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燈掌柜
紅燈籠
夜色正濃,我?guī)R裝備直奔六爺?shù)淖√帯@线h,就看見六爺?shù)募议T口掛著兩盞大紅燈籠。
我心里“咯噔”一下。行里有個規(guī)矩:但凡下斗之前,不能見紅色,以免有血光之災(zāi)。而下斗之前掛著紅燈籠,則是提醒一起下斗的搭檔,這里面有變故,趕緊回頭。
我沒敢耽擱,當(dāng)下打算打道回府。卻不想這一回頭,臉貼臉地撞上一個人。
“?。 蔽覈樀霉纸幸宦?,向后蹦了三步。
定睛一看,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六爺?shù)呐畠?,我們叫她六小姐。六小姐自小體弱多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四天半看不見人。六爺視六小姐為掌上明珠,只是唯獨不讓六小姐碰這倒斗的行當(dāng)。
六小姐的臉色白得嚇人,下巴上粘著泥土,渾身還帶著一股尸臭味兒。她的兩只眼睛布滿血絲,直愣愣地看著我。
“六、六小姐,您這是怎么了?”我問道。
六小姐搖了搖頭,突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我爸爸,困在斗里了!”
六爺雖然是北派傳人,但是他卻偷學(xué)了幾手南派的手藝。也不知怎么著,前幾天突然有人找他,說是切磋切磋,要下斗去取一件極其珍貴的“連環(huán)佩”。要是那人輸了,寧愿賠上自己的全部家當(dāng)。六爺仗著自己身兼兩家之長,又一時貪心,想都沒想就答應(yīng)了。下斗的時候,還帶了身邊的一個親信伙計,叫張蒙。誰想到,一個星期之后,那個人竟然自己帶著一身傷回來了,還和六小姐說,六爺和張蒙被困在斗里了。
我聽著覺得有些蹊蹺,于是便問:“你知道那人是誰嗎?”
六小姐搖了搖頭。
我有些不甘心,又問:“那你知道那個斗在哪兒嗎?”
六小姐沉默半晌,終于點頭:“收到消息之后,我馬上趕到了那個斗所在的位置??墒悄抢锼絿乐?,我才下了三四米就被攔回來了……”
塌方是常事,我倒是還能應(yīng)付。我想了想,對六小姐說道:“我和你再下去一次,能不能把六爺帶出來,就看命數(shù)了?!?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7/03/27/nsny201601nsny20160112-1-l.jpg" style="">
六小姐眼睛一亮,差點兒哭出來。
我回頭看了看那兩盞紅燈籠,總覺得哪里似乎不太對勁兒……
你猜我是誰
好在我這里裝備齊全,六小姐也說事不宜遲,于是我們兩個人一拍即合,趁著夜色,開著六爺那輛破桑塔納就上路了。
路上,六小姐說,那個斗就在西郊三黃屯外的一個土丘上面,因為風(fēng)水不好,所以從來沒有人懷疑下面會藏著一座墓。六爺曾經(jīng)看過陰宅風(fēng)水,一針一銅錢,那銅錢最后落在那個土丘上面,針剛好穿過銅錢的錢眼兒。而六小姐這次去的時候,那銅錢和針還都在。
我一聽,心下暗暗思忖:看陰宅是土夫子的看家本事,有時候看得太準(zhǔn)也會出事,這叫報應(yīng)。
我正琢磨著,六小姐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對我說道:“看,盜洞就在那兒?!?/p>
我順著六小姐的手指看過去,只見不遠處一個黑漆漆的盜洞斜躺在那里,風(fēng)呼呼地從盜洞里面吹出來,還帶著一股腥臭味兒。
“這就是我爸爸打的盜洞。”六小姐哽咽一下,繼續(xù)說道。
我搖了搖頭,對六小姐問道:“這個盜洞是假的,六爺?shù)你~錢和針在哪里?”
六小姐愣了愣,指了指不遠處的土丘頂端。
我舉著洛陽鏟,三五步爬到了土丘頂上。
土丘頂上果然放著一枚銅錢,錢眼兒里面還立著一根針。
我掄圓了胳膊,舉起洛陽鏟開始打盜洞。
不過五分鐘,就聽見“轟”的一聲,我前方的土突然陷了下去,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口。
“這才是六爺打的盜洞?!蔽一仡^對六小姐說道。
六小姐點了點頭,緊了緊身上的背包,對我說:“那就趕緊走吧。”
我沒說話,打亮狼眼手電,貓腰就往里面走。六小姐跟在我身后,也打著手電進了盜洞。
洞內(nèi)極其逼仄狹窄,洞壁濕滑,還泛著水光。
走了約摸三五分鐘,六小姐突然從后面晃起了手電。慘白的燈光照在洞壁上,反出來的光影晃得我眼睛生疼。
“你這是干嘛呢?”我有些不悅地問道。
六小姐有些茫然:“我的手電壞了,突然沒有光了。你的手電不是也壞了嗎?”
我聽了之后,心里“咯噔”一下。
“別動!”我大吼一聲,趕緊回過頭。
只見六小姐的肩膀上趴著一個白衣女鬼。女鬼低著頭,頭發(fā)散亂地堆在臉上,兩只手死死地捂著六小姐的眼睛。
“難怪你看不見……”我喃喃道。
六小姐已經(jīng)被我吼得不敢亂動了。我試探著湊近,突然,女鬼抬起頭,兩只空洞洞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我。我嚇得一個激靈,倒退兩步。
此時,女鬼卻“嘿嘿”地笑出了聲。
六小姐終于意識到事情不太對勁兒,顫抖著聲音問道:“你、你到底是誰?。俊?/p>
那個女鬼僵硬地將頭轉(zhuǎn)向六小姐,對著六小姐的耳朵吹了一口冷氣,陰森森地說道:“你猜啊,你猜我是誰?”
六小姐頓時臉色慘白,冷汗順著額角淌了下來。
一口鍋
我正琢磨著應(yīng)該怎么辦,只見六小姐沒有絲毫猶豫,一口咬破中指,將血涂在了女鬼的手背上。女鬼的手冒出一陣青煙,被血劃過的地方瞬間發(fā)黑發(fā)紫,像是被開水燙過一樣,“咕嘟咕嘟”地起了幾個水泡。
女鬼尖叫一聲,放開六小姐。六小姐抓準(zhǔn)空當(dāng),一個箭步躥到我身邊,我本能地將六小姐護在身后。
那女鬼冷笑著看了看我,竟然轉(zhuǎn)身飄走了。
我簡直是丈二的和尚,不僅摸不著頭腦,還被這女鬼弄得一身冷汗。
正當(dāng)我們打算松一口氣的時候,只聽見“哐啷”一聲,一陣金屬掉落的聲音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和六小姐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向盜洞盡頭狂奔而去。
盜洞的盡頭是一扇已經(jīng)被打開的青石門,我與六小姐貓著腰鉆了進去。
只看見墓室內(nèi)金碧輝煌,壁畫仍舊色彩艷麗,冥器堆在墓室的各個角落。顯然這里經(jīng)過了一場惡斗,但奇怪的是,這里的冥器卻絲毫沒有被拿走的跡象。
六小姐走到我身邊,扯了扯我的衣袖,然后指著冥器堆。她的身體不自主地顫抖,剛剛恢復(fù)點兒血色的臉上再一次掛滿驚恐。
我順著六小姐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冥器堆里面隱隱約約地出現(xiàn)一只人的腳,腳上穿的運動鞋正是六爺經(jīng)常穿的那雙。
六小姐顫抖著走向那堆冥器,而后近乎瘋狂一樣爬上去,開始在冥器堆里面挖那只腳。
就在這時,我看到冥器堆不同尋常地動了一下。
“別挖了,快回來!”我大吼一聲,上前去抓六小姐,可是為時已晚。
從冥器堆里面鉆出來的竟然是一只渾身帶血的粽子,粽子身高兩米有余,身上沒有皮,盡是血糊糊的紅肉,腳上套著那雙運動鞋,一看就是從六爺腳上扒下來的。
那只血粽子伸出兩只手,死死地扼住六小姐的喉嚨。我眼看著六小姐的臉從慘白變得血紅,最后都有些發(fā)紫了。六小姐的雙眼爆滿血絲,死死地盯著我,像是有什么話要對我說一樣。
我不敢耽擱,掏出一瓶黃酒,混了糯米點燃之后就往血粽子身上打。血粽子疼得一松手,六小姐才連滾帶爬地回到我身邊。
“這血粽子是從門里逃出來的,咱們走錯了,木門外面才是主墓室?!绷〗阍谖叶呅÷曊f道,“墓室拱頂,意味天圓地方,這墓至少也該是一位諸侯王的?!?/p>
血粽子緩過勁兒來,又朝著我們撲過來。腥臭的氣體從血粽子的嘴里噴出來,直噴在我的臉上,我惡心得差點兒吐出來。
六小姐躲在我的身后,不知道在鼓搗些什么。
還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一個土球就“嗖”地一下從我耳邊擦了過去。
土球正中血粽子的眉心,血粽子被打得一個趔趄,倒退兩步。土球落在地上,摔出一道裂縫,不多時,便從裂縫中爬出一些蜈蚣一樣的蟲子。
“蛐蜒!”我失聲叫了出來,回頭看去,扔這個土球的正是六小姐。
六小姐拉了我一把,對我說道:“愣著干嘛,走??!”
我點了點頭,趕緊跟著六小姐往主墓室退。
剛退到墓門口,就又聽到了那陣金屬聲音。
“這下面恐怕有機關(guān)……”六小姐喃喃地說道。
我們倆站在門口,伸著頭往里面看。只見主墓室里冒著熒熒火光,幽綠的光影中,一口棺材就擺在墓室正中央。棺材的下面隱約坐著一個人形,人形手邊一根長棍,看不出是件什么東西。
“小心,有可能是個肉粽子?!绷〗銓ξ倚÷曊f道。
我也咽了口唾沫,手里攥緊了黑驢蹄子。
就在這時,我突然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推開,直接撲到了那個人影的身邊。而我身后傳來一聲巨響,我本能地抬頭看著聲響的來源,卻正好看到從墓室上方掉下來一口鍋,正好把六小姐扣在下面。
別打擾她
我正詫異著,突然感覺一道勁風(fēng)朝我脖子后面砍過來。我一個轉(zhuǎn)身,直接躺在地上才堪堪地躲過這一擊。我一看,襲擊我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坐在棺材旁邊的青年男人。青年看上去也就二十出頭兒,他手邊的那根長棍抽出之后竟然是一把長刀。
“我去!”我一縮脖子,嚷道,“你是人是鬼,要干嘛?”
那個男人站了起來,緩緩地回過頭,淡然地看了我一眼,許久才悠悠地開口:“誰都不能打擾她!”
我被嚇得一身雞皮疙瘩:“我們是來救人的……”
可讓我沒想到的是,這個青年男人竟然舉著他的長刀開始四處空砍。勁風(fēng)劃過刀刃,發(fā)出“咻咻”的聲音。我看得發(fā)愣,不知道這個人到底要發(fā)什么瘋。
不多時,他突然照著我的膝蓋猛地踢了一下。
“??!”我抱著膝蓋慘叫一聲,剛想開口罵人,他就捂住了我的嘴,對我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然后他也發(fā)出一聲慘叫。
墓室頓時安靜了下來,我被這個男人弄得連呼吸都不敢了。
許久之后,那口大鍋才伴隨著一陣“嘩棱棱”的鐵鏈聲升了起來。蜷成一團的六小姐舒展了一下身體,從鍋里面爬了出來。
但真正讓我驚訝的是,六小姐的身形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成年男人的身形,比之前足足大了一圈兒,連外套都撐破了。
六小姐看到我和男人,愣了一下,而后突然梨花帶雨地哭了出來,指著我身邊的男人對我哭道:“就是他,我爸爸就是和他下斗出的事。”
我上下打量了一下六小姐,有些玩味兒地看著眼前這個還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露出了狐貍尾巴的人。這是縮骨加易容,是北派倒斗的手藝,而在我認識的人當(dāng)中,唯一一個會這兩樣功夫的,只有六爺?shù)幕镉嫛獜埫伞?/p>
“你,是誰?”我問道。
“六小姐”沒想到我會這么問,眼中突然閃過一道兇光,一陣獰笑過后,惡狠狠地說道:“我是誰,難道你聽不出來嗎?”那聲音分明就是張蒙。
張蒙緩緩從耳朵后面把一張薄的、透光的人皮面具摘下來,炫耀一樣地在我面前抖了抖。
此時,那個不知名的青年男人突然抽出長刀,猛地向張蒙砍過去。張蒙也不含糊,一個側(cè)身躲過一擊,轉(zhuǎn)而一個掃堂腿攻向青年男人的下盤。那青年男人也不是吃素的,向后一個跟頭,穩(wěn)穩(wěn)地落在那具石棺上面。
我在一邊看得清楚,雖然現(xiàn)在看上去兩人是針尖對麥芒,可是從細節(jié)來看,張蒙明顯是敗了下風(fēng)的。也難怪他要把我騙進來,我和這個青年男人斗個兩敗俱傷,然后他好坐收漁利。
我看準(zhǔn)時機,抽出腰間的匕首,在張蒙躲開男人攻擊的時候,將匕首狠狠地插進了張蒙的肚子。
這一刀很深,卻沒有傷及要害。張蒙半躺在地上,恨恨地看著我捯氣兒:“真沒想到我會栽在你小子手上,你、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我走到張蒙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從看見那兩盞紅燈籠開始?!?
看到六爺家門口的紅燈籠,我就有點兒犯嘀咕。六爺從來都不讓六小姐碰倒斗的事,六小姐怎么知道要掛紅燈籠的習(xí)俗?再加上碰到那女鬼和血粽子時六小姐的表現(xiàn),便讓我更加確信這個六小姐不是真的。但是那時,我并沒有疑心到張蒙。
張蒙仰著頭“哈哈”大笑,對著那個青年男人說道:“六爺偏心,老天也不長眼。我張蒙跟著他走南闖北那么多年,他卻要把六小姐嫁給你!誰不知道六爺就一個女兒,沒想到,六爺連‘連環(huán)佩都給你了。”
青年男人搖了搖頭,走到張蒙身邊,“嗖”地一下抽出匕首,然后一下插進棺蓋與棺材之間的縫隙中。只見他手腕一抖,棺蓋就被撬出了一條細縫,一股寒氣便從這細縫中飄了出來。
“看看就好?!鼻嗄昴腥苏f道,“你們,不要打擾她?!?/p>
冰棺連環(huán)佩
我有些好奇地湊過去,順著那條縫隙往里面看。只見棺材里面,六小姐正端端正正地躺著,睫毛上面都是冰霜。
“這、這是怎么回事?。俊蔽矣行@訝地問道。
張蒙一聽我這樣問,也顧不得肚子上的疼,趕緊爬起來往棺材里面看。
青年男人淡然地看了我們一眼,說道:“六小姐活不過二十二歲,六爺愛女心切,就將六小姐凍在這兒。六爺打算用這個方法,來延緩六小姐的壽命?!?/p>
“那連環(huán)佩是怎么回事?”張蒙有些不甘心地問道。
青年突然勾起嘴角笑了:“那只不過是我小時候下斗摸的一個小玩意兒。我和六小姐說,等她長大了,我就把這對連環(huán)佩親自戴在她手上。六小姐覺得珍貴的,是我對她的這份情誼。也不知怎么,傳到你的耳朵里就變成了這對連環(huán)佩是無價之寶……”
青年說著,一把推開棺材蓋:“如今六爺被你害死了,再也沒有人知道應(yīng)該怎么讓六小姐醒過來了……”
青年一個翻身,直接躍進棺材里面,而后安安穩(wěn)穩(wěn)地躺在六小姐的身邊。他轉(zhuǎn)過頭,深情地望了六小姐一眼,然后將連環(huán)佩戴在了六小姐的手腕上。再接著,青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將棺材蓋合上。
“你干什么?”我沖上去,想把青年拉出來。張蒙卻攔住了我,對著我搖了搖頭。
我不解地看著張蒙,許久,張蒙才悠悠地開口。
青年名叫沈祁,與六小姐是青梅竹馬。沈祁練就了一身倒斗的好手藝,一度成為六爺?shù)淖蟀蛴冶?。六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這座冰棺墓,將六小姐安置于此。沈祁便背了一把長刀,撬開墓室,毀了盜洞,將自己關(guān)在這里陪伴六小姐……
我攙扶著一瘸一拐的張蒙從墓里面出來時,天光已經(jīng)大亮。
“六爺呢,不會真的被你殺了吧?”我問道。
張蒙搖了搖頭:“哪能啊,六爺被我騙去外省了,過幾天才能回來呢?!?/p>
我們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下了山,開著車,直到天都黑了才回到六爺?shù)募摇?/p>
然而,讓我和張蒙都措手不及的是,六爺家的門口,又掛起了兩盞紅燈籠……
編輯/君子葉 676698336@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