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火水
(景德鎮(zhèn)陶瓷大學(xué),江西景德鎮(zhèn)333403)
浮梁縣元代《龍溪忠顯廟記》碑淺釋
付火水
(景德鎮(zhèn)陶瓷大學(xué),江西景德鎮(zhèn)333403)
《龍溪忠顯廟記》碑,是一通較為珍貴的元代碑刻,反映了元代浮梁地域文化及民間信仰及人口流動等方面的問題,亦可補元朝文獻之不足。
浮梁元代碑刻考釋
浮梁建縣于公元621年(唐武德四年),新平鄉(xiāng)從鄱陽東界析出置新平縣。公元742年(天寶元年),更名為浮梁,為上縣。歷史上以茶葉、瓷器生產(chǎn)聞名于世。文化發(fā)達,號稱文獻之邦。即以碑刻而言,經(jīng)過我們的走訪調(diào)查統(tǒng)計,共有106通,這還不包括各類題額等史料價值相對欠缺的諸多碑刻。元代持續(xù)不及百年,江西出土的元代碑刻較少,因此浮梁縣元代碑刻《龍溪忠顯廟記》就顯得特別珍貴。
元代《龍溪忠顯廟記》碑刻現(xiàn)保存在浮梁縣博物館,出土于浮梁縣東部王港鄉(xiāng)墩口村附近。撰額為“龍溪忠顯廟記”,碑文現(xiàn)抄錄如下:
龍溪里忠顯廟后殿記
賜同進士出身從仕郎饒州路浮梁州判官李畢譔
朝列大夫同知池州路總管府事楊本書
信武將軍饒州路浮梁州達魯花赤兼勸農(nóng)事朶見只加篆
江浙名郡,番歙接壤,而浮梁為番大邑,邑東三十里有溪,上流抵歙曰龍溪。阛阓之所,有廟翼然,歙神汪王祠也。祠之建蓋古矣。奉祠事金、法顯、法榮常念廟庭湫隘,謀剏后殿而宏其規(guī),以便華嚴(yán)經(jīng)士之歲三集來為王壽。庶幾寬容,列坐有次,展敬有所,是以徼神福也。相殿之基屾一間地,適屬它姓,未能完美事,姑尼丙寅春卒以己地易得之,議以克合。遂裒眾金捐己帤,具木石瓦,甓以其年。立夏日辛未經(jīng)始,天佑人助,不日而成,復(fù)刻圣像鑄鐘及爐,修門廡、筑毬場,咸一新之。且置田買山入祠,以圖日久不朽焉。惟王幼有靈異,能于干戈擾攘之中保有六郡,民賴以安。其歿而為神,廟食百世,宜也。自唐迄今,累朝以來,屢有封錫,英靈烜赫,水旱疾疫有禱輒應(yīng),非惟一鄉(xiāng)士庶惟神是依,而鄰近分祠者且數(shù)十廟,于戲顯矣。顯則祠不可已,立楹曰:天詔加封適至,其時歲且旱,群廟祈迎,不約同集,一時甘雨大注,眾莫不嗟異而相謂曰:“自祠之廣拓而神效靈如此,無一言以垂后,可乎?且因左右亟請于余,欲書其樂以示求以。蓋余之佐治是州也,天旱不雨,寧不憂民之憂,禱而有感,豈不樂民之樂,況王之功德具載青史。
國朝祀典與焉,宜矣。泯敬,事而無斁也。于是作迎享之詩,以記于石曰:
王之來兮,巍冠美髯,英靈昭昭兮,自昔而然。山屾趍兮,水清漣;翼新宇兮;薦豆徼福我民兮,何千萬年。
至順二年辛未歲正月上元日
奉祠事金法顯法榮立石
昌江程振翁刊
撰文者“賜同進士出身從仕郎饒州路浮梁州判官李畢”,不見史料記載,但《浮梁縣志》有浮梁州判官李希賢者,元貞間任,不知是否是同一人;書丹者朝列大夫同知池州路總管府事楊本,浮梁志書中不見記載,但元朝有同屬饒州路鄱陽人楊本,可能即為其人。
《新安文獻志卷六十二》元鉛山州判程先生(養(yǎng)全)行實吳維新
先生諱養(yǎng)全,字子正,其先新安人。自唐司徒公平巢冦捍鄉(xiāng)里,生子勛,以金紫光祿大夫行饒州司馬兼知銀山鎮(zhèn),銀山即今徳興縣也,因家鳳凰村?!张c郡教范堯臣、同年董宗文、陸元慶、李晉齊、郡士楊本六人講論[1](明)程敏政撰.新安文獻志·卷六十二[M].黃山書社,2004.。
此外,諸多書目叢書也有元代鄱陽人楊本的記載:
《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卷二十四:“蒼崖先生《金石例》十卷(元刊本)元潘昂霄撰。鄱陽楊本編輯、校正,廬陵王思明重校正。舊為曝書亭藏書。至正五年,其子詡刻於鄱陽者。此書,初刻本也,有楊本、傅貴全、湯植翁、王思明序,潘詡跋”[2](清)瞿鏞撰.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卷二十四.四庫全書本.。
《欽定四庫全書·集部·金石例》原序:“金石例者蒼崖先生所述也?!琳迥甏喝论蛾柡髮W(xué)楊本序”[3]欽定四庫全書·集部·金石例.。
《千頃堂書目》卷二十九:“潘昂霄《金石例》十卷,濟南人,集賢學(xué)士,謚文簡,舊以為楊本著,本鄱陽人,蓋常校其書”[4](清)黃虞稷撰.千頃堂書目·卷二十九.四庫全書本.。
楊本無在浮梁州仕宦的經(jīng)歷,書丹可能更多是出于鄉(xiāng)誼(鄱陽和浮梁同為饒州路)了。撰額者朶見只加,《浮梁縣志》有浮梁知州朶見只加的記載,為“蒙古人,元貞后任?!保?](道光)浮梁縣志[M].廣陵古籍刻印社,2007.
無論是地方官員還是諸如楊本等人,參與龍溪里忠顯廟碑記的撰寫,其動機和意圖盡管不明了,無論是順民意、從民愿,抑或教化地方,正如陸九淵的再傳弟子袁甫說的那樣“牧民無他伎巧,從其愿而已”??傊胤焦賳T支持或默認(rèn)地方神祠信仰,有利于汪王信仰的傳播和擴大信仰圈。
龍溪里即現(xiàn)在之墩口,據(jù)《景德鎮(zhèn)市地名志》載:“墩口,北宋鮑氏由安徽青陽縣遷此建村,因地處龍溪兩側(cè),故名龍溪。后因村中小溪與東河交匯處有三個土墩而改名墩口”[6]景德鎮(zhèn)市地名志辦公室編印.景德鎮(zhèn)市地名志[M].景德鎮(zhèn)(內(nèi)部印刷),1988.。此碑即出土于該村附近,印證《景德鎮(zhèn)市地名志》所載不虛。
《江西全省輿圖》之《饒州府浮梁縣輿地圖說》:“縣東路,出東門,過渡,七里至三笑亭,又九里至大橋頭,又六里至如意亭,又六里至渭水,又六里至墩口,又十六里至莊灣”[1](清)曾國藩等撰.江西全省輿圖[M].成文出版社,1985.。從浮梁古縣衙出發(fā)到墩口,約三十四里,這也與碑刻中“邑東三十里”大致吻合。墩口地處東河邊,是徽饒大道(經(jīng)現(xiàn)景德鎮(zhèn)—浮梁縣—瑤里鎮(zhèn)—安徽休寧縣右龍村—休寧縣城—屯溪)上的一個重要節(jié)點,明清以來就比較繁華,有“一瑤里、二臧灣、三墩口”之說,是浮梁東部的一個重要集市。
唐宋以來,以崇祀越國公汪華為核心的汪王信仰成為徽州人尊奉的最為重要的神靈:“本郡屢朝祀典,首奉越國公汪華……自有唐至于昭代,世爵世祀,勿替有加,郡志廟志,班班可考”,“環(huán)徽之境,民皆戴王如父母,雖飲食寢處必?!?,在徽州的一府六縣,以及徽州商人活躍的地區(qū),普遍建有崇祀汪華的廟宇,所謂“江左浙右,廟貌相望,百祀不廢”,“忠顯有祠遍大江以東”[2]王昌宜.明清徽州的汪氏宗族與汪王信仰[M].宗教學(xué)研究,2012,(2).。在徽饒大道的重要節(jié)點墩口村興建擴建汪王廟(忠顯廟),當(dāng)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汪王廟是當(dāng)?shù)刂撵魪R,雖然“祠之建蓋古矣”,并無其它文獻證明其建廟時間。據(jù)《景德鎮(zhèn)市地名志》載:墩口,北宋鮑氏由安徽青陽縣遷此建村,而且附近幾公里沒有由皖南在元朝以前遷入建村的記載,因此該祠由鮑氏所倡建的可能性較大。“宋代以來的地方志中,往往專設(shè)“祠廟”或“神祠”一門,記載這些佛教寺院、道教宮觀之外的地方性宗教活動場所,……宋代以來組織性宗教日益走向平民化、世俗化,佛教、道教等組織性宗教與祠廟、神祠中的神靈信仰的互動越來越頻繁,界限逐漸模糊,愈來愈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狀況”[3]王見川,皮慶生.中國近世民間信仰:宋元明清[M].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如果這種論斷也適合龍溪里忠顯廟的話,我們就不難理解其既稱“汪王祠”,又稱“忠顯廟”。更為有意思的是“姑尼捐己地”“華嚴(yán)經(jīng)士之歲三集來為王壽”,透露出佛教僧人對民間信仰的積極參與和贊助。佛教僧人的這種參與,有借助祠廟弘揚佛教者。考慮到墩口村處在徽商往來景德鎮(zhèn)、饒州路的徽饒大道的東河邊上,商旅眾多,眾人“裒眾金捐己帤”,地方官員題寫廟記,各方積極贊助,寺廟自然香火旺盛,地方也獲利。這點宋代人就懂得其中玄機,“竊謂湖右名剎,如漢陽之鳳樓。公安之二圣,皆據(jù)乎江濱水面。逆流而上,順流而下,莫不輸金施粟。田無丘角,而贍眾動以千計。意有陰化嘿助,人辦心而神辦供者。”[3王見川,皮慶生.中國近世民間信仰:宋元明清[M].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表明神明信仰與商業(yè)經(jīng)濟的關(guān)系。
此外,“國朝祀典與焉”的記述說明其已經(jīng)納入了國家祀典,較《元史·順帝紀(jì)》至正元年(1341)閏五月丁丑條記載:“改封徽州土神汪華為昭忠廣仁武烈靈顯王”還要早十年。
當(dāng)然,由于碑文的記載過于簡單,而囿于缺乏更多其它資料的印證,我們的論證多屬于推論。但碑文透露出元代地方信仰、以及民間信仰中的文化、經(jīng)濟變遷和社會流動的豐富內(nèi)涵,證實該碑刻的重要性。
(責(zé)編:張佳琪)
付火水(1972—),男,江西奉新人,景德鎮(zhèn)陶瓷大學(xué)副教授,研究方向為區(qū)域經(jīng)濟與文化。
本文為2013年度景德鎮(zhèn)市社科規(guī)劃項目“景德鎮(zhèn)碑刻文獻的整理與研究”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