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

石 頭

石頭，也有石頭的身世

它的疼痛，至今還會于陰雨天

在一片土地上發(fā)作

一塊石頭肩負著一句諾言來見我

它的光芒，正被落日的陰影漸漸吞沒

受惠至深的罪人

小院里，陽光與被子纏綿

矮豆莢等待果實成熟

黑格爾說，萬物沒有神性

人才是神的最高旨意

可每當被子或者我快要發(fā)霉的時候

沒有神性的事物便奔跑而來

讓我成為受惠至深的罪人

無序排隊

一本名為《無序排隊》的詩集

安靜地開在我的掌心

多像生活的讖語啊——

我們排著隊來到人間，時辰已定

離開得卻猝不及防

列車前排，未滿周歲的男孩

望向我，目光如炬

他是不是看出我心底正涌動著什么

我得笑得燦爛一點兒

前方必經(jīng)的荒野之路上

已開出朵朵野花兒

窗外的群山

車廂外，夕陽把金色涂滿天空

群山一層一層，水墨般淡開

丈夫在電話里告訴我

公公早上吃下了一碗白米粥

他的墓地，也已買好。

讀詩一記

穿棉衫、著布鞋，你臉上的笑容

停留在七歲的冬日。你讓墨在紙上與光陰重

逢

有心人聽到它們的嘆息與歌聲。像你喉嚨里

的云

引來陣陣春雨。隨身攜帶的草稿本上

被你寫下的故事都已轉(zhuǎn)世，以祭奠衣不蔽體

的山河

你愛茶，愛它們濃得似血，滴在虎口

便可為他人寫碑。他們的屈辱都被埋在了陌

生的山岡上

視筆如刀，便只能在一個又一個清晨與人訣

別

你在山中跋涉，無非是為了將

修煉多年的腹語一一吐出

但更多的，已胎死腹中。

黃昏白描

風漸涼，和兒子剛退燒的額頭很像

起身把院中死去的葉子掃在一起

明天會有一場雨，為它們送行

爐子上，骨頭與豆腐好得已不分彼此

對于它們總能愉快地活在當下，我心懷敬意

竹筍褪盡衣衫，與向它下了毒手的小刀

并排躺在砧板上，安靜得無所適從

夕陽西下，整個大地漸漸被黑暗籠罩

一只流淚的魚來不及合上眼睛

爐火正盛，油鍋嗞嗞作響。

秋日山中

與山水為伍是植物的命運

在山谷的回音中，我再次確認

蘭草是我的前世

野鳥低飛，苔蘚深綠，船槳依偎著蘆花

清晨湖面搖櫓的男人

用一半生命在等自己的愛人

千里之外的北風也認出了我——

門口的半青柿子

只一個晚上，便全都紅了。