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曦文++史小杰
瘦長的伊豆半島像是為了紀(jì)念川端康成不長的小說。從東京出發(fā)便是乘著踴子(日語:舞女)號南下,車頭上畫著后人想象中的短發(fā)少女。少女帶著乘客時而在山林里穿梭,時而在海邊疾馳,時而穿過稀疏的居民區(qū)。
我們起早在河津站候車,到達(dá)河津七滝時還沒有別的游客。這是依稀灑落在山林間的大小瀑布,其中七條幸運地被命名。初景瀑布前坐著舞女與學(xué)生的塑像,定格住當(dāng)年川端指尖差點碰到舞女肩膀的剎那;后來被川端寫進(jìn)小說,再后來六次拍成電影,再后來在雕塑家手里瞬間終成永恒。少年就這樣在身后含情脈脈了幾十年,不知少女心中是否知曉。
大滝久未開放,我們決定不等,搭上巴士遠(yuǎn)去。車在水生地下停站,這是踴子步道比較好走的一段。依著標(biāo)牌指向,沿著當(dāng)年舞女一行人走過的路線走下去。沿途前后只有我與師兄二人,林間小道清幽寧靜,細(xì)長的參天大樹在溪流石塊間矗立,唯一可見的人工痕跡是注意落石的提醒和圍著山底防落石的絲網(wǎng)籬笆。偶爾幾輛摩托路過,一時竟有不知路將通往何處的神秘。走不久便見到川端康成的青銅浮雕,鑲嵌在一塊天然山石上。作家的眼神在潮濕的苔蘚間憂郁凝滯,如同日本文學(xué)的物哀之美。另一邊刻著《伊豆的舞女》開篇片段:“山路變得彎彎曲曲,快到天城嶺了。這時,驟雨白亮亮地籠罩著茂密的杉林,從山麓向我迅猛地橫掃過來?!碧斐巧缴嫌袕U棄的舊隧道,也是電影里老太婆追趕青年學(xué)生的地點。隧道漫長陰森,往下滲出水滴。因有摩托經(jīng)過,我們早早閃到一邊,打開手機燈保證安全。穿過昏暗的隧道,如小說里所說——“通往南伊豆的出口,露出了小小的亮光?!?/p>
第三站是幾部電影的取景地——湯之野的福田家旅館。沿著小路下去,一條河邊排開兩行旅館,卻只有福田家的招牌甚是巨大。敲開賓館門,交上200日元的參觀費,便可參觀店家各個時期的收藏。電視打開便是山口百惠那版電影。墻上依次貼著六版電影在這里拍攝時的劇照、演員簽名;第四、第五版拍攝時尚健在的川端還來探班,作家丟棄的煙盒,店主也小心收起,現(xiàn)在自然成了珍貴的收藏。還有旅客留下的紀(jì)念,書架上擺著韓文版、中文版的《伊豆的舞女》——臺灣地區(qū)出版時譯作《伊豆的舞娘》;韓文版扉頁題著日語老師贈,看得出對文字的虔誠。在川端三次留宿過的房間,向外可以望見流水人家。時間也這樣流過,卻總會留下沖刷不去的舊物,不厭其煩地講述往事。
在伊豆的最后一天,參觀完修善寺,我獨自探訪這所有故事的誕生地,湯之館。與福田家一樣,湯之館也是依山傍水的溫泉旅館。當(dāng)年川端正是住在這里寫下了半自傳性質(zhì)的小說。旅館主人顯然也以此為傲,店里店外打著醒目的標(biāo)牌。趁著沒人我匆匆瀏覽了店內(nèi)不輸福田家的藏品,一會兒主人來到,用支離破碎的英語告訴我只有住客才能入內(nèi)。見店主不似福田家那樣熱情,我悻悻而去。
西平橋下站有著名的凈蓮瀑布,那里也是故事里的景點,同樣有舞女與少年的雕塑。站在路口,望著天色,猶豫了許久我終究放棄。若再深入伊豆,我擔(dān)心會趕不上晚上回東京的新干線列車。一點遺憾也好,這樣的地方,留個念想也許可以再訪。我悠閑地坐在客車上,暮色中的伊豆逐漸失去它的色彩:金色的油菜花田,朱紅的橋梁,清澈的河水沖刷著石頭,樹上掛著成熟了的橘子,遠(yuǎn)處的藍(lán)天常常讓人誤認(rèn)成海,溫泉賓館居多的房子飛快地向后。這還不是伊豆最美的時節(jié),櫻花只開了零星的幾株?!拔衣犎螠I水向下流,我的頭腦變成一泓清水,滴滴答答地流出來,以后什么都沒有留下。”想起川端給故事安排的結(jié)尾,我沒有流淚,卻也感到心底莫名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