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明銳
三十歲時,想起二十歲時的一位姑娘。
那位姑娘,留著一頭清爽的短發(fā),笑容俏皮,不讓她笑她會死。她銜著飲料的吸管,趿拉著拖鞋,大大咧咧地在背后拍我的肩頭,我轉過身,被她遞過來的雪糕糊了一臉。一群長發(fā)及腰裊裊動人的女孩從我身旁走過,看著我的狼狽樣掩嘴而笑。我有點尷尬,卻不好發(fā)作,只好惡狠狠地盯她一眼。她還是沒心沒肺地哈哈大笑,讓人又好笑又好恨。
福爾馬林的味道有點酸爽,那種味道怎也不會忘記。老教授上課的時候我小聲接了個話茬,只有她聽見了,她轉過身對我笑了。
她用鑷子舉著一只活蹦亂跳的毛毛蟲走到我背后嚇唬我,不知誰在地上搞了一灘水,我不小心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她見了,果真以為我怕蟲子怕得要命。
她很有義氣,后來每次外出采標本,都自告奮勇跟我一個小組,看見蟲子就先行消滅,對我既鄙視又保護。她似乎用一種她認為很妥的方式來保護我這個大男人無謂的“自尊”。當然她的好意我是領情的,所以在后來的相處里我很好地連戲了。
她愛跑步,愛登山,喜歡聽粵語歌,喜歡看偵探書,喜歡看殺人分尸那種一般女孩子都不會想碰的電影。她愛和我爭辯,雖然不一定每次都說得過我。她不知道,其實所有的巧合都是我在努力。
付出怎么可能不要什么回報呢?別傻了,為她做了那么多,也只不過是想她也可以在乎一下我。但我知道雖然她為人大大咧咧,可是對那位遠方的男朋友一往情深。
也罷。好姑娘是用來珍惜,不是用來傷害的。何況,我有女朋友。
小師妹很溫順馴良,像一個小白兔。每個二十歲的男生心里都會住著一個岳靈珊,而岳靈珊恰好也鐘情于你,像室友說的,你撿到寶了。當然,岳靈珊變成梅超風,那是后話。
以前我曾問過她,該如何去形容自己喜歡的人,她笑著回答我說:“他會發(fā)光?!碑厴I(yè)那天她也問了我同樣的問題,我也笑著回答她:“為她發(fā)光?!蔽覜]有說出口的是,如果你會給機會我,我愿意為你發(fā)光。
可惜,她口中的那個“他”,和她認為我口中的那個“她”,都不是我們想認為的那個人。
畢業(yè)后,我南下,她北上。最后一次聯(lián)系是我獨自去了一個地方玩,是她嚷嚷過一百遍要去的江南水鄉(xiāng)。我忍不住發(fā)短信跟她說:“那里很美?!备袅宋辶鶄€小時她才回了一句“玩得開心,注意安全”。我覺得,自己的這種分享心情實在有點多余和矯情。
離開她以后,發(fā)現(xiàn)自己做什么都失去了興趣。總是和別人說自己懶,其實是她走了以后,我發(fā)現(xiàn)似乎所有的意義都已經不在了。
據說她后來嫁了一個家境殷實的男人,那男人是不是當年她守候的那個人我不知道,但聽說如今的這個他溫和儒雅,待她如寶。聽說,他們恩愛非常,還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子。
今天,我無意中在一本講婆婆媽媽的雜志的專欄里見了她的照片。三十歲的女人,斜劉海,長長的棕色卷發(fā),知性嫵媚,彎得像月亮的眼睛顯出一絲聰穎。
我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她離開以后,比原來過得更好。終于有一個男人名正言順為她發(fā)光。
嘿,那幾年不時有她身影出現(xiàn)的一場場夢,通通可以塞進歲月的樹洞。有一刻我甚至在想,在以后漫長的歲月里,他媽的我也該為自己做點什么。最起碼,讓自己的日子也滋味起來。
只是在點燃一根煙的時候偶爾會想,多年后你和別人情深似海,會不會偶爾想起一個跟你一起抓蟲子制標本的死胖子?不過這么矯情的想法,念過一遍便罷。
我不跟你啰嗦啥了,我家女人叫我趕快去洗碗。如果你非要下一個定論,那就看作一個娶了岳靈珊的男人今晚突然想起了任盈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