請求把小五的入院時間更改一下。羅院長說,要改系統(tǒng)怕有些難。安老師五十八了,他說電話里聽不明白,干脆我們過醫(yī)院來,院長說,行。

      我和安老師進了院長辦公室,他正在接電話,用手指了指沙發(fā),意思讓我們坐。羅院長接電話時像是被陽光牽引著,一臉的幸福無比,他的聲音跟綢緞一樣柔和。張局,考試的分數(shù)還沒下來,您放心,分數(shù)下來了,我第一個告訴您。這事您放心,我們醫(yī)院的工作還得多靠您指點喲。

      他掛了電話,向我們手一攤,說,哎呀,醫(yī)保局的張局,換了號碼,還記得給我打電話,招個員工,哪里需要打電話嘛,大家心里都清楚。

      安老師和我臉上也堆著笑,嘴上都說著,那是,那是,我們都懂的。

      正要說明來意,羅院長又接了一個電話,這一下,聲音更加柔和了,人很快就進了里間,聲音很小,很小,世界好像走到另一個時空里了。

      對不起,對不起,羅院長終于打完了電話,他走了出來,連連向我們道歉,說,破電話就是多。

      還要跑到里面去接,安老師笑道,是哪個小美女打來的?

      羅院長說,哪是美女喲,哥哥,是我家那個黃臉婆。

      背后敢說黃臉婆,電話里叫的什么心肝呀、寶貝呀,醫(yī)院辦公室吳主任的嘴角翹了老高,哎呀,肉麻得人都暈死了。

      羅院長說,有那么嚴重嘛,我又沒叫你。

      我們都笑了起來,窗臺上那盆吊蘭也掛著笑,在風中一擺一擺的。

      安老師這時切入正題,說這事得麻煩一下羅院長,這個學生是花老師的一個外侄孫,情況有點特殊,但是確實是在學校里出的事,如果不把時間改了,費用就不好報銷。

      羅院長沉吟了一下,說,這事有點難,進了系統(tǒng),就改不了。羅院長又問我,你能擔保家長不找麻煩?我聽醫(yī)生說,那家長有點蠻橫的。

      安老師說,要說責任,學校確實有責任。不是開學了嗎?所以我們來想辦法。哦,對了,羅院長,這學生的病情到底怎么樣?

      羅院長撥了一個電話,說,主治醫(yī)生說了,右手肌腱斷裂,恢復至少要幾個月,有可能還要做第二次手術。

      他說,不知這個學生有沒有投農(nóng)村合作醫(yī)療保險?羅院長直接把我們帶到農(nóng)合辦公室,在電腦里查了與毛桃子、毛小五名字相近的所有人,但沒有一點信息。我說,肯定沒交,毛桃子今年春上才回來的。

      羅院長嘆口氣,學生險沒生效,農(nóng)合又沒交,還真不好辦哪。他有些難為情,說,改動電腦數(shù)據(jù),風險真的有點大。

      他回頭問我,要不然,找一個和他年齡相近的同姓的人,頂替一下也行。不過,這個要擔風險,要沒人舉報。

      他說,你看這樣行不?

      我考慮了一下,說,這事還得家長自己拿主意。

      從醫(yī)院出來,我說,他不是我至親……這事,還真有點那個……

      安老師沉吟了一下,說,既然這樣,那就算了,犯不著……

      回到中心學校,跟大柳老師說了,大柳老師也說,不是至親至戚,那就不用費心思了,等結果出來,該是學校責任,就由學校負責。

      大柳老師又說,這個天真是悶得慌,要是下場雨就好了。

      還真是哩,下場雨多好。我接著大柳老師的話說。

      因為開學事忙,我只給毛桃子打了一個電話,我說,改保險時間的事兒有點不好辦,但你也不要急,總歸有一個解決辦法。先安心給小五治傷為重。

      我聽得手機里面沉寂了一陣,空空的,一點響聲也沒有。好一會兒,毛桃子說,那有什么法呢?他說,花生舅舅,你還是要設法呀,我家里實在是拿不出錢了。

      我連忙答應,說,那是,那是,我肯定要設法的。

      后來幾天,我再沒聽見毛桃子給我打電話,心里像是一塊石頭懸在半空里。

      毛桃子的電話還是打過來了。我正在午睡,很不情愿地睜開眼睛。

      花生舅舅,你今天晚上有空嗎?

      我問,什么事?

      我今天晚上約人,想請客,把小五保險的事辦一下。我想請您作陪。

      這是怎么回事呢?他要請客?

      毛桃子說在醫(yī)院里,他遇見了村里的向主任,向主任來看望工作站吳書記生病的老婆,在走廊上遇見了他。主任就給他出主意,說現(xiàn)在的事,不送禮不請客,再好的關系也是白搭,吃了,喝了,人舒心了,事也好辦了。

      我說,電腦里修改數(shù)據(jù)是不行的,而且讓人知曉了,上面來查,一串人都要挨處分。

      毛桃子說,我把您的話給主任說了。主任說,這多大一個事,哪個來管?現(xiàn)在違法亂紀的事,多如牛毛,誰還顧得上這個呢?有個住院的女人,拿了一個男人的卡,還不是給報了?

      我想推辭不去。有村主任作主,又何必拉我作陪呢?

      但毛桃子堅持要我去,說,花生舅舅,您知道,我嘴笨,不會說,你在外面混,場面上的事經(jīng)得多了,您怎么也得來一下。

      我最終還是答應了他,問,在哪里?他說,村主任訂的,在銀都飯店。

      銀都,我心里咯登了一下,說,不如到美麗華農(nóng)莊,那里環(huán)境好,又實惠。

      毛桃子說,主任說了,請客要顯示誠意,鎮(zhèn)上的館子數(shù)銀都最好了。

      我不好再推辭,說,好吧,我來。

      我去得遲了點,到二樓一間包間后,一屋里煙霧彌漫,濃濃地裹得密不透風。四個人打麻將,三個人斗地主,毛桃子一人閑著無事,在麻將桌邊站著看。

      和大家打了個招呼后,他們的牌局就散場,開始吃晚飯。村主任不用毛桃子發(fā)話,自告奮勇?lián)纹鹁扑玖?。他一杯一杯地勸著,把醫(yī)院院長、副院長、主治醫(yī)生,還有工作站的吳書記喝得二麻二麻的。這樣哩,晚飯的氣氛真是友好的,和諧的,融洽的,毛桃子很有些激動。喝酒真是好呀,杯子叮當一響,碰了,院長書記都成了兄弟,成了朋友;杯子叮當一 響,碰了,辦公室美女主任、漂亮女醫(yī)生都是好妹妹,是好朋友;杯子叮當一響,碰了,村主任說的笑話更多了,渾故事一串一串,還把毛桃子的故事都講了出來。毛桃子哩,借著酒興,話也多了起來,跟我說著一些他在外面的高興事、悲傷事、好事、爛事……

      飯桌上的高潮總算到了。醫(yī)院辦公室吳主任,別看是個女同志,可是喝酒能一個抵兩個、抵三個。人人都在喊不喝了,她卻像一點酒也沒喝,搖著空酒瓶子,嘴里直叫,酒,酒哩?村主任哩,也不是個孬種,他是出了名的酒罐子。女人在叫酒喝,不是掃自己的面子嗎?也叫著,酒,酒哩,村主任看了看四周,媽的,這些個開館子,還怕付不起賬嗎?

      服務員趕快去吧臺,一下拎了三瓶來。毛桃子紅紅的臉變白了些,聲音低得只有他自己能聽見,這么多?

      現(xiàn)在,村主任看上去就像一只好斗的公雞,他逮著了吳主任。吳主任此時面若桃花,嬌羞里含著美艷,更加弱不禁風。村主任便有些薛霸王的派頭,來了個步步相逼,江山美人英雄酒啊。吳書記與王院長也在一旁起勁喊,喝、喝,吳主任對自己的酒量有充分的自信,她仰著頭,說,向主任,這酒,就免了吧,現(xiàn)在還喝,多了。

      村主任以為她怯場,哪里肯放過?

      那不行,要喝,要喝,感情深,一口燜,好不容易與美女主任一起喝酒,夠爺們你就把它喝了。

      吳主任笑道,我可不是爺們,不過,你是爺們,你先喝。

      喝,好,我先喝。村主任索性脫了外衣,雄糾糾的喊道。咕咚一響,滿滿一大杯酒倒進嘴里,撲通一聲,整個的人就重重地倒下了地。

      醉了,醉了,毛桃子用手去搬他,哎喲,怎么醉成這樣了?

      羅院長對吳書記說,你們這個主任喝酒還……

      吳書記有點慚愧,說,哪比得上你們的吳大主任喲?人家才是女中豪杰。吳主任左手摩挲著裝滿白酒的杯子,說,我也不行,這不偷懶了嘛?

      他們離席,吳書記叫服務員來扶村主任去樓上開個房間休息。然后,他們一行五人東歪西倒地走了出去。

      毛桃子走了上前,對羅院長說,院長,您看我兒子的事?

      羅院長大概也喝多了,說,你兒子的事?他說,什么你兒子的事?

      毛桃子急得不行,主任沒跟你說?

      羅院長一拍腦袋,說,哎呀,這酒真是害人,你看嘛,我喝多了,我想起來了,就是羅小明的事是不?那是小事,我已給下面的人打了招呼,說,把戶口本帶來就行,不就是開個證明嘛!你放心,小事一樁,今晚讓你破費,花了這么多錢,夠意思。

      毛桃子急得要哭了,說,哪個羅小明,是毛小五。

      毛小五?羅院長打了一個響亮的飽嗝,哎呀,這個向主任,我看喝酒不行,辦事也不行,什么亂七八糟的事,對不起,我醫(yī)院還有一個手術,我要回去了。

      我趕忙上前,說,羅院長,就是上午我和安老師來找你那事。

      羅院長哦了一聲,搖手道,我不是跟你說清楚了嗎?這事有風險,對不起,我犯不著為這點事挨處分。

      吳書記拍了拍毛桃子的肩,說,毛桃子,現(xiàn)在什么事都要講政策,不能亂來,如果人人都不按規(guī)定辦事,這個國家還不亂了套?

      毛桃子人一下懵了,口里不爭氣地說,那我今晚花了一千二百一十塊錢,他說,一千二百一十塊,我哪里去找?

      吳書記火了,哪個叫你請客的?

      不是向主任說,請了客就能辦事的嗎?

      混蛋,你找向主任去,豬腦子,別在這里丟人現(xiàn)眼,我看你年紀也不小了,一點沒個男人樣,虧你還在外面混了這么多年,這事我不管,誰叫你來,你找誰去。

      毛桃子第二天一大早給我打電話,在電話里他罵著村主任,說他是白眼狼,是騙子,還說跟自己是同學,純粹他媽的不是人。

      他的嗓門很大,電話也像受了感染,嗡嗡地響著,表示出強烈的不滿。毛桃子至少說了三遍,說這事沒完,他要找主任,問個清楚。

      我勸毛桃子,算了,當時我給你講過,院長也說過,這事有風險,他不會騙你,他當上院長也不容易,不會因為你請他吃了頓飯,就來冒著風險給你辦事。盡管村主任沒給你說,其實說與不說的結果是一個樣,所以你不必再找主任了,你去找了倒還得罪了他,沒有那個必要,吃了一次虧,以后自己警醒點,莫再上當就是了。

      我說,錢嘛,以后再找回來就是,就算是花錢買次教訓吧。

      毛桃子見我這樣說,嘴上直嘀咕,難道就這樣算了,我的錢,還是找別人借的哩。

      我說,毛桃子,你就是借的,哪怕是跪著向別人討的,你也要認了,自認倒霉算了。最后我咬了咬牙,說,你到我這里來吧,我這幾年送孩子讀大學,每月到期都要給他寄錢,我的工資也不高,這頓飯錢我給你出了。

      這是哪里話?毛桃子說,花生舅舅,我雖說沒錢,但道理我還是懂的,這飯錢不能由你出,你如果有余錢,先借給我點也行。

      我說,你到中心學校來一下吧。

      沒過多久,毛桃子來了。我找大柳老師借了五百塊,加上自己身上的,給他兩千塊。這兩千塊,我還是掂量了好久才給的,沒辦法,我手頭也只能拿出這些了。

      我把錢給毛桃子,毛桃子先說不要,用左手來擋,右手卻又忍不住伸了過來。接了錢,他連聲說,這實在不好意思了。昨晚吃的飯錢我還是找人借的兩分的高利貸呢。

      不談這個了,你先拿去還了人家的錢,你后面有錢了,就還我,沒有,我也不急。

      我沒說讓他不還的事兒,畢竟我自己也是一個拿死工資的人,老婆又沒職業(yè)。這年頭,老師的職業(yè)說起光亮,實質(zhì)上灰塵蒙了好厚好厚。

      毛桃子的表情看上去很感動,他說,花生舅舅,客套的話我說不來,我今年冬天給你打個土豬來。

      冬天還有幾個月。我想起來了,毛桃子的父親是個打獵高手,平日里喜歡扛著火槍去山上打鳥兒,什么山猹、麻雀、竹雞之類的,用一根尼龍繩將它們串起,然后挑在槍尖上,扛著,勝利的果實把一路渲染得十分壯觀。

      聽說給我送土豬,當下,我臉上有點不高興,說,毛桃子,你把我當什么人了,我要你的土豬干啥?

      毛桃子臉紅了,說,花生舅舅,如果我冬天不給你搞一腿,我不是人。毛桃子發(fā)誓,生怕我不相信似的。

      毛桃子總是許給別人土豬肉,而許的愿又總是落空,時間長了,人們都知道他說的話等于水泡泡,沒有用,給別人送土豬肉也成了一個笑話。

      下了班,我買了蘋果、香蕉、餅干和一箱純牛奶,到醫(yī)院看望小五。說實話,盡管我十多年沒回過老家,但故土情結永遠也不會改變。我對老家松樹坡的人和事都從骨子里產(chǎn)生一種親切和愛意。

      來到小五床邊。小五右手打著石膏,左手正擺弄著一部手機,整個的人像蝦子一樣躬著。

      我熱情地問道,你是小五吧?

      小五有點靦腆,有點臉紅,是花生舅公吧?我笑著說,你認得我?

      小五說,猜的。

      我點頭說,是的,我以前就住在你們家對面那屋哩,小五的眼里充滿了光,然而很快又熄滅了。

      我問他爸呢?小五嘴一翹,還不是打牌去了?

      我一驚,打牌去了?

      你不知道?小五像個大人一樣數(shù)落著他爸,真是一天不打牌,心里像貓抓一樣。打牌能當飯吃?能當衣穿?兒子在醫(yī)院里病了,餓了,也不管不顧,只管自己麻將過癮,家里又沒得錢用,這老子一點不像老子,真讓人瞧不起。

      小五的話,讓我震驚。我不由得認真地看著眼前的小五,這個才從上海轉回來的學生,頭發(fā)有些黃、亂,穿一件T恤,手上拿著手機,嘴里跟水一樣流出不滿的話語,說幾句,又埋下頭,像是扎進深水里。

      我說,小五,這可不對,你爸爸喜歡著你哩,為了你的事,到處跑,他怎么會去打麻將呢?再說,你們家今年修房子要用錢,你父親腳被撞斷了,也要花錢,現(xiàn)在你又住院,又要花錢,他肯定是去想辦法了。

      屁,你信他?你現(xiàn)在就去水杉樹邊走一下,看看有沒有毛桃子的影子?

      這小孩,竟然直呼父親的小名,我有點不高興了。我拿眼睛剜了一眼小五,說,小五,你也讀初二了,不小了,怎么起碼的禮貌也不懂呢?你爸為你跑上跑下,你就直呼他的名字?

      小五頭也不抬,我沒罵他,算好的。我本來不想讀了,是他要我回來。現(xiàn)在好了,回來就倒霉。他說,讀書有什么好?我們院子上的譚風,讀了大學,還不是跟我哥一樣進廠,工資還沒得我哥高哩。我可不想讀什么大學,家里也供不起。就是供得起,還要背個十多萬的債,后來又找不到工作。這樣做,我傻呀。

      我愕然,想不到小五十四五歲的心思,竟變得這樣稠密。前不久,網(wǎng)上一篇報道,說河南一個女生考上了大學,父親卻不愿意供,說是撿垃圾也比上大學強。現(xiàn)在的小孩子呀!

      我語塞了。想著現(xiàn)實,找不到反駁小五的話,醫(yī)院里沒裝空調(diào),一只老掉牙的長柄吊扇在空中呼啦呼啦地轉著圈,風里裹著熱氣,很悶。

      病室里其他幾人聽著小五的話,并不插話,只是看著我,我有些不舒服。這小五,我得教訓教訓他,人還小,就變成這樣,再大些,會成啥樣子呢?我說,不管怎么說,這個年頭,多讀點書比少讀點書好,做人有禮貌比沒禮貌好。

      小五沒有反駁,也不理我,只管低著頭玩他的手機。我呆在那里顯得沒勁,囑咐了他幾句,我就出了醫(yī)院,腦子卻不由自主地走向水杉樹去。

      一群人吵吵嚷嚷,好似推擁著一個人似的,正往我這邊來。我停了腳步,看見那個被擁在中間的人,頭發(fā)被一個人揪著,另外一些人吆喝著,不給錢,把他手給剁了。對,把他的手剁了。

      這聲音聽得我都有點發(fā)顫,好似看到一只血淋淋的手正從那人身體上剝離出來。

      有人朝那被押著的人踢了幾腳,說,你龜兒子還想跑,刀河可不是你松樹坡,你狗日的跑了,老子把你那躺在醫(yī)院的兒子給剁了,父債子還。

      別,別,你們找我好了,錢,我會還上,我去借,我有一個舅舅,在鎮(zhèn)中心學校上班。

      正是毛桃子的聲音,尖而細,夾著一絲無奈,一絲可憐與一絲無助。毛桃子被人拎著,像是一條斷了脊梁的狗,只有出氣的份,沒有吸氣的份,一伙人朝著中心學校方向走去。

      我嘆了口氣,掉轉身,朝另一個方向竄去。

      再次見到毛桃子的時候,是在國慶假期間。我回到松樹坡走人戶,我的一個堂侄結婚。老家越走越近,沿路的山在秋陽的照射下,愈發(fā)顯得生機勃勃。

      在堂哥家,我遇見了毛桃子,他正站在一伙打麻將的人旁邊。他看得起勁兒,我走到桌邊,他也沒看見我,大概是他太專心了。我本是想與他打聲招呼的,那晚的事始終是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我心上,但見他頭也不抬,我也就打消了與他交談的念頭。堂哥家窄小,一屋子的人,不打照面是不可能的。毛桃子終于和我面對面的相見了,但是他的眼睛很快地低下來,像是不認識我似的,頭也低著,兩只腳像是打鼓似地跳著走開了。我喊道,毛桃子,毛桃子,可是,他不理,仍舊匆匆地逃著。

      我出門問堂哥,說,毛桃子怎么啦?見了我的面,也不跟我說話,像是得罪他似的?

      這話你說對了,堂哥和我說話時,他看著左右沒有人,說,有些話我本不該對你說,這毛桃子,到處敗成你,說你的那些話,耳朵里裝不得,我也不跟你說。他就是個小人,你莫跟他一般見識。人嘛,到了他這個田地,也說不起來硬話,可是,再怎么的,骨頭不能彎,理兒不能曲吧?這毛桃子,壓根兒就是一個爛桃子。

      堂哥的話,讓我心里空落落的。毛桃子是個啥人,肯定他說了我很多壞話,說我六親不認,說我迂腐,說我不中用等等,我都能想到。如果我給毛桃子把事辦成了,那他有可能會說我一兩句好話,但我沒能給他辦成事,他自然要說我的壞話,何況,他去參賭,被人教訓,我又不去救急,他的怨恨就是自然而然的了。

      吃過中飯,我要回刀河。帶著一腔郁悶,我坐在公汽上,看著車窗外的田野,早先來的那種田野之美蕩然無存,田野里剩下的稻草,地里黃黃的苞谷桿,在風中嗖嗖地響著,秋風起,秋意涼呀。

      車上,遇見了回刀河去的表姐。她在鎮(zhèn)政府上班,她是個百事通,更是個話口袋。見了我,說,你莫跟毛桃子一樣見識,有些話不跟你說還好些。表姐把打開的話瓶子蓋上,擰緊,讓我自己去發(fā)揮著,猜測著。不過,沒一會兒,她就忍不住了,自己擰開了話瓶蓋兒,滔滔不絕地講起了小五的事,讓我好長一段時間沒得話說。

      小五在第五天就讓醫(yī)院給催著辦了出院手續(xù),說是在家休養(yǎng)就可以了。表姐說,毛桃子到教育局去告學校,校長煩透了。

      我心里很沉,喉嚨管里像是被什么卡住了,過了好久,我問道,小五,現(xiàn)在呢?

      表姐嘆了口氣,哎,去上海了。

      我心里一愣,去上海了?

      是呀,出院第二天,他悄悄跑去上海打工去了。表姐說,只是小五的手,好像還有點問題,沒得力氣,聽他娘講,還要動次手術才行。

      我扭頭望著窗外,一只受傷的小鳥顫顫地,一上一下,在空空如也的稻田里艱難前行,我似乎看到小五那只肌腱斷裂的小手,在風中無力的垂著,垂著。

      猜你喜歡
      小五村主任桃子
      在小五圩喝茶
      揚子江(2020年4期)2020-08-04 09:39:04
      桃子
      小太陽畫報(2019年8期)2019-09-11 07:01:50
      桃子
      一只雞
      金山(2019年12期)2019-01-17 06:00:10
      小五和小六
      俏巫婆想裙子
      村主任的狗(短篇小說)
      草原(2016年8期)2016-11-16 20:48:59
      小五
      等我回來再騙你
      送你一箱桃子
      资阳市| 乐陵市| 乐亭县| 二手房| 马山县| 万宁市| 兴国县| 花垣县| 陕西省| 郯城县| 马鞍山市| 丹江口市| 神池县| 微博| 永清县| 黔江区| 涪陵区| 肇庆市| 金华市| 罗田县| 遂川县| 临泉县| 自治县| 奈曼旗| 怀安县| 枞阳县| 邹平县| 鄂托克前旗| 临西县| 雅安市| 玉山县| 封开县| 定日县| 涪陵区| 武定县| 肥乡县| 府谷县| 卫辉市| 武夷山市| 柏乡县| 黄浦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