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國慶 倪相群(.蚌埠學院;.蚌埠第一中學 安徽蚌埠 33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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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情回望:現(xiàn)當代文學中的小城故事
寇國慶1倪相群2
(1.蚌埠學院;2.蚌埠第一中學安徽蚌埠233000)
摘要:現(xiàn)當代文學中的作家描述了眾多小城故事,而且這類作品以深情回望與早年記憶展開;小城故事所呈現(xiàn)的風物人情與市井傳奇正是作家創(chuàng)作的情感源泉及運用深情回望與早年記憶得以展開的背景。20世紀的中國,小城正處于歷史與現(xiàn)實、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交接點上,小城故事自然成為他們寄托深刻思考與無情質疑的文化載體。顯然,小城故事的出現(xiàn)使現(xiàn)當代文學具有了新的文學風格與氣質。
關鍵詞:小城故事;深情回望;早年記憶;風格氣質
現(xiàn)當代文學中有很多經典作品是作者通過深情回望與早年記憶進行的創(chuàng)作,與之相伴,故事得以展現(xiàn)的小城進入到文學作品中來,小城故事所呈現(xiàn)的風物人情與市井傳奇正是作家創(chuàng)作的情感源泉及運用深情回望與早年記憶得以展開的背景。從這個意義上說,小城故事的出現(xiàn)使現(xiàn)當代文學具有了新的文學風格與氣質,也使地域小城的歷史人文內涵具有了更多的情感與個性色彩。
在現(xiàn)當代文學史上,離開小城,走向異鄉(xiāng),早年的小城生活往往令作家深情回望、反視內聽。幾乎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小城,這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有魯迅的紹興、廢名的黃梅、沈從文的鳳凰城、茶侗,蕭紅的呼蘭小城;當代作家中的蚌埠之于王安憶,海鹽之于余華,這些小城“共同講述著傳統(tǒng)中國失落的故事”,并“最終構成了對大變動過程中的鄉(xiāng)土中國的文化學以及人類學意義上的忠實見證”[1](P17)
對于作家而言,早年時期的生命體驗往往給他們的一生涂上一種特殊的基調和底色,并在相當?shù)某潭壬蠜Q定著作家對于創(chuàng)作題材的選擇和作品的基調。[2](P39)馬原曾說到:“我們口中這個帶有不愉快回憶的童年生活,實際上說的就是我們自己的童年生活記憶??梢哉f,如果回憶的話,可能每個人都有關于童年的不愉快的記憶?!薄八俏易畛鯇懽鞯囊粋€心理依傍?!盵2](P50~51)對敏感而多情的作家來說,故鄉(xiāng)那片土地他們是滿含著愛和恨,自然成了生命血肉的一部分。
因祖父的“科場賄賂”案,童年的魯迅隨著母親和弟弟們避難鄉(xiāng)下,寄人籬下,家庭變故使之過早地洞悉了人情世故。這就有了:“有誰從小康人家而墜入困頓的么,我以為在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見世人的真面目”。(吶喊自序)多年后回到故鄉(xiāng),童年記憶的S城:“時候既然是深冬;漸近故鄉(xiāng)時,天氣又陰晦了,冷風吹進船艙中,嗚嗚的響,從篷隙向外一望,蒼黃的天底下,遠近橫著幾個蕭索的荒村,沒有一些活氣?!保ā豆枢l(xiāng)》)
湖北黃梅的田園風光、禪宗文化孕育了廢名的創(chuàng)作,廢名在作品中對故鄉(xiāng)黃梅寄予了深深的眷戀之情,特有的佛禪文化又使生于斯、長于斯的廢名從小耳濡目染,心系念之,因此,廢名的創(chuàng)作往往醉心于沉思冥想之中的人生體驗與玄思神游,將清靜本心的人生旨趣化為一種虛無空蒙、適意淡泊的境界。這種濃郁的禪宗意識在他的作品中處處彌漫。
同樣是京派作家,沈從文對沒有受到現(xiàn)代城市文明浸染的湘西有著深深的眷念。他向往單純的童真世界、渴求淳樸、崇尚自然,能夠安放他靈魂的地方唯有古樸的湘西世界,在作品中一再地深情回望,他筆下的“邊城”更是以風俗美、人情美和人性美寄托了他的早年記憶。
作為蕭紅的小城,呼蘭城中的人們,不管生活怎樣大家都仿佛是“該怎么辦就怎么辦”的沿襲慣有的風俗習慣生活,活著的死了的都沒有什么能夠掀起波瀾,人們就這樣百年如一日的活著。作為蕭紅的遺作,1941年7月1日發(fā)表在香港《時代文學》上的《小城三月》也成了絕唱:
“天氣一天暖似一天,日子一寸一寸的都有意思,楊花滿天照地飛,像棉花似。……草和牛糞橫在道上,放散著強烈的氣味。遠遠的有用有石子敲打船的聲音??湛铡拇箜憘鱽怼??!缎〕侨隆?/p>
在當代作家中,20世紀50年代生人的王安憶,童年與少年時代正趕上中國社會極具變動的60、70年代,社會的不幸反而成為日后的創(chuàng)作資源,相對于南京、上海這些大都市的物質豐富而言,地處內陸的蚌埠郊縣懷遠就是荒寒之地,當?shù)氐呢毟F讓下放知青感到震驚,對于少年的她,小城蚌埠就成了這些被命運放逐的少年的心靈慰籍:
蚌埠四周的鄉(xiāng)鎮(zhèn),每一個村莊都有著成群結隊的知青。很多人都是沖著蚌埠的鐵路來這里插隊,鐵路是我們的生命線,它維系著我們的家?!巴臼敲烀5?,在渺茫中,這卻是唯一的維系。(《蚌埠》)
小說《蚌埠》寫到蚌埠喧鬧的渡口和嘈雜的火車站,還有干凈的“人民浴池”、整齊的街道……蚌埠在王安憶眼中顯得陰郁,但是在陰郁的表面之下,是一種溫和、整潔與安寧。
余華的小說也同樣包含了他對早年記憶的深情回顧,故鄉(xiāng)小城中激情與盲目的青春期成長,驚喜、恐怖與騷動的青春體驗,家人和朋友的相繼離世,各種正常和非正常的死亡,成長中的罪惡與痛苦,醫(yī)院的血淋淋的手術與陰森的太平間,這些記憶痛苦且珍貴,與此同時故鄉(xiāng)也變成了不能輕易觸碰的創(chuàng)傷,他的念茲在茲的小說創(chuàng)作在在投射了作者早年記憶。
魯迅筆下憂傷的S城與魯鎮(zhèn),沈從文描繪的淳樸善良的鳳凰與茶侗,蕭紅筆下的瞞頇的呼蘭;王安憶的帶有泥土氣息的蚌埠,余華勾勒的充斥著暴力血腥的海鹽……這些小城因作家深情回望被熏染了更多的詩性色彩,也使這些地理空間被賦予獨有的文化。一個個小城以故事的形式展現(xiàn)現(xiàn)代與當代人的情感生活,也使人們的生活留下具體的物化見證,小城的歷史也具有了豐盈的肉身。
魯迅的百草園、私塾與戲臺,這些早年的記憶,正如作品中描述的那樣,迅哥和小伙伴看戲歸途中遠望:“回頭觀望逐漸遠去隱在燈火里的戲臺,給人的感覺和剛才來遠遠望去的感覺一樣,但是若隱若現(xiàn)的卻又像是不可觸摸的樓臺閣宇”(《社戲》),百草園、私塾與戲臺在在觸及了作者內心最為柔弱的部分。朝花夕拾、舊事重提:“目前是這么離奇,心里是這么蕪雜”,“直到一九二六年的秋天,我獨自住在位于廈門的石屋里面,……內心感覺很苦悶,……就這樣開始回憶,開始創(chuàng)作?!盵3](P354)魯迅在回憶中再次感受到早年的純真與單純的愛:勇敢率真的農村少年、粗魯愚昧充滿愛心的保姆阿長、嚴厲負責的私塾先生、不守寺院清規(guī)戒律的和尚師傅,小城記憶得以留存。
不同于魯迅及其以后的鄉(xiāng)土小說家,對于京派作家來說,因對大都市有著深刻的排拒,“邊城”成為他們的理想與情感的寄托:“從審美情趣上看,‘京派’小說家?guī)缀鯖]有一個人不心儀陶淵明,這種選擇使他們在自己的作品中也表現(xiàn)出對田園牧歌情調的傾心向往?!盵4](P269)
沈從文出身行伍,但在他看來,戰(zhàn)爭是自殺的悲劇,人類應該以理性來戰(zhàn)勝這種愚蠢。他的《邊城》《蕭蕭》《長河》是對失去的古典樸素的人性的一首挽歌:“一個更大的命運影罩住他們的生存。這幾乎是自然一個永久的原則:悲哀?!盵5](P201)沈從文心儀的是可供奉人性的“希臘小廟”的鄉(xiāng)土。在1942年他為《長河》所寫“題記”:“一九三四年的冬天,我因事從北平回湘西……什么都不同了……最明顯的事,即農村社會所保有的那點正直素樸人情美,幾幾乎快要消失無余,代替而來的卻是近二十年實際社會培養(yǎng)成功地一種唯實唯利庸俗人生觀。”[6]
茶侗、鳳凰與湘西因沈從文的作品被賦予了世外桃源的韻致。
湖北黃梅具有獨特的佛禪文化特色與傳統(tǒng),靜謐優(yōu)美、鐘靈毓秀的青山綠水,而在廢名身上,我們既能看到“叛徒”式的對社會現(xiàn)實的憂患意識與執(zhí)著,又能看到禪士的沉思靜觀、無所住心的超脫空靈,這些都成為作家耳聞目見且‘默而識之’的經驗,這自然養(yǎng)育了作者的不僧不俗,亦僧亦俗的審美情調,他的創(chuàng)作也使黃梅這座佛禪文化名城有了歷史的延續(xù)。
《呼蘭河傳》中以大量篇幅描述“我”和祖父一起在后花園所經歷的一切,在平靜的筆調緩緩呈現(xiàn)出來的是早年生活的諸多美好回憶。蕭紅重新審視自己生活多年的故鄉(xiāng),在那個受到歷史裹挾的小城故事里面,人們盲目地生、盲目地死,呼蘭,一座荒寒之地的小城進入了文學史,無名的眾生因小城也具有了生命。
在一系列小說中,王安憶在意的是時代風云的底色和歷史變故的根基。他人看重的是主流歷史的凝重宏大,她看重的是民間市井生活的細密韌勁?!霸谏虾8」饴佑暗哪切〇|西都是泡沫,就是因為底下這么一種扎扎實實的、非?,嵓毴粘5娜松?,才可能使他們的生活蒸騰出這樣的奇光異彩?!盵7]王安憶所書寫的蕓蕓眾生的精打細算,小悲小歡的生活史,也是蚌埠這個皖北小城的內在精神氣質。
對于余華來說,無論是北京,還是上海,都注定是一座別人的城市。只有海鹽,才是他心靈的棲息之地。因此,余華在一次訪談中說:“我只要寫作,就是回家。當我不寫作的時候,我才會想到自己是生活在北京?!盵8](P251)這座面積不大也相對貧乏的海鹽,伴隨他30余年的成長、生活和創(chuàng)作。
人生中許多的美好都無法復制與重來。
因此,作家總會不自覺地去留戀他曾經的生活,然后在寫作中運用以前的記憶。
故鄉(xiāng)帶著作家的生命烙印終其一生地影響著他們。
對于中國來說,20世紀新舊交替,連接著過去和未來,經歷著由傳統(tǒng)向現(xiàn)代演變的歷史進程。作家們也處于矛盾的境地:一方面是受傳統(tǒng)文化的教育,另一方面不由自主地受現(xiàn)代聲色的吸引,又因生活的貧困依舊對外來沖擊抱有成見,而小城則正處于歷史與現(xiàn)實、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交接點上,所以作家的小城情結受歷史的某種催化從內心意識轉變成了實體,自然小城情結至此也就實現(xiàn)了它漫長的歸路。
在這樣的情景下,作家在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回歸到了內心、明心見性。他們筆下鮮活各異的小城故事雖飽含不一樣的情感,然均形成了別具一格的敘事方式和美學風格。這些作品中既呈現(xiàn)了小城的文化形態(tài)、文化性格和生存空間等具體內容,又執(zhí)著于對人的命運、民族根性、人類生存境況以及生存目的與價值的終極叩問。
在這現(xiàn)代都市文化日益繁華的時代,小城作為傳統(tǒng)文化的象征符號自然地走進了現(xiàn)當代作家的文化視野,成為寄托他們深刻思考與無情質疑的文化載體,特別對如那些深受接受傳統(tǒng)文化熏陶的現(xiàn)當代作家而言,小城成為寄予其歷史縱深感的物象表達,同時又深深地影響了他們的作品風格。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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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鐘紅明.王安憶寫《富萍》:再說上海和上海人[N].人民日報,2000-10-11.
[8]余華.我能否相信自己[M].北京:人民日報出版社,1998.
[責任編輯王占峰]
作者簡介:寇國慶(1970-),男,安徽鳳陽人,蚌埠學院副教授,文學博士,研究方向:當代文學與文論。
收稿日期:2015-10-04
中圖分類號:I206.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0438(2016)03-0055-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