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炎
強子說:“哥,別蹬你的三輪了,我給你安排一份工作吧,風吹不著雨淋不著?!?/p>
強子是認真的,安子看得出來??砂沧訐u搖頭:“好意哥領了,可哥還是喜歡過自己的生活。你好好的,哥就放心了。”
強子無奈地搖搖頭。想當年,家境拮據(jù),安子初中沒畢業(yè)就到城里打工,辛辛苦苦賺錢供他上學。如今他大學畢業(yè),仕途順利,已經(jīng)做了一家實權單位的一把手。他欠哥的現(xiàn)在有能力補償了,哥卻不領他這個情。
娘剜了安子一眼:“爛泥扶不上墻,生成的沒出息貨!”
安子只笑,不搭娘的茬。其實,弟弟的心意,他何嘗不知,只是他有自知之明,肚子里沒幾滴墨水,靠裙帶關系坐進辦公室里,少不了讓人背后議論。丟弟弟的人不說,只怕拖了弟弟的后腿,影響了他的前程。再者,他自在慣了,受不了拘束。
小城的大街小巷,照例游蕩著安子的電三輪。他給人送家具家電,也搞廢品回收。三輪的遮雨棚上,固定著一架紙風車。那是安子自己疊的。風里雨里,安子一件黑馬褂,左肩搭一條被油汗浸成灰色的毛巾,一路開車一路歌,紙風車迎風旋轉(zhuǎn),倒也逍遙快活。
有時,安子的朋友也奚落他:“瞧瞧人家強子,坐四輪小轎子,吃豪華大館子,住高檔大宅子,多風光。難怪人家叫強子,人家就是比你強!”
安子不惱,大咧咧一笑:“豬往前拱,雞往后刨,各走各的道。咱下自己的力,吃自己的飯,自由自在,挺好!”
的確,對安子來說,這樣活著挺好??墒?,這年冬天,挺好的日子被打破了。
其實,出事的不是安子,是強子。強子和情人去郊外幽會,夜里酒駕出了車禍,撞人逃逸。警察追得緊,強子想到了安子。
“哥,這事只有你能幫弟弟了,弟弟求你了!”
安子大口抽著煙,半晌問:“你跑那么遠干啥?你的司機呢?”
強子不敢說實話:“涉密,帶司機不方便。哥,你就別問那么多了?!?/p>
強子說得一臉鄭重。這些年,說假話他已經(jīng)習以為常了。
安子一聲長嘆,不語。
娘沉不住氣了,抓過安子的手使勁搖:“你還猶豫個啥,哪輕哪重,你這當哥的能沒個掂量?”
安子咬咬牙:“娘,我懂。強子,放心,哥不讓你為難?!?/p>
強子給安子深鞠一躬。安子轉(zhuǎn)身走到院里,撫摸著他的電三輪,又癡癡地看那架紙風車??諝夂艹翋?,紙風車一動不動,像是睡著了。
“老伙計,等我?!卑沧优呐娜?,徑直走了出去。
安子頂了弟弟的包,吃了一年牢飯。
出來時,強子又升官了。強子握著安子的手,眼里含淚:“哥,弟弟欠你的太多了。往后,弟弟加倍還!”
安子擺擺手:“一奶吊大的兄弟,說這些外氣話干啥?哥就勸你一句,車栽了是小事,人栽了是大事。做好人,走好路,不當昧良心官!”
強子的面頰微微抽搐了一下,啞然。
騎上電三輪,安子的淚掉下來了:“老伙計,想死你了!”
電三輪又駛上了小城的街巷,那架紙風車,一路撒歡地轉(zhuǎn)著。
然而,安子最擔心的事還是發(fā)生了,強子進去了,貪污受賄,包養(yǎng)二奶,往日的風光,一夜間便湮沒在了街坊四鄰的唾沫星里。娘受不了這個打擊,一口氣堵在心里,去了。
安子變成了一個沉默的人,這一次,他再也不能為弟弟頂包了。只有那架紙風車,不解主人的痛苦,依舊在風中無羈地旋舞。
安子恨強子,可是,他是他唯一的親人。平靜了一些,安子去探視強子。
“想說啥,說吧!”安子眉頭緊鎖。
“哥,對不起……”強子淚流滿面,“我也想……也想有一架……自由自在的……紙風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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