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壽
六爺能知天上事,是因為六爺有本天書。
六爺?shù)奶鞎?,不少村里人登門求六爺翻過,六爺也喜歡享受這種被人需要的感覺,每次一有人來,他那張刻滿核桃紋的臉,就綻放出花朵般的笑。
早些年村里沒電視,大家收割莊稼要挑個好天氣,就跑到六爺家里,問六爺這幾天會不會下雨。
六爺見來者有求,臉上馬上漾出笑,皺紋里都泛著光。他不慌不忙地對來者說:“你等著,我去翻翻天書?!?/p>
然后,他走進(jìn)里間,關(guān)上門,看他的天書去了。
過了一會兒他出來了,右手捋著白胡子說:“放心收割,天書里說,三五天內(nèi)不會有雨。”
哈!還真準(zhǔn)著哩!果然第六天大暴雨嘩嘩而下,人們對六爺?shù)奶鞎坏貌回Q起大拇指。
六爺看天書,從不讓別人跟著,更不讓別人偷看。所以,六爺?shù)哪潜咎鞎?,誰也沒有見過。
我十六歲那年,下了決心,非看到六爺?shù)奶鞎豢?,就?jīng)常觀察六爺?shù)男雄?,盯著他腰間的鑰匙,希望六爺有一天忘記給里間房門上鎖,我就可以進(jìn)去飽飽眼福。但七十多歲的六爺,記性好,從沒粗心過,我也就一直沒有一睹天書的機會。
孤身一人的六爺,鑰匙看得緊,總掛在褲腰上,想看他的天書,已是不可能了。
我又開始在六爺?shù)哪嗤廖葜車鷤刹欤M苷业竭M(jìn)去的突破口,仔仔細(xì)細(xì)察看一番,仍是讓我大為失望。就在我準(zhǔn)備離開的一剎那,東墻的那扇紙窗映入我的眼簾,我走近,心里樂開了花,這正是六爺放天書的里間的窗戶。我便用中指在紙窗上戳了個小孔,再將一只眼睛貼上去,嘿!里面看得一清二楚,這才踏實地離開了。
我天天盼著有人來找六爺問天氣,以目睹天書到底是啥模樣。
一天,四嬸到六爺家里,問六爺這段時間是否有雨,她想修修屋頂?shù)穆┨帯?/p>
六爺便走進(jìn)里間,我則躡手躡腳地走到東墻的紙窗下,抬起頭,眼睛貼著窗邊的小孔。不看不知,一看讓我納悶,只見六爺左手拿著個小罐,右手伸進(jìn)去摸索著,手從罐里縮回,然后雙眼仔細(xì)盯著右手。我只看到六爺?shù)挠沂钟行┏睗?,其他什么也沒見著。
六爺從里間出來,對四嬸說:“天書上說,這段時間沒好天氣,定有大雨?!惫?,夜里便下起了傾盆大雨。
原來,六爺?shù)奶鞎且粋€不起眼的類似我家鹽罐的罐子。這罐子能知天氣?它引起了我更加強烈的興趣。那天,我趁六爺不在,仔仔細(xì)細(xì)在六爺?shù)膹d堂里查找六爺放鑰匙的地方。
六月天里,只穿一條短褲的六爺,不可能把鑰匙帶在身上。經(jīng)過一個多小時的仔細(xì)查找,我終于找到了六爺放鑰匙的地方。
原來,六爺?shù)蔫€匙就放在廳堂南墻的一個小洞里。六爺?shù)膹d堂從不關(guān)門,只要六爺不在,便可以大大方方地拿著鑰匙打開里間的門。
第二天,六爺挑著糞桶去澆菜,我便到廳堂南墻小洞里摸出鑰匙打開里間的門,從破櫥里拿出六爺?shù)奶鞎粋€大概能盛兩斤水的小罐。我仔細(xì)察看一番,沒覺得有什么特別之處,又伸手往里摸摸,可里面什么也沒有,也不潮濕。我又把它拿到窗下看,只見罐邊生有一層淡淡的白鹽霜,用指甲摳摳那層白霜,再用舌頭舔舔手指,我的媽呀,真咸。果然是個鹽罐。
原來,六爺是根據(jù)這個老鹽罐的干與潮來判斷天氣的。
我玩性大發(fā),想讓六爺?shù)奶鞖忸A(yù)報失靈,便找來石灰粉,將罐里涂得雪白,然后放回原處。整個六月,一直無雨,把村里人急壞了,稻谷和菜都被太陽曬蔫了。大家又來找六爺看天書,看看啥時有雨。
六爺走進(jìn)里間,從破櫥里拎出小罐,不看不知,一看便在里間大聲嚷起來:“不得了,不得了……”六爺快步從里間出來,大家一齊擁向他。六爺?shù)穆曇艏鹊统劣譁喓?,仿佛一張牛皮紙在黑夜里發(fā)出了嘆息,他輕搖著頭,說:“這天要違天理了,六月天千年不遇的事將要出現(xiàn),天書上說,近日將有大雪而至?!?/p>
眾人的臉驚得像個倒寫的“品”字,大家面面相覷。
只有我大笑不止,我對六爺說:“六爺,持續(xù)的高溫,哪有雪?這次你的天書恐怕要失靈了,你再進(jìn)去仔細(xì)瞧瞧?!?/p>
六爺又折回里間,一會兒出來,臉抽搐得很難看,兇狠的目光射向我,白胡子都要翻到腦門上了。
我知道不妙,拔腿就跑。
選自《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