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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蕙的風》詩案與聞一多

      2016-04-13 15:17:48雷世文
      關鍵詞:夢華亞東情詩

      雷世文

      《蕙的風》詩案中,我們至今看到的主流批評,是對汪靜之的一邊倒的支持和肯定,胡夢華則被置于五四新詩的對立面,受到了嚴厲的批評,顯得很孤立??墒牵匦率崂磉@段批評的歷史,我們卻發(fā)現(xiàn),當時遠在美國留學的聞一多,對《蕙的風》的看法卻與胡適、周作人、魯迅為代表的主流批評形成了對立,并且對主流批評一致否定的《蕙的風》的批評者胡夢華的觀點,聞一多卻表示了明確的同情和支持。目前所能見到的各種版本的現(xiàn)代文學史,以及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于1986年出版的中國新文學社團流派叢書《湖畔詩社評論資料選》,都沒有提到過聞一多對《蕙的風》的否定意見。本文嘗試回到《蕙的風》詩案的發(fā)生現(xiàn)場,對聞一多否定《蕙的風》的觀點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探討。

      汪靜之在為自己的新詩集《蕙的風》所撰寫的自序中,最強烈的宣誓就是“自由”,詩人對自由的向往和執(zhí)著,傳達出五四新青年的心靈覺醒和精神訴求。在自由的誓言下,《蕙的風》以愛情的歌詠為主調,抒發(fā)了覺醒的青年人對愛情的熱烈渴望。由于這樣的藝術特色,《蕙的風》被后來的文學史定位為“情詩”①“情詩”說經朱自清提出后,得到后來陸續(xù)出版的各種現(xiàn)代文學史著作的采用。需要說明的是,《蕙的風》于“情詩”之外,還有很多作品屬于非愛情題材領域,由于在《蕙的風》詩案中,倍受褒貶爭議的是“情詩”的“道德”,所以本文著重以詩集中的“情詩”為考察對象,“情詩”之外的題材,不予涉及。事實上,非情詩類的題材也有胡適稱之為“深入而淺出”的優(yōu)秀作品,如《我愿》就是“詩人之詩”,其中包含著深刻的悲哀。。

      這是“天然流露的詩”,“如同鳥的鳴,花的開,泉水的流”,一切都是自自然然的。②宗白華:《〈蕙的風〉之贊揚者》,《時事新報·學燈》,1923年1月13日。因為自然,遂少了做作,少了雕琢,從而令趨新的人們感受到新鮮的意趣。難怪胡適要不止一次地贊嘆《蕙的風》“新鮮”。對于《蕙的風》中的一些直露的情詩,胡適并不反對,他說:“至于‘太露'的話,也不能一概而論。詩固有深淺,倒也不全在露與不露?!庇械脑姡芍^深藏不露,“然而究竟遮不住他們的淺薄”;有的詩,雖然很露,“然而不害其為一種深切的感情的表現(xiàn)”。③胡適:《〈蕙的風〉序》,汪靜之:《蕙的風》,上海:上海亞東圖書館,1922年版。在胡適看來,如果真有深厚的內容,就是直截流露的寫出,也正不妨。古人說的“含蓄”,并不是不求人解的不露,乃是能透過一層,反覺得直說直敘不能達出詩人的本意,故不能不脫略枝節(jié),超過細目,抓住了一個要害之點,另求一個“深入而淺出”的方法。從詩的深度上來說,“深入而淺出者”為最上?!掇サ娘L》里的《非心愿的要求》就是“深入而淺出”的寫法,“露是很露的,但這首詩究竟可算得一首赤裸裸的情詩”。④胡適:《〈蕙的風〉序》,汪靜之:《蕙的風》,上海:上海亞東圖書館,1922年版。周作人對《蕙的風》的觀察也不錯:“在他那纏綿婉轉的情詩里,卻盡有許多佳句”,“仿佛是散在太空里的宇宙之愛的霞彩,被靜之用了捉蝴蝶的網兜住了多少,在放射微細的電光?!雹葜茏魅耍骸肚樵姟?,周作人:《自己的園地》,北新書局,1923年版。這些閃電的佳句有的抒寫人與自然愛的交響:“流泉底微妙音韻,/像煞愛人底私語”(《白云·二》);有的抒寫年輕男子陶醉在愛河里的幻想:“看著伊那由伊靈魂里出來的甘露,/——我想飲了他”(《我都不愿犧牲喲》);有的抒寫鎖在深閨里的少女對自由愛情的渴望:“伊底魂跳出窗外偕他去了”(《窗外一瞥》);更有這樣炙熱的句子:“你知道我在接吻你贈我的詩么?/知道我把你底詩咬了幾句吃到心里了么?”(《別情》)他們很好地鑲嵌在作品中,增加了詩歌的抒情質地。

      作為中國現(xiàn)代新詩史上的一段風景,“《蕙的風》的詩歌,如虹彩照耀于一短時期國內文壇,又如流星的光明,即刻消滅于時代與興味旋轉的輪下了”⑥沈從文:《論汪靜之的〈蕙的風〉》,《文藝月報》第1卷第4號,1930年12月。。短暫的歷史存在,并沒有影響到人們對《蕙的風》的批評關注。雖然《蕙的風》的“情詩”得到了主流批評話語的一致贊譽,但我們還是不得不注意到,聞一多站在了主流批評之外,對《蕙的風》提出了質疑。長期以來,由于主流批評的強勢影響,人們幾乎沒有注意到聞一多對《蕙的風》的否定意見。與新文學界對《蕙的風》“情詩”的肯定截然相反,聞一多對《蕙的風》斷然否定,并且評語異常地不留情面。1922年11月,聞一多在致梁實秋的信中寫道:“《蕙底風》只可以掛在‘一師校第二廁所'的墻上給沒帶草紙的人救急。實秋!便是我也要罵他誨淫。與其作有情感的這樣的詩,不如作沒情感的《未來之花園》。但我并不是罵他誨淫,我罵他只誨淫而無詩。淫不是不可誨的,淫不是必待誨而后有的。作詩是作詩,沒有詩而只淫,自然是批評家所不許的。”⑦聞一多:《致梁實秋(1922年11月26日)》,武漢大學聞一多研究室:《聞一多論新詩》,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193頁。信中的話語可謂“酷罵”,信中說“《蕙底風》只可以掛在‘一師校第二廁所'的墻上給沒帶草紙的人救急”,是對汪靜之不客氣的諷刺。汪靜之有首名為《定情花》的詩,寫作的落款地點是“在一師校第二廁所”,“一師”也就是汪靜之上學的浙江第一師范學校,聞一多引用過來,頗有譏嘲意味。在聞一多看來,“廁所”和“愛情詩”聯(lián)系在一起,無論如何是不雅的,把一首愛情詩的創(chuàng)作場所放在廁所里,也許就是對愛情的糟蹋,在丑陋骯臟的廁所是誕生不了美好的愛情詩的。從信中可以看出,聞一多對汪靜之的做法是表示了憤怒的。信中提到的《未來之花園》是文學研究會詩人徐玉諾的詩集,聞一多把它和《蕙的風》作比較,認為徐玉諾“是個有個性的作家”,是“文學研究會里的第一個詩人”。①聞一多:《致聞家駟(1923年3月25日)》,武漢大學聞一多研究室:《聞一多論新詩》,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 1985年版,第229頁。聞一多對二者的褒貶態(tài)度很明確,與其作有情感的《蕙的風》,不如作沒情感的《未來之花園》,表明了聞一多對《蕙的風》品味的否定。

      最要緊的是,聞一多對《蕙的風》進行了“定性”的評判,認為《蕙的風》“只誨淫而無詩”,“沒有詩而只淫”,②聞一多:《致梁實秋(1922年11月26日)》,武漢大學聞一多研究室:《聞一多論新詩》,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 1985年版,第193頁。這種評語的嚴重程度是可想而知的,聞一多事實上對《蕙的風》宣判了道德的死刑,這在根本上也就否定了《蕙的風》中的“情詩”的價值,淫蕩之詩,無可觀瞻。自然,帶有淫蕩情感的詩,就不如沒有情感的詩好,所以聞一多同時也就否定了《蕙的風》的情感基調。不僅如此,聞一多還從藝術的角度對《蕙的風》提出了嚴詞批評,這是在1923年3月致聞家駟的信中出現(xiàn)的:“《蕙底風》實秋曾寄我一本。這本詩不是詩。描寫戀愛是合法的,只看藝術手腕如何。有了實秋的藝術,才有《創(chuàng)造》第四期中載的那樣令人沉醉的情詩。汪靜之本不配作詩,他偏要妄動手,所以弄出那樣粗劣的玩藝兒來了。”③聞一多:《致聞家駟(1923年3月25日)》,武漢大學聞一多研究室《聞一多論新詩》,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 1985年版,第228~229頁。信的內容對詩和人都做了否定:《蕙的風》不是詩,汪靜之沒有詩人的才能。聞一多不反對詩歌中的愛情表現(xiàn),但要看如何表現(xiàn),如果達不到藝術的高度,愛情的表現(xiàn)就會失敗。聞一多說梁實秋的“情詩”令人“沉醉”,用意自然是以梁實秋的“情詩”作為《蕙的風》的參照,說明《蕙的風》在藝術上的粗劣。

      由于聞一多貶斥《蕙的風》的觀點是在書信中提出的,傳播的有限性使得聞一多的觀點并沒有引發(fā)波瀾。相反,倒是名不見經傳的胡夢華對《蕙的風》的批評,在文壇上引起了軒然大波。胡夢華當時是東南大學學生,年僅19歲。朱自清在為《蕙的風》所作“序”中稱汪靜之“確是二十歲的一個活潑潑的小孩子”④朱自清:《〈蕙的風〉序》,汪靜之:《蕙的風》,上海:上海亞東圖書館,1922年版。,那么,胡夢華該算更“小”的“小孩子”,“一個小孩子對另一個小孩子的批評竟引發(fā)新文學界的重要人物起而為被批評者辯護”⑤劉納:《湖畔社詩選·前言》,劉納編選《湖畔社詩選》,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1年版。,實屬不尋常。新文學界對胡夢華的批評如此敏感,他們到底看出了什么?這里,我們不妨回到歷史現(xiàn)場,先就胡夢華批評《蕙的風》的觀點作一個簡單回顧。

      在《蕙的風》出版后不到半年的時間內,胡夢華連續(xù)發(fā)表了《讀了〈蕙的風〉以后》(載《時事新報·學燈》,1922年10月24日)、《悲哀的青年——答章鴻熙君》(載《民國日報·覺悟》,1922年11月3日)、《讀了〈蕙的風〉以后之辯護》(載《時事新報·學燈》,1922年11月18~20日)等文章,一方面表明自己對《蕙的風》的批評意見,一方面也是在展開論辯,為自己的觀點辯護。胡夢華對《蕙的風》的批評,最為惹眼之處是說這部詩集里的詩“不道德”,是在“挑撥人們的肉欲”,是“墮落的詩!”《蕙的風》是作者“一部情場痛史”,是作者“情戀哀痛的呼聲”,“哀痛過甚,言情之處,遂不免過于偏激,而流于輕薄”?!掇サ娘L》的作者“染了無賴文人的惡習”,“有故意公布自己獸性沖動和挑撥人們不道德行為之嫌疑”。⑥胡夢華:《讀了〈蕙的風〉以后》,《時事新報·學燈》,1922年10月24日。即使與讀者展開的論辯,胡夢華也堅持認為《蕙的風》是“反道德的詩”⑦胡夢華:《悲哀的青年——答章鴻熙君》,《民國日報·覺悟》,1922年11月3日。,汪君因為“表思不能高尚,達情不能純摯”,所以他的詩“有不道德的嫌疑”。⑧胡夢華:《〈讀了〈蕙的風〉以后〉之辯護(二)》,《時事新報·學燈》,1922年11月19日。胡夢華既從道德的角度否定了《蕙的風》,同時又從新舊嬗變的角度對新詩提出了質疑,他顯然是在挑戰(zhàn)新詩存在的合法性。

      胡夢華的論調,不僅引起了一般讀者的不滿,①章洪熙在《〈蕙的風〉與道德問題》(《民國日報》,1922年10月30日)一文中說:“《蕙的風》犯了不道德的嫌疑,這是我們所想不到的。”文章圍繞道德問題,對胡夢華的觀點進行了針鋒相對的反駁。于守璐在《與胡夢華討論新詩》(《時事新報·學燈》,1922年11月3日)一文中指出:“《蕙的風》內的詩有一些確是赤裸裸的描寫,如《過伊家門》《非心愿的要求》《月夜》等,都不見有故意的挑撥人們的肉欲。”這位讀者談閱讀《蕙的風》的感受,“只覺得作者熱烈的感情,流露于紙上,并不覺得有什么不道德的意思”。而且引起了新文學界的震驚和警惕。從彌漫著硝煙的新舊文化激戰(zhàn)的戰(zhàn)場上走來的人們,對舊文化是有著深切的痛感的,胡夢華的文字讓他們看到了舊文化的鬼影,看到了道學家的魂靈。為此,新文學界對胡夢華加以毫不留情的批評,是十分自然的。魯迅對胡夢華批評《蕙的風》的觀點“非常不以為然”,他指出:“胡君因為《蕙的風》里有一句‘一步一回頭瞟我意中人',便科以和《金瓶梅》一樣的罪:這是鍛煉周納的”,“胡君因為詩里有‘一個和尚悔出家'的話,便說是誣蔑了普天下和尚,而且大呼釋迦牟尼佛:這是近于宗教家而且援引多數(shù)來恫嚇,失了批評的態(tài)度的”。②風聲(魯迅):《反對“含淚”的批評家》,《晨報副刊》,1922年11月17日?!板憻捴芗{”和“援引多數(shù)來恫嚇”都是很可怕的,新青年而能有這般的老成謀略,難怪魯迅要嚴詞批駁了。周作人則從內容重于詩藝的立場出發(fā),為《蕙的風》做出了辯護:“靜之的情詩即使藝術的價值不一樣,但是可以相信沒有‘不道德的嫌疑'”,“舊道德上的不道德,正是情詩的精神,用不著我的什么辯解”。③周作人:《情詩》,《自己的園地》,北新書局,1923。周作人非常反感胡夢華“躲在老輩的背后”,“動輒拿了道德的大帽子來壓人”,“以提倡淫業(yè)作為汪君的情詩的判語”,認為“中國即使性教育一點都不發(fā)達,青年的意志也還不至于這樣變態(tài)的軟弱,見了接吻擁抱字樣便會墮落到罪惡里去”。周作人最憎惡的是胡夢華“倚了傳統(tǒng)的威勢去壓迫異端的文藝”,這樣的行為“在后世看去往往只是自己‘獻丑'”,④作人:《什么是不道德的文學》,《晨報附刊·文藝談》,1922年11月1日。并得不到歷史的認可。

      胡夢華在批評《蕙的風》的同時,也把批評的矛頭指向了為《蕙的風》寫“序”的朱自清、胡適和劉延陵,指責他們的“序”是不嚴謹?shù)摹T趯Α白餍虻南壬鷤儭边M行集體否定的同時,胡夢華對他們進行了逐個的批評,他不但譏諷胡適,質疑胡適,而且針對劉延陵《蕙的風·序》中“靜之的詩以贊美自然歌詠愛情的居多”⑤劉延陵:《〈蕙的風〉序》,汪靜之:《蕙的風》,上海:上海亞東圖書館,1922年版。的說法,針對朱自清《蕙的風·序》中肯定汪靜之對“美與愛”的“贊頌與詠嘆”的寫法,⑥朱自清:《〈蕙的風〉序》,汪靜之:《蕙的風》,上海:上海亞東圖書館,1922。提出了相反的看法:“可惜《蕙的風》歌詠愛情之處,卻流于輕薄,贊美自然之處,卻流于纖巧;他的潛力,遂不免有不道德的嫌疑,他的使命,遂不免令人有向不道德的傾向?!睋?jù)此,胡夢華得出《蕙的風》是“拙劣的歌詠愛情之詩”的結論,不但“作者自己獻丑”,并且“使讀者也丑化了”,因此,“應當嚴格取締”。⑦胡夢華:《讀了〈蕙的風〉以后》,《時事新報·學燈》,1922年10月24日。什么是“嚴格取締”?是用法律制裁,還是用行政處罰,胡夢華沒有說明,但顯見的是,批評帶有了判決的色彩,這是令人難以接受的,所以周作人毫不客氣地發(fā)出了痛斥的聲音:“無論憑了道德或法律的神圣的名去干涉藝術,都是法利賽人的行為。”⑧作人:《什么是不道德的文學》,《晨報附刊·文藝談》,1922年11月1日。

      與魯迅、周作人對胡夢華的尖銳批評不同,聞一多是站在了胡夢華的一邊,認為胡夢華對《蕙的風》的批評是有道理的,聞一多在致聞家駟的信中就直白地寫道:“胡夢華的批評我也看見了,講得有道理?!雹崧勔欢啵骸吨侣劶荫啠?923年3月25日)》,武漢大學聞一多研究室:《聞一多論新詩》,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 1985年版,228~229頁。也就是說,聞一多并不認為胡夢華所說的“《蕙的風》是不道德”的觀點是錯誤的,聞一多對《蕙的風》的否定甚至比胡夢華更直接,聞氏用“誨淫”、“只誨淫而無詩”、“沒有詩而只淫”⑩聞一多:《致梁實秋(1922年11月26日)》,武漢大學聞一多研究室:《聞一多論新詩》,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193頁。等語匯評定《蕙的風》,足見他對《蕙的風》的厭惡程度??陀^地來看,胡夢華的批評之中,除了被新文學界抓住的“不道德”的觀點外,其實還有些觀點,被放過了,而這些觀點,恰好是比較客觀的批評,這使我們確信,聞一多對胡夢華的支持不是沒有依據(jù)的。譬如,關于出版?zhèn)€人詩歌專集的問題,胡夢華就認為汪靜之“在求量多而未計質精”,不知刪減,不知選精,急于出版,這樣的態(tài)度是輕率的。①胡夢華:《讀了〈蕙的風〉以后》,《時事新報·學燈》,1922年10月24日。對于胡夢華的這一觀點,也有讀者是認同的,如于守璐的《與胡夢華討論新詩》就認為“要刊行專集的時候,不能不選擇其精粹”,“文學創(chuàng)造,量可自多,而不可求多”(《時事新報·學燈》,1922年11月3日)。胡夢華也承認《蕙的風》集子里有好詩,但還談不上對詩體詩意的新貢獻。此處觸及到的實際上是新詩詩體大解放后新詩的創(chuàng)新創(chuàng)造問題,按照胡適的預想,詩體解放以后,“豐富的材料,精密的觀察,高深的思想,方才能跑到詩里去”②胡適:《談新詩——八年來一件大事》,《中國新文學大系·建設理論集》,上海:上海良友圖書印刷公司,1935年 版,第295頁。。但是,新詩發(fā)展的實際歷史情形并不如胡適預想的那樣順利,至少在包括汪靜之在內的湖畔詩人這里是如此。年輕的湖畔詩人確實做到了“不拘”:“不拘格律、不拘平仄、不拘長短。”③胡適:《談新詩——八年來一件大事》,《中國新文學大系·建設理論集》,上海:上海良友圖書印刷公司,1935年 版,第299頁。而在做到“不拘”式的“解放”之后,“他們的詩‘豐富'了嗎?‘精密'了嗎?‘高深'了嗎?‘復雜'了嗎?——并沒有”④劉納:《湖畔社詩選·前言》,劉納編選:《湖畔社詩選》,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1年版。。這樣的局限自然不能歸咎于個人,不能歸咎于某個具體的詩人。立足新詩發(fā)展的歷史過程來看,汪靜之的詩歌創(chuàng)作其實是具有某種實驗意味的,胡夢華以“新貢獻”來要求汪靜之,未免過高。至于《蕙的風》在藝術上的不足,胡夢華所批評的的,也正是聞一多所批評的,二人的見解頗為一致。這種不足,新文學界事實上也注意到了,只是在批評的姿態(tài)上對汪靜之采取了同情、包容、鼓勵的策略,并未如胡夢華、聞一多那樣的斷然否定。此外,胡夢華提出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的模仿問題⑤胡夢華在《讀了〈蕙的風〉以后》(《時事新報·學燈》,1922年10月24日)一文中,結合對《蕙的風》的批評,提出 了自己對詩歌創(chuàng)作中的“模仿”的看法,緊接著,又在《讀了〈蕙的風〉以后之辯護(三)》(《時事新報·學燈》,1922年11月20日)一文中,對“詩的模仿”進行了個人觀點的集中表達。,也是一個比較棘手的詩學問題,胡夢華雖然有自己的看法,讀者的反饋爭論也探討了這一問題,⑥如曦潔的《詩的“模仿”問題》(《時事新報·學燈》,1922年11月8日),與胡夢華集中討論的就是詩歌創(chuàng)作中的 模仿問題。于守璐的《與胡夢華討論新詩》(《時事新報·學燈》,1922年11月3日),也對詩歌創(chuàng)作中的模仿問題提出不同看法。但由于各自的固執(zhí)己見,很難對這一問題獲得一致的理解。

      《蕙的風》詩案發(fā)生之時,聞一多雖然身在美國,卻并不意味著他對國內詩壇是陌生的,相反,他非常關心國內詩壇的動向,經常通過友人和家人搜集國內的詩集、雜志,以了解國內詩壇的現(xiàn)狀。這從聞一多寫給梁實秋的信中,可以清楚地看出:“承你寄來的各種詩集雜志都收到了?!秳?chuàng)造》里除郭、田兩人外無人才?!段磥碇▓@》在其種類中要算佳品。它或可與《繁星》并肩?!雹呗勔欢啵骸吨铝簩嵡铮?922年11月26日)》,武漢大學聞一多研究室:《聞一多論新詩》,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 1985年版,第192頁。信中對詩人詩作的評點,透露出聞一多對國內詩壇的情形是極為關注的。聞一多也通過家人收集國內出版的雜志期刊,讓他們寄到美國,以方便自己從事批評活動,如聞一多在1922年12月2日致父母親的信中說:“《小說月報》及《詩》請繼續(xù)寄來,因現(xiàn)方從事于文學批評,須時時參閱也。”⑧聞一多:《致父母親(1922年12月2日)》,武漢大學聞一多研究室:《聞一多論新詩》,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 1985年版,第198頁。信中用語“請繼續(xù)寄來”,說明《小說月報》和《詩》是不斷被寄給遠在美國的聞一多的,聞一多寫信的意思是不要中斷郵寄。由此可見,聞一多在美國是經常能讀到《小說月報》和《詩》這樣的國內文學雜志的,他對國內詩界的動態(tài)是有了解的。⑨聞一多在美留學時,曾收到過郭沫若郵寄的《創(chuàng)造》雜志(見1923年2月15日聞一多致梁實秋書信)。聞一多因打算給《創(chuàng)造》多投稿,“必欲先睹新出各期以為快”,所以叮囑聞家駟:“俟你到滬后,則再訂一全年,由該書局直接寄美,以免你們自寄容易忘卻也?!保?923年3月25日聞一多致聞家駟書信)《創(chuàng)造》作為當時國內文壇的領軍文學期刊之一,給聞一多帶來的文壇信息應該是不少的,包括文學研究會的《小說月報》,都得到聞一多的重視,他特意告訴國內的聞家駟,“關于文學,《創(chuàng)造》同《小說月報》都不可不看”(1923年3月25日聞一多致聞家駟書信)。這說明,聞一多雖然遠在海外,但對國內文壇卻是心中有數(shù)的。1922年10月10日,聞一多致吳景超、梁實秋的信中說:“感謝實秋報告我中國詩壇底現(xiàn)況”。這表明聞一多了解國內詩壇的途徑是多樣化的。

      胡夢華在國內招致了批評,聞一多在國外卻沒有引來批評,是否就因為一個簡單的事實,胡夢華的觀點經過報紙公開化了,而聞一多的觀點僅限于書信這一私人化的空間里,沒有公開發(fā)表和傳播。如果聞一多的觀點訴諸報刊公開化的話,他是否也會受到魯迅、周作人等的批評呢?答案應該是確鑿無疑的。出于維護新詩成立的合法性的目的,周氏兄弟應該是不會饒恕聞一多的。①正像聞一多在考慮中華戲劇改進社雜志稿源時,不把周氏兄弟看作同類人一樣,周氏兄弟當然也不會視聞一多為同類。在聞一多的眼里,魯迅、周作人屬“非我輩接近之人物”,“我甚不愿頭數(shù)期參入此輩之大名,仿佛我們要借他們的光似的。我們若有創(chuàng)辦雜志之膽量,即當親身赤手空拳打出招牌來。且從稿件方面看來,并不十分依仗外人的輔助”(聞一多:《致梁實秋(1925年3月)》,武漢大學聞一多研究室:《聞一多論新詩》,武漢大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247頁)。聞一多的意思是很顯然的,魯迅、周作人是“外人”。既是外人,倘若發(fā)生論戰(zhàn),想來是不會留情面的。更何況,聞一多把自己和胡夢華綁在了一起,看一看周氏兄弟對胡夢華批評的口氣和用語,當不難想象,如果這個時候再站出一位胡夢華的支持者,而且觀點比胡夢華還更為激烈,對《蕙的風》的否定還更徹底,那么他遭到周氏兄弟為代表的新文學界的批評是必然的,而且批評展開的力度當不下于對胡夢華的批評。

      問題的復雜性在于,聞一多同樣是新詩的立法者,這個時期他也正在進行新詩的創(chuàng)作,后來的新詩發(fā)展史也證明,聞一多對新詩建構是有重要貢獻的。那么,為什么在對《蕙的風》的評價方面,聞一多與周氏兄弟顯示出巨大的差異呢?仔細分析起來,其原因蓋由“道德信仰”的不同所致。聞一多曾創(chuàng)作過多首愛情詩,這些詩歌描寫男女相愛的刻骨鏤心的程度,“往往以欲說還休,藕斷絲連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②鄭守江:《從民族文化學的角度對聞一多新詩的思考》,《聞一多研究文集》,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 第55頁。,這些詩所寫的愛情“很少有與中國傳統(tǒng)倫理道德相悖之處”,聞一多盡管也有自由戀愛等現(xiàn)代觀念,“但支配他的心態(tài)的,還是傳統(tǒng)的倫理道德”。從聞一多的文化心態(tài)整體上看,“傳統(tǒng)影響大于外來影響,是無疑義的”。③陸耀東:《聞一多的詩與其文化心態(tài)》,《聞一多研究文集》,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第18、20頁。。正是由于固守傳統(tǒng)的倫理道德觀念,使他在《蕙的風》詩案中,站在了胡夢華的一邊,與魯迅、周作人形成了對立。魯迅對舊道德的抨擊,一向是很猛烈的,在他看來,中國的青年男女一向沒有“愛情”的自由,“即使苦悶,一叫便錯;少的老的,一齊搖頭,一齊痛罵”,以致“無愛情結婚的惡結果”,卻“連續(xù)不斷的進行”:“少的另去姘人宿娼,老的再來買妾?!彼?,魯迅呼喚“完全解放了我們的孩子!”呼喚“人之子”的覺醒,使他們“知道了人類間應有愛情;知道了從前一班老的少的所犯的罪惡”,張口發(fā)出帶著“血的蒸氣”的“醒過來的人的真聲音”。④魯迅:《隨感錄四十》,《熱風》,北新書局,1925年版。周作人也是傳統(tǒng)道德的反叛者,在他看來,“禮義原是本于人情的,但是現(xiàn)在社會上所說的禮義卻不然,只是舊習慣的一種不自然的遺留,處處阻礙人性的自由活動,所以在他范圍里,情也就沒有生長的余地了”⑤周作人:《情詩》,《自己的園地》,北新書局,1923年版。。傳統(tǒng)道德觀念在現(xiàn)代的變態(tài)留存,不但扼殺著人們的“情”(周作人意指兩性間的戀慕),而且妨礙著“人情迸發(fā)的聲音”——“情詩”的生長。周作人本著現(xiàn)代的性道德觀念,提出了基于人性自然的“性愛”與“戀愛”的道德倫理:“性愛”是“生的無差別與絕對的結合的欲求之表現(xiàn)”,是“宇宙間的愛的目的”;“戀愛”可以說是“宇宙的意義”,是“個體與種族的完成與繼續(xù)”。⑥周作人:《情詩》,《自己的園地》,北新書局,1923年版。前者莊嚴,后者神圣,都能喚起人們嚴肅的感情。情詩正是建立在這樣的現(xiàn)代性道德觀念基礎之上的,它是有界限的,只應“發(fā)于情,止于情”,以戀愛之自然的范圍為范圍,倘若過了這界限,“即是性的游戲的態(tài)度,不以對手當做對等的人,自己之半的態(tài)度”,那就是“變態(tài)的病理的”。⑦周作人:《情詩》,《自己的園地》,北新書局,1923年版。對于帶有這種傾向的詩,周作人是“不想把他邀到藝術之宮里去”的。周氏兄弟在《蕙的風》詩案中對汪靜之的支持,反映出他們在新舊道德立場間的選擇,他們要伸張現(xiàn)代性的道德觀念,樹立現(xiàn)代性的倫理旗幟,這就與聞一多的傳統(tǒng)道德倫理觀形成了明顯的分野,表現(xiàn)為詩歌的價值觀念取向,就出現(xiàn)了聞氏與周氏兄弟在對待胡夢華觀點上的不同。

      《蕙的風》詩案發(fā)生期間,聞一多正在設法籌備《紅燭》的出版,①這可以從聞一多的多封書信中看出。如1922年10月27日致聞家騄、聞家駟的信,談的是《紅燭》出版所需的經費籌集;1922年10月30日致吳景超、梁啟超的信,是與朋友斟酌《紅燭》集中的詩篇選目,擬定刪減的篇目;1922年11月26日致梁實秋的信,談《紅燭》封面的創(chuàng)意設計;1922年12月2日致家人的信,請駟弟轉托十哥,打聽亞東或泰東圖書局印刷新詩的辦法。這是聞一多的第一部新詩集。聞一多一貫以“精煉”的創(chuàng)作作風,為文學史稱道?!都t燭》的創(chuàng)作,“已表現(xiàn)了一個為同時詩人所不注意的‘精煉'的作風。我們可以看出他每首詩都是用異常的氣力做成的”②蘇雪林:《論聞一多的詩》,《現(xiàn)代》第4卷第3期,1934年1月。?!都t燭》充分反映出聞一多作為“精煉作家”具有的藝術概括表現(xiàn)力,他總是尋求用最恰切的方式表現(xiàn)詩的內蘊,無論詩意的錘煉,還是字句的推敲,他都用足了工夫。聞一多的這種錘煉工夫,自然是汪靜之無法企及的。所以,基于對藝術本位觀念的信仰,聞氏判定了《蕙的風》在藝術上的失敗。

      要理解聞一多緣何為胡夢華辯護,其實不難,只要看看周作人、胡適、朱自清對《蕙的風》的作者汪靜之的同情和辯護,答案就明了了。汪靜之被胡適稱為“少年詩人”③胡適:《〈蕙的風〉序》,汪靜之:《蕙的風》,上海:上海亞東圖書館,1922年版。,胡適一再欣賞的是汪靜之的詩具有的“稚氣的新鮮風味”,認為這是青春少年的詩人特有的一種氣度。這樣的氣度也得到朱自清的欣賞,朱自清目汪靜之為“活潑潑的小孩子”,說他的詩是“孩子潔白的心聲,坦率的少年的氣度!”④朱自清:《〈蕙的風〉序》,汪靜之:《蕙的風》,上海:上海亞東圖書館,1922年版。我們閱讀90多年前朱自清寫下的這段評論,不難感受到,朱自清對汪靜之的愛護之心。

      新文學前輩之所以力挺“孩子詩人”汪靜之,是有著功利性的考慮的,是從新詩的解放和發(fā)展的大勢著眼的。正如曹聚仁所說,《新青年》時代的中年人確有如魯迅所說的“掮著舊的門板,讓年青人踏著過去”的胸襟,“他們的確要把汪詩人扶植起來,打開新詩的途徑”。⑤曹聚仁:《詩人汪靜之》,《我與我的世界》,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年版。無論是周作人的評論,還是胡適的推薦作序,都在肯定《蕙的風》在詩體解放方面的作用。周作人說:“《蕙的風》里的‘放情地唱',我們應該認為詩壇解放的一種呼聲,期望他精進成就,倘若大驚小怪,以為‘革命也不能革到這個地步',那有如見了小象還怪他比牛大,未免眼光太短了?!雹拗茏魅耍骸肚樵姟?,《自己的園地》,北新書局,1923年版?!掇サ娘L》更引發(fā)了胡適的感慨,胡適說:“我讀靜之的詩,常常有一個感想:我覺得他的詩在解放一方面比我們做過舊詩的人更徹底的多?!雹吆m:《〈蕙的風〉序》,汪靜之:《蕙的風》,上海:上海亞東圖書館,1922年版。胡適為此用了一個形象的比喻,“就象一個纏過腳后來放腳的婦人望著那些真正天足的孩子們跳來跳去,妒在眼里,喜在心頭”⑧胡適:《〈蕙的風〉序》,汪靜之:《蕙的風》,上海:上海亞東圖書館,1922年版。,來表達他看到解放了的少年詩人的欣喜之情。

      借助為《蕙的風》作序的時機,新文學前輩刻意營造打破“成見”的輿論聲勢,向社會推薦汪靜之,希望社會接納汪靜之、承認汪靜之。在這方面,胡適尤其用力。胡適提醒人們不要帶著“成見”去閱讀《蕙的風》,“成見是人人都不能免的;也許有人覺得靜之的情詩有不道德的嫌疑,也許有人覺得一個青年人不應該做這種呻吟婉轉的情詩,也許有人嫌他的長詩太繁了,也許有人嫌他的小詩太短了,也許有人不承認這些詩是詩”⑨胡適:《〈蕙的風〉序》,汪靜之:《蕙的風》,上海:上海亞東圖書館,1922年版。。這里列舉的種種成見,很明顯的有為汪靜之辯護的意味。胡適的策略是高明的,與其讓反對者批評《蕙的風》的局限,倒不如自己先說出來,這在某種程度上起到了緩解“成見”的火氣的效果。胡適在看似溫和的語調中,實際包含著對“成見的錯誤”的嚴肅的批評。胡適在其批評策略的背后,是要為汪靜之之類的新詩人向社會爭取“一個自由嘗試的權利”:“為社會的多方面的發(fā)達起見,我們對于一切文學的嘗試者,美術的嘗試者,生活的嘗試者,都應該承認他們的嘗試的自由?!雹夂m:《〈蕙的風〉序》,汪靜之:《蕙的風》,上海:上海亞東圖書館,1922年版。這種態(tài)度,就是胡適一貫堅持的“容忍的態(tài)度”,“容忍上加入研究的態(tài)度,便可到了解與賞識”。①胡適:《〈蕙的風〉序》,汪靜之:《蕙的風》,上海:上海亞東圖書館,1922年版。言下之意,對《蕙的風》也是如此,只要人們采取容忍和研究的態(tài)度,便會對汪靜之的情詩產生同情的理解,并賞識之。朱自清在《蕙的風》“序言”中,也從克服“成見”的角度為汪靜之的情詩辯護。朱自清說:“我們當客觀地容許,領解靜之底詩”,“不可但憑成見,論定是非”。朱自清所說的“成見”與胡適所說的“成見”,是不同的。朱自清所說的“成見”指的是一種時代的成見:“我們現(xiàn)在需要最切的,自然是血與淚底文學,不是愛與美底文學;是呼吁與詛咒底文學,不是贊頌與歌詠底文學?!雹谥熳郧澹骸丁崔サ娘L〉序》,汪靜之:《蕙的風》,上海:上海亞東圖書館,1922年版。汪靜之的詩顯然與時代是不合拍的,是不符合時代“成見”的,但朱自清并沒有因此而否定汪靜之的詩,而是立即轉換批評的視角,從創(chuàng)作年齡的角度來看汪靜之的詩,他說:“靜之是個孩子,美與愛是他生活底核心;贊頌與詠嘆,在他正是極自然而適當?shù)氖?。他似乎不曾經歷著那些應該呼吁與詛咒的情景,所以寫不出血與淚底作品。若教他勉強效顰,結果必是虛浮與矯飾;在我們是無所得,在他卻已有所失,那又何取呢!”③朱自清:《〈蕙的風〉序》,汪靜之:《蕙的風》,上海:上海亞東圖書館,1922年版。這番話不但消解了時代的“成見”,而且為汪靜之的詩找到了成立的基點,“這或足為靜之以美與愛為中心意義的詩,向現(xiàn)在的文壇稍稍辯解了”。④朱自清:《〈蕙的風〉序》,汪靜之《蕙的風》,上海:上海亞東圖書館,1922年版。由此不難看出,朱自清刻意避開了用時代的成見評論汪靜之要遭遇的尷尬,而選擇了同情汪靜之的批評方法,其用心不可謂不講究。

      與汪靜之相比,胡夢華同樣是少年,少年初登文壇,無論從事創(chuàng)作還是文學批評,都是值得呵護和鼓勵的。汪靜之有“詩才”,胡夢華有“論才”,汪靜之的詩是童言無忌,胡夢華的批評也是童言無忌。既然周作人、胡適、朱自清對汪靜之的同情和呵護,是值得肯定的,那么聞一多對胡夢華的同情和呵護,同樣也就值得肯定。從獎掖、提攜青年后學的意義上來看,二者沒有本質上的差別。聞一多與胡夢華雖然未曾面首,但二人之間卻有“神通”。聞一多與梁實秋合著的《冬夜草兒評論》出版后,胡夢華曾致信聞一多,對聞氏的詩學批評表示贊譽,對此,聞一多書信有明確記載:“又有東南大學底一位胡夢華君也有函來表示同情?!雹萋勔欢啵骸吨赂改赣H(1922年12月27日)》,武漢大學聞一多研究室:《聞一多論新詩》,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 1985年版,第203頁。這封“同情”,當然是令聞一多感動的,因為這個時候的聞一多尚處于文學事業(yè)的開辟階段,是位于“名不見經傳”之列的青年?!抖共輧涸u論》出版后,引起的反響并未如聞一多預料的那樣熱烈,在冷清的反響氛圍中,胡夢華對《冬夜草兒評論》的見解,就得到聞一多的格外重視。聞一多在寫給家人的信件中,曾不無自豪的說,《冬夜草兒評論》“雖不受普通一般人底歡迎,然而鑒賞我們的人倒真是我們眼里的人”⑥聞一多:《致家人(1923年3月)》,武漢大學聞一多研究室:《聞一多論新詩》,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1985年版, 第226頁。。信件的字里行間,流露出聞一多對胡夢華的賞識。也正是通過書信媒介,遠在美國的聞一多發(fā)現(xiàn)了胡夢華的批評才華。聞一多的新詩集《紅燭》出版后,聞一多在家信中囑咐家人,留心報紙雜志上對《紅燭》的批評文字,一旦發(fā)現(xiàn),希望寄給他一閱。聞一多特別提到要留心胡夢華的評論,在家信中寫道:“南京有《江蘇日報》,其附張名《文藝評論》,五哥閱此報否?《文藝評論》乃胡夢華等主稿,聞胡君曾有文獎贊我與實秋作品?!都t燭》出后,胡君或將又有批評。請五哥代為留意?!雹呗勔欢啵骸吨录胰耍?923年11月)》,武漢大學聞一多研究室:《聞一多論新詩》,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1985年 版,第242頁。從信中的口氣可以看出,聞一多是非常賞識胡夢華的,是十分看重胡夢華的批評意見的。聞一多與胡夢華文藝趣味的相投,還體現(xiàn)在他們對汪靜之詩和梁實秋詩的比較批評方面。聞一多在將兩者比較時,說汪氏淫蕩,梁氏沉醉;胡夢華在將梁詩與汪詩進行比較時,說:“兩兩比較,相形之下,一美一丑,不言而喻!”⑧胡夢華:《〈讀了〈蕙的風〉以后〉之辯護(二)》,《時事新報·學燈》,1922年11月19日。梁氏的詩“思想何等高尚!情感何等純摯!”汪氏的詩“多么輕??!多么墮落!”⑨胡夢華:《〈讀了〈蕙的風〉以后〉之辯護(二)》,《時事新報·學燈》,1922年11月19日。聞、胡都對《蕙的風》持否定意見,都對梁實秋表贊譽之詞,顯示出批評眼光的一致。由此可見,聞一多之看重胡夢華,不是毫無緣由的。

      今天,距離《蕙的風》詩案的發(fā)生已經將近一個世紀的時光,透過依稀的歷史迷霧,我們依然能夠從兩個孩子身上感受到五四的少年意氣。汪靜之有為新詩獻身的勇氣:“犧牲了我不要緊的;/只愿諸君以后千萬要防備那暴虐者”(《被損害的》),這樣的呼告無論如何是令人感動的。胡夢華面對來自各方面的批評,始終不放棄自己的主張,在他看來,“為了真理說話,是無可如何的”,并且表示,“我為了真理,就做一個‘法利塞'人又何妨?”“我為了真理,就做一個‘舊派'又何妨?”①胡夢華:《〈讀了〈蕙的風〉以后〉之辯護(三)》,《時事新報·學燈》,1922年11月20日。兩位少年都表現(xiàn)出為自己的信仰而獻身的勇氣,此種意氣,確令我們再一次地對五四少年產生敬畏。一個小孩子對另一個小孩子的批評,原本也是簡單不過的,但由于成年人的介入,問題驟然嚴重了,放大了。其實,胡夢華夠不上什么“派”,也形不成什么“勢”,但諸位大家卻對這位少年批評者進行了嚴苛的批評,能對“孩子詩人”寬容,卻不能對“孩子批評者”寬容,顯得有失風度。以魯迅的學問,發(fā)現(xiàn)胡夢華批評文章中的硬傷,指出并加以糾正,是正常批評范圍內的事情。但在魯迅的思維里,事情沒有這么簡單,胡夢華因而變成了“假想敵”,受到了嘲諷和挖苦。汪靜之有藝術上的不足,胡夢華有批評的偏激之處,對汪靜之能寬容,對胡夢華就應該也能寬容??上У氖?,由于在《蕙的風》詩案中,聞一多的隱在性,使得對《蕙的風》的批評,缺少了一個重要的聲音,這不能不說是歷史的遺憾。

      《蕙的風》詩案因汪靜之而起,按道理說,詩人在任何歷史條件下,都應捍衛(wèi)論爭的成果,才是對歷史的忠誠,才不辜負魯迅為代表的新文化力量對他的仗義支持。可是,汪靜之卻并沒有這樣做,而是給出了相反的答案。汪靜之立身于1950年代的文化環(huán)境,大概是身不由己的,他不能像胡風那樣堅持自我,堅持五四精神,他要把五四的情歌收回去,而代之以符合新時代的歌唱。于是,他對亞東版的《蕙的風》大加刪改,經過刪改的《蕙的風》由人民文學出版社重新出版。新版《蕙的風》對當年被聞一多目為“誨淫”的情詩、被胡夢華批評為不道德的情詩,進行了刪改;對魯迅為代表的新文學界所肯定的情詩,也進行了刪改。也就是說,汪靜之對以“情詩”揚名的《蕙的風》進行了“解構”,這種“解構”,是對當年《蕙的風》詩案中站在褒揚一方的支持者的反諷,是對當年《蕙的風》詩案中站在貶斥一方的反對者的認同,這大概是《蕙的風》詩案中的所有當事人始料不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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